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辦公樓怨氣更重的地方,可能是晚高峰的地鐵

上了一天班,疲憊不堪的你湧入地鐵晚高峰人群的一瞬間,一股無名火就開始在胸口醞釀。
好不容易逃離公司大樓,手機卻像打了雞血一樣不時震動,工作群訊息刷屏,中間還夾雜著同事的艾特:“小x啊,這個報告明早需要給到”。
一整天高強度用腦、通勤路上處理工作、回家還得加班……別人的一個眼神、一句沒注意語氣的話、或是盯了很久的座位被搶佔,都能輕易點燃你的怒火。
晚高峰的地鐵,彷彿一個高壓鍋。時時刻刻都在見證辛苦一天後,人們的情緒是如何一步步發酵、升溫、最終徹底爆發的。
擁擠的地鐵上,乘客之間不經意的相互觸碰,可能都會點燃彼此的怒火 / 圖蟲創意
實際上大家不難發現,急著上班的早高峰,也不乏一言不合就開罵開打的戲碼。
早上起床,有些人可能會因為仍處於睡眠和清醒之間的過渡狀態而經歷“睡眠慣性”,導致昏昏沉沉、情緒低落[1],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起床氣”。
即使睡眠慣性在正常情況下的持續時間很少超過30分鐘[2],但費了半天勁才從人頭攢動的站臺“突出重圍”,擠進沙丁魚罐頭般的車廂,被迫和幾十個陌生人“貼貼”,情緒再穩定的人,可能都會抓狂。
康奈爾大學的研究者使用沉浸式VR技術模擬真實的地鐵環境,當擁擠程度逐漸上升時,參與者的不愉悅感也逐級遞增。我們平時在地鐵裡被擠得喘不過氣來,發出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的靈魂之問,也不是毫無道理。研究結果表示,每平方米增加一名乘客,僅僅1-2分鐘的行程中,受試者感知到的時長就會增加約1.8秒[3]。
更不用說人貼人地擠在一起,早已超出了社交和公共環境中人們感覺自在放鬆的安全距離[4]。私人空間被入侵帶來的不適感,也會讓急躁壓抑等情緒進一步升溫。
研究者調查了29個省市21086人的通勤時間對生活質量的影響,結果表明,通勤時間越長,身體就越容易感到疲勞,注意力也會有明顯的下降[5],這讓控制情緒變得更加困難 / 圖蟲創意
然而,相比於帶著起床氣趕往工位的早上,下班回家本來是高興放鬆的事,為什麼大家也如此暴躁,甚至大打出手呢?
上海地鐵的一起案例中,兩位乘客就是因為晚高峰搶佔座位觸碰到彼此這種看似無傷大雅的小事,從言語攻擊步步升級,最終引發肢體衝突,造成一人鼻根組織裂傷、留下長達1.2釐米疤痕的嚴重後果[6]。
情緒上頭的情況下,有些矛盾還會演化到讓無辜乘客“躺槍”的地步。北京地鐵晚高峰就曾發生過因為糾紛,一人用身體別住車門與對方理論,車門無法正常關閉導致10號線外環全線延誤8分鐘的惡劣事件[7]。
究其根本,其實和萬惡之源——上班分不開。
在早晚高峰引發的衝突中,近60%為18-35歲的年輕人群[6] / 圖蟲創意
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根據不同的目標調節自己思維和行為,同時抑制衝動的過程被稱為“認知控制”[8]。比如為了保持健康的體重,抑制自己吃垃圾食品的衝動;或是上班時專注工作,避免總是走神摸魚,都是認知控制的典型表現。
然而,人類的自我調節與控制能力並非無限強大,很可能會隨著使用時間的增加而耗盡,這也被稱作“自我耗竭”[9]。當經過長時間的自我調節感到認知疲勞時,還會表現出同情心減弱、容易衝動、甚至攻擊性強等行為[10]。所以很可能減肥時控制食慾、上班時專注用腦的時間久了,看誰都不太順眼。
除此之外,我們如果長時間集中注意力做某項任務,大腦中與任務相關的區域會出現一種慢波腦電圖(EEG)波形,這種波形與人類非快速眼動(NREM)睡眠型別中深度睡眠階段的慢波非常相似[10][11]。當它出現時,人們通常會表現出任務執行不佳、注意力不集中等情況[10]。這會讓上了一天班已經“半死不活”的我們更難控制自己已經在爆發邊緣的情緒。
為了驗證這一點,義大利的研究者探究了長時間需要決策和自我控制的任務練習到底是否會導致不良甚至有害的結果。與之前類似研究中持續約10分鐘的任務相比,此次實驗中,研究者使用了約45分鐘的疲勞誘導任務,受試者被分成無疲勞(NF)組與額葉疲勞(FF)組,並收集他們的大腦活動測量資料,來分析自我耗竭與睡眠樣活動變化的關係[10]。
結果表明,相比於不需要自我控制的組別,完成需要長時間自我控制任務的個體,在涉及執行功能的額葉區域出現了睡眠樣慢波腦電圖活動增加,無論在鷹派遊戲(積極奪取資源)還是鴿派遊戲(和平合作)中都更可能表現出攻擊性的行為。在“懲罰”的選擇中,疲勞的個體也更傾向於選擇隨機的惡意懲罰,而不是隻懲罰作弊的人[10]。
熬大夜打遊戲是造成睡眠不足的原因之一,在睡眠限制(睡眠時間低於個人通常的基線)和睡眠剝奪(睡眠部分或全部缺失)後,類似睡眠的慢波還會在全腦範圍內增加[10][12][13] / 圖蟲創意
對於晚高峰地鐵上的人們來說,經歷了一整天需要認知控制的工作後,本就已經十分倦怠。如果工作內容具有難度和挑戰性,更會使認知、溝通、反應能力大幅下降[8][15]。
巴黎索邦大學的研究者將40名參與者分為高需求(較難,需要更多認知努力)和低需求(較簡單,認知負擔較輕)兩組,使用非侵入性的腦成像方法——磁共振波譜(MRS)技術,測量執行不同難度的認知任務時大腦中代謝物的水平[14]。
實驗結果表明,在壓力較大的高需求組,參與者前額葉皮層中與認知控制密切相關的神經遞質——穀氨酸水平較高,這正是造成認知疲勞的潛在因素。穀氨酸的積累還會觸發調節機制,增加認知努力的成本,促使人們做出不怎麼需要思考、有即時滿足感的選擇[14]。
所以地鐵上被別人不小心撞了一下、踩了一腳這種事,在精力充沛時或許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超長待機已經快“神志不清”時,可能就會本能地傾瀉憤怒,冒出幾句“國粹”。
長時間的壓力或焦慮、長時間腦力或體力活動都會導致疲憊的狀態,導致錯誤判斷增多[15] / 圖蟲創意
疲憊不斷積累、腦子越轉越慢,總算堅持到下班時刻,美好的品質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了,煩躁、敵意、抗拒等負面情緒也到了一天之中的頂峰。
康奈爾大學的研究者分析了來自84個國家約240萬的使用者將近兩年間釋出的5.09億條推文,並識別其中的晝夜情緒節律。發現正面情緒(PA)在早晨達到高峰,中午到傍晚逐漸下降;而負面情緒(NA)在早晨最低,並在一天中持續上升,直到夜間達到峰值[16]。
如果把研究物件限縮,只聚焦於工作人群身上,也呈現出極為相似的結果。印度的研究者收集了公司員工在早晨、下午和晚上三個時段的情緒狀態及工作表現評估,結果表明,早晨員工的情緒以正面為主,且情緒對工作表現的影響最小。隨著倦怠感的積累,負面情緒逐步增多,到晚上時員工的情緒已經轉向以消極為主,正面情緒則相對較低[17]。
晝夜節律協調整個身體的生理和心理系統,也影響著我們情緒的變化[16][18] / 圖蟲創意
所以,晚高峰的地鐵,就像一個巨大的情緒催化器,用腦過度帶來的衝動和攻擊性,搭配著晚間的疲憊與頹廢,再加上人堆裡擠來擠去的無力感一起烹煮,讓每個人都變成了隨時都可能暴走的定時炸彈。
但在爆炸邊緣,或許可以靠“早點回家”的信念感努力一把:用過嘴癮、動手來發洩怒火,“炸傷”別人的同時,其實也“炸傷”了自己。
撰文 / 小飛刀 
[1]Danielle Pacheco, Anis Rehman. (2024). Sleep Inertia: How to Combat Morning Grogginess. Sleep Foundation.
[2]Patricia Tassi, Alain Muzet. (2000). Sleep inertia. Sleep Medicine Reviews. 4(04): 341-353.
[3]Saeedeh Sadeghi, Ricardo Daziano, So-Yeon Yoon et al. (2022). Affective experience in a virtual crowd regulates perceived travel time. Virtual Real. 27(2):1051–1061.
[4]Leon O H Kroczek, Michael Pfaller, Bastian Lange et al. (2020). Interpersonal Distance During Real-Time Social Interaction: Insights From Subjective Experience, Behavior, and Physiology. Front Psychiatry. 11:561.
[5]Libin Han, Chong Peng, Zhenyu Xu. (2022). The Effect of Commuting Time on Quality of Life: Evidence from China. Int J Environ Res Public Health. 20(1):573.
[6]胡蝶飛. (2018). 上海超七成涉軌交民事糾紛發生在早晚高峰,“禍”起擁擠、搶座. 上海法治報.
[7]徐慧瑤. (2023). 北京一乘客因糾紛堵門, 致地鐵10號線延誤8分鐘, 已被行拘. 北京日報.
[8]Deep Shukla.(2022). Scientists find clues that may explain why we feel tired after mentally demanding work. Medical News Today.
[9]Roy F Baumeister, Ellen, Bratslavsky, Mark Muraven et al. (1998). Ego depletion: Is the active self a limited resourc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74(05): 1252-1265.
[10]Erica Ordali, Pablo Marcos-Prieto, Giulia Avvenut et al. (2024). Prolonged exertion of self-control causes increased sleep-like frontal brain activity and changes in aggressivity and punishment. PNAS. 121(47): e2404213121.
[11]Eric Suni, Abhinav Singh. (2023). Stages of Sleep: What Happens in a Sleep Cycle. Sleep Foundation.
[12]朱玥, 龔姝. (2023). 睡眠剝奪對工作記憶的影響及其作用機制研究進展. Sichuan Da Xue Xue Bao Yi Xue Ban. 54(2):240–245.
[13]Amy C. Reynolds, Siobhan Banks. (2010). Total sleep deprivation, chronic sleep restriction and sleep disruption. Progress in Brain Research. 85: 91-103.
[14]Antonius Wiehler, Francesca Branzoli, Isaac Adanyeguh et al. (2022). A neuro-metabolic account of why daylong cognitive work alters the control of economic decisions. Current Biology. 32(16): 3564-3575.
[15]Canadian Centre for Occupational Health and Safety. (2024). Fatigue.
[16]Golder, S. A., & Macy, M. W. (2011). Diurnal and seasonal mood vary with work, sleep, and daylength across diverse cultures. Science, 333(6051), 1878-1881.
[17]Rai, R., & Lakshmypriya, K. (2019). What’s the best time to give work? A study on relationship between employee moods and performance at different time interval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Scientific & Technology Research, 8(11), 1-5.
[18]Cleveland Clinic. (2024). Circadian Rhyt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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