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瀾走了:人間煙火裡的“快活印章”

週五的午後,朋友圈刷起了蔡瀾離世的訊息。指尖停在鍵盤上,窗外的陽光正噪,忽然想起每個飯後遛彎必經過的龍華會“蔡瀾港式點心”,玻璃櫥窗裡的燒鵝油光鋥亮,像極了他鏡頭前總咧著嘴笑的樣子。

2022年那個B站上的短影片突然在腦海閃回——他坐在藤椅上,白髮梳得整齊,對著鏡頭慢悠悠地說:“好日子減少了,就想早點走。”那時只當是老頑童的俏皮話,卻沒想到,傳聞多了,竟然成了現實,真的把“香港四大才子”的時代徹底封進了香江暮色裡。
靜靜地想著“香港四大才子”——黃霑63歲走時,他應該會說,霑叔的酒壺還在桌上,下次碰杯要多倒一杯;金庸94歲離世,他抱著金庸送的毛筆感慨,查先生的江湖,我替他多吃幾碗黯然銷魂飯;倪匡87歲走那年,他會嘆著,衛斯理的奇想還在天上飛,我得在地上替他嚐遍外星菜。
如今輪到他自己,社交媒體上可能是年輕人曬的“蔡瀾同款美食”:一碗飄著金蒜的河粉,一碟油亮亮的叉燒,甚至是他最愛的“暴暴茶”(後改名“抱抱茶”)。
有人說香港四大才子的時代落幕了,可你看啊——金庸的俠義在江湖故事裡活著,黃霑的狂放在《滄海一聲笑》裡吼著,倪匡的奇想在科幻小說裡飛著,而蔡瀾的瀟灑,早鑽進了街頭巷尾的煙火氣裡。
他教我們“學習怎麼死更重要”,不是悲觀,而是讓你像對待“最後一道菜”那樣,把當下的每口飯都吃得滋滋響。
讀蔡瀾的文字,總像在跟個拎著酒壺的老江湖嘮嗑。他寫《蔡瀾食材字典》,不說玄乎的“天地精華”,只講菜市場阿婆賣的菜心“梗要綠得發亮,掐斷時有奶白汁兒”;寫《給年輕人的信》,沒半句大道理,卻勸失戀的人“別喝悶酒,去吃碗熱騰騰的雲吞麵,湯都喝光了,心就不冷了”。
妻子去世後,他變賣家產住進酒店,天天在社交媒體上跟年輕人“互懟”。有人問“怎麼面對焦慮”,他回:“去菜市場看活魚蹦躂,就知道日子該往前遊”;有人愁“工作不順”,他說:“先去吃頓好的,吃飽了才有勁罵老闆”。
這種活得像“老妖精”的通透,藏著最樸素的智慧——金庸說他“真正瀟灑”,倪匡笑他“該是魏晉來的狂人”,黃霑則拍著他肩膀說:“這老小子,把‘及時行樂’四個字活出了花。”
金庸講“做人要能瞎蒙,就瞎蒙,生活儘量放輕鬆”(《鹿鼎記》),蔡瀾深以為然,他把日子過成了隨性的散文,沒有固定章法,卻處處透著自在。
倪匡說:“有美麗,有青春,陽光燦爛,秋風涼爽,不飢,不寒,感情上有一定的寄託,有人為之神魂顛倒,這樣的人生,已經是最高的境界”(《不寄的信》),蔡瀾用一生踐行,在美食與文字裡尋得情感歸處,樂此不疲。
黃霑說:“‌為你鍾情,傾我至誠”(《為你鍾情》)恰似蔡瀾的生活寫照,遇上好酒好菜,定要大快朵頤,絕不辜負當下,傾其至誠。
記得看他的影片,主持人問他:“您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是什麼?”他撓撓頭笑:“大概是把‘吃喝玩樂’說成了正經事。”
可誰都知道,他不是教你放縱,而是讓你像對待頂級食材一樣對待生活——新鮮時就痛快咀嚼,入味時就細細品味,哪怕到了“快出鍋”的時候,也要撒把蔥花,笑著喊一聲“趁熱吃”。

蔡瀾的人生版圖,像極了他最愛的港式大排檔什麼都能往裡擱,卻偏偏熬出了獨特的滋味。

1941年生於新加坡的他,童年裹著戰亂的硝煙,卻因父親蔡文玄在邵氏電影公司任職,早早鑽進了片場的“萬花筒”。十六歲赴日學電影時,這個總叼著煙的少年大概沒想過,日後會捧著膠片筒走進美食江湖。
在邵氏當監製那些年,他手裡攥著成龍的《快餐車》《龍兄虎弟》,把動作喜劇炒得像鑊氣十足的“幹炒牛河”,香得整個東南亞都聞見。
可是轉身到了八十年代,他又揣著筆鑽進巷弄裡,在專欄上寫雲吞麵的湯底要熬足六小時,寫日本居酒屋的老闆娘該配怎樣的清酒。有人笑他“不務正業”,他卻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該會說,電影是夢,美食才是落地的煙火,都得嚐個夠!
後來做《舌尖上的中國》總顧問,他蹲在貴州山村裡看老鄉醃酸湯,皺紋裡全是雀躍;開“蔡瀾越南河粉”連鎖店,曾經非要親自盯著牛骨湯熬到凌晨,因他自己過,“湯頭不鮮,不如去喝洗澡水”。
這種從銀幕到灶臺的跨界,像極了他說的“人生要像雜錦火鍋,什麼料都得扔進去煮,燙嘴才夠勁”,還說,“做人要像滾雪球,越滾越厚,別像剝洋蔥,一層一層剝到最後,只剩下個心
他的人生理念和執行都是如此,把電影、美食、寫作等元素層層疊加,讓自己的人生飽滿而多彩,哪管旁人投來的異樣目光,只顧在自己的“快活天地”裡大快朵頤。
寫到這裡,想去吃他餐廳裡最推薦的“酥皮山楂叉燒包”。正有此意時,忽然想起他說過:“美食和人生一樣,燙嘴才夠味,要是怕燙,乾脆喝白開水算了。”
蔡瀾走了,但他早把“快活”的印章留在了充滿煙火氣的人間,蓋在了每個懂得咂摸滋味的日子裡。這人間啊,他來過,吃過,笑過,就不算白來。
“吃得下,睡得著,笑得開”,或許正是他留給人間的“快活指南”。

他說過的,“來人間,就是玩”,這個老頑童走了,應該是沒有遺憾的。

他講過自己為什麼會成為頑童。他分析道,一開始他也不是這樣的,是被時代推著走,“不給我機會,我就自己尋找別的樂趣”。在現實裡不如意的、對抗生命無常的人,其最高境界就是喊出——“在歡樂中度過的才稱得上是人生”。
邵逸夫是他父親的上司和朋友,給了他機會拍電影,但終究是希望每一部電影都賺錢,四十部電影裡面有一部不賺錢也不行。伯樂和制約者是同一個人,便進入死局,無可奈何!
蔡瀾幼居戲院樓上,14歲發表影評《瘋人院》,被邵逸夫賞識。18歲赴日留學電影編導,兼任邵氏駐日經理。後來在香港電影圈也是盛名和威望都有。
頑童的本質都是對抗外界又除錯自己,最終,還是決定好好地放鬆地做自己吧。沒什麼值得急躁和執著的。在人間,拼的就是心態。
1980年代起,他開始為《明報》寫專欄,文風幽默接地氣,倪匡贊其寫什麼像什麼。寫作成為他“真正自在人生”的開始。
他後來說,“像黃霑、倪匡、金庸、古龍,這幾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共同點都是文人,都是對生活好奇的人,都是性情中人。”
電影和作家之路開啟得如此順利,怎麼突然又進入美食界了?
生命總是忽然砸下來一些場景,猶如“龍在田”,剛好一個場域(田)裡,需要有這樣的“潛龍”出場。他帶父親用餐遭侍者奚落,寫批評文章反獲讀者共鳴,自此成為“美食專欄作家”。他自嘲:“我叫蔡瀾,像菜籃子,註定吃吃喝喝。”
在美食領域,果然一發不可收拾。據統計,他一共出版了300餘本書籍,後來任《舌尖上的中國》總顧問,開發暴暴茶、蔡瀾醬料等產品,甚至復原古菜“二十四橋明月夜”(被金庸盛讚)。另外,他還主持《蔡瀾嘆世界》《蔡瀾嘆名菜》等節目,將全球飲食文化通俗化。
對,製作節目也是他專長。1989年,他便與倪匡、黃霑創辦清談節目,邀請張國榮、林青霞等明星醉酒暢談,創極高收視率,BBC專程拍攝紀錄片。“卸下面具的靈魂”,是他一貫的真誠。
人是怎麼走出自己的困境的?就是多一些本事,他說“人的本事越多越不怕”。
其實,研究他的人生之旅,最大的發現就是,只有沉浸到“吃吃喝喝”裡,那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才格外踏實!你去看他的書《來人間,就是玩》,巨大的篇幅在寫詩詞!他最欣賞的詩像日常對白,比如,“吾在此靜睡,起來常過午。便活七十歲,只當三十五”。其實,最難的表達,就是把極高深之理寓於最簡單的字詞。
你沒發現嗎?他對吃喝其實一點都不挑,“好吃的東西我當然喜歡吃,但不好吃的東西,我也可以學著去吃它”;他對美女也不挑,《十三邀》訪談時,他的金句出圈,就是“醜的照殺”。人間一切都可以容下!
自然他琴棋書畫、酒色財氣、吃喝嫖賭、文學電影,什麼都懂了。但玩高深的領域,比如電影、詩詞、書法、金石、飲食之道,則是第一流的通達。
活在當下,及時行樂——“吃得好一點,睡得好一點,多玩玩,不羨慕別人,多儲蓄人生經驗,死而無憾”;“儘量地學習、儘量地經歷、儘量地旅遊、儘量地吃好東西,人生就比較美好一點,就這麼簡單”。
你看,他也喜歡關漢卿的小令——“適意行,安心坐,渴時飲飢時餐醉時歌,困來時就向莎茵臥。日月長,天地闊,閒快活!”
落於生活本身,才統攝了真誠的文藝!離經叛道的頑童,反而最熱愛這個人間,這漫漫長夜也行將告終。唯有直面生死,方能見永恆。
真誠了,鬆弛了,人就活開了。金庸曾寫他,“蔡瀾是一個真正瀟灑的人。率真瀟灑而能以輕鬆活潑的心態對待人生,尤其是對人生中的失落或不愉快遭遇處之泰然,若無其事,不但外表如此,而且是真正的不縈於懷,一笑置之。‘置之’不太容易,要加上‘一笑’,那是更加不容易了。他不抱怨食物不可口,不抱怨汽車太顛簸,不抱怨女導遊太不美貌。他教我怎樣喝最低劣辛辣的義大利土酒,怎樣在新加坡大排檔中吸牛骨髓,我會皺起眉頭,他始終開懷大笑,所以他肯定比我瀟灑得多”。
從不抱怨,只看好的,享受它!跟這樣的人旅行,一起待著,一定非常愉快!金庸說,他曾以為魏晉人士瀟灑,後來仔細研究發現王戎、潘岳他們也是說一套做一套,而金庸這般挑剔友人鑑定過,蔡瀾是語行合一、悟行合一的。
他說:“很多人會很羨慕我的人生,但是,不用羨慕,實行去,誰都可以的。”
他說過,“都叫我才子,但真正的才子,需要精通二十樣功夫”,比如琴棋書畫拳前五項,他都不一定做得到。做不到就做不到,也沒有必要苛責自己。

|蔡瀾自己做的義大利紅蝦意麵

蔡瀾有想不通的事情嗎?有糾結的事情嗎?年輕的時候當然有。四十不惑的時候,他也惑。

他說,“在我四十歲那年,我感到我的生命正在消逝,我知道我必須做些事情。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是將藝術作為一種愛好”。然後他去找了香港最好的書法家之一康侯。
像他那樣什麼世面都見過的人,得在精神維度和技能上有更大震懾力和涵攝力的人出現,才能令他精神上收斂和進階。
馮先生的兒子當時剛死於肺炎不久,但老師卻說,“哀悼是沒有用的,我寧願堅強下來,來教你”。偉大的人格,罕見的生死觀,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蔡瀾寫的第一句話,就是“感謝您收我為徒”。
我去年開始喜歡書法,才密集地看他的作品。看蔡瀾教導的“抄經要一整句一整句地抄”,讓我能量倍增。後來才發現這也是馮先生對他的教誨。
他的人生自帶解藥。他說心煩的時候,最好的解決方法,莫過於臨摹《心經》 ;苦悶和枯燥時,不妨讀明朝小品;給任何單調乏味的東西上色,使它們栩栩如生,給它們和自己帶來快樂。
他研究過很多人的藝術底層,比如李叔同,最初寫的是魏碑,後來發現稜角過多,才研究出毫無火氣的和尚字。其實,人生就是透過研究自己最好的心境和技法,把心安住,任何苦難,任何悲哀,一概忘懷。
他說他人生中最難熬的一段時光,就是練書法中度過的,所以他的書法裡,全是對人的寬慰,全是對生活的智慧——“一粒米中藏世界,半邊鍋裡煮乾坤”“世間浮雲何足問,不如高臥且加餐”,他寫“開心、無妨、別管我、不計較、不睬你、管他呢、誰在乎、看破放下自在、無憂……”雖然他走了,但這些能量不會消失!
古今中外,好多百科全書派的出現,都是為了發展生命維度,但為什麼詩和金句最能流傳,因為簡易濃縮了一個人的核心。
他其實認為自己並不瀟灑任性。“我這一生到現在為止,並沒有做到很任性地生活。倪匡先生也講過,不能夠想做就做,可以不想做盡量不做。想做就做,天下大亂了。我想做的事就是我的方向,我的方向就是把歡樂帶給大家,一方面又可以賺錢,儘量不要做虧本的事情,我現在這個年紀還做虧本的事很丟臉的。”
他能賺錢,也能花錢。他自己寫:“數十年來,只見他愈花愈有。數年前,遭人欺騙,損失巨大(八位數字),吸一口氣,不到三年,損失的就回來了,主宰金錢,不被金錢主宰,快意人生,不亦樂乎。”對於金錢,對於女人,對於普通男人最喜歡的兩樣,他都擁有很多,但絕不執著。
2023年,妻子方瓊文在家跌倒,蔡瀾急救時摔碎骨盆,妻子離世,他重傷手術。後變賣舊居,散盡收藏(僅留普洱茶),獨居維港酒店套房,由8人團隊照料。他借倪匡之言療愈:“心靈痛苦是想出來的,儘量不去想。”
他的底層其實是很慈悲的。他最喜歡逛菜市場,最喜歡看書(什麼書都看)和旅行看人家怎麼過活),忍受過一切,又一笑置之!
流傳很廣的、他也強調多次的段子——“我有一天坐晚上的飛機,深夜的飛機多數會遇到氣流,這次飛機很厲害,就一直顛、一直顛。顛就讓它顛吧,而我就一直在喝酒。旁邊坐了一個澳洲大佬,一直在那抓,一直怕,一直抓,一直怕。好,飛機穩定下來了以後,他看著我,非常之滿意地看著我。他說:‘喂,老兄你死過嗎?’‘我活過。’”
對,活過!
“任何悲哀和苦難,歲月必能療傷,所以有‘日子是草藥’這句古話,只有時間,是絕對的妙藥。”
人生真諦這件事,就是今天活得比昨天高興,明天比今天快樂。”
是啊,“人間真的不錯,好好玩呀!”他大筆一揮,然後蓋了這“快活印章”,離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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