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聲的回鳴
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溫度
我母親生日在母親節的前一日5月7日，但是她離開我們已經23年了，那年她74歲，如果她還在應該望百了。
母親年輕時讀的師範做了小學老師，家裡給訂的娃娃親。她是個很有主見的姑娘，後來她告訴我們父母給訂的是鄰村的那家殷實人家的大兒子，母親聽說二兒子有出息讀書好，她後來改了跟老二。的確我的父親一直說你媽有眼光，可不父親一路讀到大學，重慶大學後來老蔣遷都和南京中央大學合併了，於是父親走出四川大山，畢業於南京大學後來在南京定居了 。
50年代中期，國家還蠻照顧像父親這樣的情況，組織出面母親從四川開縣調來南京，夫妻雙雙做了新南京人。母親說，我運氣好，生了5個女兒，個個如花似玉。七十年代苦了十年，我們全家下放蘇北，還好，後來落實政策，全部回城了。八十年代後期姐妹們相繼進入婚齡期，我家的門檻也被踏破了。
5個女兒，5個孫輩，晚年母親很滿足，她說，我這輩子都生女孩，我的女兒跟我反一反除了二姐生了女兒，4個外孫子，母親笑得合不攏嘴。人生其實也沒什麼大的驚天動地的事，就是養兒育女，看著孩子們長大，母親老了，她說那是自然規律。從年輕到老來，除了十年鄉村生活，母親哭過，因為她被黨組織“勸退”她說我一輩子追隨黨，學生時代受父親影響加入了黨的外圍組織，後來做了地下黨，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叫我退黨。
那一輩的人經歷了數次運動，都很有韌性，尤為珍視自己的政治生命。後來，母親再也沒有哭過。
攝影：宏標
1978年底落實政策我們全家回到南京，母親的黨籍問題也解決了。退休後，她在家裡閒不住，還參加了街道人口普查工作，我們忙著上班，也沒時間管她，看她有時候比我們還忙，她說沒事，有點事做做好，不然在家坐吃等死呀。老爸呢學哲學的，直到退休了還有人來跟他約稿，那些理論文章，我們基本都看不懂也不感興趣，只有他自己在哲學的王國裡樂此不彼，不亦樂乎。
村上春樹說，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父母都已經老了。有一天下午，我出外公幹，路過孃家那條巷子，我走到三樓敲開門，母親開門見是我喜出望外，老爸永遠在書桌前碼字，跟我打了個招呼又進書房去了。母親說你坐一會兒，她轉身到廚房裡，一會兒端出一碗酒釀水撲蛋2只，飽滿的蛋白裹著蛋黃臥在酒釀上，白裡透著燦黃，我一下感覺自己餓了，風捲殘雲般吃了，母親知道我愛吃酒釀，我呢其實就是饞那個米酒的香醉味道，連說媽怎麼那麼好吃。母親笑了，接著就問我工作怎樣，孩子怎樣，我說好，就是有點忙。
一會兒，老爸過來了跟我告狀，無非是老媽怎麼欺負他了，我笑噴了，二老怎麼越老越像小孩子。母親說，你別聽他的，這個人一輩子就是矯情，不就比我多讀了2年書嘛，拽的來，真正家裡有個什麼事了修個管子呀，換個燈泡啥的還不靠我跟人家打交道。哈哈，這點我相信，母親天生樂善好施，鄰居小得老的都跟她處得好，不像老爸書呆子，不會來事。我就勸老爸了你煩那麼多幹嘛，管你吃了喝了，你不用多操心不好嗎。
下一個週日，那時候休一天，母親打電話給我，說馬上要過五一節了，女婿們都回來大家聚聚，我跟你商量到時候做幾個什麼菜，我說好勒。
記得那是一個傷心的五一，父親說他發現便血，去醫院看了，等病理報告，我們都捏一把汗呢。報告出來了，小妹妹第一個打電話告訴我，咱爸直腸癌立馬要住院開刀。我趕緊調動我的人脈資源，住進了離我單位很近的解放軍八一醫院。
我當然首當其衝陪夜，還好姐妹5人，5天一輪。主刀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保住了肛門，萬幸呀，三、五天就可以出院回家好好養，沒事的。唉，我們暫時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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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不到一年，父親腸癌復發了，又出現便血，又安排住院，還是那位醫生，動第二刀。沒想到這次父親沒能挺過來，二次手術以後還有2天就能出院了，中午我正給父親餵飯呢，他突然不會吞嚥了，人僵在那兒，然後倒下了，從此再也沒能醒來，昏迷了40多天，父親是在炎炎夏日的一個早上走的。我們都措手不及，他才69歲，他的一個學生來看他，說，那麼一個才情四溢的老師，怎麼會這樣？他睜著眼睛誰也不認識了，醫生說腫瘤轉移到腦子裡了。
唉我們五姐妹欲哭無淚。母親說，我的天塌了，我心亂如麻，不知該怎麼辦。還好2位姐夫關鍵時刻挑起了大梁，父親的後事、墓地，一樣樣都落實了。
四年，母親送走了父親好像也一下子衰老了，家裡走來走去就她一個人，以前還有人和她拌個嘴，還有點爭論的興頭，現在呢，我看見母親也老態龍鍾了。這年春天老幹部體檢，全區發現2個人有問題，母親是其中之一，肺癌。唉，我們揹著母親哭了多少回不敢給她看見。她呢卻很豁達，人總要老的，總要死的，我比你們的外公外婆都要長壽，人活七十古來稀呀。
那一天，母親在病房裡，把五個女兒叫到病床前說，我走不要告訴四川老家，大家都進入老年了路途遙遠折騰不起。等我的事情辦完，三女兒你給我給這幾位我的親朋好友寫封信，告知一下就好了。我走的時候有5個女兒5個女婿5個孫輩送我就心滿意足了。說完把前幾天親筆寫好的遺囑拿出來交給大姐，我們個個淚如泉湧。
兩套房子的分配和不多的存款母親都作了安排，我們沒一個人有異議，母親一生辛勞，為了這個家，工資低子女多，最早老家父母還在世每個月寄錢回家。這一生她都習慣了好吃好喝的先僅丈夫和5個女兒，唯獨沒有自己。我記得家裡有一年黃梅天大米都生蟲了，母親淘了十幾遍，也不捨得扔掉，她說當家才知柴米貴怎麼能浪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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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對別人是大方的，樂於助人，在鄉村他看不得那些窮鄉親衣衫襤褸，有人來借錢她自己也就70幾元的工資，她這家3、5元那家7、8元，從來不指望他們能還上，老鄉們尊稱她羅科長，她的月工資他們算下來是科長級別。也算一段佳話了。
她還救過一個女孩，一位少婦。女孩正值青春期，患了功能性子宮出血，被族人認為作風不好要打死他，母親半夜出面把她接到我家，第2天陪她去縣醫院診病，證明她還是個大姑娘，只是功能性出血，服些當歸注意休息放鬆精神就會好的，果然那姑娘好了，她給我媽跪下說救了她一命。
還有一位少婦，長得頗有姿色，丈夫復員軍人不幸患肝癌40天就沒了。留下一兒一女，她要改嫁婆家不同意，母親去做了工作，讓婆家留下孫子，女兒她帶走。母親勸那家婆婆，她這麼年輕放人家一條生路吧，孫子給你留下可好，都是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成全了那位少婦。
母親為人善良，一生盡做好事，她自己說我上對得起父母，下對得起子女，將來到陰曹地府，閻王也得敬我三分。好笑的是，我妹妹有一次不小心丟了100元錢，愁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母親說瞧你那德行，我這裡拿100元去好了，大活人不能給幾個錢逼死了，我們都笑了，如此豁達開朗的性格真不愧川人俠女。
那年六一兒童節母親拿出500元，說最後一次給我的愛孫們孫女慶祝兒童節，一個孩子100元，明年這個時候我可能就不在了。說的我們萬箭穿心，淚流滿面。新年元宵節後的第二天，母親安靜的走了。那時我剛到上海的學校報到三天，我立刻請假去南京奔喪，我親愛的媽媽再也見不到你了，我一路上都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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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半年前我職稱英語考試，我跟單位請假去上覆習課，我溜號了，我去到醫院陪媽媽了，因為管床醫生告訴我們，母親的腫瘤長在主動脈上不能開刀摘除，只能區域性放療，這個情況弄的不好最多還有幾個月，我想我要陪母親，考試以後還可以再考，母親最後的時光了，我怎捨得荒廢了這些個寶貴的光陰，對於這件事我永遠不後悔。
我決定調往上海的那個冬天，母親又住院了，我婉轉告訴了她，母親心疼的對我說，你想好了嗎丫頭，那可是一個新的地方，他要是欺負你你都沒地方說理呢。不像在南京有姐妹們孃家人給你撐腰。我說不會的，我喜歡去做老師。
母親拉住先生的手說，我這個女兒就是太有想法，誰也管不住她，你要對他好，別讓她累著，聽見沒有？我看見先生乖乖地點了點頭。我的心碎了，我心裡說，媽你活下來呀，我不去上海了我想永遠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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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最後一次和母親說話，一週以後姐夫來電：老人家走了快回來吧。
我曾經讀過野夫先生的《江上的母親》那個堅強不屈的母親在那樣一種政治氣候下，義無反顧的走了，以至於兒女們沿江找了很多時候也不見母親的屍骨，
那有多傷悲？母子連心，是的，野夫先生說，她不想讓我們傷心，讓我們一直有一個想頭，她就在江上，她的魂魄一直就在滔滔的江水中飄蕩。
記得今年母親節餘秀華也寫過一篇懷念母親的文章《我們用什麼來懷念她》好像也就是一些母親在世時候尋常的事，但是現在母親不在了還那樣清晰的留在記憶裡，母女情深，我想一萬年也不會變，甚麼時候想起都會淚流滿面。
就如我的母親，那時二姐夫還沒調回南京，姐和母親一起住，她的女兒天生嬰兒肥，同學笑話她，她生氣了回家拿了一把菜刀跑到同學家門口，說你再敢說一句，我砍死你。那男孩嚇得躲在家裡不出來，他的母親收走了菜刀。母親知道了，上門連連賠禮道歉。我想起來了那把菜刀特別好使我送給母親的。我說刀呢討回來呀。母親說，哎呀說啥呢，咱家小姑娘犯錯，再也別提這事。
你摯愛的親人不在了，那些點點滴滴常常會泛起在你的記憶中，那麼溫暖閃著微光，那就是親情的力量，永遠伴隨著你走在這紛亂的陷阱常出沒的人世間。
不是說最長情的告白是陪伴嗎？那麼這個就是最溫柔最深情的陪伴。
村上春樹說我們的這一生，好像永遠在追求一些東西，一些自己喜歡的，自己想要的東西，但不管我們在追求什麼，最後都會發現，其實，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喪失的過程。
我們長大了，父母老了，我們還沒老，可能父母已經走了。所以，現在還有父母陪伴的朋友們你們太幸福了，子欲養親還在，而我已經23年沒喊過媽媽了。
所以那天我看了一篇文章，因為上海的疫情，一位兒子不能去福建家鄉見母親的最後一面有多頓足捶胸，我的熱淚滾滾流淌，這種情感，完全能夠共情，孃親呀，此生不再，怎麼能不痛徹心扉。
川美眉：祖籍川東，現居上海。熱愛閱讀，喜歡碼字。在閱讀中尋找常識，在碼字中照亮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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