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關於“996工作制”的話題又成為了討論熱點,因為經濟發展遇到了新形勢,很多企業相較於以往都有所不景氣,於是就紛紛從員工身上找問題,比如京東的東子又雙叒叕來定義一遍什麼是“兄弟”,比如說寧德時代的“896工作制”(備註:外籍員工除外)。

首先不管是京東還是寧德時代,他們在整個行業內都是頭部類企業,員工的待遇肯定是高於平均水準的,但是我覺得這種風氣是不好的:第一,針對於中層員工或者管理層的考勤、嚴格制度,一定會層層加碼到基層員工,中層員工996,基層至少平均要比小領導晚下班一小時。
第二,整個的思維模式與歸因就已經錯誤了,企業不景氣,是因為市場消費需求不旺盛;市場消費需求不旺盛,企業營收就下行,財報不好看,融資市場就困難……
等等這些都是陳陳相因的。光指望員工加班、嚴查考勤有用嗎?員工下班了的身份就是消費者,越加班越沒消費,越沒消費公司越困難,越困難越加班——越麻越跺,越跺越麻,股骨頭壞死,晚期就是植物人。
所以這個問題侷限於一個公司內是無法解決的,這其實也是我們高中政治歷史課本所學習的資本主義根本矛盾與社會主義優越性所在:資本主義無法解決社會化大生產的問題了,必須要生產資料的公有制來調節。

也可以從博弈論囚徒困境的角度理解這個問題:如果全社會公司都提升勞動者福利,那麼會帶來消費繁榮、正向迴圈;但全社會公司並不是一個意志統一體,如果只是本公司單獨提升福利,那麼就會在競爭中落入下乘;而如果本公司拼命加班、壓榨兄弟,從長期來看大家都得一起死,但至少短期能續一秒是一秒,能賺一分是一分。所以這個問題無法在資本主義框架內所解決。
簡而言之,資本主義經濟蕭條的根源永遠都指向一個原因——消費不足。其實“消費不足”和“生產過剩”是一體兩面的東西,因為最近“境外勢力”一直在炒作我們國家“生產過剩”,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和嫌疑,本文避免使用“生產過剩”而使用“消費不足”來陳述,但大家要明白這本質是一樣的。
那麼,如何解決“消費不足”的問題?答案就是提升無產階級的待遇,讓絕大多數勞動群眾有錢去消費、有時間去消費。

看看一百年前美國總統羅斯福是怎麼做的。羅斯福新政並不是簡單的“加大財政投入”“以工代賑”“倒牛奶消滅生產力”,其重要的舉措是保障無產階級的合法權益,提升全民工資待遇,促進消費,讓生產和消費產生良性迴圈。
比如降低每週法定工作時長——美國工人平均每週工作時長從55小時降低到40小時——這個資料說明了,就是一百年前美國萬惡的資本主義,也“不過”是一週平均55個小時,996的話可是一週72小時哦。
羅斯福新政的一項重要舉措,就是推出了《國家勞資關係法案》《社會保障法》《勞動公平標準法》三部法律的“組合拳”,第一部法律保證了工會的合法地位——

第二部讓工人有了養老金、醫保、失業補助,以及對婦女生育和撫養兒童的補貼,第三部法律就是確定了最高工作時長和最低工資,超過八小時工作制的時間要支付1.5倍工資。

此外,羅斯福新政還推出了一系列配套設施,比如開放禁酒令:因為美國清教徒的傳統,認為飲酒會使人墮落,所以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是國家主導禁酒的,我們看好萊塢黑幫片,如果要講20世紀初的黑幫歷史,那一定是“販私酒”;如果要講21世紀初的黑幫,那一定是“販毒”。
開放禁酒令就是為了促進消費,一個酒吧帶動的經濟可不僅僅是賣酒這麼簡單。也有一重考慮就是透過酒精麻痺大蕭條中失業的無產階級,畢竟如果能透過醉酒發洩的話,那就不要總想著“造反”了。
還有一個很典型的“促進消費+麻痺精神”的組合拳就是大力扶持好萊塢、百老匯、迪士尼為代表的娛樂業,迪士尼和好萊塢一眾電影公司,是極少數在大蕭條期間“逆增長”的美國企業。這既有人民需要“精神鴉片”的需求,也跟羅斯福政府的大力扶持是分不開的。
財政主導以工代賑、增加工資增加福利、減少工作時長、扶持
“奶頭樂”產業引導不滿情緒,這就是整整一百年前正統資本主義國家應對經濟危機的方式。
“奶頭樂”產業引導不滿情緒,這就是整整一百年前正統資本主義國家應對經濟危機的方式。

真正的資本家:我們至少要滿足工人一定的消費能力,而且要用消費主義價值觀去洗腦他們,讓他們貸款去消費;適當提高福利待遇,讓他們更加後顧無憂去貸款消費;並且不能加班太多,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去沉迷“奶頭樂精神鴉片”,畢竟精神鴉片也是消費的一部分——如以此來一條完整的生產與再生產迴圈產業鏈就構築了起來,資本主義制度萬萬年!
虛假的資本家:宣揚“996精神”,嚴查考勤,加班不給加班費,員工上班時間是我的、下班時間也是我的,工作群資訊要秒回,廁所要裝計時器、攝像頭,你憑什麼要娛樂,天天想著享受還怎麼努力工作了?什麼,這個月業績又不好了?無償加班再多一小時!
哈耶克:新自由主義的本意是好的,但是讓資本家執行壞了。

說是“虛假的資本家”一點也不冤枉他們,真正的資本家知道自己吃肉,至少要分給無產階級一點骨頭,因為當無產階級連骨頭都吃不上的時候,就會把他們吊在路燈上。
與其在生產端剝削剩餘價值,並不如包裝成消費主義浮華美豔的符號,讓他們在消費品中付出更多溢價,甚至貸款消費。
更要大力發展娛樂業,用才子佳人大團圓的故事賺取無產者們的眼淚,並消磨他們的反抗意志,讓他們想相信自己也會像電影裡男女主人公一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而這些搞996的資本家壓根就還停留在奴隸主、地主的級別,奴隸稍微偷偷懶,就好像丟錢一樣難受,必須嚴查考勤,而且廁所裡也要裝攝像頭,警惕無產階級打“帶薪大便”牌。

最關鍵的是,封建地主是最不知道“經濟迴圈”和“消費”的,他們把賺取來的地租全部用來土地兼併上,有點金銀貨幣,也要打成首飾、工藝品,擺在家裡吃灰,死了也要埋進棺材裡。這種財富不流通,那就不能成為經濟增長的助推力,這就是封建經濟的死穴。
所以說,哪怕你們搞點資本主義呢?也比奴隸制和封建地主先進多了吧!
馬雲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馬雲這傢伙錢永遠花不完了之後就喜歡找點精神滿足感,就開始到處好為人師了,今天吹吹牛逼“我不愛錢”,明天感慨一下“最後悔建立阿里巴巴”,後天教訓一下年輕人“月薪兩萬最幸福”,這個逼裝得可太爽了。
但是馬雲屁都不懂,他要是真懂他就不會鼓吹996了,而應該是帶頭反對996。他自己裝逼的時候都知道“自己忙於工作沒時間陪伴家人”,而彼時阿里就是全中國最大的壟斷電商巨頭,那麼假如說,全國勞動人民每天8小時工作制,收入福利待遇還不錯,那麼晚上閒著沒事能幹什麼呢,買買買啊!

所以馬雲的水平也就停留在300年前的封建地主的層次,壓根就意識不到全國人民福利待遇提升、工作時間減少後,對於他的電商平臺是多麼恐怖的發展助力。
結果他要鼓吹“996是福報”,說明他會的也就是壓榨佃農、賺地租、兼併土地,還有就是變著花樣的放高利貸,結果放貸放翻車了吧,活該。

還有人說我們是一個後發國家,大家不加班怎麼追趕歐美髮達國家呢,不996怎麼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呢?
這是典型的偷換概念。如果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前提下,勞動人民的加班積累至少還能以“全民所有”的概念去攢下來;現在曾經攢下來的公有制企業都私有化了,貪官和資本家拿著民脂民膏潤歐潤美潤新加坡,你辛苦加班只是為了你領導能在比利佛山莊再添一座大house。
所以說持這種言論的論,少拿民族復興扯大旗,他們壓根就不是民族主義者,他們本質上是對上位者卑躬屈膝的精神太監,用一個宏觀敘事大概念去PUA和打壓勞動人民的乏走狗。
我每次見到鼓吹“不996民族怎麼復興”之類的言論,都建議他們把財產捐獻出來,用來給996的工人們做加班費。這樣他們也能獲得了參與民族復興偉大程序的爽感,工人們也能得到加班費,豈不兩全其美?

多一句嘴,這種“我們必須加班,否則國家如何崛起”的輿論,其實早被我們隔壁小日本玩過了。小日本的PUA還更噁心一點,大意是“我們是戰敗國,我們必須忍辱負重,每位國民都應該有這種奉獻和使命感”。不過日本比我們發展更早,各方面也都早我們一步——包括祛魅這種PUA言論。
2015年12月25日,日本電通總部員工高橋茉莉因加班過多,在宿舍自殺,年僅24歲。一時間輿論掀起軒然大波,人們紛紛譴責電通公司不人道的加班制度。

律師根據高橋的出入公司記錄計算加班時間,去年10月共計長達130小時,11月99小時。高橋的家人和律師認為,高強度的工作和無節制的加班,是導致高橋自殺的直接原因,因此高橋的死因應判定為工傷——即過勞死,而電通公司要負主要責任。
但是關於此事的爭議聲此起彼伏,許多日本媒體、民眾會認為高橋的自殺是自己過於脆弱,怪不得公司,為啥別人也這麼加班就不自殺呢?這也很正常,每個國家有同情弱勢群體的人,也自然也有“精神資本家”。
下圖是維基百科總結的,在高橋事件討論中左與右傾向的媒體,“左”的觀點認為加班制度不人道是高橋自殺的直接原因,高橋屬於過勞死;“右”的觀點認為因為一個極個別員工自殺案例就要追責公司,那以後就沒人敢開公司了(這個言論好熟悉的樣子)。懂日語的朋友可以去按圖索驥搜一搜那些不同媒體的新聞報道,很有意思。

2016年10月08日,經過近一年的調查,三田勞動基準監督署(東京)認定高橋(自殺)為過勞致死。10月24日,東京電通本社大樓在晚上10點全部熄燈,以表達改善員工加班過多的決心。
但爭論並未就此停止,媒體和民間的輿論繼續推進,直指法律層面的問題——《勞動基準法》有沒有問題?能不能很好的保障勞動者的利益?法律需不需要修改?
左的一邊認為,要切身保護勞動者的合法權益,高橋茉莉的悲劇不能重演,年輕人過度加班的背後是制度的不完善——尤其是法律過於寬鬆,給了公司鑽空子的機會。右的一邊認為,對於公司過於嚴苛的法律反而會給勞動者偷懶的機會(那以後就沒人敢開公司了);更何況,日本本身就處在一個老齡化、少子化的大環境下,如果年輕人還不努力幹活,那整個社會怎麼辦?大和民族怎麼辦?大日本帝國(誤)還有希望嗎?
這個討論與扯皮的過程就更加漫長了,而且不限於媒體,更多的爭論在日本的議會之中,上面那些話不是我編的,而是政客們親口說出來的。於是關於《勞動基準法》的法案反覆討論,甚至頒佈而又終止,一直到2019年4月,勞動改革才完全落實。

日本的勞動改革主要包括八個方面,《勞動基準法》只是其中之一,可見這一次改革的力度之大和日本政府的決心。法案涵蓋範圍很廣,我挑幾個有代表性的說說:
——限制加班時長。法案規定原則上加班上限為每月45小時、每年360小時,繁忙期等特殊情況則為單月100小時、全年720小時。違反規定的企業管理者將被處以6個月以下的有期徒刑或30萬日元以下的罰款。(員工加班超時,領導可能坐牢,這個力度可以的。順便說一句,人家加班都是有加班費的。)
——在正式員工和非正式員工間實現同工同酬。工資收入將由工作內容而非僱用形式來決定,正式員工和非正式員工在休假和研修等方面也享受同等待遇。(這個也很厲害,什麼臨時工、勞務派遣、不交社保公積金的現象可以杜絕了)
——對一些崗位提倡以勞動成果而非勞動時間來評價勞動者的工作業績,可以不受加班時間上限的限制。
——員工一年有十天的帶薪休假,並根據工齡遞增。不讓員工休年假的企業同樣會受到懲罰。
2019年勞動改革逐漸實施後,有一些媒體提出了“告慰高橋在天之靈”的說法,提醒大家曾經那個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客觀上推動社會進步的年輕人。

我在《詳解李佳琦的“世紀之問”:我們為什麼沒漲工資?》這篇文章第三小節裡詳細分析了“不漲工資”“996”“生產過剩”等資本主義固有矛盾之間的邏輯,文章的最後用簡單的語言再概括一下,讓大家全面意識到“為什麼說現代資本主義也拋棄了996”這一問題。
在階級社會中,本該屬於一部分人的財富,透過剩餘價值剝削的形式進入到了另一小部分人手中,但是這部分價值呢,另一小部分人又花不出來,於是就生產過剩了。
經濟執行的理想情況下,“生產=消費”全社會有多少生產就有多少消費,說明資源利用充沛了、合理了、沒有浪費了,這樣資源的效用最大化,每一個人的效用也最大化。
但是呢,因為剝削的存在,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窮人是無法提供足夠的消費的;但是對於富人來說,他們的消費也有著天花板——這個天花板是作為自然人的天花板。

簡單來講,比如馬雲、王健林這些頂級鉅富,他們真正的生活物質水準不會比一個礦產老闆、房產大佬高多少,因為你能夠享受到的極限就在那裡。古羅馬貴族為了“享受”,吃完一頓就吃催吐劑,吐完接著吃,這無非就是自然人的極限了。所以鉅額的財富就放在那裡了,他們消費不完的。
這些花不出去的剩餘價值,就叫做資本積累。資本積累後只有一條路可走——擴大再生產,那就意味著又需要榨取剩餘價值,那還是生產過剩唄,久而久之經濟危機就來了。
生產過剩造成了第二個結果:資本主義制度註定會形成一大批失業人口和一大批在事業邊緣的人口,原因就是我們上面所分析的:資本家透過工人必要勞動時間的縮短,相對延長剩餘勞動時間,使生產相同剩餘價值的勞動力數量下降,必要勞動人口減少,使形成的過剩人口成為產業後備軍。
馬克思指出:“資本主義積累不斷地並且同它的能力和規模成比例地生產出相對的,即超過資本增值的平均需要的,因而是過剩的或追加的工人人口。”
所以這就是我在講解電影《寄生蟲》和紀錄片《美國工廠》時反覆強調的現狀:當今的經濟體制中,根本就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因此,有大量人口處在失業狀態和失業的邊緣,那麼資方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風騷操作。



從整個社會的宏觀角度來看,因為窮人消費不起、富人消費不完,所以產生了生產剩餘;既然有了生產剩餘,從微觀視角來看就是工廠的產品沒有變成錢,那就發不起工資,那就要減薪就要裁員。那這樣一來社會總消費就更少了,於是形成一個惡性迴圈,這個惡性迴圈的盡頭就是經濟危機。
從另一個維度來講是另一重的惡性迴圈:因為貧富差距,許多產品無法被消費,於是就不需要那麼多生產力,產生大量邊緣失業人口,資本家就可以藉此壓低工人工資,於是貧富差距更大……
這個模型可以簡化為:剩餘價值剝削——貧富差距——消費不足——生產過剩——需要勞動力減少——資本家趁機壓價——消費更加不足——無解,經濟危機爆發。
所以說,本文一點也不標題黨,句句都是最本質的真相。既得利益集團真正的敵人,是貪婪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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