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利:十年不上班也沒有焦慮,說不定還會成為脫口秀大王|穀雨

|徐楊
編輯 江臾
出品 | 騰訊新聞 穀雨工作室
王小利的人生好像是一個加長版的童年,從未進入過社會時鐘。她的生活日程常常是這樣:睡到中午起來,吃個早飯,看看書,寫點東西,吃完午飯之後躺著休息一會,下午就去逛公園。大概五六點慢慢走回來,路過菜市場,給自己買個小零食。吃完晚飯,看書追劇,關機睡覺。
站在《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二季(以下簡稱《脫友2》)的舞臺上,她說自己沒有什麼煩惱,這件事變成了新的煩惱。身處一群焦慮的中年人之間,她意識到,“煩惱就是我們友情的投名狀”。“有朋友早上6點就起來給她的老公和孩子做飯,然後拍照發到群裡面,大家都在讚美她,羨慕她,但是我沒有說話,因為那個時候我還沒有醒。大概12點多鐘的時候我終於醒了,我看了一下群裡的資訊,回了一個‘剛醒’。感覺他們一家三口的覺還沒有我一個人睡得多。”
“前幾天跟幾個朋友一起去吃烤肉,其中一個朋友非要等她老公來了才能吃,其他人也說好啊,等他一起,反正現在也不餓。我想反對,又怕別人覺得我一點餓挨不了,延遲滿足能力太差。為什麼別人都忍得了我忍不了?我是不是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我這個餓了就要吃的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改?”
這一段內容獲得了全場282的高票數,在PK中獲勝。“你感覺她的每個想法都很刁鑽古怪,但實際上全是符合常識的。是其他人不正常,她特別特別正常。”表演結束,“笑友團”成員羅永浩說。
她不會被忽然湧來的讚譽綁架。節目結束,在脫口秀演員的賽後小會上,王小利錄製到一半,身體累了,就回去休息了。“我們笑死了,補錄了好多空氣小利姐的鏡頭。”演員步驚雲在社交媒體上寫,“王小利,我愛你,你教會我人隨時有入局和出局的自由。”
這種輕盈和遊離有時候來自於身體的本能感受。她的身體不好,因為生病,她曾經10年沒有工作。來《脫友2》之前,她也上過另一檔喜劇節目,當編劇。每天創作到凌晨兩三點,身體吃不消。有一天,她說自己堅持不下去了,得休息。休息了幾天,發現節目少了自己也沒什麼變化。她意識到,“原來我是可以拒絕的,我都可以走,所以我就走了。”
從小到大,沒有人要求過她應該怎麼樣。小時候寫不完暑假作業,父親上手幫她寫。看到同學考差了改成績,說考不好回家要捱打。她感到無法理解,因為在他們家,成績不好不會受到什麼懲罰。
長大以後,她適應不了“職場規則”,學不會敬酒和說好聽的話,糊里糊塗換了很多工作,每一個都幹不久。談戀愛也是,最長的一段親密關係不到一年,她就受不了了,長得帥也不行。在世俗的評價體系裡,她好像是一個不夠社會化、無法成長的人,妥協、磨合、高情商,這些社會技能對她來說都有點過載了。很多年裡,她像生活在麻瓜世界的女巫,處處碰壁,被視為奇怪和無法融入的存在。
但一旦回到家裡,她就像回到了魔法世界,那是一段被愛填起來的真空。在家裡,她可以十年不上班,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有一次母親坐在沙發上看著她,說:“我好為你感到驕傲。”她笑:“我不是一事無成嗎?”
不上班,不結婚,不生育,這些事情好像都自然而然發生。對於王小利來說,它更像一種“趨利避害”的生物本能,是未被社會化的自然人的生存狀態,而非某種對抗或者決心。在社會的定義裡,45歲的議題應該是很“大人”的。一箇中年人應該夾在生活的縫隙之間,上操心父母養老,下擔憂孩子教育,中間還有職場人情世故,婚姻的七年之癢。沒有煩惱這件事本身就有點不像話。所以一開始講脫口秀的時候,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她有一種理想主義的羞恥心。
“其實小時候大家都一樣,去看火車,一邊數著火車,一邊想象自己以後要做什麼,大人就不會做這種事情,但是我長大了還是這樣。他們在討論買房買車、孩子上學這些現實問題的時候,我還在寫段子,會有一種感覺,自己怎麼還是這麼理想主義,還是沒有辦法像社會大多數人那樣生活?好像沒幹什麼正事一樣。”
“什麼算正事呢?”我問。“現在想起來,你問的這個問題也對,我覺得也不一定他們乾的就是正事。但畢竟大家都這樣,都在過這種生活,總覺得不合群還是會有點危險。”王小利說,“你覺得我失去了很多嗎?”
我猜她已經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去年,她開了自己的專場,叫《女巫》。這個名字是最早定下來的。她想找到一個能概括自己的詞兒,找了一圈發現,女神、女王都不是自己,“女巫”還挺合適的。有時糊塗,有時困惑,有時自以為是。做出很多糊塗的決策,也對自己充滿錯誤的認知。但最後她發現,遊離在社會主流之外,當然不會得到任何獎勵,但似乎也不會受到懲罰。
“我總是覺得好像未來會更好,其實不用更好,我覺得現在也ok。餓不死就差不多可以ok了。說句不該說的,佛祖還化緣呢,哪有活不下去的?”
以下是她的口述:
我的人生很少責怪自己
來《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第二季是我作為演員第一次上節目。最早是因為這邊的內容導演看了我的專場,透過俱樂部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參加騰訊這邊的編創營。我當時抱著試一下的心態過來,過來之後磨合得挺好的,內容導演也很好,編劇也很好,一起創作出來了一些新東西。後面自然而然地,他們邀請我上節目,就上節目了。
來《脫友2》之前我跟節目組說,我心臟不太好,有一點心動過速。熬夜或者太疲憊的時候,心臟都會跳得很快。其實之前控制得還可以,但最近監測到心臟跳得有點快,我又開始吃控制心臟的藥,想把這幾個賽段堅持錄完。我跟導演組說,如果熬夜的話,我可能會猝死。我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情況,對節目也不好(笑)。所以遇到錄製特別晚的情況,他們都會安排我休息一下。
我之前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做過編劇,寫sketch。我還寫挺好的。剛開始挺興奮,但是節目經常熬夜,強度很大,一般都要創作到凌晨兩三點。第二賽段的時候我堅持不下去了,我說要回去,然後我就回成都了。那個時候疫情相對嚴重一點,來回沒有那麼方便。他們下一輪開始的時候再叫我過去,我就拒絕了。後來他們每一期節目叫我去,我都拒絕了,我感覺我不太適合強度這麼大的節目(笑)。
《脫友2》的編創營從今年1月就開始了,一直在磨這個段子,但是開放麥始終是效果不太好,效果越不好越緊張。好像內心有一些慾望或者目標,又怕達不到,患得患失,給自己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到了3月份的時候,這種狀態已經持續了很久,那天開放麥我又沒有表現好。下來還沒有走進後臺,在過道里,我就產生了一種責怪自己的想法。我當時給王梓晗(脫口秀演員)發微信:“我這麼努力,觀眾還是不喜歡我,我不想再努力了。”
我覺得我受了很大的傷害,雖然沒有人要傷害我。觀眾好像很不喜歡我,沒有辦法跟觀眾建立連線,這是讓我難受的一件事。另一件事是,我明明很大程度上是不在意這些東西的人,但我當下居然變得那麼在意,好像魔怔了一樣,這個感覺觸痛到我自己了。哪怕我們這個職業確實是靠觀眾的喜愛過日子,但如果把這個作為唯一的判斷標準,我覺得會喪失自己。我很怕走上這條路,走上這條路就沒有頭了。
這些東西全部湊在一起,當下情緒就爆發了。我就坐在後臺,在內心消化情緒。梓晗過來陪我坐了一會兒,其實啥都沒有聊。因為人很多,後臺很吵,說話聽不清楚。我只是跟她說,我沒事,你坐一會兒。她陪我坐那一會兒,對我來說支援挺大的。
你覺得我看起來不像會在意那些東西的人,但是在那種競爭環境下,好像又有一個比較可期的、好的未來給到你,我覺得人就會有異化的可能性,只是我及時發現了這一點。掙到更多錢、讓更多人看到我、去更大的劇場演出。以前沒有想過這些,也沒有想過這中間有什麼區別。因為我一直在成都,其實上海的脫口秀是更“中心”的,很多出名的演員都在這邊。我以前從來沒有進入過這個圈子裡,進到裡面之後,你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可以得到什麼。
第一次上節目演出結束,有燈光,有觀眾的歡呼,笑友團給你拍燈,所有一切全部圍繞著你的時候,就感覺成功被放大了。其實演出還是演出,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它被五彩泡泡被吹大了而已。演出本身還是讓我最興奮、最開心的事情。我非常專注地演出,觀眾也接了,給了我反饋。其他的都只是演出的附屬品,不應該在我情緒上造成很大的影響。
所以就像我在節目上說的,開始責怪自己的那一刻,我一下就驚醒了,我想:“哎?王小利,你怎麼在責怪自己呢?”因為我的人生很少責怪過自己。之後每當有那種苗頭要躥出來的時候,我都會不斷地警惕自己,這些東西只是感受,不妨礙我的價值。我知道自己在幹嘛,也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不會因為這場很炸或者我很開心,我就覺得自我價值感變強,如果沒表現好,我就沒有價值。再也不會這樣想。

沒有人教過我焦慮,長大了也很難學會

我本身是那種充滿希望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會對未來充滿希望,所以不太擅長焦慮。我媽也不會焦慮,就是很自然、很單純地愛我,沒有什麼要求,也不需要我做什麼來讓她驕傲,我感覺我存在她就很驕傲了。我覺得焦慮是不是後天學會的?成長過程當中沒有人教過你,長大了也很難學會。
我最近在跟朋友聊天的時候才知道,別的父母可能會有“如果你考試成績差,你這輩子就完了”“考不上好大學,這輩子就完了”之類的說辭。我沒有聽我爸媽這麼說過,也沒有人這麼教過我。當我知道有這回事的時候,我已經知道那是錯的了。
我爸以前會努力把我調到縣城裡的好學校,但是他沒有在成績上對我提出過要求。在我們家,做錯了事兒,只要你承認,就不會受到懲罰。小時候我很多同學考差了,就會自己把成績改掉,再讓父母簽字。我都覺得奇怪,為什麼要改成績?他們說,因為考差了回去要捱打。那個時候網路不發達,老師和家長也沒有那麼緊密的聯絡。但是我從來不會做這樣的事,因為我考差了也不會受到懲罰。
後來我都已經上大學了,我爸聽同事說才知道,其他高三學生回來還要學習,因為我只要回到家就不學了。他們的教育有個好處是導致我特別愛學習,我到現在依然很愛學習,很愛看書。因為我一直是憑興趣在學習,學新知識我很開心。
我媽是個容易知足的人。前兩年我問她,為什麼給我取這個名字?她就說,有小小的順利就可以了。我媽是個護士,50歲就內退了。當時很多人跟我說,你媽這麼退下來會少賺好多錢,工齡不夠長,退休工資不夠高,讓我回去勸我媽不要內退。我當時覺得好驚訝,心想,我媽自己要休息,為什麼這些人還要讓我去勸?不許我媽玩還是怎麼著的?我當然沒有勸,這都不關我的事兒,這是我媽的事兒。雖然我們是母女,但是在這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上不能跨過邊界,我自己的邊界感也是非常強的。
我不需要別人時時刻刻來關心我。我知道我媽很愛我,讀大學四年,我媽基本不會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會打電話回去,但我們還是很親密。她知道我不需要這種關注,其實她也不需要,她是一個很會自娛自樂的宅女。喜歡打小遊戲,那種消消樂、鬥地主什麼的,喜歡聽言情小說,還喜歡看電視上鬥地主比賽。她看比賽看得可認真了,一直在那兒指導別人怎麼打牌。
我爸不是這樣。他本身交朋友比較少,也沒什麼愛好,唯一的愛好就是看看體育頻道或者新聞,出去轉路(散步)這些。自從退休之後,他好像一直有比較強的失落。他從農村走出來,是全村推舉,所有人都選了他,他才得到一個出來讀書的機會。但我覺得,如果一個人沒有做事情去討好別人的話,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歡你的。所以他其實有很強的討好性,他對外面隨便一個人都非常好,希望別人喜歡他。
我爸不要求我的學習成績,但有些奇怪的控制慾。我在第二輪的段子裡也講了,從小他不許我問問題。可能因為我小時候好奇心特別強,問題太多了,他回答不出來,覺得有損他的威嚴,他就給我立規矩,說:“不能問問題,否則別人會覺得你無知。”
他也不許我笑。我太愛笑了,我可能天生情緒就會偏開心多一些,老是在笑。小學的時候我反抗意識沒有那麼強,覺得他好像只是嚴厲一點,也是為了你好。但是到了初中,“不許笑”慢慢發展成一種規矩。
那時候也是叛逆期,我就經常站在陽臺上故意笑。我爸就阻止我,還有一些說辭,說“男笑痴,女笑怪”,就是男的笑就代表這男的傻,女的笑就代表這女的沒規矩。這種話一聽就是他自己編的。
我開始愛講笑話,就是因為我弟弟上小學,開始懂一點事了。我想把家庭氛圍調得輕鬆一點,不想讓我弟在我長大的氛圍當中長大。我就開始在家裡搞笑。其實我從小就愛逗別人笑,在學校裡面跟同學講,但是以前我在家裡不講,因為我不想逗我爸開心。反正你不許我笑,我也不希望你開心。但是為了我弟弟,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訓練自己,把學校發生的事情編成笑話,在家裡吃飯的時候講。
我和我媽我弟一起笑的時候,我爸就黑著臉。但是我媽也不會在意,我弟又小看不出來,我覺得那個時候有一種反抗的心態,你不開心,我反倒會有一點開心。有時候我看他也想笑,但是會憋住。

我以前覺得,他自己是一個不開心的人,也不希望見到別人開心。後來我發現,爺爺奶奶對他們的教育就是“男孩子在家裡面要取得威嚴”,笑會讓人沒有威嚴。所以他自己不笑,也不許你笑。
但自從最近幾年我在家裡的“權力地位”變高之後,他現在也可以笑了,我經常聽到他在那兒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越來越老,而我越來越強。現在他對我有點過分的好了,我有時候路過客廳他都會站起來,問:“有什麼事嗎?”我說:“沒有,你看你的電視。”
如果沒說脫口秀,其實也沒有太大問題
可能是因為在這樣的家庭環境長大,我的社交能力和社會化都很差,開始工作以後,發現哪兒都不順。我最早的工作是在一家快消品公司做推廣,會有一些應酬,坐在酒桌上,我身體都是緊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說什麼話。年末聚會,同事去給領導敬酒什麼的,我都不會。
我好像也融入不了職場。明明本身有假,但是要休個假好像很難,像在犯錯一樣,有一種“別人都不休,現在是最忙的時候,你憑什麼要休假?”的感覺。包括下班,也讓人覺得“你沒有責任感,為什麼要準時下班?”我那時候一直覺得,因為我很糟糕,所以才準時下班。
那個時候挺撕裂的。因為我有很強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很好、很優秀,但是一入社會就處處碰壁。我不知道什麼原因,但又不願意承認自己不行。如果能夠承認這一點,可能都要好一些。但別人好像又適應得挺好,有一種拉扯衝突,內心覺得很不甘。
我當下沒有去克服,選擇了逃避,比如說某一個工作做不好,我就會辭職。我在很短的時間內換了很多工作。
大概25歲的時候,我生病了。那個病是一個免疫系統的病。如果沒有休息好控制好,可能會發展成紅斑狼瘡。其實還挺嚴重,斷斷續續的,所以我辭職回家了,後來還做了自體幹細胞移植手術。這個病到現在也是病因未明,但我覺得我那時候挫敗感很強,處在各方面都比較低落的狀態,和生病可能還是有關聯的。
那10年都沒怎麼工作。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起來,玩到中午吃飯。下午天氣好就去公園放風箏,跟我媽一起轉路,或者去逛逛菜市場。如果天氣不好,就又在家裡面玩,看電視、看書,天天都這樣。
那時候我花錢花得非常少,因為不掙錢,在家裡吃住,但是也不會問父母要錢,就用一些工作時候的存款。我那時候也不太焦慮。可能我屬於那種希望感很強的人,我覺得以後肯定會好。現在生病了,我當然要休息,休息當然是開心的。其實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沒說脫口秀,一直這樣,其實也沒有太大問題。
接觸到脫口秀是在2019年。那時候特別愛看演出,我就在大麥上刷演出。那天,刷到一個演出只要39塊9,我說這個世界上有這麼便宜的演出嗎?剛好那一週沒事兒,我就說那就去看一下嘛,也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我當時看的是三八婦女節主題的演出,壓軸的演員是個女生,我第一次知道女生可以上臺搞笑。當時其實沒有很明確知道脫口秀是個什麼東西,我平時也是挺社恐的一個人,但是一個人站在臺上表演,對我來說是很安全、很舒適的。那時候我心裡有很強烈的感覺,覺得我挺適合做這個的,我要做這個。
我聯絡了俱樂部的主理人,她讓我交一篇稿子,很快就過了。第一次上臺,感覺挺好,那個地方挺“正規”的,在一個銀行裡面。白天是銀行,晚上把大廳的椅子拖一拖,就成了舞臺。那時候開放麥也不好做,又不掙錢,所以就會選特別便宜的,或者是比較奇怪的場地。裡面有燈,甚至還弄了一個小吧檯,賣點酒什麼的。觀眾二三十個人,還挺多的。
當時挺緊張,但是不會害怕。我覺得好像是身體的自然反應,會帶來興奮。最開始講的是死亡相關的。我就是按照自己的直覺去寫喜劇,覺得什麼好笑寫什麼。其實寫得很差,但因為當時我表演的情緒很足,所以觀眾都笑,鼓掌、歡呼。
挺感謝他們的,我覺得脫口秀演員最開始的信心建立確實是從觀眾那邊來的,這麼多年上開放麥的人來來去去,大部分都沒有留下來,有些人來過一次兩次就不來了,其實就是因為觀眾反饋不好,對新人打擊挺大的。第一次上開放麥就炸場了。有人來找我商演,演一場給一百塊錢。當時成都有兩個開放麥,我就每週演兩次。商演就是撞到什麼時候算什麼時候,一兩個月才有一次。
那時候我已經重新工作了幾年,還是不太適應,像剛出社會的人一樣。工作都是做一做又不做了,也沒有很賺錢。後來我和朋友一起開了個麵館,只開了一個月,虧了很多錢。
關店之後,我挺迷茫的,本來想休息個一年,再想想之後做什麼。結果沒到一個月,《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播出,脫口秀突然火了,一下子演出就多起來。有一天過去開放麥,人多到都坐不下了,要去隔壁借凳子。後面我又去北京參加脫口秀比賽,有了很多外地的邀約,基本上靠說脫口秀可以掙錢了。
可能也是因為這種原因,我總是覺得未來會更好。我有時候自己這麼想,脫口秀這個東西肯定是為我誕生的,我在思考要做什麼,它就創造了一個東西讓我做。所以有段時間行業不行了,我是唯一一個一點都不擔心的。我心想我還在呢,這個東西不是為我創造出來的嗎?(笑)
我說脫口秀沒有跟身邊人說過。但那時候經常晚出晚歸,我爸觀察到了。有一天他突然問,你老是晚上出去,你在幹嘛呀?我說我在說單口。他說那你喜歡幹這事嗎?我說還行啊,還挺喜歡的。他說那你好好幹。我媽後來也知道了,應該是我爸跟她說的。其實我心裡也明白,我做什麼他們都是支援的。
一開始不願意告訴別人,是因為當時有一點純理想主義的羞恥感,感覺自己沒有別人那麼務實,好像沒幹什麼正事一樣。現在想想,他們乾的也不一定就是正事。到2022年、2023年,這種感覺就降低了,因為脫口秀這個行業發展起來了,我也認識了更多這樣的人。而且我發現跟別人不一樣,其實對我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現在好多人都知道我在說脫口秀了,前幾天一直收到各種微信,他們都祝賀我,我開面店的房東也很喜歡我,跟我說比賽加油。
女巫
2023年底,我開始想做一個專場。講脫口秀五年了,我也取得一些進步,想做一個類似於小里程碑的東西,為自己這一階段的成績做一個總結。我的專場叫《女巫》,這個名字是最早定下的。我想找一個能夠概括我自己的詞兒,好像女神、女王這些都不是我,我覺得女巫跟我挺相近的,對自己總有一些錯誤的認知,但是又很堅定。並沒有符合社會期待,也能很自在地活著。
一場專場60分鐘,我之前以為我的身體扛不下來,沒想到完全沒有問題。當我在臺上的時候,好像能量比日常生活中會更強。無論我多累多疲憊,我也能夠演出跟狀態好的時候一樣的效果。
脫口秀讓我可以更誠實地面對自己。因為我的脫口秀基本上都是講自己的,我就必須得真正瞭解自己,更願意去面對那個其實有很多缺點、很多問題的我自己。當你面對它,知道可以把它創作成喜劇作品的時候,你不會覺得那些東西只是不好的,它就是真實、很複雜而已,有時候會消解掉那個事情原本帶來的痛苦。
我的專場其實是在完整表達我這個人,是在看一個人生故事的感覺。在《脫友2》第一輪講了45歲不婚不育的段子,也是我真實的生活。我真是從小沒有過結婚的想法,就像一個東西,你沒有想過要,所以也不會去買。 

以前的戀愛物件長得也挺帥,但是談不久,最長的接近一年。我以前會覺得,我是不是在建立親密關係這方面有問題?但後來發現親密關係就是會不持續,如果它持續的話,肯定是某個人做出了妥協和讓步。誰會想妥協和讓步?為了維持關係妥協和讓步,我不想這樣,所以我很難維持一個好的親密關係。
我有嘗試過,要不要把一段戀愛關係維持長一點?在性格上是不是不要那麼以自我為中心?但是到實際操作的時候,又勉強不來自己。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子,如果改變的話,變到什麼程度才是個頭?我好像看不到那個頭。算了,懶得變了,然後就慢慢走入分手。可能是另外一方面來說,我不怕孤獨,也不怕寂寞。
我三十一二歲的時候,仔細思考過不結婚這件事,那個時候身邊同齡的朋友都結婚了,我覺得遲早都要面對。當時我非常清晰地認識到,我要找就得現在找,如果不找那就不找了。
整整一週裡,我想了很多實際的情況。以我現在的情況,我能夠遇到什麼樣的物件?我要經營好一段婚姻,我得付出什麼?我對婚姻的需求到底有多大?它能給我帶來什麼?其實我一直在問的是,那種生活是不是我想要的?
我雖然對生活充滿希望,但是我從來不抱幻想。20多歲的時候幻想理想的結婚物件,結了婚,幻想完美的小孩,長大之後有出息,一路都在幻想,幻想生活有一天會好起來。但是我覺得不會好起來,只是總有一天你適應了。很多人可能覺得不會這樣,但最後證明還是會這樣。我知道如果走入婚姻,我不會是例外。
想好了以後,我就給爸媽打電話說這件事。他們問我,真的想好了嗎?我說想好了。他們說:“那想好了,你就這樣做。”我媽也是對未來和對社會充滿希望的人。她經常看新聞有那種養老機器人或者養老社群,也會寬我的心,說你不用擔心養老,這個社會以後會發展得非常健康和成熟,無論做什麼選擇,你都會過得好好的。我問過我媽,我不結婚,她真的不擔心我老了之後沒人養嗎?她說其實也擔心,但她覺得不能因為她擔心,就讓我去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我後來把這些事情寫成段子,以前覺得這不過就是一些小事兒,我要不要這麼把它長篇大論的來探討?但後來發現其實記錄本身就是重要的。畢竟脫口秀是為我而生的,我還是要好好對它(笑)。
現在退出,是不是有點太不愛名利了?
我現在沒有真的去思考比賽會走到哪一步,只是別人問我,我就說我要拿脫口秀大王(笑)。但我現在又覺得太累了,想好好休息。
現在在上海花錢也花得我有點心疼。上個開放麥打車,來回就是100多。那天我跟他們去吃了一碗米粉,要49塊。在成都可能就10多塊錢,你如果自己買粉來泡一泡自己做就更便宜,幾塊錢的粉能做好多碗了。當時我說米粉怎麼這麼貴?他們說,小利姐,沒事,你以後肯定能掙。我說掙是不是還得花時間掙,你不是又得讓渡你的自由去掙錢?
我喜歡平靜的狀態,因為是自己可以把控的。我以前的生活雖然簡單,但它是生活。但現在好像是為了節目在生活,生活被工具化了。
逛公園是我現在最喜歡的活動。最早逛公園是創作專場的時候,用腦挺過度的,又要寫又要改又要演,導致睡眠不太好。我就想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後來看到研究說,要抑制你的思維,親近大自然。我就早上起來寫段子,吃完午飯,反正在我出門前段子這個事情就必須得終止了。下午逛逛公園,晚上睡覺就很好睡。後來慢慢愛上逛公園。
成都是公園城市,那些公園大到我在裡面迷路。我有時候就是找個凳子,坐在湖邊或者竹林裡面,哪有凳子我就坐在哪。坐50分鐘或者一小時,再往裡走,走到下一個凳子。有時候帶個望遠鏡或者帶本書就去了,如果遇到鳥就看看鳥,比較隨便的那種,也沒有固定的目的。
在公園就不想事了,就放空,會覺得很幸福。一般都是待一個下午,待到吃飯的時候回家吃飯,有時候天氣好,就看完日落再回去,公園的小孩就很舒展,地鐵上的小孩就很容易哭鬧,因為他就知道哪是好地方。他們腦子還沒長明白,是憑身體感知來感受這個世界的,天然地知道接近大自然更舒服。
我剛開始觀鳥。那段時間網上在說,我們家旁邊的浣花溪公園有貓頭鷹,我就去看,看到好多人拿大大小小的鏡頭在拍它。我覺得它真的屬於鳥類當中的猛禽了,那麼多人拍,它都可以一直在樹上一動不動的。如果是那種小鳥就會被驚到,然後飛走。
我覺得如果把脫口秀演員要形容成一種鳥的話,有點像鵲鴝。因為它會學其他鳥叫,還會把其他鳥吸引過來,然後打它,感覺這種鳥挺幽默的。我有點像夜鷺,就是他們叫的夜師父,它就老是在那呆呆的不知道在幹嘛,看著前方,我估計它是在休息。
太舒服了,好想每天都逛公園啊。不行,你不是要拿脫口秀大王嗎?怎麼能每天逛公園?但我後來發現其實不衝突,也沒有規定說脫口秀大王不能逛公園。 
這次應該不會退出比賽了。打不過,大不了被淘汰,如果沒淘汰走到最後,到時候再退出,是不是有點太不愛名利了?(笑)不愛的話我就不會參加節目了,肯定這個東西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我費了這麼大的勁,每一輪都在努力改稿、打磨,真的已經盡全力了。
上了第一期之後,能感覺到有更多人認識我了。因為從開放麥,包括第二輪錄製的現場,我能明顯感覺到觀眾的歡呼聲不一樣。主持人問喜歡什麼演員的時候,還有人提過我。之前我們上開放麥,一些比較有名的演員就會有更大的歡呼聲。當我有更大的歡呼聲的時候,我就會想,原來是這種感覺,其實也就這樣而已。沒有更開心,也沒有更難過,我覺得它是一個狀態,只是這個狀態跟我之前的狀態不一樣了,我心裡會去感受一下。 

(來源:騰訊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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