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復仇:兒子離家出走小半年後,警察只找回一顆頭|身邊的陌生人29

大家好,我是陳拙。
今天跟大家要講的故事挺慘烈,是一個父親追兇,為子復仇的案件。
該案發生在民警蔣述的管轄地,那裡曾盛行盜墓。也因為盜墓,這片城鎮裡多了太多傳說——那些一夜暴富的人,或者永遠消失在墓穴裡的人,他們的經歷被講述又講述。
蔣述聽說了許多,回來跟我感嘆:
“千年機關,神秘真菌,都不存在。反而盜墓團伙之間的兇殺,手段殘忍,超乎普通人想象。”
其中讓他印象最深的一個傳說,就是一個死於盜墓團伙之間爭鬥的年輕男人。
他的父親接到訊息時,這男人已經被炸成碎片,只剩一顆頭骨
這位絕望的父親想要復仇,直到今天,他還在和蔣述保持聯絡。
事情要從老李有意無意地佔我便宜,叫了我一聲“兒子”說起。
去年冬天我第一次去老李家。老李騎著裝了不少冬白菜的藍色電三輪來接我,速度快到馬上要起飛。我迎著刀子一樣的寒風,騎著電驢子在後面緊追,一路飆到他家門口。
幾天前我在文物市場遇到老李,他說手上有不少很開門的文物而且家住“盜墓村”李家臺子,我這好奇心一下就控制不住了。心想也許可以撿個漏,至少也能長長見識。
結果我在老李家沒坐多久,他冷不丁提起了兒子慘死的往事。
老李情緒低落,耷拉著三角眼邊說話邊嘆氣。他默默點起煙,順手把火兒伸到我面前。防風打火機的火力調得太大,一道藍色火光噴湧而出,把我手上的汗毛給點著了。
就在我驚慌地甩手時,老李卻脫口而出:“兒子你沒事兒吧!”
“沒事沒事……”話剛出口,我就發現吃虧了,誰是你兒子啊?但沒敢當面反駁老李。
老李說他兒子要是還活著,現在應該和我差不多,只是在20年前被一夥兒黑社會性質的盜墓賊害死,“頭都拽掉了”。
剛開始我覺得老李是瞎扯淡,因為他說他兒子是警察。我自己就是警察,年年去烈士陵園,全市從建國到現在的公安英烈我基本都知道,從未聽說過性質如此惡劣而且針對警察的案件。
坐在對面的老李沒理會我不信任的神情,順其自然地把我當成了他兒子,絮絮叨叨地回憶著當年的事情。老李常年戴著一頂小皮帽,滿臉溝壑縱橫就像沙皮狗一樣,說他長得憨厚吧,這人偏偏長了一雙陰狠的三角眼。
他語速極快非常健談,說的還是南部農村的方言,我彷彿在聽他講述一段久遠的鄉間傳說。
那是2005年開春,村裡清塘種藕的時節,派出所民警找到了老李家。起初老李假裝不在,直到民警在院外大喊“我們是為了你兒子來的”,他才開門。
小半年前,兒子小李和老李大吵了一架後離家出走,老李卻沒動過尋人的念頭。那時老李志得意滿,覺得自己給小李規劃的人生道路才是正確的,他固執地認定小李早晚會在外面吃大虧,到時候自然會回來求他這個爹。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老李肯定會放下對小李的傲慢。因為小李已經沒有求爹的機會了——在派出所,老李看到一個沾滿泥巴和蓮藕杆子的破爛旅行包,裡面裝著幾塊大石頭和一件破碎得快看不出形狀的衣服。是小李的衣服。
老李頓時感覺天昏地暗,一口氣沒上來就暈倒了。醒來的時候,民警給的中華快被他攥碎了。
沒過多久,民警又在水塘撈出一個蛇皮袋,裡面除了石頭還有一顆被水草和爛泥糊得滿滿的頭骨。老李的兒子,已經身首異處了。
坐在會議室裡,老李的臉都扭曲了。他在思考仇人都有誰,這明顯就是在報復自己,而且肯定不止一個人。兒子死前作為警察阻止過盜墓,十里八鄉參與盜墓的村民都被小李斷過財路。至於他自己,多年來仇人也不少,而且比貪財的村民更狠。
老李當即表示願意捐給所裡十萬塊錢,只求抓住兇手。對面的所長和刑警隊長都不知道該怎麼勸他,當時警方的破案思路是先把老李給拘了,然後暗地裡觀察外界的反應。
這件事兒聽起來相當離譜,怎麼先懷疑上受害者家屬了?
其實當時的警方多少了解一些老李的底細,他們知道老李自己也可能涉及文物犯罪,只是多年來隱藏得極好,警方始終掌握不到像樣的證據。相比社會關係簡單的小李,老李的仇人們更有作案動機。
警方沒有真的拘了老李,因為李嫂得知兒子慘死後就瘋了。老李要是再蹲幾天局子,這個家就不止是絕戶,恐怕當時就得垮。
從這天起,老李就越來越偏執了。不過他並沒有立即去復仇,因為自己稍一分神,李嫂就會跑到路邊對著路碑、電線杆子撞頭。愁白了頭哭瞎了眼的李嫂經常把自己撞得滿頭是血,嘴裡含糊地說著:“申冤,申冤,申冤……”
然而村民們並不同情他們兩口子,都說老李觸怒了先人,家破人亡是他該有的報應。
老李原本是個普通農民,生活的李家臺子倒是個特別的地方。這裡地下埋藏著數不清的墓葬群,周邊遺址不是古都就是古戰場。八九十年代席捲全國的盜墓風潮蔓延至此,老李也投身其中,成了本地最早一批惡名昭彰的大盜墓賊。
我在老李家看文物的時候,確實被老李的實力給嚇到了。
他家外表看上去,有一種家破人亡的破敗感。門外十分冷清,街上連條狗都看不到。老李掏出鑰匙使勁捅開大門,領著我往堂屋走。途經的兩道木門都像凍住了似的,老李暴躁地罵著髒話費了好大勁才推開。
一般的農村堂屋都掛著氣派的畫像和大紅對聯,老李家只有一幅綠色的風景畫,還有供奉老婆和兒子的香案。一張油乎乎的八仙桌,上面放著吃剩的飯菜。
可是當我細看的時候,發現八仙桌上插著雞毛撣子和蒼蠅拍的瓷瓶,像六朝時期的文物。桌下的東西塞滿菸頭的容器更誇張,是一個有紋飾的小鼎。他家雞棚裡藏著一個破鞋盒子,裡面用泡沫紙包著兩漢時期的博局鏡。我萬萬沒想到的一幕來了,老李從臥室床底下又掏出一個大號電飯鍋的泡沫包裝,他往桌上一放喊了一聲:“你看好!”
裡面的東西給我嚇得不輕——戰國時期的蓋鼎。
我被老李這一套操作驚得目瞪口呆,但凡有證據證明這是他下墓盜的文物,我現在是抓還是不抓他?幾個月前我為了調查一批盜墓賊,被堵在了黑店裡出不來。危險的場景猶在眼前,我這又掉進賊窩了?
正當我催著自己的死腦袋趕緊轉的時候,老李說自己早在90年代末就消停下來了,他在盜墓賊裡屬於造孽少的。更何況兒子慘死、老婆病亡,自己也被判過刑。
老李對自己在江湖裡的時光充滿留戀,當他的人生迴歸尋常,眼見著新一代盜墓賊開始崛起,而且他們比老李那時候更兇狠,也更有組織性。在警方多年的打擊下,甚至抓到了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盜墓團伙。
老李沒心思感嘆時代的變遷,因為他面臨的麻煩更復雜:一個家裡同時出現了警察和賊。
老李說,兒子小李特別看不上自己這個盜墓賊。
小李是在國企當經濟警察,當年他們一樣穿警服配手槍,還要進行打靶訓練。所以老李說他兒子是警察,確實不算騙我。
當時經濟警察即將面臨改制,小李腰間的配槍就要上繳了。早晚有一天,小李要接受分流。努力一把,他也許會成為民警,重新擁有配槍。
隨遇而安一些,他或許會留在企業,成為一名普通職工。雖然對未來充滿迷茫,但小李有一件事是無比明確的,不能走父親的老路,不當盜墓賊的兒子。
老李卻不認同兒子的想法,他自顧自給對方設計了一條“路”:
老李自己開個小古玩店,把手裡的文物變成現金。而他要小李有個正經工作混日子,平時多來店裡幫忙,以後結婚了,就讓小夫妻去市裡盤個門臉做生意。
老李對小李的人生目標毫不在意,他也不關心外人怎麼評價自己,盜墓賊就盜墓賊吧。
父子倆為了這些事情吵了一遍又一遍的架。那邊的派出所,至今流傳著老李家的軼事。
小李為了讓老李遠離盜墓圈子,隔三岔五找理由報警。所裡乾脆給老李家起了外號叫“三鬧騰”。因為每個禮拜總有一天去他家處理家暴;還有一天去店裡解決莫名其妙的糾紛;到了週末小李回家,爺倆必然因為吵得太兇,逼得民警再出一趟警。
吵到心煩,小李就離家出走。
有次老李給小李灌輸自己的那套價值觀:“兒子,爹給你說了個姑娘,改天你見見。等有了孫子我把家藏的寶玉都給你,保佑一家子順順當當……”
小李仍舊不給老李好臉色:“你就給你未來孫子戴死人身上的玩意是吧!”小李懟完老李就和朋友跑去河邊釣魚了,晚上喝得爛醉就在宿舍睡。
我曾經問過李家臺子的老村長,在他眼裡老李爺倆就是倆刺蝟,得近點就互相扎刺,但偏偏還分不開。由於經常性的吵架,村長去過這家子不知多少次,老李總是控制不住炫耀自己當年盜墓的“輝煌戰績”,連電視上的專家鑑寶都看不上。
小李則極度厭惡老李的嘴臉,無論如何都要逼迫老李遠離文物犯罪的圈子。
家庭大戰中,李嫂總是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不知道是勸丈夫還是勸兒子。
這些糟心事早已化作過眼煙雲,都成為了老李求而不得的東西。
老李和小李的關係本來就不好,後來因為“護寶事件”,兩個人的關係徹底破裂了。
當時小李負責的是單位小火車站,那幾年趕上了火車站附近搞建設,挖出了座古墓。工地幹活的工人、附近村民都扛著傢伙事兒跑過來了,這是送上門的發財機會,不搶是傻子。
眼看著大家就要刨土掘墳,小李解開綁在腰間的槍套,高舉手槍對著天放了一槍。他盯著在場的所有人,看著他們把手都縮了回去,趕緊打電話通知縣公安局和考古隊。
現在說不清小李當時逼退了多少人,但他斷人財路是肯定的。這事讓小李戴上了大紅花,還拿到筆立功獎金,但人們對他的議論卻不是很好聽:一個盜墓賊的兒子去護寶,演戲一樣。
護寶事件後小李連古玩店都不讓老李開了,直接給他找了個鐵路附近的土工活,發誓天天看著老李。老李明白,小李受不住別人的閒話,想證明自己沒有和盜墓賊的爹同流合汙。
老李倒是乖乖去了工地幹活,但他做了一件背刺小李的事情:偷挖工地下面的古墓。
他在工地上忙活了小半個月,直到挖掘機剷出來一些混著白泥的土,地裡還冒出了黑水。
老李看了看四周打零工的老頭,當即把他們攆走,主動攬下剩下的工作。等人散了,他連防護都沒做,直接徒手扒開了剷車下的五花土,下面是一具泡在黑水裡的棺材。
老李盜的是一個戰國古墓,雖然不大,但裡面的東西能值不少錢。這訊息肯定會走漏出去。
小李聽說以後,羞愧難當,自己成了和賊同流合汙的“黑警”了。晚飯時,小李當著爹媽的面說明天就辭職,而且這事兒怨老李。
“你現在嫌棄老子,那就把這些年老子養你的錢給我吐出來!”老李的脾氣也上來了,小李嫌棄他是盜墓賊,他還嫌棄小李假模假式地護寶呢。
小李把碗筷摔在桌上,直接逼問老李到底能不能金盆洗手。
“我洗個屁!當初我就該把你淹死在澡盆裡,還洗手!”
小李聽完就去收拾行李了,他說回單位住。反正以後沒有經濟警察了,他準備在單位幹到年底就辭職。老李一直等到了年底,還是沒見小李回家,他先服了軟去單位找小李回家過年。這才知道,小李的辭職還沒得到單位的批覆,人就已經跑沒影了。
老李氣得好幾天沒吃下飯,繼續跟小李賭氣,認定小李在外面闖不出什麼名堂。可是當他再聽說小李的訊息,就是民警把他請到派出所的那天了。
老李看到了小李破碎的衣服和變成白骨的頭顱。
從此以後,老李的心裡只剩下無盡的悔恨。
得知小李被殺後,老李反覆回憶這些年都和誰結過仇。
當時村裡在瘋傳小李開槍驚擾了龍脈,然後老李又把龍脈給挖了。老李猜測,自己是不是因為私吞的工地戰國古墓,而招惹上人了?
老李不敢和警察說自己的分析,說了就等於投案自首。他也沒有能力去查證自己懷疑的人是不是兇手,走漏了風聲就是公開和對方的勢力為敵。
那會兒本地的治安遠遠不像今天這麼安寧,有人從企業裡偷走槍支彈藥,有人劫殺出租車司機,河裡能撈出綁住手腳的屍體,案子都破不過來。警方下了大力氣走訪調查,老李能想到的仇人,警方也能猜到一些。難就難在周圍村莊幾乎都是靠墓吃墓,村民可不敢多嘴惹事。

蔣述的同事們今年抓捕的一名盜墓賊,民警手上的是盜墓用的鋼釺。

這些人是老李的晚輩,和單打獨鬥的老李不同,他們正在把盜墓的生意“正規化”,地下出了什麼文物,怎麼賣出去,得他們說了算。其中有幾個人還蠻出名。
實力最強的,叫於恨友,經營玉器,新坑口盜出來的玉器不論多少全部由他拿去賣,但是他不碰其他文物。排老二的董要錢負責經營青銅器,老三所在的村實力稍弱就負責搞古兵器。
於恨友早年是附近種芋頭的農戶,外號這東西是很準的,相傳他身上背了不止一條人命,甚至包括盜墓的同夥。
而董要錢染指青銅器,這是掉腦袋的生意。他當年的外號其實叫“董九鼎”,傳說他一口氣賣過9個鼎,是個要錢不要命的狠角色。因為他不想太過招搖,外號才變成了“董要錢”。
於恨友主做玉器生意,背後的金主有不少。他為了尋找貨源,曾希望老李幫自己盜墓。老李迫於兒子的壓力沒答應,說自己早就退出江湖了。
李家臺子附近五六個行政村的古墓資源,在90年代末已經接近枯竭,甚至有人連民國的墓都不放過。有一片地暫時還沒人敢動,就在小李所在的火車站附近。盜墓賊膽子再大,也不敢在這地方炸墓。但於恨友早就盯上這塊地方了。
壞就壞在老李一時貪心,獨吞了工地下面的戰國古墓。他不僅僅辜負了兒子,也騙了於恨友。
老李想過加入於恨友的團伙,也許能找到點蛛絲馬跡。有好幾次老李已經走到了於恨友家門口,但沒敢進去。老李清楚自己沒有能力復仇,但於恨友絕對有本事弄死自己。
對老李來說,復仇是一件重要但不緊急的事情。眼前最緊急的是陪老婆走完最後一程。
2012年,瘋癲的李嫂終於要走到盡頭了。迴光返照的李嫂讓老李記住,這個家的報應都在兒子身上應驗了,以後只剩老李自己了,“你好好地活著就行”。這之後,老李變成了無牽無掛的“版本T0”。
李嫂是躺在破木板床上去世的,床底下就藏著老李挖出來的文物。老李當時想:“這些東西救不了老婆的命,那我幹這麼傷天害理的事是為了啥?”
老李想斬斷這個因果,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2012年的冬天的夜晚,許久沒回過村的於恨友,竟然站在了老李家的大門口。
老李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一聽到於恨友的叫門聲就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不知道這算不算仇人上門,畢竟只是懷疑於恨友有殺自己兒子的動機。
外面的氣溫已經降到零下,老李到處尋找頂門槓想著要不要提防一下,半天沒找到,更氣了。他開了門,看到於恨友梳個大背頭穿著皮夾克,黑色公文包裡滿滿當當。
於恨友沒客氣,邁步走進堂屋,掏出一塊玉劍首直接問老李,能不能再找三塊玉配成一套。
老李看得出這可能是漢代的玉劍飾,一套四件分別是“劍首”、“劍格”、“劍珌”、“劍璏”。這東西並不少見,王侯級的大墓往往一次能出土不少,但是有能力搞定王侯墓的賊就少了。

玉劍飾是鑲嵌裝飾在兵器鐵劍上的一種飾物

老李冷靜了下來,觀察著於恨友的一舉一動,彷彿能讀出一絲心虛。於恨友可能是怕老李精神狀態不好,又放慢語速說了一遍。老李這下明白了,於恨友一定遇到搞不定的事情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只要能從那個香港土大款身上弄來錢,十五萬就是你的!”說著於恨友從公文包裡掏出一萬塊錢定金,扔在了八仙桌上。
送走了於恨友,老李關門時才發現頂門杠一直在門後動都沒動,他關上大門然後像抽乾了魂一樣攤在地上,嗚嗚地哭。哭聲和村裡的狗叫混在一起,飄散在李家臺子的夜空。
一夜沒睡著的老李想了很多,他接下了於恨友的委託,不為錢,是為了找到兒子死亡的真相。
第二天早上,老李給老婆兒子敬香,手一抖沒把香插進香爐,反倒戳在了放假花的泡沫底座上。老李打算給自己一禮拜來試探於恨友這幫人,試錯了不虧,試對了就一起死。
當天深夜,老李敲開了團伙老二董要錢家的大門。
老李一看見開門的董要錢,就好像看到了昨天的自己。董要錢也是哆哆嗦嗦的樣子,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嚇的,小眼睛到處瞟好像在找防身工具。
董要錢這人比較複雜,膽子既大又小。他乾的是殺頭的青銅器生意,買了好幾套房子,但根本不敢帶著老婆孩子去住新房,怕露富被盯上。
“別瞎想,我來找你談生意。”老李趕緊給董要錢定心。
老李進了屋才發現,原來家財萬貫的董要錢和自己那個破家差不多,天天膽戰心驚地窩在這裡,活著還有什麼意義?老李的阿Q精神沒持續多久,一想到董要錢還有個老婆孩子,而自己是個老絕戶,又高興不起來了。
董要錢給老李敬了一隻煙,聽老李說了於恨友的委託。當然,是老李添油加醋的全新版本。
老李說於恨友要帶上自己做個大生意,給港商配一套玉劍飾。老李現在要把玉配起來,就差一塊了,所以來找找董要錢。老李說於恨友對自己許諾:“無論賣多少錢,都給我養老。”
“扯淡,他憑什麼給你養老。”董要錢聽了這個半真半假的故事覺得有些可笑。
“不光他要給我養老,你們也一樣跑不掉。”老李篤定地看著董要錢說:“我一個孤老頭子,這麼多年沒驚動政府,現在老婆也沒了,要點養老錢不算過分吧?”
董要錢的笑容消失了。
他起身走到屋外的旱廁,從蓋板下面掏出了一塊玉劍珌,交給了老李:“拿了這塊玉,咱倆的事勾銷?”
“所有恩怨一筆勾銷。”老李答應。
“其他人都知道不?”董要錢膽小謹慎的勁兒又上來了。
“冤有頭債有主,你倆帶的頭我就找你倆。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老李收下董要錢的玉。他那雙兇狠的三角眼一直注視著董要,出門時,他看到董要錢的手是抖的。
老李知道自己試探出了不得了的事。殺害兒子的仇人,找到了。
老李確信董要錢知道兒子小李被害的事情,董要錢又和於恨友是一夥的,而老李獨吞戰國古墓的時候就惹怒了他們。事情因果,聯絡起來了。
有些事是老李後來才知道的。
於恨友帶著董要錢和另外兩個同夥去過一趟洛陽,他們已經儘可能不下地盜墓了,而是去收贓。那趟只有於恨友有所斬獲,他收到了一套漢代的玉劍飾,而且價格很低。
回到老家,大家在酒桌上起鬨要分髒,於恨友拿出老大的架勢,故作大方地對其他人說可以低價轉讓玉劍飾。最後按一萬一塊的價格,給三個同夥一人分了一塊。其實於恨友還是賺了。
於恨友在洛陽撿漏的事兒被一個香港來的老闆給知道了,這個人叫“黃爺”,北上就是為了收一套玉劍飾。於是火急火燎地南下來到李家臺子尋找於恨友。
那天老李一個人悶著頭回家,被剛進村的黃爺攔住了路。黃爺梳油頭,比落魄的老李體面得多。他給老李塞了煙,非要打聽村裡誰懂玉,其實就是想找於恨友。
“想要玉,去他媽的縣城裡找吧!”老李聽到是這種事,心裡一下就煩躁了起來。
黃爺在縣城找到了於恨友,開出了四十萬的天價。
於恨友後悔死了,他已經把4件玉劍飾中的3件賣給了同夥,找他們回購就等於暴露了這個發財的機會。他想獨自把這筆生意做了,於是想找同行配一套出來,但是誰都不傻,訊息很容易走漏。更要命的是黃爺只在這裡逗留一個禮拜,想把生意做成得儘快交貨。
於恨友這才想到了老李,這個退出江湖的前輩可能有壓箱底的貨,而且造假的本事很厲害,老李代替自己出面做交易,沒人會懷疑。幾天後的晚上,於恨友主動上門讓老李配玉劍飾。
於恨友找老李是一點都不心虛,他認準了老李沒證據而且不敢配合警方的調查。現在自己給老李送上一筆生意,也算是給老李一些補償,更別說老李這虛弱的樣子,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李從董要錢家離開後,正式把他和於恨友當成了仇人。就算蒙錯了,坑他們一筆錢也不算缺德。回到家的老李,根本沒多看一眼那兩塊珍貴的玉劍飾,直接包好扔進了雞棚,轉身從自己那堆假玉里面找起了高仿品。
聽老李講述復仇計劃時,我是有點驚訝的,這得是什麼樣的高仿品才能騙過於恨友?
老李塞給我一個玉劍璏問我是真是假。這塊玉的玉質雖然不是很好,但鐵鏽殘留像是真的,我端詳了很久,又用手機上的閃光燈來回照,最後還是搖搖頭說古玉水太深了實再看不出來。
“你都沒看出來,那港蠻子就更看不出來了。”老李很得意,又點上一根菸。
老李帶著四塊假的玉劍飾,來到黃爺住的酒店,打著於恨友的名號想直接做交易。
黃爺認出老李就是自己在村裡遇到的路人,覺得有些奇怪,要求和於恨友當面談。老李說自己是跑腿的,於恨友覺得東西燙手不敢露面,還當著黃爺面給於恨友打了電話,讓於恨友證明自己的身份。
於恨友在電話裡確認了黃爺真的開價四十萬,也就安心讓老李做交易了。
這三個人,一個要復仇,一個想賺錢,一個急著帶文物出境。大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認為自己是執棋者。交易就在這麼個奇怪的博弈中順利完成了。
事後老李把自己的十五萬給了董要錢,算是封口費。老李自己把兩塊真玉都留了下來。他心想:“這下都串在一起了,誰他媽都別想跑。”
有了物證在手,老李天天都能睡好覺了。用他的話說就是:“於恨友他們幾個就等死神敲門了。”老李隨時可以自首,最少也能證明於恨友、董要錢他們倒賣文物的罪過。
那段時間,老李家常年不開的大門總是敞著,他也不種菜了,沒事翹著腿曬太陽抽菸喝茶。還在村裡的董要錢根本沒懷疑過老李,以為從此可以相安無事,居然還和老李打起了招呼。
老李像看傻子一樣看著董要錢,每天開心得很。快樂的日子約莫過了半個月,老李家敞開的大門,走進了幾名民警。
“真玉在雞棚裡,你們仔細找找肯定在。”警察還沒說話老李就先開口了。
老李被架著上警車去了縣局,文化站的一個老頭早就在專案組辦公室等著了。他一看到那兩塊玉就一陣驚呼:“這可是王侯級的玉劍飾,你這都是從哪盜出來的!”
“這東西是縣裡最大的盜墓團伙給我的!”老李一句話,讓於恨友、董要錢團伙翻車了。
據說於恨友被捕時還算鎮定,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老李舉報了自己。但是又想不出來他有什麼理由拿了錢還這麼坑自己。
老李掌握證據後,其實什麼都沒幹。驚動警察是黃爺的功勞。
黃爺回到香港想拍賣這套玉劍飾,他自信滿滿,覺得是剛出土的文物,還是從李家臺子那幫盜墓賊手裡買下的。結果一鑑定,全是假貨。黃爺直接崩潰了,也不顧自身安危,把事情捅了出去,說內地文物販子詐騙港商。
於恨友、董要錢、老李是同一天被帶到縣局的。
於恨友嘴硬扛著,老李知無不言,董要錢害怕得不行。因為牽涉到老李,警方自然會問小李被害的事情,最先崩潰的人就是董要錢。他承認了一切,這對老李來說,如同噩夢。
小李死亡的全過程,警察雖然審出來了,但沒人太敢跟老李說。
最後還是和老李有點交情的鄉派出所所長去說的。
所長剛一回來還以為辦公室著火了,一推門全是煙,已經接受完訊問的老李一個人就在辦公室的木頭沙發上坐著,滿地的菸頭,簡直都能把肺抽出來。
所長給老李倒了杯水,想著怎麼說才能讓老李好接受一些。
所長清楚地看到老李把最後一根菸滅在了左手的一次性杯子裡,然後又顫抖著手端起紙杯喝了一口,彷彿是在喝燒了咒符的水一樣。
“人在哪沒的?”
“二十里鋪那邊。老李,面對現實吧。”所長實在不知道怎麼說。二十里鋪那邊綿延好幾公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古墓封土。過去了這麼久,於恨友、董要錢也記不清楚具體在哪個古墓裡殺害了小李。
“就算是碎了也得拼起來啊……”老李自言自語地走出辦公室,手裡還捏著那個已經喝完的菸灰水紙杯。我知道道教裡面有一種叫禳解噩夢咒的符水,老李喝的那杯菸灰是真的靈符該有多好。
大約是2002年一個深冬的後半夜,小李“加入”了於恨友的團伙。
於恨友帶著董要錢等人去盜墓了。直到出發前十幾分鍾,他們通知小李:“晚上出工。”
於恨友開著一輛破五菱,接上了小李之後,怕引起懷疑,特意說工人早就在現場開始了,所以自己來接小李過去。老李給小李保護得太好,以至於小李都不清楚自己家和於恨友有恩怨。
小李出現在於恨友的文物店時,給於恨友嚇了一跳。冷靜下來後,於恨友沒好氣地說:“你老李家都發了大財了,還來我這破門臉幹啥。”
小李告訴於恨友,老李完全不傳自己盜墓的技術,更沒給過家裡給自己一毛錢。他想入行賺錢,只能找別人。
於恨友恨得牙花子都能要咬爛了,不知道這爺倆安的什麼心思。老李偷偷挖了自己早就看上的古墓,小李這次跑過來,是想貼臉嘲諷?
於恨友知道老李和小李關係不好,但是不知道背後的原因是小李看不上老李盜墓。於恨友和老李本質上是一類人,就不覺得盜墓偷祖先的遺物有問題,所以真相信了小李的話,覺得小李就是想做這行發財。
當時的於恨友到了該轉型的時刻,他們不再隨便下地盜墓,而是先收到金主的需求再找人手下地找貨。挖出來的東西按照精品和凡品分好,金主預定的精品會放在河岸邊的一條破船上,不出三天就有“腿子”開快艇取走,然後留下一包錢。
小李開槍護寶的那片工地,原本是於恨友團伙的下一個目標。
董要錢和幾個人已經投入了不少錢做前期準備,那裡也是李家臺子為數不多尚未被盜墓賊染指的區域。誰能想到半路出現了老李和小李,大家都覺得這爺倆搞了一齣監守自盜。
很多人以為盜墓就是洛陽鏟和人力挖掘,再現代一點的最多就是炸藥,彷彿沒什麼技術含量。實際上這一行絕對是高投入的大活,要用到的東西包括但不限於探鏟、繩索、定製的工具、呼吸器、消聲水泵、發電機、金屬探測器……
老李和小李不止攪黃了他們一筆生意,還讓他們賠了錢。如今小李自己上門說要參與盜墓,這就等於給了他們一個悄無聲息報復的機會。
於恨友和董要錢他們計劃好了,把小李騙到一個盜空了的古墓,直接弄死在裡面。董要錢擔心埋人太慢會出意外,他建議於恨友提前埋好炸藥,人炸死墓炸塌,乾脆利索不留痕跡。
小李站在漆黑的荒郊野嶺裡,聽董要錢講解技術要領。
董要錢說,盜洞邊上的一堆棉被,那是擠壓式爆破時用來當消音器的。這都是他假扮菜農去了市裡的大學城,說要給蔬菜大棚做保暖,論斤回收舊棉被。哪個學生能想到,自己不要的玩意竟然還能用來盜墓。
開始要下盜洞了,於恨友自告奮勇地打頭陣,還貼心地告訴小李,如果感覺有危險就趕緊跑,頭都不要回。小李跟著於恨友,踩著方形盜洞壁上的腳窩一步步地下了盜洞。接近洞底時,於恨友的腳感覺到了一個腳窩明顯深了一段,這就是董要錢埋炸藥的地方。
於恨友說自己透不過氣,想爬上去一點吸吸新鮮空氣,於是小李同意換了位置,自己成了帶頭往下爬的人。小李只顧著往下看,沒注意到於恨友上去就再沒回來。盜洞上方,董要錢等人抽菸發出的火光忽明忽暗,當於恨友爬出盜洞,厚厚的棉被堵住了洞口。
空曠的荒野之上,響起了一聲悶悶的爆炸。
盜洞垮了。有人確定下面沒動靜之後,打著手電筒往下面照,結果發現黃土裡夾雜著一塊黑乎乎的東西,像是頭髮。
“腦袋還露著!”於恨友後悔得要死,小李沒被徹底掩埋。
董要錢嚇死了,正是他拉響的電雷管,活卻幹砸了。投名狀人人有份,剛剛下地的是於恨友,那這次冒著危險去檢查人死沒死的,自然就是董要錢了。
再次猛抽了幾根菸,又灌了一口酒,董要錢踩著腳窩也下了盜洞。他十分緊張盜洞會不會被炸松,自己一不小心就會被埋在裡面。好在洞壁還算結實,董要錢下去後壯著膽子拉了拉那團頭發,卻一下把小李的腦袋拉了出來。
小李已經被炸碎了。
藉著上方打下來的燈光,董要錢看到了小李的臉,人確實死了,但臉頰和嘴唇是不是還在抽動?董要錢幾乎是哭喊著爬上來的,出了盜洞時已經嚇得接近昏迷。
炸藥已經沒了,也沒法徹底把盜洞填平。於恨友不得不再次下洞,把炸飛的衣服碎片和小李的頭顱帶了上來,裝進袋子壓上石頭,撲通一聲扔進了水塘。
當年小李聯絡於恨友,加入盜墓團伙的真實動機,至今已不得而知。這成了老李永遠都解不開的心結。
我分析過這件事,老李讓小李背上了“監守自盜”的汙點,他可能需要做些什麼來自證清白。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舉報老李,但小李未必能狠下心來。
他也可以離開李家臺子去別的地方,這樣就可以擺脫盜墓賊兒子的身份。
而老李覺得小李的選擇一定和自己有關。
他其實很清楚,當年自己的傲慢和固執讓小李心寒了。小李被老李逼得沒了出路,但不想放棄老李,既然改變不了父親,那麼就去改變整個村子。
小李做了最危險的選擇,他找到於恨友這個李家臺子的頭號盜墓賊,只能是打算把“盜墓村”的風氣徹底扭轉,讓這個村子不再有人盜墓。小李可能想著的是收集證據,把全村盜墓犯罪的源頭給打掉。於恨友他們想著的,卻是如何弄死小李來出口惡氣。
當我和老李聊小李的時候,老李突然嗷了一嗓子:“兒子啊!你聽到了嗎!當年你要是別那麼天真就不會死!”
我感覺他真不是故意要佔我便宜,而是把我當成了他兒子。那天我和老李聊天,這種身份錯亂一直在持續。
2014年,於恨友和已經破了膽的董要錢都被判了死刑。團伙其他的人該判的也都判了。老李因為有立功表現,判處二年有期徒刑緩期兩年執行。
小李扭轉李家臺子盜墓風氣的努力,算是成功了。
然而老李的復仇之路還沒走完,他要找到於恨友團伙背後的金主,那才是所有罪惡的源頭。
從此古玩市場上就有了老李的攤位,那裡人多嘴雜,最適合打探訊息。他的攤子是整個市場最小的,管理員只收他五塊錢的攤位費。
小攤上有古玉,有真的漢代五銖錢和北宋元豐通寶,還有已經快糟爛的銅鏡和兵器碎片。懂行的人能看出來,這小攤上的東西破雖破但質量可不低。肯定會停下來,問問老李還有沒有更好的東西。
“這麼些年你遇到過那些金主嗎?”我非常小心地試探老李。
“來家裡的老闆倒是不少,但是你爸究竟還是你爸,有仇的我肯定不會放他走,沒關係的我也不會為難。可惜啊,老頭子我也快死了,就是遇不到剩下那些王八蛋……”
當了這麼多年警察,我自然知道當年小李的慘死可能真沒有那麼複雜。就是於恨友的黑社會性質的盜墓團伙,要報復老李一家。畢竟所謂的金主,完全沒必要在意一個農村老頭會對自己產生什麼威脅,當然也不會在意這個老頭的死活。
但是我也能理解老李。人要是沒了執念,怎麼能說服自己孤獨地活下去?
那天我和老李從下午聊到了黃昏,我輕輕合上裝著鼎的電飯鍋,起身準備告辭。
“老闆,這東西你看著給點吧,一萬多就出手,只要現金。”老李不再稱我為“兒子”了,他好像恢復了正常,想和我做一筆生意。
我自然是不會的,這種事不能摻和,也決定以後少打擾老李。還是讓他帶著這份執念,好好度過晚年吧。
“兒子!要洗手!要洗手啊!”眼看沒留住我,老李一直把我送到小電驢跟前,扯著大嗓門說了不知道多少遍要洗手。
我有些動容,打開了後備箱取出來時帶的一條軟利群煙:“這是兒子孝敬你的。”
我一直騎到心跳回復到正常頻率才停下來,位置正好是河岸邊的大堤,地勢高聳的大堤土路正好可以俯瞰整個李家臺子。
一片片小小的農民房裡,最破的就是老李家。
村左邊是日夜穿梭的高鐵,還有巨龍一般的高架橋。另一邊則是生機勃勃的產業園,三三兩兩的工人在下班回家。繁華之間夾著小小的李家臺子,李家臺子中間又夾著低矮的老李家,老李家的破木門中間又夾著一個滿臉溝壑的老頭,弓著腰手裡提著一個紅塑膠袋,裡面裝著我買的煙。
我知道老李對我說的“要洗手”是什麼意思,那是小李曾經對老李唯一的要求。老李卻始終做不到。
我抬頭深呼吸了一下想再次平靜一下心跳,一抬頭,只看到天邊殘陽如血。
今年春節我在古玩市場溜達,老遠看見一個戴咖啡色皮帽子穿棉睡衣,站在寒風裡守著小攤子的身影。是老李,他又出攤了。
大過年的,市場裡安靜極了,扔一根棍子都能聽到迴音。我為老李這份毅力感到驚訝,他都70歲的人了,大冷天沒什麼生意還出來擺攤,難道真覺得仇人會在這種時候現身?
我上前和老李打招呼。
他手上擺弄著已經凍得分不清是冰塊還是玉器的文物,嘴裡說著:“我感覺幕後金主就要現身了……”老李中氣十足地分析著復仇進度,溫熱的霧氣從他嘴裡噴出了一片又一片:“新文物保護法鼓勵民間收藏了,那些王八蛋肯定還得來!”
我心裡多少有點不是滋味。老李孑然一身,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害死兒子的幕後金主,而且篤定線索一定隱藏在文物收藏圈子。
從警方的角度看,該抓的兇手都抓到了,老李早已大仇得報:“萬一你等的人壓根不存在……”我勸老李該放手了。
老李的三角眼又露出兇光。他最聽不得勸,氣頭上來了就會吐出連珠炮式的髒話,罵我就像罵兒子一樣。“幕後沒有金主,他們敢殺警察?我兒子沒的就這麼簡單?你怎麼比他當年還他媽的天真!”
老李渴望再擁有一次機會,就像自己當年試探出了董要錢、於恨友就是兇手一樣,在這彙集了全國各地藏家、買主的文物市場裡,找到一切的源頭,找到自己人生的終點。
話不投機,我不再吭聲。老李繼續擺弄攤子上那些考驗買家眼力的文物,他守株待兔這麼多年,透過試探各種人來尋找仇人的線索,而我就是被他打窩吸引過去的魚。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既覺可笑又心生憐憫。老李已是風燭殘年,餘生只剩這一件事了:尋找仇人,踏入一場永無終局的復仇。
老李在古玩攤前固執等待的,不是某個具體的仇人,而是二十年前那個沒能拉住兒子的自己。
老李執著於讓兒子接手盜墓事業,但作為孩子,他的兒子只想做警察——這似乎和挺多家庭都相似。家長們總固執地讓孩子複製他們認為最好的路,卻下意識忽略了孩子們想去往哪個方向。
這種固執,傷害孩子的同時,也會傷害家長。
孩子的人生,本該是屬於他們自己的人生。

(文中部分人物、地點系化名)


編輯:老腰花
插畫: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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