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人物》的「見好」欄目,本期「見好」的主題是「春日鮮食指南」。
或許春天就是一個享用美味的季節。春日萬物生長,所有的美味在蟄伏一冬之後,以各種新鮮、充滿生命力的模樣出現。
在你們的投稿中,我們看到了無數個滋味十足的「春天」,有長在大多數人盲區的稀奇野菜,有清香軟糯的春日糕點,有春花裡的一口甜,有各地朋友們倒騰的好吃好做的春菜大賞……
很神奇的是,本次投稿中,「家」和「童年」被高頻提及。一位祖籍河南的70歲讀者跟我們分享了她的童年美味「蒸榆錢」,那種曾代表著少年時苦難的味道,歷經時間的洗禮,沉澱為「現在的幸福和親情的溫暖」。似乎味蕾也可以是一種媒介,聯結起記憶深處那些我們所愛之人與美好。
「吃春天」在於自然,在於閒暇,在於追憶,在於團聚,可能人生大事,無非「吃喝」二字。
策劃、文|殷殷 Dai
編輯|青青子
圖|(除特殊標註外)受訪者提供
「這東西竟然能吃?」
@文 雁窩菌
小時候,每到下雨後,奶奶會去山裡採一種叫雁窩菌的菌子,常常長在松樹下,量不多,回家炒肉,再放點韭菜打湯,鮮得掉眉毛!
@栗子 25歲 西安 苜蓿
早春剛長出來的苜蓿,在還沒老的時候趕快掐掉尖,洗淨剁碎後再加上炒好的雞蛋攪拌均勻作餡,包成一個個圓滾滾的餃子,就成了我記憶中春天最香的味道。
@小魚 28歲 老家在廣東雲浮的一個山裡 蒲公英
嗓子疼了十天,吃東西嘴巴一直淡淡的,今天回家,老媽特意到野田裡挖來了新鮮嫩綠的蒲公英!能吃出春日野生清香的味道!
@龐蓉 56歲 成都 厚皮菜
我推薦炒厚皮菜,因為這道菜很有四川鄉村特色。
第一次吃這道菜是在龍泉山上一個農家樂,當時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我們在桃花樹下吃著炒厚皮菜,覺得特別美味。

@葉臻 27歲 山東濟南 馬齒莧
學名馬齒莧,但從小我們家都叫它「馬zhe菜」。這是一種極具生命力的野菜,可以生長在任何地方,草坪裡、花盆裡或綠化帶裡。它的根莖掐斷的時候會有些粘液,洗淨燙熟後,加點蒜末和醬油就是一道美味。
@chole 30歲 東北 刺老芽和刺五加
老家東北到開春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上山摘山菜,到家摘好後焯水冷凍,可以吃一年。比如牛毛廣、猴子腿等蕨類,還有柳蒿芽、小根菜和芨芨菜,我最愛吃的是刺老芽,將其裹了麵糊炸,或者刺五加(另一種野菜)焯水後蘸雞蛋醬,都很好吃。

@殷殷 28歲 山東濟南 楊樹花「無事忙」
一個山東人在北京的第七年,我在春天做了一個調研,問了來自天南海北的朋友會不會吃落在地上的楊樹花,得到的回答經常是:「這東西竟然能吃?」
在濟南,它的名字叫「無事忙」。它是楊樹結出的穗狀物,有點像毛毛蟲,味道微苦,更多是泥土味。我們把它洗乾淨,剁碎後和韭菜和肉一起包到餃子裡,老一輩很愛吃。
小時候,每每到這個季節,身邊的大人就會發動小孩來搜刮地上的「無事忙」,父母也會從單位附近的楊樹下撿回一大袋子。
由於人人都撿,花期也有限,所以撿它的時間和地點就顯得尤為重要。今年,姨媽和姨父選擇了半夜出動,在一片僻靜的荒地上撿到凌晨2、3點,攢了滿滿8大袋子的「無事忙」,然後郵寄給親戚們各一袋,媽媽說她收到之後,摘了一天才摘完。聽了這個故事,我忽然覺得「無事忙」這個名字很有趣,像是大家一起享受著「無事且無用」的閒暇,共嘗這一道春天的美味。

圖源視覺中國
@阿瑤 30歲 魚腥草
涼拌魚腥草是從小就會吃的。在煮粉攤吃早餐的時候,會連同涼拌蕨菜、涼拌海帶絲、蘿蔔乾、辣椒油一起,舀上一大勺涼拌魚腥草,鋪在散著熱氣的湯粉上。但那時吃到的魚腥草都是莖根的部分,一節一節的,白白脆脆的,像迷你版的筍。
就這麼吃到了小學四五年級,我才第一次吃到了涼拌魚腥草葉子。
那是清明附近的日子,山裡的土接了露水和雨水,黃紅色的土黏乎乎的。我和爸媽踩著那些黏乎乎的土,走了一小截土路,驚走幾隻在路邊覓食的母雞,到爸爸朋友的親戚家裡「做清明」。我家那邊重視清明節,每年人們都要坐車回鄉下,下到田裡,或進到山裡,挑蒸好的整雞、扣肉和糯米飯,燒紙祭祖,也會串門走親戚。那天,我們的鞋邊裹了厚厚一層紅土泥,來到離上墳處不遠的竹林,地上鋪滿了一片魚腥草,大人們很開心,蹲下來摘起了嫩葉。
青綠色的魚腥草葉也接住了露水和雨水,我媽掐下一把還略帶紅色的嫩葉,手也弄得溼漉漉的。就這麼裝了滿滿一紙箱,我們帶著它下了山,連同農家的扣肉一起放入車後備箱,帶回了家。 我媽到家後,把嫩葉洗了好幾道,撒入白糖、小米辣、蒜、生抽、醋,一份涼拌魚腥草葉就做好了。酸酸甜甜的,味道比莖根要淡一些,似乎還有春雨的清香。

「吃上這樣一個幸福感滿滿的食物,怎麼會不幸福呢?」
@無名 17歲 廣東 樸籽粿
樸籽粿非常好吃,有一股青草的香味,而且它的顏色真的很好看。

@Moon 25歲 甜藤粑粑
甜藤粑粑會在清明時節出現,這種甜味的糯嘰嘰食品是祭祖時的最佳食物。一群人伐竹取道、披荊斬棘穿越崇山峻嶺後,吃上這樣一個幸福感滿滿的食物,怎麼會不幸福呢?

大學第一年,家人寄來了好幾斤甜藤粑粑。
@羿川 浙南 清明粿
在路邊看到了一群阿姨圍在一起包清明粿,有說有笑,氣氛十分融洽。記憶裡的清明粿都是這樣的——將遍佈山野的野生艾草或青蓬用熱水燙過,擠出水分,切成碎葉,再和糯米粉融合在一起,揉成草綠色的青團皮;更為複雜的是包在裡面的餡,有新拔出泥土鮮嫩的春筍、用熱水泡開後散發著香味的香菇幹、肥瘦相間的五花肉、白白胖胖的白蘿蔔等等,將這些食材切成丁,用豬油熱鍋後炒香。
等稍稍涼去之後,包入青團皮內,一個個圓圓胖胖的綠糰子就蹦到了眼前。用蒸屜蒸個十幾二十分鐘,青草綠色的胖娃娃瞬間變成了墨綠色,一口咬下去,彈牙的口感、草本的清香,裹著餡料的油潤,一個可不夠吃!這便是浙南初春獨有的舌尖美味。

@Maud 28歲 蘇南地區 一串紅
我要推薦的美食,無加工、純天然,至於是否健康安全,還需自辨。
我在蘇南地區長大,小學時,春天的體育課,總和同學們在操場上吃一串紅。一串紅是一種細長而鮮紅的花,小辣椒、小鞭炮一樣沖天長。擰下花瓣來,根部能吸出甜水,比甘蔗汁還甜。那是花蜜還是其他的植物汁液,我們並不知道。
作為蘇南人,對甜的體會是很多的,青團、槐蜜、梅花糕,說得上來的小吃沒幾個不甜。但記憶裡最深刻的還是一串紅的甜味,大概因為那是淺嘗輒止的甜吧,一朵花比小拇指還小,一吸就癟了。要維持嘴裡的甜,就要不斷地採新花,不斷地吸——就像栗子好吃也在於剝栗子的過程,我們吃花是充滿收穫感的。總之那時候幾乎人人都吃花,一節課過去,滿地花瓣。
我懷念在春天吃一串紅,也因為那是過去的事,是小孩子理所應當可做的事。當然了,作為小孩子,吃花也是要勇氣的,門衛大爺常來驅趕我們,擔心這吃法不衛生,要鬧肚子。我們就抓了一大把花在手裡,邊跑邊吃,吃完了揚出去一把紅色,感覺自己是紅拂女。等升上中高年級,都有了半大人的矜持,也就沒人再吃花了,心境也慢慢變了。這麼一想,我有快二十年沒吃一串紅啦,再回老家,適當且得體的時候(已無法丟下得體的包袱),還是很願意嘗一嘗。

圖源視覺中國
香椿也有連續劇。
@春夏 吉安 野蔥炒蛋
野蔥的嫩葉子煎蛋最香了。

@來福 上海 冬去春來飯
冬去春來飯真是太棒的做法了!油潤的冬日臘肉炒鮮嫩的春筍和蠶豆,很幸福的一頓飯。

@酥梨 醃篤鮮
推薦醃篤鮮。小時候在村裡長大,沒啥可吃的,到季節了,奶奶就地取材給我們做吃的,所以留下了「春天一定要吃應季新鮮玩意」的習慣!
長大後有了自己廚房,料理鼠王的隱性屬性逐漸顯現,挑戰各種應季菜,成了我日常繁重工作中的解壓密碼。第一次做春菜是2018年,那是第一年住進新家,正是早春季節,看到別人在做醃篤鮮,特別想吃,家裡沒有臘肉和鹹肉,便突發奇想,自己醃製鹹肉。從那以後的每一年早春,一定會連續一個月,在週末煮上醃篤鮮,招呼不同的朋友們來家裡吃春!已經連續第六年了,吃春也開發出了越來越多的菜品!

@雨晨 28歲 遼寧大連 薺菜豬肉水餃
清明後跟媽媽回家掃墓,順便挖了三大袋子野菜回家。尤其是薺菜,每年春天我都盼著這個味道,像一道過節才能吃到的美食。不過月餅、元宵之類不過節也能吃,鮮薺菜是真的過期不候,只要不挖出來它就會一直長,長到開花就不能吃了。
包薺菜豬肉的餃子,要想鮮就得放很多豬油。用筷子一夾,金黃的油湯就會滴下來那種。第一口下去就能嚐到明顯的鮮在舌尖綻開,極好地中和了豬肉和油帶來的膩。後面在市場也買過薺菜,但總覺得沒有那種未經「馴化」的自然味道。
順帶一提,五一後水芹菜也好吃了,那又是另外一種香了,真是期待。
@萊克西 山東 各種形態、各種做法的香椿
我知道,看到香椿這兩個字的時候,已經有很多朋友開始回想它那種強烈的味道,並默默開始皺眉了!但每年春天,我們一家人最期待的就是這股衝味兒的到來,在我們的感知裡,那就是一種奇香。
和很多春菜一樣,香椿季也不長,吃香椿的時間還挺講究的。早春時候,頭茬兒香椿最嬌嫩,拿來炒雞蛋、拌冷盤非常合適。把香椿切碎和蛋液攪拌在一起,鍋裡寬油燒熱之後,把蛋液滑進去,等雞蛋鼓出一圈兒大泡泡,翻炒幾下就能出鍋。趁熱夾在白饅頭裡——炒蛋鹹香、饅頭鬆軟,香椿的味道得到了最大激發。你就吃吧,香味兒直竄天靈蓋兒。
十來天后,二茬香椿就能接上了,伴著春天的到來,它們開始長出了筋骨,更有口感。我最愛的就是油炸香椿,想要個洋氣的名兒,那就是香椿天婦羅了。做法很簡單,香椿洗乾淨、瀝乾水分後,裹上一層輕薄的面衣,再在熱油裡滾一道,趕緊撈出。撒點椒鹽兒,趁熱吃,油香、菜香在口腔裡愉快蹦迪,準備上一杯冰啤酒,一口接一口吃得人滿足。
如果說,前兩茬兒香椿吃的是個鮮靈,那末茬兒香椿吃的就是個時間的沉澱。它最適合的吃法是製作成香椿鹹菜。在我們老家,爺爺曾經是做香椿鹹菜的好手,他說,香椿鹹菜的做法有難度,要把鹽粒一層一層揉進它的葉片和梗裡,手法還挺複雜——輕了,不入味兒,重了,葉片就斷了、碎了。揉好的香椿鹹菜並不會失去香椿本來的香味,反倒有種更醇厚、平和的感覺,切成菜段,搭配一點白粥最好吃不過了。
小時候,家裡的院子裡種著兩棵很老的香椿樹,捱過漫長的冬天,它們就開始竄芽,最早帶來春訊號的同時,也帶來最好的春味道,它濃郁猛烈、有股異香,讓人在一整年裡都時常懷戀。不過,好吃的食物不一定需要深刻的記憶和情結,簡單、粗暴的好吃也是一種極致美味。
@小叉 東南沿海貝類海鮮
在東南沿海,到了春天,除了鮮筍、時令蔬菜,還有一類食物是不容錯過的,各種貝類海鮮。隨著海水升溫,海鮮的肉質變得緊實、鮮甜,到了「怎麼做都好吃」的季節。
最想推薦的春日海鮮是蟶子。大家去餐館最常見的蟶子做法,大多都是辣炒蟶子、鹽焗蟶子,但是今天我想推薦的是酒蒸蟶子,一種保留了蟶子原味,又透過酒吊出蟶子鮮味的做法。首先,得先為蟶子洗洗澡,洗淨泥沙,然後找一個有深度的碗,最好是燉盅,將蟶子排排插進碗中,所有蟶子你靠著我,我靠著你,密密匝匝地站立著。在蟶子們的縫隙間,插入幾片姜,再淋上福建老酒,一滴水都不用放,上鍋蒸10分鐘,再靜候悶蒸兩三分鐘,一道春日鮮食就出爐了。
蟶子肥美,有了酒的香氣,就像是春天在跟你招手,一口接一口,一盅蟶子下肚。酒放得多了,又有了幾分醉意,很適合晚飯後出門散步,那麼,你會收穫一個春風沉醉的夜晚。
除了蟶子,海蠣也很鮮美。相比有名的海蠣煎,我更推薦海蠣豆腐湯,也是保留食物本味的做法。市場上現挖的海蠣,剛剛從殼中離開,立刻帶回家中,拌點兒澱粉和鹽,燒開清湯,放入豆腐,最後滑入海蠣,撒上胡椒和芹菜碎提鮮,濃濃滑滑的海蠣湯,喝完什麼春困都會沒有了。我們那裡,常常用「鮮到舌頭都吞掉了」來形容這時候的海鮮。
小時候只知道春日的貝類好吃,卻不知道為什麼,前段時間查了一下,原來貝類動物完全依賴氨基酸來對抗海水的鹽分,而這種氨基酸就是它們的鮮味來源,海水鹽分越高,貝類對抗得越努力,它的味道就越鮮美。而且,春天也是很多貝類生物繁殖的季節,為了哺育下一代,它們會提前儲備大量的營養物質。
我們總說,春日萬物生長,原來海洋生物也在努力生長,它們努力的結果,就是會變得更好吃。有時候,真要好好感謝自然啊,謝謝貝類這麼努力,給我們帶來了一個新的春天。
@晴仔 29歲 內蒙古自治區 北方人倒騰春菜記
很可惜,我作為內蒙人本來是不懂春天的。毗鄰高原和沙漠的氣候是這樣,5月颳風下雪,雪一化,夏天就來了,春天存在的時間比我的crush還短,更別提吃春菜了,我們能靠土豆子大白菜乾豆角過冬,也能靠它們過春。辛苦了,土豆子,辛苦了,我的嘴。
來了北京,尤其是工作之後,我才真正覺得四季從此分明瞭,春天在這個世界上存在。我記得有一年春天在朋友家吃火鍋,她端上來一盆豌豆尖,只在鍋裡碰一下就熟了,嬌嫩清新,帶著草的一點點腥味——腥味其實也就是鮮味,我這個肉食動物第一次覺得,怎麼草比肉好吃?
春天開始以一些滋味的形式流經我。解鎖沒吃過的春菜,就像收集北方沒有的春天。雷筍脆嫩,炒出糖色來油燜;空心菜更多是一種口感而不是味道,需要蒜蓉和腐乳的幫忙;新鮮的絲瓜尖有一點嚼勁,但不柴,拿油潑辣子涼拌或者幹辣椒炒;海南的四稜豆,最好加點小米辣,來點生抽和醋,焯水之後把火開到最大,有30秒就好了,千萬不能再多,炒老了,就不脆了。盒馬上還賣一種小南瓜,比西葫蘆疏鬆,比姜柄瓜少了點澀味,跟雞蛋一起炒,我當美味減脂餐吃。
我拍下了每一次做的菜,照片裡有不同的青菜,逐漸添置的調料,朋友送的餐具,多次搬家後不同形狀和顏色的餐桌。回看這些照片,好像吃過幾頓飯,品嚐過幾次清新,脆嫩,草腥味,青澀味,一個個春天過去了,十年過去了。現在,是我在北京的第十一個春天。

「一口就回到了幾千公里外的關中平原。」
@小魚 28歲 陝西 槐花麥飯
槐花麥飯是我從小就吃的一道菜,小時候會和媽媽去家附近的塬上,用帶鉤子的長杆鉤槐花,回家用麵粉裹槐花上鍋蒸,再配油潑辣子蘸水。槐花本身是微甜的,配上香噴噴的油潑辣子是很奇妙的味蕾的碰撞。
槐花麥飯是家的味道,是小時候春天和媽媽上山的記憶。這幾年不在家,春天能買到槐花,一定會做槐花麥飯,一口就回到了幾千公里外的關中平原。

@春捲 廣西 油燜蠶豆
「剝殼春蠶豆,鮮能掉眉毛。」清明節前後的蠶豆,沒有一粒不是翠生生的。以往每年這個時候,爺爺那片地裡的蠶豆苗上,蠶豆夾掛得滿滿當當,一個個朝天指著,圓鼓鼓的可愛。
油燜蠶豆,是奶奶在春天裡常做的一道菜。爺爺從地裡摘回蠶豆夾,我們小輩負責剝蠶豆,一開啟夾子,三粒、四粒的豆整齊睡在裡面,飽滿鮮嫩,連豆瓣上的「眉毛」都是綠油油的。
現剝現做,才能嚐到一口美妙的春食。我們一剝好,奶奶馬上擺鍋燒火,舀一小勺豬油下鍋,倒入焯過水的蠶豆,撒一點鹽,「嵫啦嵫啦」,蓋上鍋蓋開燜!燜到沒有水分,油鹽吃透,嫩豆殼開裂,開始變焦的時候,奶奶就會把它盛出來。就是這樣簡單的做法,蠶豆油潤好吃,又香又甜又粉糯。
老人說「春吃蠶豆,賽過肉」。而這道美食,其實是爺爺奶奶在那個沒有米飯沒有肉吃的年代為數不多的糧食。一到春天,幾乎頓頓吃蠶豆,「沒有蠶豆,根本揭不開鍋」,爺爺說沒有好菜下酒,燜點蠶豆,綿綿軟軟,帶著一點油香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是不是還不錯,能吃吧?」在他們二老心中,或許這樣的做法太一般了,不是所謂上得了檯面的「好菜」,生怕我們不喜歡,可是我們每次就著蠶豆,大口大口吃他們做的飯,都能吃到打嗝。那年春天,也是最後一次吃到奶奶做的油燜蠶豆。如今奶奶已走了兩年,爺爺也走了一年,往後的莊稼地裡再也沒有他種的蠶豆了。

@閆杏蓮 70歲 女 祖籍河南 蒸榆錢
榆錢是喬木榆樹的嫩種子,形狀圓圓的,像一枚錢幣。這可能是榆錢這個名字的來歷吧。這些圓形黃綠嫩種子成簇簇長在樹枝上,一串串的像花樣。捋下來摘乾淨,拌上面粉,在籠上蒸10分鐘就熟了,以蒜汁鹽香油調拌持別好吃。
蒸榆錢是小時候的美味,生活困難時期代替糧食。飢餓時它是救命的主食,全家人只有我和爺爺可吃,奶奶媽媽捨不得吃。它有植物獨特的清香,又像主食那樣軟糯耐嚼,能止餓擋飢。
榆錢是春天到了的美味,在河南的這個季節,是飯店裡的一道時令美味。因為我暫居海南,前天妹妹千里迢迢讓人給我帶一包鮮榆錢。一口下去,這是家鄉的味道,春的味道,包含少年苦難回憶,現在的幸福,還有親情的溫暖。
@月圓 重慶 豌豆箜飯
每一個重慶人,大概都聽過一首童謠——「因為所以,科學道理,你吃殼殼,我吃米米。」裡面的「殼殼」和「米米」,其實就是豌豆的外殼和果實。
可見,豌豆在我們川渝人的生活裡,扮演著何其重要的角色。冬天,嫩得出水的豌豆尖,堪稱支配一整個寒冬的「蔬菜王者」,煮清湯、煮滑肉、煮豆花,都是絕配。現下,春天到了,豌豆尖老了,豌豆自然而然端上了我們的餐桌。
我最愛的春菜,就是豌豆箜飯。「箜」是一種烹飪方式,類似於燜,有點像煲仔飯。把新出的豌豆用菜籽油、豬油炒熟之後,上面均勻地鋪上一層煮好的米,加上蓋子,燜20分鐘,就可以出鍋了。這是一道功夫菜,尤其考驗火候。在外婆的手裡,豌豆飯總是可以箜得剛剛好,豆莢鹹香入味,豌豆清甜軟糯,米飯粒粒分明,帶著鍋巴香,但不糊鍋。在老家,還會用上木桶蒸飯,那就更有味道了。
小時候,我最討厭吃豌豆飯,我覺得這是好無聊的一道菜啊!不如肉香。外婆就在裡面加上更多花樣,南瓜、土豆、冬天沒有吃完的臘肉……小小一道菜,成了四季交替的寫照。
如今我成了北漂,已經可以復刻很多家鄉菜,只有這個豌豆箜飯,難度太高,至今不敢嘗試,也怕少了記憶中的味道。這或許也是家鄉和我之間,心照不宣的躲藏。
@二狗 江西泰和 木槿花
又到了吃春咬春的季節,春菜一般是嫩綠鵝黃的,但木槿花不太一樣,它是紫粉色的,大約雞蛋那麼大,是真正「花」的樣子。
嚴格意義上來說,木槿花算不上春菜,因為它開得最盛的時候在夏天,但暖和的地方,春天也是能吃上木槿花的。
我第一次吃木槿花是在小外公家(也就是外公的弟弟家),他家門口種了幾株木槿,木槿是灌木,枝葉發散著長,不高,身高一米五出頭的小外婆也可以輕鬆摘滿一籃子花。
印象很深,第一次吃的是清炒木槿花,做法就如這五個字一樣簡單,熱鍋冷油放點蒜片,一籃子花放進去翻幾下放點鹽就可以出鍋。一盤粉紫色的花擺在面前,小孩子是有點不敢相信可以吃的,看到每個人都吃了一朵,我才敢信,這真不是惡作劇。
一朵花被炒了是什麼樣的味道?木槿花花瓣嬌嫩,口感有點像吃一朵薄了十倍的銀耳,能吃到花瓣與花瓣之間的層次和脆,但又有一朵花被迅速爆炒後擠出汁水的滑,花朵沒什麼異味,有一種蔬菜的清香,據大人說,吃了還可以祛火。
離故鄉越遠,離清炒木槿花就越遠,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道菜了,那幾株木槿,後來也不見了蹤影。
最近一次見到小外公,他已經是八十多歲的老人,不再能上山挖筍,小外婆也不再能麻利地爆炒一籃子花。
這個春天,帶著我吃木槿花的小外公還拜託了我一件事,他拿出了幾封手寫信,和一張寫了姓名和地址的紙片,想讓我幫忙尋找他遠在中國臺灣地區的哥哥,他很想他。
時代洪流衝散了外公三兄弟,這位身在遠方的外公和家鄉已經失聯四十多年了,我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他也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了。姓名朱思泮,曾住在中國臺灣地區鳳山市(現為高雄市鳳山區)王生明路41巷4-2號。兒子朱建華,學習的是計算機專業。女兒朱秀玲,小時候很是乖巧可愛。
一個八十多歲老人的遺願,散在春風裡,不知道寫在這裡,能有什麼轉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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