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上》白鹿拿了一個適合她的人設——
假小子。
這不比古偶大女主、絕世美人適合她?
沒有諷刺的意思,《北上》白鹿飾演的女主謝鳳華,從小在男孩堆里長大,為跟夥伴合群,穿衣打扮行為舉止像個男孩子,是大人口中的“假小子”沒錯。

至於為什麼適合?也是有理由的。
白鹿長相相對落地,在現實主義題材裡出現,比在仙氣飄飄仙俠古偶裡可信。
長得比普通好看一點,在年代劇裡沒人嘲“普女”,導演還要嫌她太好看,不普女(導演情商挺高)。
表演素有“咋咋呼呼”爭議,假小子、野丫頭人設嘛,稍微可以原諒一些聒噪
(沒有說假小子就一定聒噪的意思)。
不過白鹿此次依然有表演以及裝扮爭議,但此篇意不在此,倒是假小子人設的進化值得一論。

大人口中的“假小子”在以下場景中容易出現。
姐姐叫招娣,結果招來個妹妹,長輩便期望她“亞男”“若男”;
女孩家從小被嘲笑沒男孩,女孩偏要爭氣,便處處想“勝男”“賽男”;
女孩小時調皮搗蛋,喜歡爬樹翻牆,打槍掏鳥,被家長吐槽沒個女孩樣,便產生自己為什麼不是男孩的困惑(因為男孩什麼都能做);
還有一類性別認同障礙的,會從外到裡地模仿男孩。
總結來說,假小子是那些小時候困在傳統性別氣質二分法或重男輕女思想下的女孩,因外表、行為、興趣愛好上接近傳統男性特質(有的是刻意靠近,有的則生就如此),才被冠上這個發黴的稱呼。
《六姊妹》裡大姐何家麗,小時候拿肉票只換了個豬尾巴,無意中偷聽到了爸爸帶有失望的感慨:
關鍵的時候啊
這丫頭啊就是不如小子

她先是逞強找鄰居要本屬於她的肉,又找到理髮師傅,讓對方把她長髮剪成短髮,她不要好看,她要像男孩那樣的短髮。
晚上等在爸爸下班的路上,跟爸爸說:
爸,你就把我當成男孩
我比兒子還要厲害
誰要敢欺負咱家我就跟誰幹
我保護你,保護我媽
保護奶奶,保護妹妹,行不行
這便是被歧視的大姐的好勝,既要頂天立地,又要厚德載物,女兒兒子的孝順全加倍承包。
《北上》裡,謝鳳華(下稱大華子)也因為老一輩重男輕女,始終“憋著勁兒”,想替母“爭口氣”。


除了好勝心外,大華子為了融入男孩集體,夏天穿著背心短褲,皮膚曬得黝黑,每天跟三個男孩一起摔跤打滾,專事撈蚌、撈蝦,偷西瓜,常常弄得滿頭滿臉髒兮兮。

她還是團隊的小領導,調皮搗蛋比男孩有過之無不及,馬奶奶向安靜內斂、長髮長裙的馬思藝介紹謝鳳華時,還得特意強調一句:
她是女孩(不說看不出來)

在大人小孩眼裡,她跟馬思藝的分別,就像賈玲與瞿穎那個春晚小品名字“女神與女漢子”(刻板印象詞彙,不代表作者觀念)。
高中時,大華子邀馬思藝一起去當模特,馬思藝提議把謝望和一起叫上。
大華子瞬間牴觸扭捏起來:
我才不要讓他看到我搔首弄姿的樣子。
一方面謝望和是她喜歡的人,她有青春期的羞怯,另一方面男孩堆長大的大華子,恐怕有些羞恥於陰柔氣。
雖然假小子這個稱謂,在中性氣質隨處可見的今天,顯得泛黃懷舊,但總歸關係到8090成長中的困惑,尤其現如今的年代劇(最近兩檔《六姊妹》《北上》)開始用性別視角來度量女孩的成長,因此就當做窺見成長的一個視窗吧。
說到假小子在影視劇裡的成長,就得先提到《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裡劉雅瑟飾演的朱小北。

《致青春》拍的是7080後的青春,當銀幕裡朱小北抱著籃球,身著中性t,一頭利落短髮,闖進女生宿舍,清爽不輕浮地打招呼“咱們宿舍美女如雲啊”時,銀幕外的觀眾都能意識到這是一個扎眼的傢伙。
是那種走進女廁,其他女生不是被嚇到,就是會以為自己誤闖男廁的程度。

90年代初的校園,大家穿衣打扮,行事作風還是循規蹈矩,白衣飄飄長髮及腰像阮莞(江疏影 飾)被視為女神,而朱小北這樣的絕對算得上一個異類。
(連十年後橫空出世的李宇春,都僅僅因中性的外形被黑慘)。

當一個人成為人群中刺眼的異類,很容易被當做目標和替罪羊。
朱小北被學校超市冤枉偷竊,被兩個壯漢搜身,告到保衛處被息事寧人。朱小北的冤屈,朱小北受到的人格侮辱統統被視而不見。
最後朱小北推翻超市貨架,砸碎玻璃,是她對學校系統壓抑人性的決絕反抗,也成了這部青春片格格不入卻意味深刻的橋段。
當回過頭再看這部影片會發現,如果非要選一個人被冤枉,那一定是朱小北。不光因為她形象充滿異質感,這個人物還總是孤零零,神出鬼沒,沒有與任何同學建立關係,太容易成為眼中釘。
於是,朱小北很早就給我留下警示——原來成為異類的代價是這樣。

記得成長期從電影電視書籍裡,接受過諸多類似對異類的懲罰。
在鐵凝講述三代女性命運的《玫瑰門》中,有一位特殊女性——姑爸。因新婚之夜丈夫出逃,從此拋棄女性特徵,改穿男裝,抽旱菸,讓別人以“姑爸”稱呼她,以抵抗女性身份,逃避性別歧視,但最終結局慘烈,給我留下長久的心理陰影。
當然這些作品意不在恐嚇,而在揭發、控訴,儘管現在對此類偏見已不像往常那麼頑固,但新時代有新時代的偏見,而偏見都有一貫的底層邏輯——將個人的無能發洩給選中的“異類”。

圖源《男孩不哭》
討論tomboy話題,基本上都不能繞過李宇春給我們帶來的中性化審美。
《北上》裡大華子追星李宇春,《風犬少年的天空》大力嬌(周依然 飾)參加《超女》海選,還設計了偶遇“李宇春”橋段,大力嬌問“我們這種型別可不可以”,“李宇春”回說“做自己為什麼不可以?”


後來大力嬌看到李宇春奪冠,激動哭了:
原來我們這種女生也有人喜歡吶


李宇春當年鼓舞了很多女孩子,自己則站在了挑戰傳統審美的風口浪尖,成了眾矢之的。
在柔美、嬌弱、有曲線的女性單一審美下,外形、性格像男孩會被嘲笑沒魅力,沒人喜歡,甚者像個怪物。
《粉紅女郎》放到現在,男人婆茹男會是大女主,會找最漂亮的女演員演,會化最精緻的妝,穿最靚麗的衣服,讓觀眾覺得做獨立事業女強人是令人羨慕的。

說白了,影視形象表達著輿論和創作者對型別的好惡。
當事業女強人是褒義詞的時候,對形象極盡美化,當“像男人”是貶義詞時,鏡頭語言會讓假小子變得滑稽,在與美女的對比中,強化女性性徵的重要性。


《遠大前程》
更爛俗的是設計橋段讓假小子轉眼變女神,在眾人驚歎、豔羨的目光裡,傳達出女人有女人味,婀娜的裝扮和姿態才是對的。

其實由帥變美不是問題,問題是鏡頭和眾人目光是如何審視這一轉變的。
只有女人味裝扮時才被喜歡,那就是隻喜歡女性性徵,這樣的愛情不可信。
梁山伯尚有“我從此不敢看觀音”,在祝英臺還是同窗“兄弟”時就心猿意馬。
《花樣少年少女》吳尊飾演的男主,在女主(Ella 飾)假小子時就喜歡上了她,汪東城飾演的男二很誇張,喜歡上女主以為自己是gay。
不過Ella演得太白痴,對比日版的堀北真希,形象有點爺,分不清看的是bl還是bg。
這種女扮男裝階段發生愛情的,看著有禁忌、獵奇感,總歸是基於性格、日常相處生髮的愛情,比單純看外表,強調女性性徵的可信多了。


類似的設定還出現在韓劇《原來是美男》中。
Jeremy(李洪基 飾)或許是唯一真的實現了同人女夢想即和隊友(差點)有一腿的愛豆,雖然他本人極為掙扎。

等到他得知高美男
(樸信惠 飾)
原來是女生的時候,開心到別人以為他精神失常了。

而一些影視裡的假小子形象,某種程度蘊含著對抗性。
向外對抗——把魅力的定義權握在自己手裡;向內對抗——女性應該怎樣生活,自己說了算。
先看對抗外表。
《風犬少年》裡的大力嬌從小被男閨蜜嘲笑平胸、野蠻,不像女的。


到了青春期,有了少女心思的大力嬌也想被人喜歡,被人欣賞。
晚上回家把蘋果放衣服裡,對著鏡子作出胸部高聳的樣子,唱“you are my super star”都有了自信。

可以看出大力嬌對自身形象有自卑,連男閨蜜喜歡嫻靜淑女的同桌,都讓她狂吃醋,節日被女同學嘲笑一個賀卡沒收到,也讓她難過。
發育期胸大會被笑,平胸也被笑,問題不是胸大胸小,逃出被審視被定義的怪圈才要緊,只是90後的青春期哪有什麼進步的性別觀。
好在劇裡有個溫暖的設定,讓一個男同學因為她勇敢,暴打壞學生,而對她一見鍾情。
有人就喜歡她本身的樣子,不需要留長髮,穿裙子,變淑女,會打扮,就像特意設計“李宇春”對大力嬌說“做自己為什麼不可以”一樣,這是劇集對假小子的肯定和鼓舞。


還不得不提吳君如的《古惑仔之洪興十三妹》,可以說是憑一己之力打破了香港黑幫電影的性別壁壘,佐證了女性電影的無限可能。

假小子形象內在的對抗性,要數一個經典形象——《小婦人》女主Jo(西爾莎·羅南 飾)。
Jo,一個行為舉止總被說boyish的女孩,穿衣中性,四姐妹只有Jo不戴裙撐,戴男士帽,衣服寬鬆,沒有蕾絲花邊,不束腰不勒胸。
當然現在看來穿什麼戴什麼都是個人自由,但在19世紀中期女性普遍被塞進又緊又勒又麻煩的維多利亞風格衣服裡,Jo的裝扮無疑是反叛的,從穿衣就能看出她不想被束縛,愛自由的個性。


Jo的反叛也從外延續到裡,想要被愛,喜歡勞瑞,卻拒絕勞瑞的求婚。
因為她受夠了——女人明明有思想有靈魂,卻只被看見感情和容貌,明明有野心有才華,卻只能作為妻子被挑選。
她痛恨這樣的規則,連帶拒絕踏入這樣的婚姻。

還有一個太過熟悉容易忽略的經典假小子——《還珠格格》裡的小燕子。
小燕子除了長頭髮、穿女裝,其餘翻牆打架偷柿子、衝動暴躁仗義直率、沒規沒矩沒大沒小,哪點不像假小子、活土匪。
從前我們覺得《還珠格格》太流行而顯得普通,還是鬧劇,難登大雅之堂,因而討論話題時鮮少提它。
現在再看,瓊瑤進步的性別觀正隱藏在這拋棄規則的“鬧劇”中,她創造出了一個傳統認知裡完全不女孩子的小燕子,和一個完全女孩子的紫薇平等地義結金蘭,在做自己的同時,平等地收穫王公貴胄的愛與珍惜。
童年裡更多人喜歡小燕子,畢竟如果可以選擇,誰都想像小燕子那樣快樂自由瀟灑。
是呀,年代劇都演到李宇春,演到80末90初的青春了。
但很奇怪,《北上》拍千禧年,佈景、氛圍卻像80年代,一番是女主,拍的卻是歐豪的奮鬥史。


是太不熟悉90後的青春,是對90後女孩的成長經驗太過陌生嗎?
好,那就直說了。
90後的青春,不像5060後刻著鮮明的歷史鉅變痕跡,不像7080後伴著新時代的奮鬥紅利。
他們有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個性色彩,青春是殺馬特、非主流、QQ空間,是強烈的想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衝動。
對女孩來說,這種想被看見更為迫切,不想成為時代變遷的背景板,更不願成為男性奮鬥者背後的女人。
這篇雖然講的是假小子進化史,但這一特殊人設背後,藏著年輕一代共有的衝動,即她們希望掙開束縛,靠近自由,成為自己。
“假小子”是存在於女性中的一種身份掙扎,而非一道景觀、一種用以豐富角色配置的標籤。而除了少數真正關切人物的表達,我們更多看到的總是強取豪奪般的挪用,毫無負擔地消費人的掙扎。
這樣非同一般的成長史,年代劇,或者說國產劇,有一天能看見、讀懂嗎?
我暫時不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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