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溥儀當年偷出來一大批文物,因為戰亂流落到了民間……這件東西不同於其他,其他的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地賣,這件我們只能悄悄出手,為啥?”

配圖 | 《古董局中局Ⅱ:鑑墨尋瓷 》劇照


去年夏天,我在一則招聘上看到某文化館在招“文物講解員”。上面介紹說,無需工作經驗,入職後有專業老師進行培訓。
當時,我已賦閒在家半年有餘,平時喜歡刷博物館的短影片,對關於文物類的紀錄片也比較感興趣。心想,這真是一個難得的現場學習機會,既能學知識,又能掙錢,堪稱完美。
我連忙著手打造簡歷,為了能讓HR 在一堆投遞者中注意到我,我還特意描述了自己對該行業的熱愛,列舉了幾位平日關注的博物館“大咖”講師,稱自己是他們的鐵粉。
果然,投出簡歷的第三天,我就接到了面試邀請。
公司位於一個小型商業廣場旁的寫字樓裡,需要刷卡進入,我只得給HR 打電話。不一會兒,從電梯裡出來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姑娘,自我介紹叫“小季”,她領我進了電梯,按了22 樓。
“展廳也是在樓上嗎?”我問。
“是的呢,張姐直接租了一層樓,展廳和員工辦公都在樓上。”小季說。我心想,下面招牌都沒一塊,遊客怎麼知道這樓上還有個展覽館呢,況且還得刷卡進入,人家也進不來呀。
正納悶,電梯已開。一出來,映入眼簾的是兩扇敞開的紫檀色雕花木門,門上掛著銅環,兩旁各立著一尊神獸,如同古人的府邸,一旁的角落裡,有潺潺流水在假山間作響。
進到裡間,還有兩扇玻璃門,旁邊是前臺接待,牆角的一排沙發上坐著一女兩男三個小青年。
“他們都是來面試的,”小季示意我也坐過去,“你們都等會兒,今天張總剛好在這邊,她說她來面試。”我一聽老總親自上場,心中不由得忐忑。
“沒事,張總人很好,很和藹的,平常心就好。”說完,她給我們每人倒了杯水,就進了辦公室。
我們四人開始閒聊,女生說她叫茉茉,之前是做美甲的,沒生意,兩個月前把店轉了出去,“每天睡到下午一兩點,再不找個班上就廢了”。另兩個男生,一個叫建龍,之前在一家烤鴨店當學徒;另一個叫阿馳,是外省人,長得眉清目秀,說家裡是開廠的,“有幾千萬的資產”,來這邊是為了跟一年前旅遊時一見鍾情的女孩結束異地戀。
聊到投簡歷的事,茉茉說她跟我想法一樣,“我也喜歡古代的東西,想學點知識”;而建龍和阿馳則是因為這裡“沒學歷限制,來看看”。

正說話間,小季招呼我們進去。她沒直接領我們去面試,而是先帶我們來到展廳。
我這才看清公司全貌——這是一個呈“ U ”字形的展覽館,面積不算小,中間是員工辦公區,外圍的長廊裡掛滿了古人字畫。另闢出一塊區域陳列著展櫃,裡面擺放著數量不多的古玩玉器、金銀飾品,其中一個展櫃是古錢幣,裡面有早年的麻錢和幾十年前的人民幣、硬幣一類;還有些大件的器物如瓷器、玉雕則是單獨陳列。這些物品在熒光燈下,閃現出瑩潤的色澤。
環顧了一圈,小季掀開牆上的一幅仕女圖,裡面隱藏著一扇小門,她領我們抄近道進入辦公區域,徑直去往老總辦公室。敲開門,裡面坐著一位長卷發的中年女人,妝容精緻,看起來四十多歲。
“這是張總。”她介紹。
“你們坐。”張總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她對面的幾張皮沙發。
我們輪流做了自我介紹。張總手拿簡歷,翻來翻去,隨意向我們提問。
“你們對這個行業感興趣嗎?怎麼想到要投我們公司呢?”
我和茉茉說是出自本身的熱愛,想學東西,“也熱愛講解,希望將所學知識傳輸出去”。建龍和阿馳直接說是離家近,上班方便。
“我還就喜歡你倆這直爽勁兒,”張總微微一笑,“是什麼說什麼,夠真誠!”
接下來,她開始給我們講工作內容——
“文物講解只是一方面,主要的還是得引流,要有人來參觀你才能講,人都沒有,講給誰聽呢,是吧?”
我們點頭。
“你們也看到了,咱們的展廳在樓上,不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店鋪,人人都有可能進去逛一逛。我們這個不同,你不主動拉人進來,人家就不知道。”她抿了口茶,慢悠悠地繼續說,“客戶需要你們自己去尋找,不要把它想得太難,有的人每天領上來十多二十個,一個月拿好幾萬的工資……嗯,到時王經理會給你們進行業務培訓。”
“拉上來的人,是要叫他們買票參觀嗎?”我還當成博物館那一套模式,納悶高收入的來源,心想,賣票收入有限,再說,這裡面看起來冷冷清清的樣子,那麼高的工資從何而來呢?
“我們有另一套模式,培訓時王經理會給你們細講。”
我不好再繼續追問,只得點頭。見我們默許,張總告訴小季,說我們四人都通過了面試,接下來還有七天試用期,讓小季帶我們去安排工位和培訓。

第二天上午,我們早早進入會議室等待培訓。說是會議室,其實就是個雜物間,與外面整潔的展廳迥然不同。這裡到處是灰塵,角落裡堆放著亂糟糟的板材,天花板也塌了一塊,似乎隨時要掉下來,我們不得不把桌子挪到安全的地方。
不一會兒,王經理推門進來,他個子不高,約莫一米六出頭,皮膚黝黑,身形瘦削,穿著幹練的職業裝,紮在腰間的古馳皮帶格外顯眼。他笑起來給人一種狡詐的印象,我怎麼看他都不像“培訓老師”,行為舉止倒是給人一種“沒上幾天學、吊兒郎當”的感覺。
“我叫王毅,你們曉得我以前是幹啥的不?”他拿著記號筆,叉腿站在黑板前提問。
“賣燒餅的?”建龍跟他開玩笑。
“我以前買燒餅都沒錢,還賣燒餅,我就是工地上搬磚的。”他說,“我以前跟我老漢在工地做小工,太苦了,幹了幾個月遭不住,拿了錢我就偷偷跑了,租個房子天天打遊戲,我女朋友帶我回老家,她爹問我幹啥的,你說我咋個回答?我總不能說我在混吃等死,就隨便編,說我是 4S 店的銷售經理,嗐!我現在還真成經理了,只不過賣的不是汽車。”
大家發出一陣笑聲,氛圍輕鬆。
聊完閒篇,王經理讓我們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便正式開始培訓。他說,我們的老闆張總以前在某知名博物館工作,因為有人脈,自己能從內部“拿到一些好東西”,就開了自己的公司,除我們現在這家,還有三家在別的地方。
“展廳裡,你們看到的所有的東西,都是能交易的,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東西推銷給顧客。”
“博物館裡的東西還能隨便拿來賣嗎?這也太……”我們小聲嘀咕。
“嗐!不用去考慮常規邏輯,總之給客人就這麼講,說是國家給予收藏愛好者的投資專案,但不能擺在明面上做,就會授權給我們這樣的公司,是百分之百的合法交易。”
“既然是收藏愛好者,那人家至少也懂點行,不會那麼容易被忽悠吧?這一套說辭人家能信嗎?”我忍不住問。
“到時你就知道我們的客戶群體是哪些人了。”王經理又是狡黠一笑。

下午不培訓,他領著我們在展廳裡四處轉悠,給我們一一講解。
“就這幅,才 27 個字,當初拍了 3.08 億,你們算算每個字好多錢。”他望著王羲之的平安帖發出讚歎,轉頭看向我們,“我們的售價是 8800 元。當然,我們是高仿,這幅不可能是原版,要是真品那還得了?不過,高仿的依然具有收藏價值,過幾年照樣會升值。”
我忍不住想笑,心想,過幾年難道就仿不出來了嗎?
“這件印璽,漢代的,本來有兩個,臺北故宮博物院有一個,另一個就在咱們這兒。”他指著玻璃立櫃裡的一個看似藍田玉的印璽介紹道,“這個不賣哈,其餘都賣,這個給多少也不賣,是我們這裡的鎮館之寶!”
又轉到陳列錢幣的櫃檯,說道:“其實這些,才是我們客戶最感興趣的,在他們那個年代,就是使用的這些錢幣,是很親切的,很有感情的。”
“當然,”他話鋒一轉,“錢幣、紀念章不是我們的主打產品,它只是引流產品。”
正說話間,小季領了兩位阿姨進來,她們看上去六十多歲,面容滄桑,頭髮花白凌亂,挎著印有某金店字樣的無紡布包包,手中的遮陽傘也是某某藥店的。
小季把她們安排到靠窗的“貴賓區”,問她們喝咖啡還是茶,阿姨說喝茶就好了,喝不來咖啡。小季說那就來兩杯西湖龍井怎麼樣?兩位阿姨點頭說好,隨便。
隨後,王經理便讓我們先回辦公室,他滿臉堆笑朝兩位阿姨走去。
“那兩個阿姨看上去也不像有錢人呀?還來投資這玩意兒?”回到辦公室,我們小聲議論。
“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上次我有一位阿姨,穿得還不如這兩位,結果人家定了套 8 萬的「大事」。”同事曼玲聽到了我們的議論,插嘴反駁。接著她給我們講述了她那段經歷——
阿姨是在樓下公交站被她截住的,本來坐車來趕沃爾瑪,被她以“樓上免費領禮品”誆到了公司,對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好奇地四處打量,以為是真正的博物館。
曼玲不慌不忙地跟阿姨聊天,問家庭,問身體狀況,“其實這些都是在套她話,主要是看看她家庭成員有哪些,都是些什麼職業,有沒有公檢法的”;其次就是打聽經濟實力,套對方“卡里有多少存款”,聊得久了,阿姨慢慢放下戒心,一股腦兒把所有資訊透露給了曼玲。
確保阿姨“身份安全,經濟尚可”後,曼玲便帶著她四處觀覽,阿姨對這些東西一竅不通,只聽曼玲單方面輸出。
“我給她說錢存銀行利息低,還不如拿來實物投資,這些東西是增值的,過幾年價格就會飆升,就像十年前黃金才兩三百塊一克,現在都六百多了。最後,阿姨說她回去考慮一下,中間我又給她打了好幾次電話聊天,還給她買了一箱水果寄去。第二個月,她主動上門來,沒半個小時就定了一套「大事」。”曼玲說得眉飛色舞。
公司把單筆的交易額分為三檔, 兩萬以內叫“小事”,兩萬到五萬叫“中事”,五萬以上叫“大事”。三個檔次對應的提成比例也不一樣,成交額越高,提得越多。
“那個月,我還成交了兩套「小事」,拿了三萬多工資。”曼玲言語中透著自豪,又嘆道,“可惜後面再也沒有那樣的好運氣了,最多隻能簽到「中事」。”
我問曼玲一年大概能掙多少,她說她來了兩年,前年掙了 8 萬多,去年大概掙了15萬。
“只要捨得吃苦,肯天天出去跑,不要太在乎面子問題,還是能掙到錢。”她總結道。

培訓第二天,王經理讓我們模擬演練,我們四人輪流做路人,另外的人便過來搭訕:“阿姨/叔叔,您這是要去哪?”“樓上今天搞活動,每人免費發一盒雞蛋/紀念章,就花幾分鐘時間,走哇,我帶你去領!”
若是男性,一般會說古錢幣、紀念章一類;女性則說送糧油或生活用品。當然,叔叔阿姨的扮演者也不能太“聽話”,會反問“你們是幹啥的?”“不去不去,我還有事。”銷售則要隨機應變,儘量拖延時間,甚至纏住他們。
“只要不被對方惡意驅趕,你們就還有機會,儘量跟著,老年人相對來說比年輕人好打交道。”王經理說。
演練結束,他發給我們一個業務手冊,我翻了下,裡面有部分物品的圖片和介紹,價格那一欄則很模糊,有的後面是參考價,有的是區間價格,有的則沒有標價。
“其實這個價格也只是讓你們大體瞭解下,不用去記,與實際交易價格有出入。”他說。
“那客戶詢價時,我怎麼回答呢?”我問。
“這個暫時不用你們操心,你們的首要任務是引流。”說完,他領著我們去分組。銷售部總共有四個組,每個組五六個組員。我們四人分別被安插進人數較少的兩個組,我和茉茉在二組,組長姓肖,為人和氣又熱情,老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被大家稱作“老鐵”。建龍和阿馳在三組,他們的組長是個瘦高個,長得有點像老外。王經理介紹說,咱們銷售部分工明確,組員們只管拉人,他和四位組長以及另一個被叫“胖姐”的主管負責談單。
肖組長對我和茉茉表示了歡迎,讓同組的曼玲當我們師傅,帶我們出去實踐。曼玲給我們每人分發了一大沓傳單,上面印著“高價回收古錢幣”“回收糧票郵票”“免費鑑定古錢幣”一類的醒目大字,她讓我們在右下角寫上自己的手機號。
我們跟著曼玲下樓發傳單。幾個人分佈在廣場的四周,從來往人群中篩選老年男女,用先前培訓的話術上前攀談。
一開始,我和茉茉都扭扭捏捏,不敢往人多的地方站,生怕遇到熟人,更不好意思上前跟陌生人搭話。而曼玲卻表現得極其自然,上前挽起老太太的胳膊,一口一個“阿姨”,就像跟她們早已熟識,熱情又貼心地把對方往樓上引。
她讓我們不要怕,說“最壞的結果無非是拒絕你,又不會打你一巴掌。”
有些老人一聽“毛主席紀念章”很感興趣,會駐足停留,說自己家裡也有;這邊就說要不您明天拿來讓我們的專家給瞧瞧,估估價,我們文化館也回收這類老古董,最高的可以賣到十幾萬一枚。
跟老人們這樣一問一答,順便就要電話號碼,“您這邊電話我記一個,我先幫您預約一個名額,到時不白跑。”
事實上,公司並沒有所謂的鑑寶“專家”,也不回收任何物品,這些都是話術,目的只為了跟人套近乎,把人忽悠到公司去購買商品。
知曉了拉客套路,我和茉茉變得不太積極,隨時在打退堂鼓。雖然和阿馳、建龍不同組,但由於同一批入職,我們四人結成了“聯盟”,並建了微信群,時不時在群裡吐槽,有時也會聚在一起“摸魚”。
一天下午,太陽火辣辣的,我們四人又聚到陰涼的牆角聊八卦,碰到王經理來視察工作,他朝我們喊道:“靠在牆根下,怎麼拉得到人啊?”說完便把我們往路口支使,“都站到口子上去,對了,公交站那邊再過去兩個!”
我和茉茉被派去蹲守公交站。“看來只能豁出這張老臉了,不然完不成任務要加班。”茉茉小聲抱怨。
公司給我們開了4500元的高底薪,但同時也定了嚴苛的任務,即每天要拉3個人上樓,單休;一個月拉人不得低於 72 位,超出額外有獎勵,不足則按每位 50 元扣工資,低於一半則作勸退處理。
大概是附近有大型超市和醫院的緣故,來來往往的老年人比較多。我和茉茉盯著公交車上下來的乘客,但凡是我們的目標人群,就上去跟人搭話,按套路把對方往樓上帶。
但有時也有意外。有次我拉住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正要跟她搭訕,突然從後面衝過來一位凶神惡煞的婦女,一把將我推開,罵我“騙子”。遇到這種情況,往往只能吃癟。
大家也汲取了“教訓”,拉人前先觀察一下週圍,確認沒有年輕人陪同,最好是單獨出行的,才上前搭訕。
有時,在觀察猶豫間也會“錯失良機”,比如茉茉瞅準了一位阿姨,卻被一旁的週週“捷足先登”,搶先一步挽住了對方胳膊。那位阿姨雖然跟隨週週上了樓,但無論如何也不肯留聯絡方式,只能算作“無效客戶”,這讓茉茉心裡多少有了平衡。
有時也會拉到重複的客戶,上樓登記電話時發現該號碼曾被登記過,即便之前的銷售已離職,這也算“公司資源”,就算成交了也拿不到提成。
天實在太熱時,或人頭拉滿了,我們就會藉著上廁所或喝水的機會上樓休息,只要沒人趕我們下去,就一直待在樓上。

一天,我和週週結伴下樓時,她給我講,她畢業於本市一所一本院校,因為讀了個天坑專業不好就業,要麼工資太低,根本負擔不起房貸,加之她老公投資專案虧了錢,兩人三十了還不敢要小孩,她特意找到這種“高提成”的銷售工作,目的只為存錢生小孩。
“提成確實誘人,但幹著也害怕,不覺得咱們這個很坑人嘛。”我說。
“至於其他的,考慮不了那麼多,這些人就算不在你這裡成交,也會在其他地方成交,就算不投資咱們的產品,也會去買保健品,就看誰能賺到這個錢。”週週毫不在意。
她比我們所有人都更能吃苦耐勞,常頂著烈日,在廣場上、超市口、公交站四處轉悠,即便拉不到人,也會每天收集一些電話號碼。同時,她又觀察到了另一個獲客渠道——不遠處有個賣保健品的店,位於一家牙科診所的背後,外面什麼牌子都沒有,根本看不出來,但他們時不時會組織老年人“開會”。她摸清了他們開會的規律,經常在樓下“守株待兔”,有時能同時帶上去兩三位阿姨。
一般來說,我們帶上樓的客戶都不會現場成交,大部分都是先登記,登完記再帶著對方四處轉轉,好言好語哄著,以休閒娛樂的方式帶她參觀。有人在這個過程中會下單一些入門級的小東西,但很少涉及大額物件。如果對方第二次、第三次上門,交易的機率會大大提高,金額也會越來越高。大單基本是在後期完成的,這個過程少不了銷售的熱情邀約,必須保持緊密的聯絡和噓寒問暖,遇到經濟條件好的,還會登門探望。
我們趴在桌子上等著下班時,週週就開始“趁熱打鐵”打回訪電話——
“張阿姨,晚飯吃了沒喃?我是今天您遇見的週週呀……”
“李阿姨,您今天去看牙齒看得咋樣啦?還疼嗎?”
“王阿姨,您明天就把那套錢幣帶過來,我們給您估價,明天正好有專家在場,免費鑑定……”
曼玲說週週“具有銷冠的潛質”,只是運氣不佳,“來了兩個多月還沒開單。”
“雖然沒開單,但人家資料做得好,是潛力股,張姐還是很喜歡她的,你看人家那麼勤奮,遲早會爆發。”她補充道,似乎旁敲側擊在說我們幾個不思進取。

蹲守了幾天小廣場和公交站,師傅曼玲又領著我們去“掃公園”,也就是去公園做宣傳。
“掃公園首先要看路線,最好是公交能直達的,距離也不要太遠,那些十幾個站以上的就算了——不要去看地鐵,再方便都沒用,老年人出行更喜歡公交。”曼玲向我們傳授經驗。
之所以看路線,是為了方便邀約上門。“掃公園”不同於樓下拉人那般直接,只能先閒聊,獲取信任要來她們的電話,事後再想辦法邀約上門。而對方往往要看路線,如果路線太複雜或路途太遠,就會降低上門的成功率。
我們去的是一個江邊的老公園,很有些年頭了,裡面的樹木需要兩人合抱,周圍也多是早年那種低樓層的老式住宅。一到下午,這裡就成了老年人活動中心,四五處圍著下象棋,每處裡三層外三層的人伸著腦袋出謀劃策。
除了我們,這裡還有別的銷售人員在轉悠,有推銷按摩儀的,有展示奇花異草的,甚至還有推著掛著“國藥某某雄”的牌子的三輪車兜售壯陽藥的。
“這都是些啥呀……”我感慨道。
“少見多怪,這些大叔別看一把年紀,玩得花得很,賣藥的比我們生意還好。”曼玲嬉笑著說,“他們還經常去跳莎莎舞,一二十塊錢一次。”
扯了幾句閒篇,我拿著宣傳單上前搭訕,高聲喊著“回收古錢幣、免費鑑定啦!”大叔們紛紛側目朝這邊望一眼,又收回目光聚攏到棋桌上。有的大叔則很有“耐心”,雙手抱著膀子,你說他聽,但就是不動心。
“你給這些人介紹沒用,浪費口水!你看他們穿著打扮嘛,大背心大褲衩子,拖鞋,這類裝扮不屬於我們的目標客群,我們的顧客大部分都是阿姨。”曼玲說,“如果非要男顧客的話,起碼要有點品位的,但又不能太有品位,太有品位的一般都懂行,我們要那種半懂不懂的。”
“你看,那邊坐著一位阿姨,你去問問看。”曼玲指給我一個目標。
我繞過去,坐在她旁邊,開始套近乎。一番閒聊得知,阿姨姓餘,是山東人,以前是位初中物理老師,還是一個老黨員,因為兒子在這邊,所以退休後偶爾過來玩玩。
一看到我宣傳單上的錢幣和糧票,餘阿姨感慨良多,陷入回憶,滔滔不絕地講過去的苦難和老百姓的堅韌,說“不管經歷多少曲折,黨始終會帶領人民脫離黑暗,走向光明”。我也拿出從老輩那裡聽來的故事跟她搭話,可能聊得投緣,最後以“邀請參觀展覽館”為由順利要到了她的手機號。
告別了餘阿姨,路過一個修腳攤,擺攤大姐主動問起我,我也記下了她的手機號,卻被曼玲一筆劃掉,“你想,她修一個腳才掙幾塊錢?她捨得花幾萬來買我們的東西?況且,她最多也就四十幾歲,這個年齡負擔大,沒啥閒錢!”
那天“掃公園”的收穫還不錯,我們每人要到了六七個電話,阿姨們佔了絕大部分。逐漸有了經驗後,曼玲不再親自帶領我們,我們也變得自由,上午在樓下拉人,下午去附近公園“打游擊”,或去小區門口發傳單,多措並舉。
當然,這些收集來的電話需及時跟進,新人缺乏經驗,只管邀約,上門後由組長和胖姐替我們接待。曼玲說胖姐是張總的堂妹,談單非常厲害。當我們被趕出公司當牛馬,頂著烈日汗流浹背時,胖姐在公司悠閒地喝著咖啡,依舊白白胖胖,其實她才是名副其實的“文物講解員”。
但胖姐確實也有她的本事,據說那幾個組長拿不下客戶時,也會請她幫忙救場,她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會輕而易舉得到對方的信任。

每天下午回公司後,組長會監督我們對當天收集的號碼進行回訪。我們不會加客戶微信,一是由於避免說了不該說的話,留下證據;二是接電話對老人們來說更方便。大部分的阿姨在接通後都能聊上幾句,當然,我們的一切問候都是為邀約上門做鋪墊,甚至會“細心”地將路線幫她們查好,指導她們怎麼去坐車、在哪個站下,告訴她們下車後有我們在那裡等候。
我們將阿姨們的情況、打探到的心理活動甚至財力情況,事無鉅細備註在電腦上,下班前傳給組長,組長再給我們開會,篩選出“重點”客戶,叮囑我們加大邀約力度。
餘阿姨大概是對我印象還不錯,打了兩次電話後,被我成功邀約上門。
那天下午,外號“老鐵”的肖組長正在談單,他讓我先陪著餘阿姨轉轉。我領著她在展覽館四處觀覽,用我有限的知識給她講解,沒想到餘阿姨比較內行,有時不等我開口,她就能對畫作進行點評。比如,她捻了捻牆上的一幅八駿圖,說:“徐悲鴻沒有《八駿圖》,只有《六駿圖》,人家孫子都澄清了你們還在賣,再說你們這個材質也不行。”
這番話聽得我冷汗直冒,似乎自己正在做一件極不光彩的事,被人當場拆穿。我只能訕訕地笑笑,接不上話。餘阿姨沒察覺到我的慌亂,依舊四處轉悠,但明顯變得興趣索然,最後她停在陳列紀念章的櫃檯前,似乎又有了點興致。
我急忙向王經理發出求救訊號,心想,就算不成交,也得有點體面的說辭來結束這場邀約。
王經理淡定地給我回資訊:不要慌,曼玲馬上上來,穩住。
過了幾分鐘,曼玲進來了,我鬆了一口氣,像甩掉了一個燙手山芋,連忙向餘阿姨介紹這是我的經理,比我專業,由她來講解。
過了一會兒,胖姐也忙完了手頭的事過來協助,並把我支開。
最終,餘阿姨在她倆的配合下購買了一套“小事”——一套價格不足兩千的建國紀念幣,這屬於“入門級”。胖姐覺得她太過理智,難以說服,只能等下次再找機會。其實我知道,餘阿姨這不叫理智,是早就識破了我們的“局”,只有櫃檯裡做工還算精良的紀念幣,收藏意義和價格更接近她的預期,所以才會下單。
胖姐讓我去送送餘阿姨,我只好覥著臉將她送到樓下,尷尬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其實,公司也不全是賣“文物”,也有一些很難界定的物件,比如現代的“大閱兵和平徽寶”,材質介紹為“上等和田玉”,標價也是數萬起。另有一些玉手鐲、金銀飾品、吉祥掛件等,它們說不上是假貨,但價格明顯要比外面高得多。
餘阿姨這單,雖然成交額小,提成也不足兩百,但蚊子肉也是肉,我好歹算是開了張。加之還有幾位阿姨在考慮中,我覺得自己“勝利在望”。
茉茉那邊戰績比我還好,可能是出於運氣,一個二次上門的阿姨居然相中一件七萬多的玉雕。
那天我正帶著另一位阿姨上樓,順便聽了一耳朵。
胖姐給阿姨介紹說這是清朝宮廷的物件,“溥儀當年偷出來一大批文物,因為戰亂流落到了民間……這件東西不同於其他,其他的我們可以大大方方地賣,這件我們只能悄悄出手,為啥?因為我們屬於公司,不敢大張旗鼓地賣這種國家級珍寶,但你們就不一樣了,屬於民間,屬於個人,拿去了好好收藏不要張揚,以後等有合適的時機再拿出來拍賣……”
胖姐對那位阿姨說得有鼻子有眼,阿姨也十分心動,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投資。
“這個是孤品,僅此一件,錯過了就沒了。”王經理也湊來助力,“阿姨,現金在手裡只會越來越貶值,不如投資成文物留給子女,說句真心話呀,萬一他們以後有個什麼困難,還可以出手,金額只會比現在高,翻幾倍都有可能。就算沒有困難,一代代傳下去,那就是無價之寶了!”
“對呀,前幾天下來一個明代的瓷瓶,十四萬,被我父親收藏了,他還借了幾萬才夠的。”胖姐接過話,“我們自己人都在收藏,我要是還有閒錢早把這件收了,就算您不收,這個最多三天就會有人投資……”
他們的描繪讓那位阿姨越來越心動,擔心錯失良機,當即決定回去拿銀行卡,胖姐派茉茉“護送”。
被我帶上去的那位阿姨目睹了這筆“投資”,聽完後直咋舌,說她買不起,急著走人,並要求我把承諾的抽紙兌現。我帶著她同茉茉一起下樓,胖姐喜笑顏開地把她倆送到電梯口,我看到她跟茉茉對了個勝利的眼神。
下班後,我們“四人聯盟”又聚到一起,茉茉異常興奮,要請我們喝奶茶。我問起她那位阿姨後續的簽單環節,她說一去一來兩個小時不到,阿姨就完成了“投資”,但她也擔心後期出手的問題,胖姐說到時公司可以“協助拍賣”,說我們有自己的拍賣公司,讓阿姨“把心放到肚子裡”。
如果說我那筆小額交易還算正常的話,茉茉這筆著實讓人大跌眼鏡,透過他們純屬扯淡的對話,我對公司的“文物”有了八九不離十的猜想。第二天忍不住悄聲問王經理:“咱們這些東西,到底有沒有投資價值呢?”
“這個問題嘛……要看你怎麼看待,你說,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古董,放在古代,它們是什麼?”
“嗯……當代工藝品吧。”我想了想,這樣回答他。
“對頭!那麼今天的工藝品,要是在幾百年以後呢?不就是文物嗎……”
我啞然失笑,心想,這種邏輯簡直就是在耍流氓。

茉茉的這一單,讓她晉升為“新人明星”,在銷售部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帶動了大家的信心,尤其是新人,都更努力地邀約客戶,希望第二個走運的是自己。
“賺錢是不是很簡單?”開總結會時,王經理向大家發問,不等回答,他又振振有詞地繼續總結:“論吃苦,我們跟父輩沒法比。我父親在工地上幹活,皮都曬脫幾層,一個月才掙萬把塊,而我們,一個單子就可以拿上萬提成,拼不過體力就拼腦力,我們要靠腦子賺錢,要賺輕鬆錢,解決溫飽靠體力,發財要靠腦力!”他說得擲地有聲,一眾員工像學生般認真聆聽。
此後,新人也都陸續開單,但籤的都是一些小單子,倒是週週簽了一個四萬多的大單,當時我沒在現場,據說也是胖姐和王經理打配合談下來的,使用的套路如出一轍。
“看吧,我就說週週是潛力股,春耕秋收,這都是她這兩三個月努力的結果。”曼玲向週週道賀。
出人意料的是,週週簽單才二十來天,提成還沒拿到手,麻煩就先找上了門。
那天,顧客給週週打電話,說家裡有急事,急需用錢,讓週週兌現當初的承諾,幫忙把“文物”出手。
公司是當然不會幫顧客出手,那只是為了促成交易而臨時撒的謊。第二天一早,老太就領著兒子兒媳上了門。
“東西是真是假我先不說,我只問你們,有沒有誘騙消費者?我媽媽七十多歲了,以前就是個擺小吃攤的,她字都不識幾個,若不是你們鼓吹,她咋可能來投資什麼文物?”一進門,老太的兒子把東西往前臺一擱,率先發難,“光憑這點,我就可以告你們誘騙消費者!”
為消除影響,胖姐連忙把他們請進自己辦公室。
原來,老太的老伴要做手術,急需錢,兒子兒媳也拿不出更多。老孃前些年擺攤存了點錢,這時卻支支吾吾拿不出來,一番細問,才得知老孃“投資文物”的事,兒媳當即就要報警,兒子說先去退款看看,退不了再報警不遲。
“老頭子在 ICU躺著的,等著錢續命!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脫不了干係!”老太的兒媳也氣勢洶洶。
協商持續到中午,胖姐的意思是東西我們可以幫她賣,至於什麼時候賣出不做保證。而老太三人執意“要退款”,老太兒子準備報警,胖姐仍然輕聲細語講道理,說我們合法合規,沒有強買強賣,定價也在合理範圍,就算警察來了他也得講道理,警察也沒理由要求我們退款。老太兒子漲紅了臉,放話說既然警察沒法處理,那就只好砸店,光腳不怕穿鞋的。
一看對方鐵了心要退款,避免將事態惡化,張總只得授意胖姐給他們辦理了退貨,但扣了5%的“折損費”,三人表示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這起糾紛讓我看得心虛不已,王經理卻說“不足為奇”,“但凡賣東西,都有售後麻煩,賣什麼都一樣,免不了退貨扯皮,就當是沒簽這一單,要有個好心態。”
“那如果客戶真報了警呢,會有什麼後果?”我問。
“啥後果都沒,報警沒用,就像胖姐說的,我們又不是強買強賣,警察最多過來調解一下糾紛,最後還是讓自行協商。”
這件事好像並未給公司帶來什麼影響,大家依舊該幹嘛幹嘛,只是多了份祈禱,都希望自己成交的顧客不要來找麻煩。
我在胖姐的輔助下陸陸續續又簽了幾個小單子,都是些單價幾千的小東小西,加起來有三萬多業績。三個月後,我達到了轉正標準。但我心裡卻日漸不安,畢竟這是出賣良心的生意,每簽下一個單子,心中的不安便增加一分,漸漸成了一種負擔,週末出去玩都記掛著這件事。
建龍和阿馳每人業績還不到一萬,加之人頭也沒拉滿,提成只夠用來補缺,到手的仍然只有底薪。他倆覺得幹著沒意思,有點想走人。當時銷售部已經走了好幾個,但隔三差五又有新人入職。
“我運氣這麼差還沒說走呢,這麼多名單在手上,都是辛苦收集來的,還有成交的希望,走了就啥都沒有了。”週週鼓勵他倆,“再堅持一段時間吧,不要浪費這些資源,走了就打了水漂,憑啥?要走也得轉化幾個出來拿了提成再走。”
其實大家都有這種心理,不管是拉來的人頭,還是收集來的電話名單,每天都會統計上交。如果走了,這些名單就會由其他人來跟進,成交的業績當然也與自己無關。胖姐給自己招了個助理,專門來跟進這些“無主”的名單,時不時還會籤幾個單子,裡面不乏幾萬的大單。

雖然此時的我已在公司站穩了腳,但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我實在不想當這些阿姨投來信任的目光時,自己回饋給她們的卻是謊話連篇。雖然達成了交易,但就像那句話——“能騙到的都是信任你的人,不信任你的人根本騙不到”。
除了信任,每一次簽單的背後還承載著“希望”,阿姨們抱著“投資”的目的,希望某一天能出手個好價格,又或者,想給子女留個“傳家寶”。但買回去的卻是成本低廉的現代工藝品,連贗品都算不上。
我暗暗觀察了一下,成交的顧客大部分為女性,年齡在 55-70 歲之間,屬於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有點存款但不多的群體,好些還是農村進城帶孫子的老人。雖然成交額只有幾萬,對於年輕人來說或許不多,但那可能是她們卡里所有的錢,說不定還是救命錢。
我自己的母親,也曾遭遇過被推銷保險的騙局,買了七萬多的“分紅險”,銷售說三十年後翻三倍退還本金,稀裡糊塗簽了單,結果啥病都報不了,一去諮詢也根本沒有翻倍退本金這回事。後面遭遇保健品騙局,又搭進去三萬多。這兩筆錢是她這幾年輾轉於各個餐館打工的全部收入,幾乎要了她的命。
我媽買保險時,想著將那筆“本金翻三倍”的錢留給兒女,以防將來“不時之需”。我所遇到的這些阿姨們亦是,我從她們身上看到了我媽的影子。
我明顯察覺我媽這兩年的加速衰老,經常唸叨她的錢,心態都出了問題,直到現在還在諮詢律師,雖然希望渺茫,但她還沒完全放棄。我時常寬慰她:“你不要念叨那個錢了,咱就當打了水漂,你要真有花錢的地方,還有我們給頂著,我們拿得出來。”但無用,兒女的錢代替不了她那份。
王經理曾向我們“交過心”,說他靠做這行在省城站穩了腳,買了房,娶了媳婦。還透露公司每隔兩年就要變更一次工商資訊和場所,一是因為在一個地方待兩年,周圍的客戶開發得差不多了,再繼續待下去業績難做,必須要拓展新地盤;二是怕客戶後知後覺找上門,搬走了,人去樓空,公司再一改名,先前那些客戶根本無從查詢。
“這就是在灰色地帶打擦邊球。”他說。
他們把這行當“事業”在做,個個都知道保不準哪天會“黃攤”,眼下能多掙就多掙點,包括員工也有這種心理。我佩服他們謊話張口就來,臉不紅心不跳,而我每次撒謊時連與顧客對視的勇氣都沒有,講出話來顫顫巍巍。王經理說得多練,“練到能說服自己,才能說服顧客”,而現在,我對他這套說辭只想罵娘。
打定主意,我迅速提出了離職。胖姐問我離職原因,說都已經轉正了,離職太可惜,讓我再堅持堅持,後面肯定會出大單。我給她講了我媽的故事,她搖了搖頭,沒說話,拿起筆給我簽了字。
胖姐讓我把手裡的名單整理一下,把質量較好的對接給茉茉,讓茉茉繼續邀約,我爽快地答應了,但自己也偷偷保留了一份。
一齣公司,我就給意向較高,近期有可能要上門的阿姨打了電話,告訴了她們實情,叫她們接到電話就拉黑;又給意向不明的阿姨們逐一發了簡訊。做完了這些,我刪除了所有顧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心舒暢。
雖然不能幫助更多,但至少可以挽救一位像我媽媽這樣的人。
後記
因當初離職對接客戶給茉茉時,我做了回“兩面派”,所以後面我沒再跟茉茉聯絡,估計她邀約客戶碰壁時,會知曉我在背後“搗鬼”。
前兩天我跟王經理聊天,得知他也離職了,他告訴我公司又搬去了別的地方。我問他“你不是賺到錢了嗎,怎麼還離職?”他沒多說,只說個人原因。我以“我一個阿姨最近投資古玩上當了”想多引點話題,但他似乎不願與我多聊,只回復“這個很正常”,我就沒再問。
而阿馳則要熱情得多。他說他已回老家,和女朋友早已分手。還告訴我,在我離職後沒多久,他和建龍在茉茉的幫助下,都陸續轉了正。週週後期果然“爆發”了,有個月做了14萬的業績,張總親自給她頒獎,附帶著兩千的現金激勵。但公司的離職率還是高,來一批人,沒過多久又走了。後來公司調整業績考核,不再像之前那麼嚴格,即便拉不滿人頭也不會被扣錢,提成也比先前更高,阿馳說長久做下去確實能掙到錢,但就是心驚膽戰,感覺就像詐騙。在他走後一個多月,組長告訴他,他留下來的名單,出了個 9 萬多的大單,組長對他錯過了兩萬提成表示遺憾。
阿馳還告訴我另一件奇葩事,曾有一位五十多歲的阿姨喜歡上了他,天天向二十多歲的阿馳表白,說對他一見鍾情,還時不時去公司找他,阿馳讓她投資文物,阿姨沒錢。後來阿馳告訴她“我離職了,別來找我了”,阿姨還以為阿馳生氣了,一直髮資訊打電話要解釋,直到阿馳把她拉黑。
阿馳和建龍是跟著茉茉一起離職的。拿高提成的茉茉逐漸被顧客找上門,她受不了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面臨一場糾紛,甚至還遭到阿姨的兒女責罵,說她“小小年紀不學好,坑蒙拐騙”“你爹媽曉得你在幹這行嗎?”茉茉身心俱疲,提出了離職,他們三人一起辦理了離職手續,茉茉又換了家相對正規的銷售公司,建龍則重回了餐飲行業。
而曼玲和肖經理還有周周,他們有著強大的心理承受力,據說跟著公司去了新的辦公點,目前還在拉業務。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森芒 實習 | 春曉

蔓 菁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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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頭圖選自電視劇《古董局中局Ⅱ:鑑墨尋瓷 》(2020),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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