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接人嗎?我看是劫人!你這是坑我啊。
1982年,剛逢改革開放,各行各業都在試水市場經濟,我父親的四個哥哥也離開了家鄉,不遠千里到雲南闖蕩,做起了蔬菜生意。
一開始,他們的確賺了不少錢。但好景不長,三伯獲利後行為張揚遭人嫉恨,被舉報搞投機倒把、抓去勞教,在採石場裡生了病。四伯不忍看兄弟受苦,試圖兵行險招營救三伯。
怎麼救?救出來了嗎?就請您自己往下讀了。
說明:以下故事整理自幾位伯伯的敘述,部分情節有演繹,人物為化名。

1982年2月20日,嵩明縣郊的荒山腳下,一群勞改犯人正在敲打石頭。
犯人的錘頭下,諾大的石塊逐漸變得越來越細小,直到成為一堆細小沙礫,再接著敲打另一塊大石。天亮出工,天黑收工,每日如此,週而復始。
不遠處,兩個民兵正圍坐在火堆邊烤火,火堆裡埋著幾個洋芋。
高個方臉的民兵名叫洪福全,稍矮一點的黑瘦男人名叫陳愛軍。
洪福全一邊用棍子扒拉著灰堆裡洋芋,一邊抱怨:“這天氣真是冷尼見鬼了。”
“也給我一個。”陳愛軍吸了吸鼻子,示意洪福全扒拉個洋芋給他。
“靠,靠,靠,太燙了……”陳愛軍一邊嘶聲吹氣,一邊左手倒右手地撥著洋芋皮,洋芋烤的焦黃,撥開後一股白霧飄蕩在空中。
“知足吧,咱哥倆好歹有火烤有洋芋吃,你看看他們,手都凍得伸不直,還得一直敲那個破石頭敲到天黑。”
“一群投機倒把專門撬社會主義牆角的倒爺,咱有啥可比的,我看他們都是活該。”洪福全嘖了一聲。
“這鬼天氣,弄不好又要病倒幾個了。”陳愛軍搖搖頭,嘆了口氣。
正說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瘦小男人小步跑了過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彎著腰說:“報告政府,李老三(李德強)前兩天感冒了,今天咳得狠,能不能讓他歇會兒?”
“歇會兒?那他今天的任務誰來幹?”洪福全頭也不抬地淡聲道,陳愛軍拿根木條扒著火堆火堆低頭不語。
“報告政府,朱大福他們三個說幫他幹。”
“今天幫,明天幫不?後天幫不?看來朱大福他們幾個任務還不飽和啊,都有餘力幫別人幹活了。”
“都以為這是什麼地方?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們是在接受勞動教育!是在向人民贖罪!別廢話,該幹嘛幹嘛,邊去!”
瘦小男人還想說點什麼,洪福全一稜眼睛,瘦小男人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彎著腰趕緊走開了。
離這群犯人不遠處山勢較高的石堆後面,28歲的李老四(李德勝)趴在地上,正手持望遠鏡,一臉凝重的觀察著,自言自語:“這鬼天氣,三哥咋扛得住……不行,得趕緊把三哥弄出來。”

李老三混成勞改犯這事,除了他自己,還真怪不得任何人。
李家兄弟四個,原本是哈爾濱人,這一年跑到了雲南,在昆明最大的蔬菜批發交易市場“昆明西市農貿市場”當菜販子,靠倒騰蔬菜很是發了點財。
兄弟幾個做人素來大都低調沉穩,秉承悶聲發大財的精神行走江湖,除了李老三,30多歲的人了,素日里就喜歡掐尖要強,如今乍富還貧,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如今已經今非昔比了。
別人倒騰菜,多少都要殺點價,生意人能多賺一點是一點,可李老三偏不。
人家喊多少,他就出多少、從不還價,一臉爺不缺錢的屌樣。
這一來,外地來的菜販子有什麼好菜,緊俏菜都優先賣給他。這麼一弄,市場上的有些緊俏菜只有他家有,再往外賣多少錢也是他定,歪打誤撞下,他反而掙得越來越多,幹得越來越紅火。
根據能量守恆定律,市面上的錢是有數的,他掙得多了,自然就有人掙得少了。
當然也就有人看他不順眼了。
這天,李老三一手翻著車上的菜,一手抽著煙:“陳旺,這車貨,讓給老哥行不?”
陳旺一行三個人正圍著拉貨老闆砍價,聞言一翻白眼:“去,去,去,這車貨我哥仨包了,憑什麼讓給你?”
李老三也不惱,吐了個菸圈,面上依然笑嘻嘻的:“不讓?真不讓?”
陳旺鼓著眼睛不耐煩的擺手:“讓個屁啊,一邊晾著去。”
李老三聞言扔下手中的菜,隨意在褲子上擦了擦手,晃晃悠悠地擠到老闆身邊:“兄弟,你賣他們多少錢啊?”
陳旺仨人怒目而視:“麻痺,你有病啊,說了已經包了。”
“付錢了嗎?沒付錢啊,那大家都能買的,咱買賣總得講究個你情我願啊,總不能強買強賣啊。”
說罷,李老三親親熱熱的攬住老闆的肩膀:“兄弟,這車我包了,你說個數。”
“380?”老闆試探著說了個數,剛才陳旺他們只肯出320。
“380?行,跟我去卸貨吧。”李老三一抬下巴,示意老闆跟他走。
“哎哎,讓讓,都讓讓啊。”
車跟著李老三走了,陳旺幾個人原地站著,憤恨地呸了幾聲:“狗日的李老三,你等著,老子非弄死你。”
陳旺怒氣衝衝的帶著倆兄弟,前腳出了農貿市場,後腳就直奔昆明市投機倒把辦公室,當時簡稱‘投機辦’。
“報告政府,有人搞投機倒把,哄抬物價,挖社會主義牆角。”
“誰?”
“西城農貿市場的李老三。”
“走,帶我們去看看。”
投機辦的同志到了農貿市場,一調查,李老三的菜確實比別人家的貴一些。
這事是有隱情的,有些菜被李老三壟斷了,只有他家賣,進價貴,賣價自然也貴,如果有人幫著說幾句解釋清楚,投機辦也犯不著非得抓他。
但李老三生意紅火,行事張揚,很多人早已看他不順眼。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偌大個菜市場愣是沒一個人願意站出來幫著分說一二,李老三百口莫辯。
“經報李老三長期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犯投機倒把罪,現已查證屬實,帶走。”投機辦的同志工作雷厲風行,當時就把鋪面封了,人也給拷上了。
李老三就這樣被帶走了,次日被直接送到了昆明旁邊的一個叫嵩明的小縣城勞教。

李老大、李老二、李老四兄弟仨從外地收菜回來,只看見被封的鋪面,一打聽才知道,李老三被投機辦的人帶走送去勞教了。
李老大、李老二愁得在屋子裡團團轉,嘴角長了一溜大泡,商量著要怎麼把老三弄出來,只是兩人本就只是有些膽量的農民,哪敢與政府作對,商量半天也沒拿出個章程。
李老四背光蹲在窗下皺眉抽著煙,一言不發。
“老四,平日裡你主意最多,這會你倒是說個話啊。”李老二衝他吼了一聲。
李老四深深吸了口煙,站起身,用鞋底把菸頭按滅:“大哥,二哥,都別急,我已經有辦法把三哥撈出來了。”

這天,李老四孤身一人到了嵩明縣。
跟當地的老百姓打聽後,他得知勞教人員都在縣城邊山腳下砸石頭。
地方離城裡倒是不遠,也就步行幾十分鐘的距離,在公路邊上看到一排紅磚平房就是到了,這是勞教大隊的辦公地。站在勞教大隊的牌子邊上,往馬路對面望,不到一公里遠的山坳裡,就是勞教的地了。
李老四在山坳後亂石堆裡趴了三天,摸清了出收工的時間、地點和周圍的環境,也打定了要劍走偏鋒營救三哥的主意。
本來啊,李老四是打算找找關係說明情況,哪怕是把賺的錢都砸進去,名正言順地把李老三弄出來。
但他沒想到,李老三病了。
缺醫少藥的時代裡,拖延不治的重感冒是能要了人命的,李老四看著三哥每日在山上勞作,時不時常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幾天就瘦了一大圈,只覺得心裡發澀。那管事的民兵也是不當人,三哥的衣服都已經套在身上空蕩蕩的,整個人走路都打飄了,還得幹活。
常規辦法已然來不及,只能兵行險招了。

李老四打定主意後,立馬返回昆明,告訴大哥二哥儘快把手上生意結束,然後回哈爾濱去。
李老大、李老二看他模樣,也有些著急,追問他:“老三咋樣啊,你是要幹啥,還得把生意都停了?”
“不能說,說出來就麻煩了。”
“這會兒還藏著掖著,你可急死我了你。”李老大不滿意地鼓著眼睛。
“這都啥時候了,你還扯淡。”急火攻心的李老二上去一腳把李老四踹了個趔趄,李老四毫無防備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反正不能說,不過大哥、二哥放心,我指定能把三哥弄出來。”李老四面不改色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而後出門去找了經常打交道的司機巖臘。

巖臘是個二十多歲的少數民族小夥子,有點憨,但心眼不壞,平日裡開著張破破爛爛的二手北京吉普,東奔西走地拉點活,掙點辛苦錢。
“跟我去趟嵩明。”
“去幹啥?”
“接個人。”
“接誰啊?”
“我三哥,他不是被抓去勞教了嘛,前兩天我找政府說清楚情況了,沒有投機倒把,政府同意放人,我去把他接回來。”
“那行,不過這兩天沒空,先已經答應了老陳幫他拉一趟貨,後天嘛。”
“老陳給你多少錢,我補給你,你放心,只有多沒有少,可我三哥是一天也不能多呆了。”
“這就難辦了,我先已經答應了老陳,不好說話不算啊。”
“100塊,幹不幹?你給個痛快話,不干我找別人去。”
巖臘當即就鬆了口,正常來說,司機就算是到外地拉一車貨,來回也就三、五十塊錢左右,而嵩明到昆明不過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客車票價更是隻要8毛,接個人就給100塊,傻子才不幹。
“幹,四哥就是爽快,那咱啥時候走?”
“明早。”

這天一早,巖臘見到一身公安裝扮的李老四,目光驚奇:“四哥好精神,打扮成這樣幹嘛呢?”
李老四穿著一身黑市淘來的公安制服,還帶著帽子,他大高個,身板又直,看著非常氣派。
“接我三哥,打扮精神點,也給他沖沖晦氣不是?”
巖臘豎了豎大拇指:“還是四哥想的周到。要我說,真是人靠衣裝,四哥這一身看著就是氣派,就跟真的公安一樣,弄得我都不敢大聲說話了。”
李老四鑽進車斗,甩上車門:“別廢話了,走吧。”
巖臘一邊開車一邊好奇地東問西問:
“趕明兒我也弄一身穿穿。”
“貴不貴啊?多少錢?”
“四哥,你再弄個公文包就更像回事了。”
“靠,你還真弄了個包啊,四哥,你真牛逼!”
“再配把槍就更牛了。”

不到中午,兩人已驅車到了嵩明,把車停在路邊,李老四讓巖臘在車裡等著,自己夾著公文包直奔工地。
倆民兵一看來了個公安打扮的人,老遠就站了起來,疑惑地望著他。
李老四面上帶著笑,表情客氣中又帶著點政府工作人員特有的傲氣,他還有幾步遠就伸出了手,走近後一把握住倆民兵的手,操著普通話打招呼:“同志們好。”
看著公安打扮的李老四,倆民兵有點怵,面面相覷,洪福全膽子大一點,就問:“領導,你有啥事啊?”
“我是市公安局的。”李老三掏出黑市偽造的證件和工作協助函,賭這倆民兵沒見過真的,分辨不出真假。
洪福全和陳愛軍看完證件和協助函,態度越發恭敬了。
“原來是公安局的領導啊,你好你好。”
“是有啥事嗎?”
李老三大馬金刀地站著,目光銳利:“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叫李德強的人?”
“是,確實有這麼個人,他又犯啥事了?”
“他犯的事是投機倒把罪對不?”
“是的,領導。”
“這個李老三還牽扯到另外一起投機倒把的案件中,涉及數額比較大,市局派我過來問他些情況。”
“那我給他叫過來,哎,孫勝利,聽到沒有,叫你呢,把李德強帶過來。”
片刻後,一個瘦小男人帶著個三十多歲鬍子拉碴的瘦削高個男人過來了,男人臉頰不正常的潮紅,一邊走路一邊壓不住的咳嗽。
“領導,你看是不是他?”
“嗯,是他,就是他。”
男人正低著頭捂著嘴不停咳嗽,一聽聲音,馬上抬頭望向李老四,原本晦暗的眼睛亮光一閃,張嘴就要喊,左右瞥了一眼,又閉上了嘴巴,眼神里卻透露出熱切。
“領導,你有啥要問的,就問吧。”洪福全搬來自己的小馬紮,殷勤地招呼李老四坐。
李老四擺了擺手:“有些事情是機密的,這裡不好說,我帶他去你們隊上辦公室說。”
“那我送你們去。”
“不用了,你們還要看著這些人,也忙,就讓他帶著我去吧。”
李老四指了指瘦小男人。
“好好,孫勝利,你帶領導去辦公室坐坐,談完了趕緊帶著李老三回來,別偷懶啊。”
“李老三,領導問什麼你答什麼,抗拒從嚴坦白從寬,曉得不?”
目送著李老四三人走遠的身影,一直不敢說話的陳愛軍撥出了一口氣。
“嚇死我了,市局的領導看起來真氣派,嚇得我都不敢大喘氣。”
“瞧你那小膽,咱又沒犯錯誤,怕啥。”
“哎,你有沒有覺得,市局的領導有點像一個人啊?”
“像誰?”
“像李老三,倆身高長相都差不多,站一塊就像親兄弟倆。”
“咋可能,人家市局的領導長得多氣派,是李老三那貨能比的?”
洪福全嗤之以鼻,過了一會,面色卻漸漸沉下來:“你在這守著,我過去看看。”
等洪福全連走帶跑急匆匆轉過山坳,只看到塵土飛揚中一輛吉普車轟鳴著飛馳遠去。
“完了完了,這下完了。”洪福全蹲下來抱住頭扯著自己的頭髮哀嚎。

李老四帶著李老三和孫勝利,一開始走的不疾不徐穩穩當當,等轉過山坳,估摸著洪福全他們已經看不到了,立馬低喝一聲:“三哥,快跑。”
李老四扯著李老三踉踉蹌蹌地一路狂奔。
孫勝利一臉懵逼地跟在後面也一路狂奔。
等他們跑到路邊,李老四一個箭步衝到吉普車旁,拉開車門,一把把李老三塞進車裡,自己也趕緊鑽進車裡,催促巖臘:“開車,快開車,走走走。”
巖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被李老四的急迫情緒感染,慌慌張張一腳油門,車子“轟”地一聲就箭一般衝了出去。
瘦小的孫勝利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上了車,擠在李老三旁邊縮著身子裝死。
車子一路轟鳴著飛馳而去。
路上,李老四指揮著巖臘東躲西藏專挑小路開。
等開到了一個荒僻的小路上,巖臘終於冷靜下來,終於反應過來不對,於是一腳剎車停下車,扭過頭瞪著李老四:“李老四,你搞什麼?不是接人嗎?跑什麼?”
“是接人啊,現在不是接到人了嘛。”
“這是接人嗎?我看是劫人!你他麼坑我啊。”
“不都一樣嘛,反正人已經接出來了,你放心,該你的錢一分不會少。”
“這特麼能一樣嗎?這是犯法啊,不行,得把人送回去。”
聽到這,李老三急了,本就潮紅的面頰更湧上了幾分血色,他伸手從後面一把摟住巖臘的脖子:“你送回去試試,信不信老子把你弄死在這兒?”
李老四冷眼旁觀,不鹹不淡地說:“行啊,你把我們送回去,到時候就說你是共犯,你以後你跑得了?”
李老三病著,即使已用了全身力氣,其實也難把掙扎的巖臘如何,偏巖臘本就膽魄一般,只被勒著,就覺得自己要閉了氣,直翻白眼。
李老四見狀拍了拍李老三的手:“三哥,你先放開他。”
李老三放開巖臘,巖臘揉著脖子一陣猛咳,咳得眼淚鼻涕齊流,手指哆哆嗦嗦地指著李老四。
李老四拍拍巖臘的背,幫他順氣,被巖臘一把甩開,啞聲道:“去你媽的。”
李老四也不生氣,等著巖臘氣順了,再溫聲開口:“反正人已經弄出來了,你要非去說,我不攔你,大不了咱一起進去。”
李老三也跟著說:“反正車是你開的,這事你別想撇乾淨。”
巖臘氣得雙眼通紅,卻不敢動手,只是仇視地瞪著李老四。
李老四面不改色接著說:
“但我覺得咱沒必要這樣,這麼幹對誰都沒好處。”
“我有個辦法,讓你既發財又不沾事,你看行不行?”
“你把我們送到安寧火車站,之前說好了這趟100塊,現在我給你300塊。”
“這事我肯定不會說出去,你不說我不說,天知地知,你就當啥也沒發生過。”
“輕輕巧巧的,你就把300塊錢掙了,起碼抵你平日裡拉十趟活了,你看咋樣?”
聽到這,巖臘臉上怒色稍雯,眼中浮現貪婪之色:
“300不行,這一趟太冒險了。”
“那你說多少?”
“400!”
巖臘伸出四個手指頭比劃著。
李老四哈哈一笑,一把攬住巖臘的肩膀:
“500!到安寧火車站就給你500,起碼一年你都不用再拉活了。”
“咱說好了,今天你沒來過嵩明,我也沒去找過你。”
巖臘一臉悻悻:“他媽的你個李老四,太狡猾了,你要早說來劫人,老子窮死也不來這一趟。”
等和巖臘談妥,李老四扭頭看向縮在旁邊裝死的孫勝利:“哎哎,你,該下車了。”
孫勝利頭搖得像撥浪鼓,緊緊抓住李老三:
“不,不,我現在下去肯定會被抓回去,我不想回去了。”
“那鬼地方太他麼受罪了,你們要去哪兒,也帶我一個。”
“四哥你放心,我啥都能幹,以後你們指哪兒我打哪兒,絕不含糊。”
“三哥,三哥,你幫我說說話呀,在裡面的時候我也沒少幫你吧?那會你發燒,我守了你一整夜你忘了嗎?”
李老三原本也不想帶他,畢竟多帶一個人就多一份風險,但聽他這麼一說,也不好意思再趕他下去,轉頭向李老四求情:“老四,帶他一個吧,在裡面多虧他照顧,不然我……”
“算了算了,三哥別說了,孫勝利,看在你幫過我三哥的份上,就帶上你一起走,反正劫一個劫兩個都是劫,蝨子多了不怕癢。”
李老四一聽,這人既然在裡面照顧過三哥,這個情他必須承也必須還,於是不等老三說完就果斷答應。
然後一抬手,豪氣干雲指向遠方:
“出發,去安寧火車站。”
“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三哥,咱回老家,不擱這兒呆了。”
李老三一聽,求之不得,勞教這段時間,遭了這輩子都沒遭過的罪,給他帶來的陰影太大了,他可不想再被抓回去,恨不得離的越遠越好。
一朝得救,鬆弛下來,他在車後座上樂得嘎嘎笑,一邊笑一邊咳,跟瘋了一樣。
孫勝利也露出了笑容,討好地幫李老三拍著背。
全車只有巖臘掛著臉笑不出來。
巖臘可不情願再帶一個,但這會急於甩脫這幫人,不想再生枝節,因此也只是臉色陰沉著沉默不語,將車子開得飛快。

約莫一個小時後,一行人來到了安寧火車站。
坐火車倒是不用驗證件,有錢就能買票,有票就能上車。只是,昆明火車站這種大站是有安檢的,萬一被公安攔到就不妙了。還是安寧火車站這種小站適合逃亡,沒有安檢,也就很難被發現身份。
李老四說話算話,到了地方就開啟手提包,數了500塊錢。
巖臘拿到厚厚的一沓錢,臉色也不難看了,還說了句漂亮話“三哥、四哥,一路順風嘎。”然後一腳油門就跑了。
李老四讓李老三和孫勝利等在火車站外,自己進去售票廳買票。
緊趕慢趕,幾人來得還是有些晚了,火車站已經停止售賣當日的票,只能買到次日的票了。李老四拿著偽造的介紹信,買了三套次日晚上八點出發的票,這套票要中轉三次,最終目的地是哈爾濱。

李老四買好票,出來問孫勝利:“孫勝利,你真要跟我們一起去嗎?人生地不熟的,你可想好了?”
孫勝利一臉諂媚:“想好了,四哥,三哥,以後我就跟你們一起混。兩個哥哥都是仗義人,肯定也不能少我一口吃的。”
孫勝利明明年紀跟李老三差不多,對著李老四卻一口一個“四哥”地喊著,一點也不扭捏,可見此人油滑非常。不過,他能在勞教大隊混個組長當,為人處世看眼色這一塊肯定是比一般人強。
事已至此,李老四也不再多說,買完車票,又帶著倆人直奔當地的百貨商店採購一番,然後找了間不起眼的旅店住下,開始著手幫李老三和孫勝利打造新形象。

出發這天一大早,三人去退房的時候,老闆抬頭一看,都懵了,啥時候住進來了這幾個人咋一點沒印象?可他也沒問,江湖上混的,講究的就是不該知道的就別打聽,很多時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這三人的新形象的確不一般,皆是李老四量身定製的。
李老三因為勞教,被剃了個勞教平頭,一看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樣。於是老四買了個推子直接給他推了個大光頭,禿頭雖少見,但也不是啥稀罕事,不至於引人注目。然後又給他弄了頂鴨舌帽一戴,金絲眼睛鼻樑上一夾,再穿套中山裝,外披呢料長大衣。
老三本身就骨架高大,相貌端正,被老四這麼一收拾,一時說不出來像老師還是像出去考察的幹部,乍一看還挺唬人的。
孫勝利這邊,李老四給他弄了件黑色夾克衫和軍裝褲子,也戴著副普通眼鏡,夾個公文包,他個子矮小,跟在李老三身邊,看著就像個隨領匯出差的跟班。
李老四雖然只是小學畢業,但日常閒來無事愛讀些雜書,是讀過《孫子兵法》的人。
兵法有云:兵者,詭道也。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所以老四給他倆打扮的思路就是:打扮得越顯眼,越讓人聯想不到本來身份。
李老四自然也不穿那公安服裝,他給自己搞了件普普通通的軍用棉衣穿著,戴個護耳的氈帽,抱著個半新不舊的尼龍包,攏著袖子泯然眾人。
為了方便,三人都是輕裝上陣,沒有拎那大包小包,以免萬一出了岔子跑起來還狼狽。

煥然一新的一行三人做出一副輕鬆隨意的樣子,分頭進入車站。
安寧是個小火車站,整個車站稀稀拉拉的沒幾個人,女售票員在櫃面後面頭也不抬地抽空織毛衣。
為避人耳目,孫勝利和李老三先上車,李老四去了別的車廂獨自上車,各自找座位坐下。三人約定好,這一路上,李老四都不與孫勝利、李老三不碰面,佯裝彼此不認識。
一聲鳴笛後,火車在白霧中緩緩啟動。
李老三注視著窗外,安寧站漸漸看不見的時候,他的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喘息,他轉過臉,看到孫勝利正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撫著胸口:“哎呀媽呀,可算能鬆口氣了。”
李老三聞言也長長地呼了口氣,但還是面帶嚴肅地提醒孫勝利:
“現在放鬆還太早,瞅你那樣子,估計也沒坐過火車。”
“火車除了查票之外,每到大站,都有當地公安上來掃查,主要查黑戶、無業流竄人員、緝拿犯、小偷啥的。”
說著,李老三重重地嘆了口氣,又咳了幾聲,面上重新復現緊張憂慮,不肯定地說:“也不知道咱有沒有被緝拿,想來咱倆這種小角色應該不會被緝拿吧?”
孫勝利一聽,緊張起來,鬼鬼祟祟地打量完四周,湊到李老三耳邊用氣音說:“三哥,車裡不會有便衣吧?”
熱乎乎的口氣撲到李老三耳上,李老三嫌棄地一把推開孫勝利的頭:
“便衣你個頭啊,電影看多了你,坐好了,別東看西看的,跟賊一樣。”
“注意你的形象,你是我的助手,咱倆是代表哈爾濱市紅腸廠來雲南考察市場的。”
“目的是把哈爾濱紅腸推廣到全國,讓全國人民都吃上哈爾濱的紅腸。”
孫勝利邊聽邊點頭如搗蒜,聽完還鼓掌:
“是是是,李主任批評得對。”
“李主任,我給你倒杯水去。”
說完,孫勝利就拎著大茶缸子,一溜煙地小跑去火車過道的茶水間接了滿滿一缸白開水,又小心翼翼地護著茶缸子走了回來,放在李老三面前:“李主任,你喝點水潤潤喉。”
李老三看著孫勝利殷勤的架勢,一下子樂了:
“別說,你還是塊秘書的料。”
“會看眼色、會來事、還勤快,怪不得在……的時候,我們累死累活也不得點好,你啥也不幹還能混個小組長噹噹。”
孫勝利做點頭哈腰狀,諂笑著說:“謝主任誇獎,都是主任指導有方。”
兩人插科打諢了幾句後,想到眼下的處境,也沒了閒扯的心情,各自在火車富有節奏的搖晃中,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醒醒,醒醒……”
“同志,把身份證、車票都拿出來,檢查。”
李老三和孫勝利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拍醒,一睜眼看到一男一女兩個公安打扮的人,都嚇得一激靈。
李老三和孫勝利對視一眼,俱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