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SU7事故背後:被智駕教育的年輕人

售前科幻片,售後法律課。
來源 | 定焦One
作者 | 金璵璠
智慧駛功能成為新能源汽車的標配,年輕人正用親身經歷為這個新興技術投票
起初,他們在社交平臺分享使用智駕的興奮,感嘆“科技改變生活”。
如今,他們也記錄下了“駕失控”導致的事故
正如3月29日發生的小米SU7高速碰撞燃爆事件:
據報道,3名女大學生駕駛小米SU7前往安徽池州的路上,因施工路段改道未及時識別,車輛與隔離帶水泥樁發生碰撞並起火,事故造成3人身亡。
據初步瞭解,事故發生前車輛處於NOA智慧輔助駕駛狀態。
這一悲劇再次引發公眾對智駕安全性與車企責任的拷問。
近期,我們和多位開啟智駕行駛時發生事故的年輕車主聊了聊,他們的車輛品牌包括小鵬、理想、問界來、小米。
這群20-35歲的車主原本是智慧駕駛最積極的擁抱者,天然相信“演算法優於人類”——
直到事故“教會”他們:
演算法可能識別不到消防栓,變道博弈的“靈活”可能伴隨誤判風險,系統有可能在碰撞前“毫秒級退出智駕”讓人類“背鍋”。
事故後與車企售後的扯皮,更讓他們無奈——
不管是否承認事故由智駕導致,最終,多數都會因“無法律支援”難以獲得賠償。
有車主在事故後緊急做功課才瞭解
車企在宣傳時強調“無限接近L3”、“高階智駕”,聽起來比“輔助駕駛”更高階,但本質上仍是L2級別
在現行法律下,如果發生事故,駕駛員承擔主要責任。
即便有些車主透過在社交平臺上“喊話”或是與車企多輪博弈最終獲得了一些賠償,整個過程也讓他們感到心累。
有車主反思,“車主不能盲目信任企業宣傳”,同時呼籲,“車企也不能只講‘顛覆’不講‘責任’”。  
2025年被認為是全民智駕元年,智駕能力是國內車企能否“上牌桌”的關鍵。
近日,中國電動汽車百人會副秘書長師建華表示:
L2級輔助駕駛2024年滲透率超過了55%,NOA的滲透率達到11%,端到端的自動駕駛(城市NOA)也會加速普及,預計2025年滲透率將達到20%。
然而,小米SU7這類事故炸醒了很多人——
正意義上的“智駕平權”,不僅需要車企升級演算法、把價格打下來,完善保障,讓更多人放心使用
01

智駕為什麼“撞”了?

智慧駕駛的廣告片裡,方向盤自動旋轉的鏡頭總是充滿未來感但現實中可能是另一個版本。
結合車主的講述和相關從業者的分析——
開啟智駕狀態下發生的事故多由三類原因導致
感知失效、系統誤判、人機互動矛盾
感知失效,換一種通俗的說法即“機器‘盲區’”。
受訪者供圖
去年12月底,A汽車品牌陸續向用戶推送最新的智駕軟體版本新增無斷點“車位到車位”智駕功能。
1月底的一天,廣西桂林的車主吳娜將車開進地庫,由於當時趕時間,就用了新版本主推的離車後泊入功能。
吳娜拿上東西還沒走遠,就聽見哐一聲,車撞上了消防栓。
她馬上走近,準備拉車門,結果車輛突然啟動,又繼續往後倒。
“這個車位算寬的,而且我之前在這個位置用過這個功能,沒有任何問題,所以這次才放心使用”,吳娜表示。
據她講述,事故發生後,售後將責任歸咎於“非標準車位”,稱消防栓屬於“特殊障礙物”。
但讓吳娜不理解的是,如果碰到消防栓就停,可能只是輕微劃痕,沒想到,車輛碰撞障礙物後仍持續倒車,最終導致車身卡入消防栓。
“高階智駕犯這樣的錯誤是不是比較低階?”
能源汽車技術從業者陳南表示,這類事故直指智慧駕駛感知系統的侷限性:障礙物識別靈敏度不穩定,低矮障礙物、反光物體(如廣告牌)、異形物體、複雜光線等識別率低。  
第二類事故原因是系統誤判,可以理解為“演算法‘混亂’”。
2025年初,B汽車品牌車主冬瓜在武漢武昌某高架橋的匝道,險些經歷一場變道事故。
受訪者影片截圖
當時車輛以70多碼的速度行駛時,系統突然向左偏轉,試圖變道至主路,但中間的水泥隔離帶近在咫尺。
這個駕齡14年的“老司機”馬上做出判斷:智駕系統把水泥隔離帶識別成了可通行車道。
他猛拉方向盤,同步踩剎車,才躲過一劫。
否則以當時的速度撞上去,後果不堪設想。”事後想想,冬瓜還是覺得後怕。
當他向售後反饋問題後,對方承認系統存在“變道意圖誤判”表示後續透過OTA最佳化。
陳南表示,相比B汽車品牌OTA的6.5版本融合高精地圖的保守策略,今年1月推送的OTA7.0版本採用了去高精地圖的技術路線。
官方稱,7.0版本透過BEV(鳥瞰圖)+Occupancy(佔據網路)感知架構和端到端(E2E)決策模型進行動態路徑規劃,變道策略(指的是智駕系統在變道時與其他交通參與者如後方車輛的互動策略)更擬人化。
今年2月底,B汽車品牌已推送OTA7.1版本。
變道博弈的核心優勢是提高通行效率,但也有風險——對演算法和算力要求極高,誤判風險大
陳南表示,Occupancy網路和BEV架構能夠識別隔離帶這類靜態障礙物(水泥結構明顯且體積較大),推測是系統因缺少高精地圖提供的先驗資訊(如隔離帶位置)演算法在動態路徑規劃時過於追求效率,錯誤評估了變道視窗。
在他看來,冬瓜的事故暴露出演算法在極端情況下的決策仍存在侷限。
C汽車品牌車主程立的經歷,則代表了智駕事故的第三類成因——人機互動矛盾。
程立回憶,事故發生時,車輛啟用的是城區NCA功能,車輛在無預警情況下突然向右急變道,方向盤“無法扳回”,導致剮蹭相鄰車道車輛。
最讓他覺得憋屈的是,4S店提供的資料報告顯示,系統在碰撞前零點幾秒退出了智駕。
但程立強調自己全程未收到接管提示,而且認為“人類的反應速度根本來不及應對”。
陳南解釋說, 如果智駕系統在0.3秒人類在視覺刺激下的平均應激反應時間約為0.2-0.3退出控制,駕駛員僅能完成簡單反射動作(如緊握方向盤),來不及完成車輛操控等複雜決策 ,導致“接管”形同虛設。
消防栓識別漏洞、變道誤判、緊急變道後退出智駕……
這些車主經歷的事故折射出當前智駕技術落地的共性風險——
演算法在99%常規場景表現穩定,卻在1%的邊緣場景如異形護欄、臨時路障等)突然失效。
而這1%恰恰是風險的來源。
02

車企兩幅面孔:

售前科幻片,售後法律課”

讓車主無奈的是“售前宣傳時說是‘無限接近L3’,售後卻搬出‘輔助駕駛’條款免責,這難道不是兩套話語體系下的風險轉嫁?”程立說。
買車時,銷售對程立說的是“零接管”——
稱C汽車品牌智駕是“L2.9999級”,強化“接近L3”的感知。
事故發生後,售後強調,C汽車品牌智駕為L2級輔助駕駛,以“輔助駕駛由駕駛員承擔責任”為由拒絕賠償。
更讓程立覺得“售前售後形成巨大反差”的是,事故後,有售後人員私下建議程立關閉自動變道功能。
而這是他購車時銷售口中的重要功能之一。
售前售後的兩副面孔,是多位受訪者一致的感受。
有車企的售後告訴受訪者,買車時都會強調智駕功能有多先進,但出現問題後,售後會直白地說:現在的智駕還不能完全相信。
售前科幻片,售後法律課”,智駕事故車主張艾表示。
車企的智駕現在給消費者這樣一種感覺:
宣傳時,享受突破規則的營銷紅利;
出事後,一句“L2級輔助駕駛由駕駛員承責”就成了免責“金牌”,然後把這歸因於“法規滯後”。
受訪者均提到希望車企建立“宣傳、交付、售後”一致性的標準,至少不能售前“狂飆”售後“甩鍋”。
在陳南看來,車企宣傳與使用者認知存在錯位。
一些車企的宣傳可能導致使用者產生“系統可替代人工監控”的誤解,或不明確責任劃分。
根據工信部《汽車駕駛自動化分級》標準:
L2級屬於“組合駕駛輔助”,系統僅能執行部分動態駕駛任務(如車道保持、自適應巡航),駕駛員必須全程監控環境並隨時準備接管。
這意味著,無論車企如何宣傳“高階智駕”或“無限接近L3”,只要未透過國家認證的L3級標準,均被歸類為L2級輔助駕駛,責任主體仍為駕駛員。
陳南補充道,目前雖然有國內車企釋出L3級技術方案,但尚未有車企透過國家認證實現L3級自動駕駛的全國覆蓋。
03

界限模糊:

考驗車主維權能力

“當前的法律框架下,智駕消費者維權難度很大。”事故車主陳鋒表示。
“維權結果要看(車主)個人的維權能力,如果維權能力不行,可能就不了了之,如果維權能力高一點就能得到些補償,現在就這麼一回事。”
去年12月,王銘駕駛D汽車品牌車輛在上海某高架開著NOP+時,遭遇驚險一幕:
“系統先是打轉向燈減速了好幾秒,一直沒變道(這時候前後都沒車),直到前方馬上要沒路的時候,徑直變道跟後方來車撞上了”。
交警判王銘變道全責,他直接當場就走了快處易賠。
後來,D汽車品牌售後的回覆在他的意料之中——
系統操作“符合邏輯”,只是現在的智駕能力不足以應對當時複雜的路況,依據《使用者手冊》認定駕駛員全責。
但王銘質疑的關鍵在於,這次事故發生不是簡單的接管不及時,而是在複雜路況下執行了矛盾指令——
先保守後激進,系統反應混亂是事故發生的主因。
這場拉鋸戰最終以品牌方提供5000積分(摺合500元)補償告終。
“如果繼續掰扯下去,只能去打官司,個人耗不起,還耽誤修車。”王銘說。
當智駕事故發生後,車主往往陷入“法律難撐腰”的困境,於是有一部分人轉向社交平臺,試圖曝光事故引發輿論關注。
例如,事故後,吳娜對4S店強硬的處理態度很不滿,遂在網上發帖,“很快就有售後聯絡我,態度很好,說願意賠償”。
最終,修車加賠償地庫物業共1000元,雙方經過協商,車主與4S店各承擔500元費用。
由於市場處於高速競爭期,任何負面輿情都可能影響潛在消費者的選擇,因此,車企對社交平臺高度敏感,部分傾向於透過“刪帖+補償”的組合拳快速平息事件
例如,有受訪者表示4S售後曾要求他刪帖,並補貼一些客戶關懷。
還有車主嘗試走法律途徑,稱要把新能源汽車智駕“技術激進,但責任滯後”的矛盾擺上檯面。
今年開春,杭州車主陳鋒駕駛E汽車品牌車輛在高速路段使用智慧駕駛功能時,突然無預警急剎,引發追尾事故,交警判定他與後車“同等責任”。
陳鋒質疑事故根源在於車輛智駕系統缺陷,多次聯絡售後要賠償。
據他講述第一次溝通時,售後承認事故由智駕引起,但以“無法律支援”為由拒絕賠償。
陳鋒則要求賠償車輛折舊費與保費上漲損失,並透過網路平臺及媒體曝光事故。
陳鋒表示,可能是迫於輿論壓力,雙方開始二次協商,售後承諾免費維修,並賠償第三方認證後的碰撞折舊。
陳鋒還想過以“退車”訴求走法律訴訟,希望自己的訴訟能成為“破冰”案例,推動行業責任標準建立
不過,其與E汽車品牌方面現已達成協商。
某律所的交通糾紛律師周超表示,這類案件勝訴難度大。
車企普遍將智駕定義為“輔助功能”,走法律途徑勝訴的前提是,事故定性為“系統故障”
而智駕資料由車企掌握,使用者取證困難。
在和車主溝通的過程中,部分車主前期講述意願強烈,但與車企達成和解後,往往不願再發聲。
04

技術存在出錯機率

但希望有明確的善後方案

“之前智駕有多愜意,現在就有多害怕。”
經歷事故的車主對智駕的態度都有類似轉變。
這背後可能是更深層的行業困局——
如果消費者“不敢用”車企智駕的普及速度將大打折扣
事故後,陳鋒坦言“再不敢用智駕”,因為“上次急剎事故是沒有原因的”。
他在社交平臺釋出事故相關內容後,“甚至有同品牌車主找過來,稱在高速的同一個位置(陳鋒被追尾事故發生地)智駕系統也出現了問題”。
這種“技術戒斷”現象並非個例。
在小紅書、懂車帝等平臺,大量使用者反饋智駕系統出過一次題後,不敢再用了。
冬瓜曾是智駕重度使用者,從之前的純電車到現在的增程車,總里程的50%都交給智駕,主要便利在於解決武漢早晚高峰堵車問題和長途駕駛的疲勞感。
直到那次變道事故,他開始反思,同時也提醒智駕新手:
不要一上來就把車交給智駕,需要花一定時間瞭解智駕的風格,並隨時保持接管狀態。
事故前,王銘是智慧駕駛的擁護者,之前在高速路段常交由智駕控制。
如今他的使用習慣徹底改變:
關閉自動變道功能,僅在直線高速路段或泊車時短時啟用,上下匝道必切手動模式。
“智駕終究是機器,就算計算再精密,迭代了非常多版本,但總有遇到複雜情況無法處理的機率,個人是無法承受的。”王銘說。
程立之前使用高速智駕的頻次比較高,事故當天第一次使用城區智駕,“結果那次就撞上了”。
他自此幾乎不用高速智駕,僅敢在喝水時短暫啟用幾秒。
“有時候犯懶,想開啟,但一想家裡孩子還小,就算了”。
這些車主都提一點:
技術存在出錯機率,但希望有個靠譜的善後方案。
“法律明確責任前,不會再賭上安全”。
“相比‘無限接近L3’的宣傳事故後的輿情滅火,更緊迫的是,儘快推動人機共駕責任劃分標準的完善。”程立表示。
張艾也說,“現在車企一句話,就是車主的責任,車主很沒安全感”,除非車企推出智駕方面的保險,同時明確車主接管導致的車禍如何劃分責任,“否則,緊急時刻都猶豫要不要接管”。
事實上,面對行業困局,鴻蒙智行(華為智慧汽車生態平臺,包括旗下問界、智界、享界等、阿維塔、小米(僅限SU7 Ultra車型)等,已經開始試水“智駕無憂”服務
在陳南看來,目前的“智駕險”主要是繫結新車銷售,營銷大於實際,最大的難點在於,理賠門檻較高
一方面,使用者必須證明事故發生時智駕是開啟狀態,且車企存在責任。
而智駕資料掌握在車企手中,使用者獲取有難度。
另一方面,“智駕的事故責任邊界不清”。
周超稱,一些事故發生在系統突然退出、要求接管的瞬間,如果駕駛員來不及操作發生事故,此時“無憂服務”是不賠的。
說到底,現在的智駕險仍是車企搶佔市場“促下單,提銷量”的臨時措施,未來隨著法規完善和技術成熟,才有可能發展成智駕普及的關鍵變數。
現階段,車主得認清現實:
市面上的智駕都是“輔助駕駛”,不是能撒手不管的“自動駕駛”。
車企不能只顧沖銷量,在省成本、拼效率和保安全之間,安全永遠該排在第一位。
此外,消費者的行車資料知情權如何得到保障智駕發生事故之後車企與車主之間責任如何劃分,均是車主們認為亟待解決的問題。
有從業者建議,破局的關鍵在於建立新規則:
強制安裝行車“黑匣子”,讓事故責任可追溯;
交強險和商業險(如車損險、三者險)之外,普及真正的智駕保險;
最重要的是法律跟上技術,明確責任劃分。
只有把這些基礎打牢了,智慧駕駛才能更快駛向安全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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