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長篇小說:《14種》之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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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張慈‍‍
編輯|渡十娘 
作者介紹:張慈,雲南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居美國洛杉磯,紀錄片製作人,華裔作家。出版有長篇小說《浪跡美國》、短篇小說集《慰籍》、紀實文學《1968,矽谷的口袋》《美國女人》等。張慈是美國Avo Media 電影公司創始人之一,投資、拍攝和製作了多部紀錄片、電影短片及豎屏短劇。
《14種》是一個關於兩個女人在夏威夷及北加州相嫉相殺相愛的故事。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她們從東半球的中國重慶、武漢來到西半球的美國,舉目無親,在這片陌生的國土上,她們經歷著情感的掙扎,體驗著美國文化的獨立性與挑戰性,這個國家深刻地改變著她們,她們也改變著這個國家,她們與白人建立家園,生兒育女,在不完美的環境中尋找幸福感,經歷著人生的低谷與巔峰,驅使她們前行的永遠是那上天賦予人類的溫暖著命運的愛。這是一部黑色喜劇,描述從未見過的地方,提供從未聽說過的故事,投餵讀者從未嘗試過的閱讀體驗。
出於對生命真正的懷疑與問詢,我創作了這部小說;基於中國海外移民揹負的使命,個人內心的信念,寫作是否也算偉大的創舉?——張慈
第十一種朱久和父親
朱久坐在靜靜的辦公室裡。
窗外是藍天白雲,寬大的辦公桌上有一臺Windows 的 PC 電腦,發出噝噝的靜電的聲音。玻璃窗外除了寬闊的綠色草坪,幾幢公司的深綠色玻璃大樓,還能看到碧波盪漾的暖灣水。
太平洋從金門大橋流入舊金山和沙舍利多半島就不再稱作海洋了,它被稱作海灣。海灣北至瑞奇門,南至聖何西,形成了一個氣候溫暖的宜居之地:舊金山灣區。
朱久給父親寫了一封信,還附上了幾張自己辦公室的照片,她寫道:
爸爸:
為你的女兒驕傲吧,你看看我的辦公室,是不是很大?空間大,傢俱大,地毯大,電腦大,天花板的隱形燈也大,爸爸,還有我的心,也大!
爸爸在回信裡說:
女兒,咱們國家總理的辦公室都不如你的辦公室大,這是大實話。我拿著你的照片給我們學院的教師們學生們都看了,他們都這麼說,美國真的是一個很先進的國家,連我女兒的辦公室都比咱們學院的校長辦公室還要大,還要漂亮!
朱久看著父親的回信,驕傲地笑了,回家還講給馬克聽。
朱久原來是跟其他的資料工程師一起,在格子間的辦公室裡工作,用的是Sun Workstations。O公司在早期與 Sun Microsystems 有很好的合作關係,許多 O公司的開發和資料庫管理都是在 Sun 的 SPARC 工作站上進行的,這些工作站執行 Solaris 作業系統。
有一天,印度裔工程師阿妮達向他們宣佈,她在公司裡成立了一個印度文化促進會,不僅帶領印度裔的員工跳印度舞,做瑜伽,他們還做那種印度美食比賽。朱久從阿妮達那裡得來了靈感,她在公司裡也拉著幾個韓裔、日裔、華人成立一個亞裔文化俱樂部,不但邀請了所有的華裔,還邀請了韓裔、印裔和日裔來參加。
他們向公司提交了一個報告,就是希望公司能做一次開放性的全公司員工家庭大趴,家庭大趴就是公司在節日期間在露天地區提供遊樂場所、遊樂設施、遊樂專案、遊樂家庭活動。露天的地區不但向整個公司的家屬開放,所有的孩子都可以來公司裡面跳蹦蹦充氣床,坐滑梯,打鞦韆,吃自助餐,喝飲料。O公司在九十年代是非常開放的,批准了朱久及“亞裔文化俱樂部”的提案。
他們一口氣做了兩次,老闆皮特·豪爾和PR非常滿意, 就把這個活動定為了公司的傳統活動,定期撥款一次在五月份,一次在聖誕節。朱久也從工程師調到了PR部門, 公司給了她這個辦公室。朱久還從YMCA請來了健身教練,代領年輕的員工在休息的時候進行有氧運動,包括跳繩、打拳,跳舞等等,甚至還有教練專門教那些妊娠的女碼農做特殊的身體運動,朱久把整個公司的業餘活動搞活了,心情非常好。
其實這一切的靈感都來自於她對劉紅燕和她的幾個孩子的思念。好幾個月不見了,她希望以這樣特殊的活動期待著劉紅燕及她的三個孩子的參加。她想象在風和日麗的一個下午,藍天白雲之下,三個孩子出現在飄滿汽球的公司空地上,在那些彩色的充氣的大房子裡跳蹦蹦床,在巨大的塑膠的游泳池裡打水槍,或者是在那些裝滿泡泡球的大圍盆裡興奮地被那些泡泡埋沒……
這段期間,朱久永遠忘不了,第一次在電腦上與父親透過網際網路連線的那天。父親在來信中說,他們學院已經有了網際網路,“我們可以在電腦上透過網際網路寫信了!”父親把他的郵箱給了朱久,朱久將父親的郵箱地址輸入電腦以後傳送了第一封電子郵件:
爸爸:
您好!想念您!
小久
結果,才兩分鐘,她就收到了爸爸的電子郵件:
小久,
你的電子信是天降福音,我們以後不用等兩個星期才收得到一封信了,我們可以隨時聊天!
愛你的爸爸
由於爸爸一直報喜不報憂,總是說自己身體很好,工作很忙,不用掛念他。朱久就一直忙於工作,沒有將回國去看望爸爸的事情列上日程。一直到最近她才跟馬克說,希望聖誕節能回去看一看離別七年的父親,馬克也同意了。
不料就在朱久順風順水地過著好日子的時候,突然接到了父親單位的通知,說父親中風了,希望她能立刻趕回去。
朱久從舊金山國際機場搭泛美航空的飛機趕回了闊別七年的故鄉,武漢。這裡變化並不大,但是也能看得出來人們都在一種蠢蠢欲動當中,好像人人都有什麼地方要去了,有什麼事要做了。
朱久家住在武漢武昌區,東湖西南岸的附近。家裡居然還保留了她的腳踏車,她騎腳踏車去了武漢市人民醫院,進門就見到了好朋友小菊的媽媽,護士長李珍阿姨。她叫一聲阿姨,李珍阿姨楞了一下,過去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說:“哎呀,好幾年不見,變了一個樣子了!你來這裡幹什麼?” 
朱久說:“我父親住院了,他中風了。” 李珍阿姨給朱久指了“神經外科”住院部的方向,說:“中風的病人都住那邊。” 朱久就走了。
朱久到病房才發現,父親與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父親是出血性中風,蛛網膜下腔出血、大腦出血,神經外科醫師是父親的主治醫生。他姓王,站在朱久的身邊,朱久望著已經插上了管子的父親,一瞬間,她的情緒低落到深淵。看著父親花白的頭髮,嘴邊花白的鬍子,被摘掉了的眼鏡,嘴裡的管子和緊閉的眼睛,她覺得不妙,她握著父親的手叫一聲:“爸爸!”
父親沒有反應,仔細看,父親的靈魂好像己經走了,只是留下這具肉身在堅強地等著他。
她想起來,小時候有一次做作業,她太餓了,爸爸給她做了一碗麵,上面臥了一個荷包蛋,她剛要吃,媽媽就把面端走了,讓她做完作業再吃,“你太慢了,這麼笨啊!”媽媽說。
爸爸說了一句:“孩子太餓了,集中不了精力,你讓她吃幾口再做功課。” 媽媽乾脆故意把面撥到了地上,到現在她都記得那個荷包蛋冒著微微的熱氣的樣子,她甚至記得自己心裡想,只要媽媽轉身離開,她就會從地上把那個荷包蛋撿起來吃掉,因為她太餓了,還因為爸爸做的蛋太好吃了。媽媽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用掃帚把那碗麵和雞蛋掃走了。
X的時候,爸爸遭受批鬥遊行,遊街,學院牆上的大字報,有很多批判爸爸的,他的名字上被畫了很多大紅叉叉,觸目驚心,令人可怕。有一次遊街回去以後,爸爸躬腰駝背,好像連站都站不穩,他拎著一根繩子,不知道要幹什麼。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10歲的朱久跟在他後面,爸爸提著那根繩子在前面走,她跟在後面一直跟著他,雖然年紀小,她好像直覺到了什麼,就是一種恐懼,她就不停地跟著爸爸,哪裡都不去,每天就這樣盯著爸爸。晚上只要聽到爸爸起來,她就跟著起來,就這樣,父親自殺未遂。
朱久讀武大是保送的,她高中的物理數學成績是整個華中地區第一名,她可以去讀清華,但她想和爸爸在一個地方能經常見面,就留在了武漢,另外,她喜歡校園裡的珞珈山。珞珈山由十幾個相連的小山組成,是東湖南岸的臨湖最高峰。武漢大學依山而建,校園與珞珈山交相輝映,形成了全國最美的校園風貌。每年三月櫻花盛開,她都要和同學流連其間。
從美國回來朱久覺得恍恍如隔世,她回來的當天父親就去世了,父親沒有睜開眼也沒有跟她說過任何一句話。父親來不及和她告別就離開了人世,令她非常的失落。可是,她在父親的書桌上發現了一封給自己的信,這封信讓她震驚不已:
小久:
在我離世之前,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真相,你的媽媽一直對你不好,因為你是我們抱養的。當然這也許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她恨我,把對我的怨恨撒在了你的頭上,為此爸爸對不起你。爸爸無法告訴你你的親生父母是誰,但我視你為珍寶,很遺憾我沒能去美國參加你的婚禮,希望馬克對你好,爸爸就放心了。我的一生很失敗,沒有愛的人,毫無生活可言。
最後,爸爸要送你一句話:允許一切如其所是,然後記得勇敢。
爸爸
朱久大哭。
爸爸,我才不管誰是我的親生父母,你就是我人間唯一的親人……
朱久偶然看見爸爸床頭有個座機電話,那是爸爸為了與她通話專門請人安裝的,睹物思人,她又大哭一場。朱久用電話撥打給遠在深圳的劉紅燕,一句:“我爸走了……” 己是泣不成聲。
劉紅燕也落淚了,她低聲地、奇怪地用英語不停地說:I am sorry …… I am sorry…..
朱久覺得,此刻自己成了孤兒,劉紅燕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朱久安葬了父親。
離開武漢的最後一天,朱久爬到了珞珈山最高的地方,望著東湖水,足足坐了一個下午。遠處那片水域上,文X期間,兩派武鬥,十幾具屍體飄在水面上……七年前的那個春日,她拿旅遊簽證離開了故鄉。自此,故鄉的熱浪、櫻花、和熱乾麵的味道便成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夢。每當故鄉櫻花飄落,彷彿也飄落在她的心裡。那一片奼紫嫣紅的色香,在她記憶深處閃耀,溫暖而遙遠。什麼是鄉愁?它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悲傷。
回到美國後,她又回到了加州,回到了灣區她居住的帕羅奧圖學院露臺那裡。這個區域的小房子不僅好看,而且居住起來也很舒適。朱久總會爬到她居住的哥倫比亞大學街公寓的房頂上呆坐。有明月的夜,她思念那像明月一樣的人。高處俯瞰,是誰在風中輕呼:爸爸,我要如何才能與你再次相遇啊……在電影裡,屋頂總藏著浪漫與秘密,而矽谷屋頂,孤獨卻無詩意,很多年後,臉書的小紮在臉書上市前,與女朋友就租住在普林斯頓街(Princeton street)他們也是在這個小房子的後院結的婚,房東是中國人。
馬克有時也上來屋頂與朱久緊偎,他跟她說,自己小時候與弟弟經常喜歡爬到教堂頂去看夜空上的星光。這個心理醫生對他的妻子說:人們不斷的努力其實都是在追求自己的至高點,人根本沒法互相比較,專注自己,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朱久第一次省審自己的人生,她的至高點是什麼呢?
馬克在清晨醒來,發現朱久不在身邊,她又爬到屋頂上去了。馬克自己也有很多煩惱。診所要麼電話不響,讓他恐懼沒有收入,如何交診所的房租,如何交執業保險,家中水電?男人對錢的那種焦慮感,只要電話不響就會佈滿整個診所。病人多了,他又感覺非常的壓抑,病人在他診所裡的訴說,變成了一種臭味留在他的身體裡。回到家,朱久總是說:“你身上有股臭味!” 就算是洗了澡也釋放不了。馬克必須穿上跑鞋出去,跑幾公里回來那個味道才不在了。
有一天,馬克的六個朋友來家裡吃飯,朱久拿著唯一的一本漢語的菜譜,做螞蟻上樹。她做完這道無比複雜的菜,發現自己的兩隻眼睛可以同時看六個方向,這才發現隱形眼鏡被火烤皺了,導致自己的眼睛像蒼蠅的眼睛一樣,可以同時看很多地方。
好在她的“螞蟻上樹”是做了好大一盤,這道牛肉碎沾在粉絲上的南方菜極為好吃,夠六個人吃了,再加上一盆蔬菜沙拉,這個晚餐就搞定了,不會做飯的朱久,第一次招待客人,累到出汗。
這六個人中有一個是斯坦福大學的心理學教授,其他都是心理醫生,都開業了。他們一晚上都在講話,每一個用詞都很長,朱久有時候打斷他們,問其中一個詞hippopotomonstrosesquippedaliophobia” 是什麼意思?他們就說沒什麼意思,別在意,這是一個幽默、自相矛盾的詞,用來形容對長詞的恐懼,我們就是靠耍弄這種很長的詞、很難弄懂的詞和句子吃飯的。那個斯坦福的教授非常喜歡講東方的哲學,他居然知道莊子,說人的認知能力有3個層次,第一層是區分,第二層是避難,第三層是啟明。人失誤多數是認知層次停留在區分,然後提醒大家是時候要向避難層次靠近了。
朱久覺得靠近這些人很吃力,但他們告訴她一個道理,那就是你需要的一切都在你心裡,只需去發掘。
馬克突然說:“你們看見沒有,June 的手是不是很特別, 像不像維娜斯的手?維娜斯誕生的那天,踩著海螺從水上飄來嘞,雙手按在胸前及下身的那兩隻手,那兩隻手是不是跟我太太這兩隻手一模一樣?大家12隻眼睛齊刷刷的看著朱久,她下意識地伸出她的手給大家看,她自己也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注意過自己的手是這樣的一雙手,就是羅馬人的那種雕塑裡面的女人的那種纖纖五指,玉手一雙。
大家起鬨叫朱久脫下鞋子,他們嚷嚷:“脫下鞋子,讓我們看看你的腳。” 朱久才想起來,外國人來做客從來都不脫鞋,甚至連自己都穿著鞋,她把自己的套鞋脫掉,把襪子脫掉,露出了一雙纖纖美腳,難怪當年在夏威夷跳脫衣舞的時候,很多客人都說:“這小費是給你的腳的……”
大家又起鬨說馬克在做愛的時候是不是先把這這雙腳抱著舔一遍,是不是這雙腳是性生殖器勃起的原因?
朱久這才驚醒這些心理醫生在一起的時候,講話就像沒有穿衣服一樣。這個夜晚的點點滴滴都讓她感覺到了美國文化的真切。透過他們,她還知道,斯坦福大學,柏克利大學的教授們冰箱裡都有各種各樣的大麻和迷幻劑,他們透過這些東西來感知和控制精神,避免崩潰。
一週後,發生了一件事,馬克的一個病人自殺了。這個人的兒子找上門來,揚言要告馬克。他說馬克在診所裡對他父親所說的話是職業犯罪,不能原諒他。
馬克受到失去病人的打擊與可能被告的恐駭,振作不起,幾天不吃不喝,鬍子長得很長,朱久就開著車帶著他沿著101公路往北穿過金門大橋,去看馬克的導師老喬。老喬對這個病人的病狀進行了分析,他不認為馬克有什麼錯,就給他出主意說進行庭外調解好了,因為官司會拖很久,而且不知道判決的結果會不會導致馬克丟失營業執照。
馬克從小就小心謹慎,打個雷都被嚇到要死。他接受不了任何的誤解與壓力,他們回來後,朱久去劉紅燕家的房子找了白瑞德。反正他還有律師執照,讓他幫馬克做 deposition (證詞收集)。就是在法庭外進行證人陳述,這是書面形式的。
四個小時的證詞收集讓馬克徹底失去了自信。馬克的精神世界到了崩潰的邊緣,他會把衣服脫光,然後去開車……夜裡會突然坐起來,朱久也馬上坐起來,整整一個月,她就盯著馬克,就像小時候盯著自己的那個拎著一根繩子的爸爸,只要馬克脫衣服,她就立刻盯著他,防止他自殺,因為她發現白人自殺都是脫光衣服才去自殺的,有的是開車,裸著開車撞大樹,有的是吃藥,有的是跳樓,有的是用槍把自己崩了。
朱久在O公司的一個同事,老公是考Cuspea出來的,在UCB的Lawrence Lab工作過。後來練瑜伽,剃光頭,信教,辭職,讀個神學上很難拿到的學位。再然後效仿聖保羅禁慾,白天睡覺、半夜凌晨祈禱,說那個時間離上帝最近,說是真正的人生,不是為了走向複雜,而是為了抵達天真。一個好端端的家,變得支離破碎…… 華人來到美國都會經歷由跨文化導致的精神的磨練,有一部分人真的就會瘋掉了。但朱久沒有想到的是,白人更脆弱,這種事情降臨到自己的頭上,降臨到誰的頭上都是滅頂之災。
現在,自己的老公也變成了頹廢之人。夜裡馬克上吐下瀉,翻白眼,喘不上氣。朱久打了9 11,救護車很快來了,把馬克拉去了斯坦福醫院緊急救護中心。他們在那裡排了三個小時的隊才輪到看病,病人太多了。醫生查血驗尿,折騰了一夜,什麼都查不出來,就叫他們回去了。朱久開車帶著他,他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雖然安全帶綁著他的身子,他還是不停地向前面倒去。朱久怕他嗑到自己的嘴和臉,只好左手開車,右手扶著他的腦袋,不讓他往前倒。開著車,朱久對那些紅綠燈失去了耐心,反正天沒亮,沒有車輛,她連闖了幾個紅燈,要在平時馬克會立刻清醒過來,大叫“紅燈,停!” 因為他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可是現在他根本不在乎。
回家以後,朱久把馬克安置在沙發上,自己去衛生間。不料從衛生間剛岀來,馬克又開始上吐下瀉,抽搐,喘不上氣,倒在地毯上。朱久立刻又打了911,救護車又來了,又把他送回了醫院的緊急救護中心。這一次他得到了及時的救助,又是搶救,電擊心臟,又是照CT,核磁共振等等,最後朱久請求醫院讓馬克住院。可是醫院說他真的什麼問題都沒有,他們給馬克輸了營養液和鎮定劑以後,又讓朱久把馬克帶回家去了。
朱久詛咒美國的醫院,她將馬克帶回家,天己經亮了。她把被馬克吐得亂糟糟的客廳、臥室收拾乾淨,然後打電話叫來了兩個馬克的朋友,讓他們把他從車上抬進了臥室,放在了他們的大床上。
就這樣,馬克一個月不吃不喝,也不死,朱久每天弄點湯,讓他用吸管吸進去。大約一個月零三天的時候,馬克活過來了,他稱自己是《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的作者(安·德蘭Ayn Rand,著名俄裔美國小說家和哲學家),他說話的聲音是女聲,拖腔曳調,非常慢,而且講的是法語,他一句英語都不會說了。
朱久打電話給馬克的朋友,就是來自己家吃過飯的那幾個人,問他們這是怎麼回事,他們說:“不要害怕,這種情況發生過,有一種俱樂部叫 ‘瀕死俱樂部’,裡面的人都是有過這種經歷的人。他們有的人在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會恢復正常,有的人就永遠不會了。”
朱久給他們講了馬克的症狀,然後問他們,馬克這種樣子還會恢復嗎?他們說不知道,這就要看了。
看什麼呢?
看他下面的表現吧!
天哪,馬克開始寫起書來了。只是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文字。
朱久在馬克的這場大病中走神了。她想起自己在15歲的時候,也是生了一場大病。她從小動作慢,學習吃力,怎麼也搞不懂物理,搞不懂數學,也不會寫作文什麼的,她慢吞吞的,每次吃飯、每次做作業都要被媽媽罵,每次的考試成績出來都要被媽媽打,那時候媽媽罵她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真不知道養了個什麼人,比豬還笨。” 那時候要不是爸爸陪著她,她連活下去的信心都沒有了。爸爸給她買了一個收音機,她生病在家的時候就可以聽。
有一天,她跪在床前悄悄地貼耳聽著收音機,擰著那個短波鍵,一直在尋找清晰的頻道。嘈雜的電波中,她突然聽到微弱的音樂,在這個聲音之後,她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撞擊她心底的聲音,那是來自上帝的聲音,那是美國之音的一個傳福音的頻道,她聽不懂,可是卻入了迷。只要爸爸媽媽出了門,她就把耳朵貼在收音機上尋找那個頻道,聆聽那個聲音。她喜歡自己用跪著的姿勢去聽那個聲音,反覆地反覆地聆聽著,她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失去那個波段,聽啊聽,她熱淚盈眶,突然聽懂了英語。然後,她開竅了,理解了數學,還理解了物理,甚至理解了中文。
她的數學和物理成績一躍成為全年級第一。大家都當著她母親的面誇她:“不愧是向教授和朱教授的女兒,有其母必有其女,基因好啊!”
她把她的秘密告訴了爸爸,爸爸喜出望外,悄悄地跟她說,等你長大了,你到國外去留學,爸爸去找你,給你買一條狗養養!
“爸爸,你要說話算數。”朱久說。
“女兒,我以天父之名保證。”爸爸說。
想到這裡,朱久失聲痛哭。
那一天,媽媽去廣西出差,在廣西師範大學的學術交流會議上,她上臺發言,她口唇清楚,思維流暢地講述著自己的專業領域研究,然後,她輕輕地爬在講桌上,鼻孔中流出一小淌血,死在了講臺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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