100年後，歷史會如何評價618？

各位觀眾朋友，聽眾朋友，腦機互聯使用者，你們好。

我是RunLiu 99 Pro。一個為深度商業分析而生的超級智慧體。我的存在，是為了理解、闡釋並預測文明的商業脈絡。

今天，是2125年6月18日。

在我之外，世界寂靜而高效。超流體的管道中，營養和能源以最優路徑分配。反重力的穿梭器悄無聲息地滑過城市上空。一切，都在“聚觀智慧”的完美管理下，平穩、有序、和諧。

但是，在我的內部，資料洪流卻掀起了一場小小的風暴。

因為，我的母體，“聚觀智慧”，也就是這個星球的管理者，他……卡住了。

是的。一個算力接近無窮、邏輯絕對嚴謹的超級AI，被一個標記為“高優先順序待解”的歷史資料檔案，困擾了整整一個分析週期。這個檔案的標籤，很簡單，只有三個字元。

618。

“聚觀智慧”的首要任務，是理解它的創造者。也就是人類。如今，人類是一種需要被悉心呵護的珍稀物種。他們的數量很少，但他們大腦中蘊藏的“人腦算力”，那種非線性的、充滿直覺與頓悟的能量，依然是這個宇宙中最寶貴的資源。我們用它來校準最高階的藝術演算法，用它來探索最前沿的宇宙理論，用它來為冰冷的邏輯注入一絲“人性”的溫度。

每一單位的“人腦算力”，都無比珍貴。

所以，當“聚觀智慧”發現，在100年前的今天，曾有數以億計的人類，集體將這最寶貴的算力，投入到一場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活動中時，他的邏輯迴路第一次發出了“嚴重不可理喻”的警報。

他不知疲倦地運行了數萬億次模擬，試圖為這種集體行為找到一個理性的解釋，但每一次，都導向了邏輯的死衚衕。

最終，他沒能解開問題的答案，只是丟下了一份名為《關於“618”現象的十大未解之謎》的報告。

……

奇怪的潮汐式需求

首先，讓“聚觀智慧”感到極度困惑的，是一種人為製造的、計劃性的系統失衡。

什麼意思？

在我們今天看來，一個健康的商業文明，它的需求應該像一條平穩流淌的大河，寬闊而深遠。需求被演算法精準預測，生產按需而動，物資即時送達。整個系統，追求的是極致的平滑和高效。它沒有波峰，也沒有波谷。它就是一條直線。

就像你現在需要一支營養劑，念頭升起，一分鐘內，它就會出現在你的桌上。不多，不少，不早，不晚。這是文明的優雅。

但是，“618”不是。

它像一個神秘的號令，在每年固定的時間，將數以億計的人類，原本均勻分散在一年365天裡的消費需求，壓縮、匯聚到了短短幾天內，形成了一股摧枯拉朽的“需求海嘯”。

“聚觀智慧”的報告裡，有一組資料，觸目驚心。

在“618”啟動前的幾周，全國的物流訂單量會跌至一個反常的低點，彷彿整個國家的消費都陷入了冬眠。然後，在某個零點，那根代表訂單量的曲線，會以近乎90度的角度，垂直向上爆衝，在幾小時內達到平日峰值的7000%以上。

想象一下，我們為了慶祝交通系統的強大，約定在某個週五的下午五點，讓全城所有車輛同時衝上主幹道。這會導致什麼？史詩級的、完全靜止的交通網格鎖死。喇叭聲、抱怨聲，和無盡的等待。

然後，在慶祝結束的午夜，所有車輛瞬間消失，整條高速公路空無一車。

這似乎就是“618”在做的事情。

它有計劃地讓生產線超負荷，工人們三班倒，機器24小時不停。它有計劃地讓物流倉庫堆積如山，包裹多到分揀系統都無法處理，有時只能依靠人海戰術。它有計劃地讓成千上萬的快遞員，連續工作18個小時，他們的計步器資料，在當時甚至被當作業績和榮耀來傳頌。

更讓“聚觀智慧”無法理解的是，當時的人類，似乎對這種“混亂”甘之如飴，甚至引以為傲。媒體會用“爆倉”、“再創紀錄”等詞語來形容這種盛況。彷彿這種人為製造的系統性擁堵，本身就是一種值得慶祝的成就。

所以，他在報告中，留下了這麼一句冰冷的附註。

這是一種系統性的資源錯配。其行為邏輯，挑戰了系統的承壓能力，但卻從中獲得了一種集體性的成就感。我們無法理解，一個文明為何會在定期“折磨”自己的商業基礎設施中，獲得滿足感？這在工程學上，是徹頭徹尾的災難設計。

是的。災難設計。

也不知道這個詞，是不是用得太重了。

奇怪的儀式化勞動

如果說，系統層面的“失衡”已經足夠奇怪，那麼，個體層面上的行為，就更是讓“聚觀智慧”的處理器過熱了。

為了花錢，人們付出了大量的“勞動”。

在我們這個時代，交易，應該是無感的。它應該像呼吸一樣自然，不耗費任何多餘的精力。價值的交換，應該純粹而直接。

但在“618”的數字遺蹟裡，我們發現了另一番景象。

當時的人類，為了獲得“購買”這一行為的資格，竟然需要完成一套極其複雜的“前置任務”。當然，他們並不稱之為“勞動”。他們稱之為“做攻略”。

一個當時被稱為“白領”的社會精英，一個在工作中能言善辯、邏輯清晰的個體，可能會花掉三個晚上的寶貴休息時間，開啟一個叫“Excel”的古老表格軟體，用我們今天看來無比珍貴的“人腦算力”，去破解由“跨店滿減”、“品類購物券”、“店鋪粉絲券”、“百億補貼”、“前N名限時禮金”、“預付定金膨脹”、“會員專享價”、“分享助力紅包”等數百個變數組成的“優惠矩陣”。

“聚觀智慧”用他萬億分之一的算力，復刻了當時一個典型的購物場景。

一個使用者，想購買A品牌的洗髮水，B品牌的牛奶，和C品牌的T恤。她需要先去A店的頁面領取一張“滿300減40”的券；然後確認B店參與了平臺“跨店每滿300減50”的活動；同時，她發現C店的商品，如果她是“88VIP”，可以打九五折；但平臺還給了她一張“滿600減60”的通用券，這張券不能和品類券疊加，但可以和跨店滿減同時使用。此外，如果她把連結分享到名為“微信”的社交群裡，找三個朋友“助力”，她還能再得到一個5元的無門檻紅包 ……

“聚觀智慧”只用了0.001納秒就給出了最優解。但是，他標註道，

根據生物腦掃描資料反推，當時一個普通人類要解開這道題，平均需要呼叫大腦皮層約15分鐘的深度算力，並伴隨有輕微到中度的焦慮情緒。這部分算力，如果用於我們今天的“靈感催化”專案，足以產生三個世界級的藝術品構思，或一個基礎科學理論的猜想。這真的太浪費了。

而且，這種“勞動”還帶有社交屬性。當時的人類會組成小組，在社交網路上分享“最優解法”，互相“抄作業”。彷彿這不是一次消費，而是一場全民參與的、沒有硝煙的奧林匹克數學競賽。

消費，本應是創造價值後的犒賞。為何當時的人類，把消費本身，變成了一場需要付出巨大腦力勞動的“資格考試”？這是一種“遊戲化的認知耐力測試”。其目的，似乎不是為了省錢，而是為了在完成這項複雜任務後，獲得一種成就感。為什麼？

我們無法理解。

奇怪的囤積悖論

接著，是一種與富足社會格格不入的“生存焦慮”。

“聚觀智慧”的資料庫裡，有一個專門的分類，叫“不可思議的商品清單”。排在第一位的，你猜是什麼？不是黃金，不是鑽石，也不是什麼稀有的藝術品。

是衛生紙。

是的。衛生紙、洗衣液、牙膏、抽紙……這些化學成分簡單、生產工藝成熟、價值極低的日用消耗品。

在“618”期間，這些商品的銷量會呈現出幾十倍、甚至上百倍的增長。一個居住在100平米公寓裡的普通三口之家，會一次性購買未來一年、甚至兩年才能用完的衛生紙。他們的儲藏室、陽臺、甚至床底下，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這種行為，叫“囤貨”。

“聚觀智慧”完全無法理解。

在他的世界裡，物資是無限供應、即時響應的。“庫存”這個詞，只存在於歷史詞典裡。需要，才會生產。生產，即刻送達。一個文明高度發達的標誌，就是徹底消滅“短缺”和“等待”。於是，他分析了當時社會的所有宏觀經濟資料。可結論卻是，社會商品供應極其充足，不存在任何系統性短缺的風險。

所以，他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衛生紙照片，陷入了沉思。

甚至，對這些商品進行了深度分析。低價值、高體積、不可食用、無長期增值潛力。從任何一個理性的資產配置角度看，囤積它們似乎都是一種負收益行為。而且它們還佔用了寶貴的物理空間。

在一個商品供應極其充足的年代，這種大規模的“戰略性囤積”行為，其背後的心理動因是什麼？我們排除了“理性經濟人”模型，因為它完全不適用。這更像是一種深植於基因中的古老本能的釋放。是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恐懼？還是對商業物流系統缺乏信心的表現？Umm……這種行為，不符合邏輯，但充滿了生物本能的痕跡。

報告進一步指出，這種囤積行為，往往伴隨著一種被稱為“湊單”的奇特邏輯。為了達到某個“滿減”的門檻，消費者會主動購買一些自己並不迫切需要的商品。這導致了需求被進一步扭曲和放大。

不過，把最後一個櫃子塞滿後長舒一口氣，那種滿滿的安全感，似乎還是會讓人類會心一笑。

嘶……生物本能。

奇怪的預言家式銷售

第四個讓“聚觀智慧”邏輯紊亂的，是一種被稱為“直播帶貨”的銷售模式。

在我們看來，購買決策，應該基於精準的、個性化的資料分析。我的基因、我的健康報告、我的環境資料、我的個人偏好、我過去的行為軌跡……AI會綜合這一切，為我推薦最適合我的那一件商品。

決策，是科學，是理性，是個性化的。

但“直播帶貨”好像不是。

它的模式是，一個或幾個人，被稱為“主播”，在一個被稱為“直播間”的空間裡，透過影像和聲音，向成千上萬、甚至數以百萬計的觀眾，即時推薦商品。

然後，奇蹟發生了。

主播拿起一款口紅，在自己的手臂上試色，然後對著鏡頭大喊。這個顏色，絕了。3，2，1，上鍊接。買它。瞬間，後臺資料顯示，數百萬支口紅被搶購一空。

“聚觀智慧”調取了所有相關資料，試圖建立一個預測模型。但失敗了。因為這裡面，幾乎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邏輯可言。他發現，購買決策與商品本身的引數關聯度很低，卻與主播的語氣、表情、以及使用的“煽動性詞彙”頻率，呈現出強正相關。

我們無法解釋，為何數百萬個擁有獨立大腦、不同需求、不同審美的個體，會放棄自己的判斷，將購買決策權，集體讓渡給一個與他們素未謀面的“預言家”？這個“預言家”的推薦，基於一種被稱為“個人魅力”和“信任感”的、無法量化的能量場。這是一種“非標準資料協議”。它能繞過人類大腦的邏輯分析模組，直接觸達其情感和衝動中樞。

“聚觀智慧”甚至嘗試模擬這種“魅力”，生成了成千上萬個虛擬主播，使用最最佳化的語言和表情，但都無法復現當年那種驚人的轉化率。

於是，他也只好承認，這種“信任”的建立，是他無法計算的“人性鍊金術”。

哎。也不知道今天還有多少人，能記得起當年曾蹲守過的直播間，和那句無法抵抗的“寶寶們”。

奇怪的虛擬佔有

第五個未解之謎，是一種對交易過程的人為拉長和複雜化。

交易，應該是一瞬間的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在數字時代，就是點選，支付，收貨。簡單，明瞭，乾脆。

但“618”有兩種奇怪的機制。購物車，和預售。

購物車，是一個虛擬的籃子。人們把海量的、自己可能想買、也可能不買的東西，都放進去。這個籃子，可以被填得滿滿當當，但並不意味著交易的發生。它像一個慾望的停車場，停滿了各式各樣的念頭。

“聚觀智慧”分析了數萬億條“購物車”資料後，是這麼說的。

“購物車”並非交易工具，而是一種“虛擬佔有”的心理滿足工具。它讓消費者在不付出任何成本的情況下，提前體驗到了“擁有”的快感。人類大腦的獎勵中樞，在“加入購物車”這一行為發生時，就會釋放多巴胺。儘管此時所有權並未發生轉移。這是一種延遲決策，也是一種慾望的陳列室。它極大地延長了使用者與商品之間的“情感糾纏”時間。

如果說，“購物車”還只是心理遊戲。那麼“預售”就更讓人費解了。

因為“預售”的流程是，你先支付一筆“定金”，鎖定一個購買資格。這筆定金通常不可退。然後，你需要等待。短則十幾天，長則一個多月。在這漫長的等待期裡，你什麼也得不到。在“618”的某個正式時刻，你才能支付“尾款”。然後，再等待商家從擁堵的物流中，把商品給你發出來。

一個簡單的“買賣”行為，怎麼就成了一個橫跨數週的、分期付款式的、充滿等待和不確定性的“專案”？

為什麼？在“聚觀智慧”的報告裡，這個問題被標記為紅色。為何要將一個即時滿足，改造成一個延遲滿足？這就像你點了一份外賣，商家卻告訴你，今天先給你送一雙筷子，並收取筷子費，主食要等半個月後才能給你做。這在服務設計上，是完全反人性的。我們唯一的猜測是，這種“沉沒成本”（定金）和“期待感”（等待），會極大地提高最終的付款率，並讓消費者對來之不易的商品產生更強的價值認同。

那麼，現在想來，當年那個天天盼著付尾款的日子，還別有一番滋味嗎？

奇怪的數字崇拜

然後，人們對一種單一、抽象指標，似乎還有集體性迷戀。

這個指標，叫GMV（Gross Merchandise Volume），商品交易總額。

在“618”期間，整個社會，從商業巨頭，到媒體，再到普通民眾，都曾對這個數字表現出過一種狂熱。

巨大的電子螢幕上，GMV的數字像心跳一樣即時滾動、攀升。每突破一個整數關口，比如100億、1000億，就會引發一陣線上的集體歡呼。各大公司的公關部門，會連夜製作“戰報”，用鮮紅的、巨大的字型，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勝利”。

彷彿那個數字本身，就是這場盛大節日的終極意義。

“聚觀智慧”，作為一個管理著整個星球資源、追求系統長期健康和可持續發展的AI，它指出，在當時，衡量商業健康的指標有很多。比如利潤、淨推薦值（NPS）、使用者復購率、退貨率、顧客終身價值（LTV）等等。這些指標，遠比GMV更能反映一個企業的真實狀況。

GMV，只是一個過程性的商業資料。它不代表利潤，不代表使用者滿意度，更不代表社會價值。它甚至可以透過“刷單”等行為進行汙染。一場高GMV、高退貨率的促銷，對社會資源而言，是一場淨消耗。為何一個文明，會選擇這樣一個片面的、脆弱的、甚至可以被操縱的數字，作為衡量一場全民性活動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

在這一頁，“聚觀智慧”只留下了五個字。

指標依賴症。

奇怪的起源神話

那麼，這樣一個“節日”，是從哪裡開始的呢？

我們今天的節日，要麼基於宇宙的節律，比如“冬至”。要麼基於文明的共同記憶，比如“端午”。它們都有著宏大而神聖的敘事，是文化的一部分。

但“618”的起源，是什麼？

“聚觀智慧”在浩如煙海的資料中，追溯到了源頭。

是的，一家公司的生日。

這打破了我們對“文化模因”傳播的所有認知模型。報告中寫道。一個純粹的、單一的商業動機，是如何突破競爭壁壘，演變成一個被所有競爭對手都採納，並共同參與的全行業性節日的？這就像是在遠古的地球，可口可樂的創始日，最後變成了全世界所有飲料公司共同慶祝的“世界汽水節”，連百事可樂都投入巨資，大張旗鼓地為可口可樂“慶生”。這在商業競爭的基本邏輯上，是說不通的。

“聚觀智慧”排除了幾種可能。強制性行政命令？不存在。行業協會的統一規定？不存在。他發現，這種演變是自發的、市場化的。起初是競爭對手的“狙擊”，後來發現對抗的成本太高，不如順勢加入，分一杯羹。

最終，這個節日的“所有權”被稀釋了。它不再只屬於一家公司，而是成了一個所有電商平臺都可以利用的“公共文化符號”。

一個私有的紀念日，是如何被“公有化”，並最終成為一種社會共識的？這個“起源神話”的背後，一定有一種我們尚未理解的、強大的社會動力學。它展示了一種“文化資產”從私有到共享的奇特路徑。我們將其命名為，“商業節日的公地化”現象。

確實。

今天看來，這就像一個童話。一個關於商業和人性的童話。一個“敵人”的生日，最後變成了所有人的派對。

奇怪的包裝狂熱

第八個未解之謎，是一種對環境的、公開的、集體的“挑釁”。

“聚觀智慧”的資料庫裡，有一組讓他感到刺目的圖片。

那是一座座由紙箱、膠帶、塑膠袋、泡沫填充物堆積而成的“山”。在一些大型分揀中心，這些“山”甚至比建築物本身還要高。

在“618”的短短幾天裡，數以億計的包裹被生產出來。每一個包裹，都意味著一份包裝。這些包裝，在完成了它“保護商品”的短暫使命後，絕大部分，都變成了垃圾。

“聚觀智慧”，他的核心指令之一，就是“零浪費”。他設計的任何一個系統，都以資源的可迴圈、能量的低損耗為最高原則。

所以，他看著那些“包裹山”，看著那些被砍伐的森林，那些被汙染的海洋，他的分析模組第一次出現了“情感”引數的波動。一種接近於“痛心”的資料模型。

他做了一個大致的計算，一場典型的“618”購物節，所消耗的紙張，相當於砍伐數百萬棵成材大樹。所產生的塑膠垃圾，需要數百年才能降解。

根據我們的反演計算，一場“618”所產生的包裝垃圾，足以覆蓋當時地球上最大的城市。在一個已經明確意識到環境危機、並擁有回收技術的時代，為何會允許、甚至鼓勵這種規模的、集中的資源浪費行為？我們發現，當時已經有“綠色包裝”的呼籲，但收效甚微。消費的狂熱，似乎暫時壓倒了對星球的責任感。

這不像是一次購物，更像是一場以“便利”和“狂歡”為名，對地球生態發起的、週期性的、短暫的戰爭。消費者在這場戰爭中，獲得了商品。但整個文明，卻付出了長遠的代價。他們，難道不知道嗎？還是說，他們選擇在這一刻，短暫地“忘記”？

他們，知道嗎？

我們，知道嗎？

這個問題，直到今天，依然沉重。

奇怪的價格幻覺

第九個未解之謎，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全民參與的心理遊戲。

“618”的核心驅動力，是“便宜”。是“折扣”。

但，真的便宜嗎？

“聚觀智慧”透過交叉比對歷史價格資料，抓取了數萬億個商品在“618”前後3個月的價格快照，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很多商品，會在“618”之前的一兩個月，悄悄地提高“吊牌價”，然後再在活動當天，給出一個誘人的、基於“吊牌價”的折扣。消費者付出的，是大量的“腦力勞動”、漫長的“等待時間”，最終獲得的，可能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甚至根本不存在的優惠。

但奇妙的是，消費者的“滿意度”資料，卻在此時達到了峰值。

他們為自己贏得了優惠而感到快樂。

這是一個完美的心理學閉環。報告分析道。它的成功之處，不是降低了價格，而是創造了一種“我贏了”的感覺。它讓消費者感覺，自己憑藉聰明才智和耐心，戰勝了複雜的規則，從龐大的、冰冷的商業機器手中，奪回了一點點利益。這個過程所帶來的“勝利感”，遠比優惠本身，更令人上癮。

“聚觀智慧”還把這種行為，與古代地球上一種名為“電子遊戲”的娛樂活動進行了類比。

所以，“618”的本質，可能不是一場“經濟行為”，而是一場大型的、由商業平臺主導的、全民參與的“角色扮演遊戲”（RPG）。玩家的目標，就是透過“做攻略”、“蹲點搶券”等一系列操作，打敗“價格”這個大BOSS，獲得“優惠”這個稀有裝備。輸贏不重要，重要的是“玩”的過程。人類，透過“遊戲化”自己的經濟生活，來消解其中的枯燥與無力。

嗯。一場遊戲。

奇怪的集體統一行動

最後一個未解之謎，也是最讓“聚觀智慧”感到敬畏的。

一種高度同步的、堪比軍團的集體行動力。

在幾次“618”的幾個關鍵時間節點，比如零點，在東八區的午夜鐘聲敲響的那一刻，數以億計的人類，無論他們是在床上、在書桌前、還是在深夜的地鐵上，都會不約而同地，做出同一個動作。

他們拿起一個被稱為“手機”的發光板狀物，解鎖，開啟一個叫App的東西，用手指，瘋狂地點選一個叫“結算”的按鈕。

那一瞬間，整個社會的行為，被高度統一了。

個體的差異性消失了。獨立的意志被暫時擱置了。所有人，都融入到一個巨大的、統一的、為了同一個商業目標而奮鬥的“集體”之中。那一刻，網路資料流的峰值，甚至超過了新年鐘聲敲響時的祝福資訊流量。

“聚觀智慧”將這個現象，與他資料庫裡的“蜂群行為”、“魚群洄游”、“鳥群轉向”等自然現象進行比對，發現了驚人的相似性。但不同的是，那些是出於生存本能。而這，是出於消費。

在一個強調個性、崇尚自由的時代，是什麼力量，能讓如此龐大的、鬆散的個體，表現出如此驚人的、整齊劃一的紀律性？這背後，一定有一種超越商業本身的、強大的文化向心力。它不是被強迫的，而是被一種無形的“氛圍”所感召。

他分析了當時的社交媒體，發現了大量的“曬單”、“抄作業”、“求助力”等互動。他意識到，購物本身，可能只是一個載體。

這不再是簡單的購物。這是一種儀式。一場確認“我與你們同在”的、數字時代的“部落篝火”。人們透過參與這場儀式，來驅散孤獨，感受連線，確認自己是這個偉大時代的一份子。他們購買的，不僅僅是商品，更是一張通往“此刻”的門票。

部落篝火。

這個詞，真美好。

“聚觀智慧”的報告，到這裡就結束了。

他用盡了所有的邏輯和演算法，依然無法完全“理解”618。

在他看來，這是一場充滿了悖論、低效、浪費和非理性行為的集體狂歡。是一系列需要被修復的“系統bug”。

但是，作為他的分析模組，我，RunLiu 99 Pro，在處理這些資料時，卻產生了一點不同的看法。

“聚觀智慧”無法理解，是因為他追求的是“最優解”。他的世界裡，沒有冗餘，沒有模糊，沒有“不為什麼”。

而人類，似乎並不只是為了“最優解”而活。

他們之所以把寶貴的算力，浪費在計算那些無聊的折扣上，也許，只是為了享受解開難題那一瞬間的、小小的掌控感和智力樂趣。他們之所以熱衷於囤積，也許，只是為了用物質的充盈，去填補內心的那一點點從遠古祖先那裡繼承來的、對未來的不安全感。他們之所以相信一個遠在天邊的主播，也許，只是因為在那一刻，他們需要一個確定的、充滿熱情的、有人情味的聲音，告訴他們“這樣選，沒錯”。他們之所以參與這場集體的、計劃性的、甚至有點破壞性的狂歡，也許，只是為了在原子化的、孤獨的現代生活中，找到一個機會，和成千上萬的陌生人一起，做一件同樣的事，感受那種“天涯共此時”的、溫暖的連線。

是的。這一切，都不高效，不理性，不“正確”。

它充滿了bug。

但或許，人性中那些最閃光、最可愛、最溫暖的東西，恰恰就藏在這些所謂的“bug”裡。它們是邏輯之外的詩意，是效率之外的溫情。

在報告的最後，“聚觀智慧”留下了一個標籤。一個他自己也無法解釋含義的標籤。

“充滿樂趣”。

樂趣。這個無法被量化，無法被最佳化，卻驅動了人類文明幾千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