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公眾號裡的《紐約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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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張慈
編輯|渡十娘


作者介紹:張慈,雲南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居美國洛杉磯,紀錄片製作人,華裔作家。出版有長篇小說《浪跡美國》、短篇小說集《慰籍》、紀實文學《1968,矽谷的口袋》《美國女人》等。張慈是美國Avo Media 電影公司創始人之一,投資、拍攝和製作了多部紀錄片、電影短片及豎屏短劇。
《14種》是一個關於兩個女人在夏威夷及北加州相嫉相殺相愛的故事。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她們從東半球的中國重慶、武漢來到西半球的美國,舉目無親,在這片陌生的國土上,她們經歷著情感的掙扎,體驗著美國文化的獨立性與挑戰性,這個國家深刻地改變著她們,她們也改變著這個國家,她們與白人建立家園,生兒育女,在不完美的環境中尋找幸福感,經歷著人生的低谷與巔峰,驅使她們前行的永遠是那上天賦予人類的溫暖著命運的愛。這是一部黑色喜劇,描述從未見過的地方,提供從未聽說過的故事,投餵讀者從未嘗試過的閱讀體驗。
出於對生命真正的懷疑與問詢,我創作了這部小說;基於中國海外移民揹負的使命,個人內心的信念,寫作是否也算偉大的創舉?——張慈
第十三種朱久與博士學位
劉紅燕的哥哥劉紅斌回來了。他把凌志車停在門口,沒有熄火,從車上拿下來一
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荒地上長著丁香/把回憶和慾望參合在一起
—— 艾略特
清明節越來越近了,朱久非常地渴望回國去給父母親掃墓。但是,美國沒有這個節日,公司也不放假,因為經濟困頓,她也不願意請假。馬克也離不開她的照料。馬克的病情日漸好轉,除了經常會從外面揀樹枝來堆在客廳裡,衣櫃裡也有,他基本上能明白朱久的話語了。他說話的語氣也慢慢快起來,接近正常的速度了。他漸漸忘掉了發音古怪的法語和拉丁語,開始講英語,還居然提出來要去耶魯大學看望他的好朋友詹姆斯。詹姆斯是和馬克一起長大的,一起上同一所小學和高中,詹姆斯現在是耶魯法學院的教授。

就這樣,朱久第一次來到了美國東部,來到了美國東北部的新英格蘭地區。馬薩諸塞州(Massachusetts)是美國獨立戰爭的重要地點,朱久開著租來的汽車帶著馬克穿過馬薩諸塞州的首府和最大的城市波士頓(Boston),一直駛向耶魯大學小鎮。天空陰沉,似乎想讓他們回顧美國從英國統治下獨立出來的歷史。朱久也知道這個地區還有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她剛到美國的時候,劉紅燕把這兩所大學叫做 “蛤蟆弗”和“麻絲腦殼”……馬薩諸塞州擁有美麗的海岸線,但他們一直在內陸走,離開了馬薩諸塞,車子進入康涅狄格州的紐黑文市(New Haven),他們先在路邊的一個咖啡館吃了點東西,朱久想,都已經到了好朋友的家門口,怎麼還要在外面吃東西呢?馬克說他不願意麻煩朋友!朱久發現這就是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的不一樣。
他們到了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這所1701年就建成的學校使朱久欽佩激動不已,校園邊上那座教座如此古老,天啊,它建立在美國建國以前。她正在努力地將一切時間的碎片盡收眼底,突然就看見在一棟教學樓的門口,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大石頭,它的形狀就像一個子宮,而它其實就是一個子宮。耶魯大學的第一屆女生的全部名字都一一地刻在這個石頭子宮上,紀念女生終於可以上大學,這是一個女性平權的歷史記憶,這石頭及它象徵著的意義在朱九的心中震撼很大,她感覺自己一點一滴地摸到了這個國家的脈動。這個國傢什麼都是可以改變的,它歷史很短,只要你有所作為,你就可以有發言權和決定權來改變它,重新建造它的制度,至少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樣一想,她就自審自己申請斯坦福大學也許不應該執念要念什麼電腦專業,可是她也想不出來還能念什麼專業。
他們在詹姆斯家住了兩天。詹姆斯太太是以色列裔猶太人,也是法學院的教授。他們有一個兩歲的紅頭髮的小兒子。他們夫婦倆似乎對招待客人沒有什麼熱情,但是隻要是坐在那裡,兩人就會滔滔不絕地與馬克交流起來,馬克心情大好,也正常了好多。他們招待馬克夫婦吃沙拉,中午吃沙拉,晚上也吃沙拉,只是多加了幾片面包與橄欖油。難怪這夫妻倆都這麼瘦,像是從烏托邦裡來的那一代“要做愛,不要戰爭”的反越戰嬉皮士,淺文化時期的西海岸“花童”,既有清教徒的矍瘦又有時代賦予他們的內在懾人氣質,真的不是加州的那類成天想創新創業賺大錢的人。
但是他們喝起酒來很厲害,他們對馬克的誠意就是把最好的酒拿出來給他們喝,一喝就好像變了一個人,再把冰箱裡面的大麻拿岀來分享。朱久非常感謝詹姆斯夫婦,她也發現了中美之間接客待物的不同。美國人外表並不熱情,但精神上的交流卻是發自內心的。為了表達對他們的感謝,朱久提出來請他們在耶魯大學校園外那條大道上一家中餐館吃飯。中餐館是一家川菜餐廳,他們吃不來辣的,就吃了一盤炒麵一盤炒飯之類,還拼命的讚揚中餐是多麼的好吃,朱久覺得文化的兼融好像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基本上是做不到的。
時間飛快地過去,一轉眼就到了秋天。朱久坐在房頂上,秋風拂過,哥倫比亞街的黃花被吹得滿天飄。鄰居的小女孩珍妮坐在父親的汽車頂上看書,她朝朱久揮了揮手,朱久也朝她揮了揮手。朱久的臉上戴著墨鏡,在看1999年申請斯坦福大學博士的條款。她拿的是紙印的雜誌大小的手冊,字非常小。學術成績、標準化考試成績、推薦信和個人陳述是申請這所大學的四大要素。
朱久需要擁有正規高校頒發的本科學士學位或碩士學位,GPA要在3.0以上,如果申請獎學金,GPA最好在3.5以上。她本科武大物理系,聖何塞州立大學工程學碩士(Double E),GPA 3.8;朱久的標準化考試成績,GRE成績340分,滿分。託福(TOEFL)600分(滿分677分,不是機考,是紙考);她需要有人寫推薦信,她想到了聖何塞州立大學自己的教授賴瑞·瓦克,他在DE領域有一定影響力,他做推薦人是絕對有說服力的,況且他對朱久有印象,印象很不錯。賴瑞·瓦克的推薦信會由他自己用信封寄出,直接寄到斯坦福大學。朱久永遠也不會知道瓦克教授寫了什麼。
申請去讀博士學位時,朱久需要提交一份詳細的研究計劃,闡述研究方向和目標。朱久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武大教基礎物理的朱教授。如果父親還活著,她會和他商量,父親會給她指引方向。回頭看,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父親陪伴了她20多年,一切也是那麼的轉瞬即逝,在這人生的關鍵時刻,爸爸卻化成了虛空,朱久發了呆,陷入了對父親的追憶當中。她試圖與父親對話,在冥想中進入了一個兩邊有竹林的長廊,她聽到父親的腳踩在落葉上的聲音,但還沒來得及看清爸爸的臉,他已經擦身而過,走了,走遠了。
清明節那天她沒有回去武漢給父母親掃墓,她不知道會不會年復一年都這樣,被生活的壓力和瑣事錯過清明節去墓前見爹孃?那些住在美國唐人街的老華僑,是不是一年又一年,就這樣錯過與故土的父母相見,直至墳頭埋青草,故人不再歸?
她透過墨鏡盯著紙上最後的字面:申請文書應詳細闡述研究興趣和方向,簡歷需體現出所有的資歷、榮譽、教育成就和興趣……她可以列舉自己在聖何塞州立大學就讀研究生期間及在O公司工作期間的科研經歷,在申請材料中附上成績單、畢業證等,另外,不論劉紅燕多麼願意幫她一把,她也打算申請獎學金。
她爬下房頂,沿梯子而下,回到二樓走廊,卻看到街面車頂上的珍妮朝她招手,使勁地招手。她跑下樓梯,跑到街上,手腳利索地爬上了珍妮所在的車頂,與她並排坐在一起。
“Hi June!” 珍妮象個小大人一樣說。
朱久問珍妮:“你怎麼天天坐在車頂上?你幾歲了?”
“ 13,你呢?”
“我…… 你看的什麼書?”
“沙丘。快看完了。你呢,你手上是什麼?”
“申請表,我在申請斯坦福大學的博士課程。”
“哦,你會讀什麼?”
“電腦科學。”
“ O!我也一樣!我讀完CS之後呢,我媽媽Susan Page會安排我在雅虎工作……我會當一個大老闆。”
朱久看著這個不可思議的小孩,矽谷的小孩都很神,在大街上,他們能飛快認出來誰是諾貝爾獎得主。珍妮又說:“我現在唸特門初中,我同學的爸爸說Googleplex 現在在招人,來,讓我看一下你的簡歷。”
朱久被這伶牙俐齒的小女孩逗笑了,她假裝認真地說:
“我還沒填好,不能讓你看。你覺得我應該學CS嗎?”
“不應該!”
朱久大驚:“為何?”
珍妮:“你很象’女孩力量’裡的麥當娜,我覺得你應該去跳舞。你也可以去找她的老師瑪莎·葛蘭姆學跳舞……”
“小精靈,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我有錄相帶,我可以借給你,不過你要保證還給我。”
朱久摟過了小女該,久久無語,然後和她告別,爬下了那輛大眾汽車。
朱久小時候,父母一直灌輸她“學會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她就像走進了黑暗的林中迷路了,一直到她在收音機上聽到了美國之音的廣播,聽到了傳福 音她才開了竅,透過《聖 經》她愛上了數學,也弄懂了物理。她最愛的父親總是跟她說:“科學和技術是現代文明的兩大支柱,你一定要成為其中的一員。”可是父親走了以後,她對工程和物理的興趣似乎也隨之而去。電腦是未來人類的依託,每個人都說:2000年要到了,英語、電腦和駕駛汽車是生存最基本的技能。
自從媽媽猝死在學術交流的會議講臺上,爸爸死於中風,沒有等到她去見他就撒手人寰,自己的丈夫突然精神崩潰,朱久在無法自拔的痛苦中開始思考關於生命的終極問題。她聯想到美國各大企業今年關於creative living 的慨念,她覺得也許只有舞蹈才能幫她解脫精神困境,並度過餘生。實現創意人生、創意生存,一定是英語、電腦和駕駛汽車需要趨及的境界。
她集中精神看了斯坦福大學招生手冊上的藝術與科學學院專業簡介:藝術、音樂、舞蹈、戲劇、電影、設計、建築。
再回頭反覆看計算機藝術、計算機科學、數學、物理、化學、生物學……
斯坦福大學的戲劇和表演研究專業還有以下學位選擇:戲劇和表演研究學士,戲劇和表演研究輔修課程,以及榮譽課程。戲劇和表演輔修專業也可以選擇舞蹈研究方向。
-卻沒有表演藝術performing Art 博士學位。
斯坦福大學的校訓是“The wind of freedom blows自由之風永遠吹拂”。這句源自16世紀德國人文主義者烏爾裡希·馮·胡滕的話使朱久心絃一動,看見了希望。
晚上,馬克陪著她,她用鋼筆開始填報戲劇與表演(舞蹈)博士學位申請,寫個人陳述和簡歷:
朱久
4123哥倫比亞街,
帕羅奧圖鎮,加州94301
Tel: 6503237708
11月9號.1999年
斯坦福大學
Stanford University
450 Serra Mall
Stanford, CA 94305
尊敬的斯坦福大學戲劇和表演招生委員會:
您好!
我叫朱九,Jun Zhu, 28歲,我已經讀完了物理學本科、及電子工程碩士,我想申請本校的博士課程,但我心所念與工程及電腦科學無關,我想在本校戲劇和表演專業創立一個現代舞蹈的博士學位,這個念想來源於我小時候對中國舞蹈的訓練和對已逝父母的記憶。
我是一個熱愛舞蹈的女孩,擁有豐富的舞蹈背景。我精通中國古典舞和民族舞,感受到這些傳統舞蹈所蘊含的深厚文化和情感。同時,我也在夏威夷卡皮尤拉尼社群大學掌握了現代舞和爵士舞,探索過多種舞蹈風格所帶來的表達可能性。在夏威夷的那段時間,我經歷了一段不尋常的生活,為了生存在夜總會擔任脫衣舞娘的領舞。這段經歷不僅讓我磨練了我的舞蹈技巧,也讓我領悟到舞蹈作為一種生存和表達的方式的複雜性與多樣性。
我希望透過在斯坦福大學的學習,進一步探討和理解“創意生活”(creative living)的美國女性文化,探索舞蹈如何在當代社會中扮演著多重角色。我相信在多元和包容的環境中,能夠激發我的創造力,助我在藝術領域持續成長。我的目標是創造出一個舞蹈博士學位專案,結合我的文化背景與美國當地的藝術風格,推動文化交流與創新。我相信,斯坦福大學優秀的師資力量和豐富的資源將為我實現這一目標提供無盡的支援。我懷著無比激動和期待的心情,向您遞交申請,希望被斯坦福大學舞蹈系錄取,追求更高層次的藝術教育,並在舞蹈領域創造出屬於我的獨特道路。
感謝您抽出寶貴的時間閱讀我的申請信。我期待著有機會進一步討論我加入斯坦福大學戲劇與表演(舞蹈)學院的可能性,併為這裡的藝術社群貢獻我的熱情與才能。
誠摯地,
朱久
為了向招生官展示自己除理科生之外的智力和跳舞的天賦,她在申請材料裡附上了自己的藝術作品集:一些自己定格在舞臺上的舞蹈造型相片,也附上了一盤HSV錄相帶,上面有她的舞蹈作品集,總長度是17分鐘,全面均衡地展現了她作為芭蕾舞者的成就。影片包含她作為武漢少年宮小演員在芭蕾舞劇《白毛女》中的單人舞表演、自己編排的現代舞獨舞、大學時《青春祭》舞劇的雙人舞、在一個現代芭蕾集體舞《堂吉柯德》中作為領舞的片段,以及她在全國高校芭蕾舞比賽中擔任卡門的獨舞。
多數時候,舞蹈實際上是作為藝術專業學生的補充材料提交的,即便你不是舞蹈或藝術專業的學生,提交這些補充材料也可以增加被留取的可能性。朱久卻恰恰相反,除了提交申請表演藝術材料中的舞蹈作品集(Dance Portfolio),她的補充材料卻是她在物理、電子工程領域中的一些研究課題,但作為申請這個表演藝術專業學位的朱久,舞蹈本身自帶表達功能和文化屬性,體現她多年的付出和舞蹈這項成就的深度廣度,體現她在藝術、文化方面的審美和感知力,與其他的申請材料,比如在O公司建立亞裔文化交流協會、一年兩次的公司員工家庭聚會活動列表、她在矽谷上市公司O公司的獎項形成呼應,體現出她對文化、社會、高科技企業等高度理念化事物的理解。
現在就剩下最後一項致命的提交材料:一封推薦信。她申請的是自我創造一個舞蹈博士學位,這封推薦信不能由她的聖何塞州立大學Double E 工程學碩士研究生導師賴瑞·瓦克來推薦,她必須找一個舞蹈人來寫,這個人必須在這項領域裡非常有名,她誰也不認識,怎麼辦?
朱久打電話去夏威夷找自己當年在卡皮尤拉尼學院一起跳舞的小姐妹,問他們當年一起學舞時,看到一個錄影帶,上面那個老師是哪裡的人?怎麼才能找得到她?
她們給她出了一個主意。
第二天,朱久走進了哥倫比亞街與爾·卡米諾大道交界的一個旅行社,那是臺灣人開的。她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給一個員工慶生,正在熱鬧地吃蛋糕。他們很熱情地招待了朱久,也給她吃了一塊草莓蛋糕。因為語言相通,大家一下子就熟了。他們的辦公室裡,每張桌子都有一部電話,老闆是個俏皮老男人,他跟朱久說:“這位女生,護照給我看一下,” 然後又問:“你是要去東德呀,還是要去西德呀?”
“不知道,”朱久說,她直接了當地說:“我要去德國的伍珀塔爾(Wuppertal)。”
老闆打電話給機場票務服務,幫朱久找到了一張飛往德國的便宜飛機票,往返大約兩千美金。朱久把自己的積蓄幾乎全部拿出來買了這張飛機票。
在飛機上,她反覆回想自己當年看到的那一段在錄影帶上的舞蹈,那是一個叫皮娜·鮑什的德國女舞者的作品《巴赫的咖啡館》(Café Müller),這部作品的舞蹈語言和情感深度,擊碎了朱久的心。人與人之間複雜的關係統統在舞臺佈置和動作的設計上表現出來。朱久並不知道《巴赫的咖啡館》對現代舞蹈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她只想去找那個德國舞蹈老師。請她給自己寫一封推薦信。
在她的內心深處,這位老師的舞蹈跟麥當娜和瑪莎·葛朗姆相比,更能俘獲她的心。
朱久在科隆/波恩機場(Cologne Bonn Airport, CGN)下了飛機,夜色催人,她不敢怠慢, 按照臺灣旅行社教她的方法,飛快走路趕到中央火車站,但是她到那裡的時候,最後一班火車已經開走了。她眼神鎮定,坐在站臺上,把揹包裡的一個麵包拿出來吃了,然後將長辮塞進帽子,就睡在火車站外面的一條長椅上。她不敢睡著,只要有腳步聲靠近自己,她就會突然坐起來。旅行社的人跟她說,這裡距離伍珀塔爾大約50公里(約31英里),乘火車大約需要1小時。
天終於亮了,她背上揹包,用英文跟售票窗戶裡的人交流得很好,買了一張去伍伯塔爾的車票。一小時後,她下了車,背上揹包,大步地朝著車站外面唯一的一個咖啡店走去。站在那裡,她問人家在伍珀塔爾怎麼才能找到皮娜·鮑什的工作室,也許這個鎮太小了,也許這間工作室在這裡的時間很長了,咖啡館的人居然給她指點了去工作室的方向。
大約下午1:00,朱久走進了德國現代舞大師皮娜·鮑什(Pina Bausch)的工作室大院子。
那個瘦瘦的德國女人正在練功房外面吸菸,見到朱久,她既不驚訝也不熱情,她只是非常友善地問:“你來自日本嗎?裡面有兩個剛來的,你可以和他們一起練功。”
朱久說:“我來自加利福尼亞州,我是中國人……” 她突然抑制不住自己,衝過去緊緊地抱住皮娜·鮑什。
皮娜·鮑什被嚇一跳,她用一隻胳膊跟朱久擁抱,另一胳膊抬起來吸了一口煙。
舞團的演員已經要開始吃中飯了,他們有個小食堂,在那裡有香腸和麵包,還有熱騰騰的可可漿。朱久既不認識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邀請她,可是她就坐下來大口吃了。
下午皮娜·鮑什邀請朱久跟他們一起練功,朱久開始羞澀起來,和大家練了一下,她跟別人不一樣,她練的是中國武術的一些練功方法。快要結束的時候,她走到皮娜·鮑什的跟前,勇氣盡失,象蚊子一樣用嗡嗡嗡的聲音跟她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皮娜·鮑什點燃一根菸,讓她給自己表演一段。

朱久就給她表演了自己編排的夏威夷獨舞:阿羅哈!
噓,/海浪你別吱聲,我走進來了…她腦子裡全都是九年前劉紅燕走進大海自溺的記憶……她在夜總會跳脫衣舞的記憶。她將用自己的動作展示美國新移民的絕望與自殘衝動,還有她人生的孤獨感。
朱久邀請了一個日本演員,朱久搬了一個小凳子在練習場的中間,朱久讓那個日本男舞員在那個小凳子上面“將窒息的臉上的嘴巴張開、張大,張到最大”,男舞者張著絕望的嘴,上去下來,上去下來,她則用一根自己帶來的毛線針一邊走一邊在自己的衣服上戳進去穿出來,她繞著那個日本男舞員走,她走進觀眾演員後,開始用針在德國男舞者的衣服上穿進來穿出去,直接戳進他的衣服裡,細的針有筷子這麼長,然後她在其他人的衣服上戳進抽出,她的情感那樣強烈,專注,她獨特的舞蹈風格和戲劇元素沒有音樂,這樣的舞蹈語言沉默而驚人,然後朱久爆發性地跳到牆上又倒下來,她的長髮流淌在地上,她的一隻腿在牆上一直腿在空中,她重複這個動作,直到把自己累癱。
大家鼓掌,跳舞的人是非常謙卑友好的,無論中西。他們跟著皮娜·鮑什很多年,在這裡也見過很多厲害的角色,來朝聖的角色。有人說:“羅馬教皇御用雕塑家帕尼尼蒂先生曾經用三個晝夜,雕塑了她的雙手,”男舞員跑過來拉起朱久的雙手,他說:“這是一雙托起生命的手。”
大家笑成一片。
非常友善的皮娜·鮑什留宿朱久住一夜,朱久想留在這裡,她根本不想回去了,可是老師說:“你必須要回去,我這裡人太多,你要回去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她給斯坦福大學寫了一封信,實際上只是一張字條,上面說:尊敬的招生官,無論朱久想去你們學校跳什麼,她都是合格的!-皮娜·鮑什”
皮娜·鮑什的推薦信包括但不限於對朱久的認可。朱久簡約而強烈的舞蹈動作和情感表達就象年輕時代的皮娜·鮑什她自己一樣,象撕開皮膚的人際關係和個人孤獨感。
皮娜·鮑什在國際舞臺上的名聲實在是太響亮了,她的“信”起作用了!來年的二月初,萬般意料之外,萬般意料之中,朱久收到了斯坦福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既沒有覺得驚喜,又覺得極度驚喜。既無法表達自己的感受,又非常想表達自己的感受,那天是星期一,她的星期一,被斯坦福大學錄取的June Zhu在2000年的早春的第一天,激動地在哥倫比亞街道上跳了一段《百萬小丑》芭蕾獨舞、想想不過癮,又跳了一段“紅色娘子軍”裡的“無產階級要翻身,砸碎鐵鏈重做人”……
珍妮正好坐在她父親的汽車頂,她跳起來給朱久喝彩,反覆高喊:WoooooHoooooo……WoooooHoooooo……
朱久又高興地為她跳了“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昇”。
朱久去銀行,申請一個“教育援助申請”的聯邦學生援助,就是美國學生無息貸款。這是讓經濟困難的學生更快地獲得更多援助的一種方式,只需支付幾百美元的費用。
大學生申請經濟援助的方式相對比較簡單,聯邦學生援助免費申請表的過程,是一份複雜的政府表格,學生可以使用該表格申請大學或研究生院的援助,但卻不包括博士生。
她多方打聽才知道,博士生在讀書期間,可以援助導師工作並獲得一起報酬,比如說編排大型舞臺舞蹈節目、編排原創舞蹈節目,獲得獎金。同時劉紅燕答應過在她讀書期間,為她和馬克的生活提供援助,所以最後朱久沒有從銀行借任何貸款。
為了慶祝朱久被斯坦福大學錄取,劉紅燕在拉斯鎮的Chef Chu餐館請大家吃飯。在二樓的一張靠近金龍黑色牌匾的八仙桌上,劉紅燕、喬治、賈斯汀、小瑪麗婭、劉長江、朱久、馬克,還有剛到美國的劉紅燕的嫂子瞿津圍坐一桌。這個夜晚,朱久聽覺敏感。她聽得見樓下刀叉輕觸盤子的聲音,也聽得見遠方火車執行一般的舞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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