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稅是美國唯一的救亡之路”:萊特希澤、MAGA、經濟民族主義

兔主席/tuzhuxi 20250324
日前,特朗普第一任政府期間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希澤(Robert Lighthizer)接受了MAGA/民粹右翼主持人及意見領袖塔克·卡爾森(Tucker Carlson)的獨家採訪,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裡,回顧了他認為美國經濟所遇到的結構性困境、工人階級的遭遇、“超全球化”的自由貿易體系及其背後的意識形態及支持者集團、特朗普的關稅及貿易保護主義政策、製造業為何如此重要、美國能否實現產業振興、中美大國競爭等核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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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卡爾森之所以邀請萊特希澤上節目,也是因為特朗普上任後積極加徵關稅引發了很大的爭議(包括在MAGA基本盤內)——他認為有必要請萊特希澤這樣的“老鷹”上來給大家解讀一下——既是答疑,也是宣傳。
萊特希澤是知名的貿易鷹派,早在里根政府時期即擔任貿易官員,參與過美國與日本的貿易談判,並將自己的經歷、經驗帶到特朗普政府。他是特朗普政府中最堅定的貿易鷹派,在第一任政府內的“鴿派”或自由派進行過“鬥爭”,最終取得了特朗普的支援和信任,主導了特朗普的貿易思維及對華貿易談判。
他對特朗普關稅思想的形成有很大幫助,幫助提供了歷史經驗、理論支援、技術及政策實務支援。同時,他也是特朗普世界裡一個非常重要的對外辯護者、解釋者、宣傳者,既對MAGA基本盤,也對建制派精英,也對民主黨反對派。作為一個有政治理想和抱負的技術官僚、美國的愛國者,他結合自己個人的價值、理念和願景,為外界描述了一個更加理性、更加有長遠規劃、更加有理想、更加遠見、更加關心美國工人階級的特朗普。透過這樣的講述,他既能起到宣傳特朗普經貿政策的目的(剛好也是萊特希澤本人的理念),也希望能以此增加在特朗普世界經濟政策裡的話語權,並對特朗普形成某種引導——讓特朗普的事業更加宏大(包括包含了更多的價值理念),讓特朗普的政策有更多的實證和理論支援,以及讓特朗普推行政策更有信心。
在訪談裡,我們看到了兩位美國“經濟民族主義”人士的對話:他們都主張重振美國本土產業,認為讓美國再次偉大離不開重振美國的製造業(製造業強國);而他們的主張背後是有政治理念和政治價值的——最終的目的是服務美國工人階級,而非富人。
文中覆蓋的主題(分成十七小節):
1. 美國為什麼需要重新引入關稅政策:萊特希澤認為過去幾十年來,許多國家都推行產業政策,導致現行全球貿易體系已失效,出現結構性的貿易失衡問題。他認為美國長期鉅額貿易逆差將導致國家財富流失,會帶來一系列經濟、社會乃至政治問題。他主張透過關稅政策重建貿易平衡,認為這不僅是經濟自救,更是保護美國技術優勢與國家安全的關鍵。
2. 美國工人階級的緩慢死亡: 語重心長、帶著悲憤地痛陳“製造業空心化”對美國工人階級的毀滅性影響:工資停滯、社群衰敗、尊嚴喪失。而且,他堅信製造業是一國的根基:不僅能夠提供就業、穩定,而且是創新的源頭,是國家安全的基礎,他反對“後工業時代”論調,認為只有製造業能夠帶動高質量崗位,幫助重塑中產階級社會結構。
3. 關於是否存在一股力量,在破壞美國的自由市場:指出華爾街與跨國企業合謀推動的是“偽自由市場”,積極利用不同國家經濟和產業體系的差異,透過離岸外包降低成本、轉移技術,破壞就業、損害社群,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4. 認為美國處在“經濟緊急狀態”:強調自由貿易教條本身都是為跨國資本利益服務,犧牲本土勞工權益,批判“超全球化”導致美國技術優勢流失,列舉半導體、稀土、太陽能等領域的主導權都已旁落他國,強調財富分配的嚴重失衡,頂層富豪與普通民眾差距的急劇拉大,這些撕裂正動搖國家穩定根基。目前,美國關鍵物資和生產都依賴進口,已經威脅到國家安全,經濟可謂處在緊急狀態,需以戰時狀態重建產業主權。
5. 指出平衡全球貿易的三種方法: 提出美國可用“三大手段”平衡貿易:巴菲特式進出口配額、資本流動稅、靈活關稅體系。支援特朗普政府用關稅等非傳統手段重構產業鏈,希望特朗普克服短期震盪的壓力,堅持下去直至達成最終目標。
6. 美國必須再次成為世界最大的製造業強國:反覆強調美國必須拋棄“服務業立國”幻想,只要透過關稅保護與技術投資雙管齊下,製造業復興還是有可能的。萊特希澤強調,最終訴求應該是重建“生產型社會”,讓普通勞動者透過體面工作重拾尊嚴,恢復社群活力與國家凝聚力。強調經濟政策核心應是保障多數人福祉而非資本利益,認為這才是真正的保守主義精神。整個講話裡都貫穿著“製造強國”、“實業興邦”、“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等中國人非常熟悉的理念。
7. 萊特希澤的老家和家族:介紹了自己俄亥俄老家的興起與衰落,從自己家族的視角,見證了產業工人群體從發展繁榮到落魄乃至消亡。這個很個人化的過程也幫助他塑造並強化了保護本土工業的信念。
8. 誰是美國當前自由貿易政策的支持者:認為矽谷科技巨頭、華爾街投行、學術精英加華盛頓的代言人組成了一個既得利益集團,並形成了一種完全主導主流話語的意識形態(超全球化、超自由貿易、全球主義),以全球化的名義犧牲本土產業利益,最終服務了資本,損害了美國工人與長期可持續發展。他認為特朗普的政策調整一定會遭既得利益集團抵制,但強調危機已不容拖延。
9. 特朗普的關稅和經濟政策:支援特朗普的關稅政策,認為相位元朗普第一任,現在更多人能看到美國經濟的結構性問題,所以對關稅的認可度和支援度實際上提高了。但承認推行不會一帆風順,也會犯錯誤;為了消除貿易平衡,和這麼多國家建立對等關稅機制也是一個非常複雜的任務,需要精心操作,動態調整。
10. 關稅政策是否會帶來通貨膨脹、引起短期震盪:承認短期的震盪和陣痛是不可避免的,但強調本土產能恢復後將平抑物價,通脹恐慌是既得利益者誇大之辭等。萊特希澤完全是產業邏輯主導,認為不搞關稅就不可能復興製造業,是利用關稅“背水一戰”,“殺出一條血路”的邏輯。
11. 中美的大國競爭:對中國的看法非常負面,吸收了很多關於中國的妖魔化言論。作為1947年生人的人,他和冷戰完全是同齡人,接受的純粹是冷戰邏輯,而且雖然自己號稱研究過中國,實際上見解很淺,大體上簡單粗暴地套用蘇聯模式理解中國,認為中國是蘇聯在當代的某種延續或迭代,而沒有把中國作為一個政治文明去理解。他把美國和蘇聯的所作所為都投射到中國,自然也認為中國和美國是“文明生存之爭”,咬定中國要在全球全盤取代美國建立霸權,認定中國是美國的“生存威脅”。他把美國對華態度分成三類,第一類是他自己,“明智地”看到中國的威脅;第二類是“蠢”,以為中國和美國的矛盾自然會過去。第三類是“壞”——通常都是在中國有利益的,沒有對美國的愛國之心。
12. 美國是否應該限制對中國的投資,以及金融掮客的作用:整個談話裡,兩個人都表達了對華爾街、金融家、資本的懷疑和敵視,認為這些人並不掌握核心技能,也沒有核心價值觀,都是唯利是圖的掮客或買辦。卡爾森說,一個工廠的製造業工人也比按揭貸款經紀要強不知多少倍。萊特希澤痛斥華爾街協助中國企業收購美企關鍵技術,他主張應該極大加強對外資的審查。他批評華爾街把美國資本引入中國,從中賺取費用,賺得盆滿缽滿,結果幫助了中國產業的發展,犧牲了美國的國家戰略。他認為必須在資金和金融上追求和中國的戰略性脫鉤,切斷對華產業輸血渠道,建立戰略性的產業與技術防火牆。我們看特朗普前段時間簽署的《美國優先投資備忘錄》——100%反映了萊特希澤所講的內容。持這種觀點的人正在變成主流。
13. 製造業能夠重回美國麼?以及墨西哥的問題:萊特希澤稱特朗普第一任的“美墨加協議”有利於美國,但中國又借道墨西哥進入美國,必須防範中國對墨西哥的“滲透”。但他也認為,相比外包到中國、在中國創造就業而言,美國的產業即便外包到了墨西哥(近岸/友岸外包),聘請了墨西哥工人(而非美國工人),也相對更加符合美國的利益。稱要對墨西哥的中國企業和美國企業加以區分對待。對中國要給上“大棒”;對美國企業則要給“蘿蔔”,要誘導後者回到美國本土生產。
14. 與中國競爭和第三國的關係:萊特希澤和卡爾森給出了不同的原因,但都認為中國在競爭第三國市場、建立關係時有自己的優勢,美國競爭力不如中國。卡爾森反覆強調:美國總喜歡對外國說教,大談價值立場和意識形態,並不利於和其他國家搞好關係。
15. 美國和俄羅斯能否重建經濟關係:萊特希澤認為俄羅斯的經濟體很小,俄羅斯資源與市場對美價值有限,美俄經濟合作缺乏戰略基礎,聯合起來制華不現實。基本上,他對俄羅斯毫無興趣。
16. 民主黨是否會支援特朗普的經濟政策:認為民主黨受到全球主義意識形態影響,但內部也有維護工人階級的經濟民族主義者,主要就是所謂的勞工民主黨,這些人是可以拉攏的,應該做好他們的工作。
17. 股票市場的影響:對股市不以為然(尤其是,這些貿易鷹派非常警惕股市對監管的裹挾)。認為股市繁榮掩蓋實體經濟危機,警告美國過度金融化加劇產業空心化,要引導資本回流實體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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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上內容基礎上,再做幾點解讀。
一、 萊特希澤為特朗普關稅政策提供的依據,一言蔽之,就是“產業邏輯”。他講的話,翻譯過來都是中國人熟悉的話語:“實業興邦”、“製造業強國”、“打鐵還須自身硬”,“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飯碗牢牢端在自己手裡”。
二、 在階級層面,他關心並維護的是工人階級、廣大勞動者、普通的美國人,懷疑和敵視的是精英:大企業、大資本、學院派、華盛頓政客。他當然認為特朗普和他的觀點立場一樣。這就是民粹主義和經濟民族主義的精髓
三、 在行業上,他看重製造業——能“生產東西”的行業。認為國家的一切根基都來自制造業——高質量的穩定就業、手藝、技術、創新、團結穩定的社群、和諧的社會、國家安全。他懷疑資本,敵視金融,認為資本無國界、唯利是圖,為了追求自己的短期利益、小我利益、區域性利益而犧牲國家利益。
四、 他認為美國和其他國家“貿易失衡”的根本原因是其他國家(日本、德國、中國)推行的“產業政策”。這包括正向手段——國家/政府/監管以各種各樣的手段形式去支援本土產業,以及負向手段——為進口產品或服務設定門檻(“非貿易壁壘”)。其中,其他國家的一些特殊經濟制度安排,他也認為屬於不公平貿易的範疇,譬如歐洲的增值稅(導致某種非貿易壁壘),或者中國的國有銀行(導致資源向某些行業傾斜,成為產業政策的抓手)。在萊特希澤的世界裡,除非各國和美國的政治經濟社會甚至文化制度完全一樣,否則,只要存在能夠影響經濟因素的制度差異,只要對美國不利,就屬於“貿易不公平”。而由於各國的制度不同,發展階段不同,文化不同,也不因為美國所改變,所以,在萊特希澤的世界裡,對美國來說的“公平貿易”是不可能的,是個偽概念
五、 萊特希澤當然知道,美國不可能改變其他國家的制度,因此解決貿易不平衡的辦法就是強行上手段——進出口配額、資本流動稅,或關稅,用人為政策去消除制度差異
六、 他認為關稅是最優辦法、必由之路——關稅不是美國振興實業的“充分條件”,但可能是必要條件。要為製造業迴歸“殺出一條血路”,所有人都必須忍耐短期的動盪
七、 其中,既得利益者(大企業、大資本、金融家)其與知識界、政界的聯合體是最危險的抵制力量。股市就是衝在最前沿的一股力量——既得利益者利用股市大跌來倒逼政府放棄長期戰略
八、 在中國問題上,他明顯屬於鷹派,遠位元朗普要強硬。他主張美國必須對中國戰略性脫鉤。同時,他看到的不僅是貿易問題,還有資本流動帶來的更大問題:中國利用貿易順差所獲得的美元投資美國資產;或者美國“金融掮客”將美國資本引到中國投資中國的產業。他主張“美國優先”,認為美國的投資“必須符合美國的利益,而不是符合中國的利益”,最終實際上孤立美國和中國圍繞關鍵戰略產業在金融和資本鏈條的脫鉤。
九、 需要強調的是,萊特希澤是最強硬的貿易鷹派,和特朗普世界裡的彼得·納瓦羅或斯蒂芬·班農的觀點高度雷同,同時對於現在的貿易代表賈米森·格里爾(Jamieson Greer)也有很大的影響。但他畢竟不代表特朗普本人的觀點。他是在眾多幕僚面前爭取特朗普對自己政策支援的人物之一(儘管他已經不在臺上)
十、 萊特希澤和特朗普的區別在於,他有更多的遠大理想,有更多的技術考慮,有更多的職業經歷作為基礎,同時他來自基層,對美國工人有真正的感情和信念;特朗普對關稅的執念則有更多的個人考慮,包括他的政治權力和臉面,包括他把關稅作為工具手段。對於萊特希澤來說,關稅是實現“讓美國再次偉大”的“關鍵一招”;對於特朗普來說,“讓美國再次偉大”本身是他的關鍵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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