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選舉政治基本上就是“我要上頭條”的這麼一個故事。
局外人視角的2016大選親歷記
摘自 沈辛成主講 一席·永珍課「博物館裡的美國」
第五講 大選
沈辛成
一席第 386 位講者
歷史學人,青年作家,任教於上海交通大學
美國佐治亞理工學院技術史博士
哥倫比亞大學人類學碩士
在美國留學的八年中,走訪全美26個州的300餘處文化地點。也曾服務於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9.11國家紀念館,參與檔案研究和策展工作。著有《紐約無人是客:一本37.5℃的博物館地圖》《美國歎號 美國句號:三百座博物館裡的科技與生活》。

華府的好萊塢生態
這個地方是Library of Congress,就是國會圖書館,這個建築非常瑰偉,非常漂亮。說出來大家可能會感到意外,國會圖書館是全世界最大的圖書館,包含的書冊和手稿有一億餘冊,每年還會增加兩百萬冊,世界各地的圖書都有收錄。

國會圖書館最早的緣起要追溯到1800年,當時的美國總統、第一代國父約翰·亞當斯在國會大廈裡開闢了一間閱覽室,後來用作圖書館。傑斐遜後來捐了一批私人藏書到這個圖書館裡,所以今天還有一部分館藏是傑斐遜的私人藏書。
今天我們看到的這個建築在1897年建成,已經有相當長的年歲。原本約翰·亞當斯設計國會圖書館的初衷是,希望國會議員們不斷提高自己的知識水平。然而現在的實際情況是國會議員根本沒空讀書,他們甚至都沒空立法,那麼他們忙著幹什麼呢?
忙著籌錢。
美國有一個很有名的訪談節目,叫作60 Minutes(《60分鐘》),它揭露了普通的、C咖級別的小國會議員的普通生活,基本上就是打電話要錢。

根據美國法律的規定,你在國會山的區域裡面是不可以開展籌款活動的,因為它要防止資本對政治的滲透。那國會議員在哪裡籌錢呢?
在國會山外面一點點的地方租一個房子,然後在裡面打電話。國會議員,也是立法機構的公職人員,其實生活中保守估計有大約1/3的時間都是在一個很小的房間裡,在一個很小的桌子前面,拿起座機,然後跟各種金主打電話要錢。
所以美國的國會議員在各種社交媒體上都很活躍,每次特朗普出了一個什麼事情都是第一時間編段子,嘲笑他,要達到上熱搜的程度,他這個帖子火了,他也就火了。
除了國內的事情,國外的事情他們也要第一時間站隊表態、指指點點,他之所以要做這種表演,就是因為他在表演給特定的金主看。比如說中國國內的事務,他要是持一種非常嚴苛的批評態度在第一時間跳出來,自然有一些對中國不友好的基金會或者政治組織會發現這個人的立場可用,然後就把錢給他。他拿到這筆錢就可以用於他所在郡縣的投票和選戰了。
所以說美國的政治跟一般的想象是顛倒過來的,它是依靠攻擊很大的事情,然後來贏得很小的選舉、政治勝利,這是18線議員的情況。
這當中也有A咖,A咖的政治家,他們不需要做這些表演,因為他們的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大IP。
希拉里也做過參議員,她因為是第一夫人就不需要再打電話去籌錢了,那都是人家眼巴巴地來求她。所以我們看到,華府的生態跟好萊塢的生態是一樣的。美國資本主義社會,它的運作方式在很多領域其實都是同質的,這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Gage Skidmore CC BY-SA 2.0
如果是“大咖”,就可以舉辦各種各樣的晚宴。美國有籌款的晚宴,它的名字叫作fundraising,其實就是你花錢買一張門票獲得接觸這麼一群人的機會,跟政客一起進餐,握一握手,然後拍一張照。
像希拉里這個級別的,門票要三五千美元起步,你才能進這個局。如果你要跟她拍照,再交一萬塊。
我當時去房產中介家談合同的時候,就看到他家有他跟康多莉扎·賴斯(前國家安全顧問),跟希拉里,跟米歇爾·奧巴馬,以及跟各種政要的合影。到後來我明白了這個事情是怎麼個玩法,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合影是可以這樣買來的。
這是為什麼有一些人願意出錢,除了我在政治理念上確實跟你相合,我想要支援你之外,還可以從中獲得對自身個人信譽的加持。

數字選戰
如何更快地籌得資金投入於選戰呢,現在這些選戰都很量化的。對一個對手做一個評估,如果把他扳倒需要一百萬,三個月的時間要籌到一百萬,這樣你每天需要籌多少萬,然後計算出需要打多少個電話,這都是量化的任務。
到了2016年,一個科技的誕生徹底改變了這種籌款的方式,那就是移動支付。

這張表格顯示了美國選戰的歷年花費。我們看到,早期除了1972年尼克松例外, 2008年之前都不怎麼花錢的。誰把花巨資的風潮給帶起來的呢,就是人氣超高的奧巴馬。
還有2012年的選舉多出來淺藍色的一小段,這個就不是奧巴馬自己的競選團隊所花費的錢,而是編外的政治行動委員會對他的支援。
2010年的時候有一個民間組織提起訴訟,最高法院判定,在選舉競選團隊之外,也允許其他組織投入遠遠超過競選額度的金額(法律對競選額度有限制,比如每個週期每個人不能超過2700美金)。
換言之,有一個組織雖然跟奧巴馬的團隊沒有直接的聯絡,但它天天給奧巴馬打廣告,這些錢都不算作他出的錢。用這樣的方式既能進一步造勢,也能給競選團隊節省開銷,這當中需要更微妙的政治聯結。
到了2016年,希拉里的花費位元朗普要高得多,高出不止一倍,但最後的結果大家也都知道了。
這當中的差別出在哪裡呢?有了移動支付之後,雖然每一筆錢的數目不大,但都代表了一個個實際會參與投票的人。希拉里雖然總花費高,但可能是透過晚宴那種性質的方式籌來的,她收穫的individual donor(個人捐贈者)可能就沒有特朗普多。因此,錢多不代表民意就朝向你。
候選人的誕生
接著我給大家講一講我是怎麼關注到大選的。
2015年9月有共和黨的第一次辯論,特朗普當時攻擊惠普的前老總Carly Fiorina說,你看看這張臉,有人會選她嗎。這句話導致Fiorina民調上升12%,他下降8%,事後證明這都是浮雲。這件事成了我關注的一個起點。

我在2015年10月份去芝加哥旅遊的時候路過了這麼一棟建築,它正對著一條路,從這條路的另一頭就可以看到下面印著的這五個大字,“TRUMP”。

後來才知道這樓其實也不是他所有的,他把名字掛在上面,房東還可以收筆錢。反正他的操作都很奇怪,都很虛榮。但是儘管他負債累累,美國人卻能認可他作為一個成功人士的地位,就是因為這些非常物化、高度紀念碑性的東西樹在那裡,幫他維持這個形象。
頭條式選舉
2016年2月開始正式投票,艾奧瓦州是第一個投票的州。要不是因為投票,沒有人知道這個州在什麼地方,美國人也不知道。就是中部的“IA”那個州。

為什麼要選這麼村的地方來投票呢?這也反映出美國聯邦制的特點,每一個州的投票流程都是自己定的,各州各自為政,最後統計各州的票數。
艾奧瓦州的流程非常複雜,導致它的投票時間比其他的州要早,這一點也被當成一個政治上的戰略手段。
1976年卡特參選,卡特是喬治亞州的,他自己是種桃子、種花生的農民,出身不是特別好,也不是那種明星政客,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加州、紐約這樣人口集中的地方沒有勝算。艾奧瓦州第一個開票,他說,要不我們去那邊,我手裡只有這點錢,我把這個錢全部都砸在艾奧瓦州,要是贏下了艾奧瓦州肯定能上頭條。
美國的選舉政治基本上就是“我要上頭條”的這麼一個故事。
結果他真的就贏了艾奧瓦州,媒體一看“這人是誰呀?”他贏了之後才發現這人是誰,然後就開始報道他,變相地幫他做了一波宣傳,他瞬間從F咖變成至少是B咖了。1976年發生過這麼一個偶然事件之後,大家發現小投入原來可以有大產出,艾奧瓦州就變成了一個兵家必爭之地。
再給大家舉一個例子。2008年奧巴馬競選總統,他是芝加哥出來的,他是伊利諾伊的參議員,而且是新上任的參議員。而他當年的對手,是以紐約參議員的身份參選的希拉里。一般如果你是媒體,或者是華府圈內人,你肯定會覺得是希拉里贏,因為IP的級別放在那裡。
結果在艾奧瓦州這第一站,希拉里拿了個第三,奧巴馬拿了個第一,瞬間就讓大家覺得這個人是需要嚴肅對待的人物。奧巴馬在2008年復刻了卡特1976年的戰略,艾奧瓦州也就形成了這麼一個套路,“我們最早開,我們就覺得自己特別棒”。
民主黨最早開票的三個州分別是這張地圖當中的“IA”(中部的艾奧瓦州),右上角的“NH”(New Hampshire 新罕布什爾州),還有一個就是南邊的,右下角的“SC”(South Carolina 南卡羅來那州)。

為什麼選擇這三個地方最早開,這個規則其實也是經年累月的政治取樣形成的經驗。兩個黨都會琢磨,怎麼樣能夠估計出這個人在全國的人氣。這三個州最早開之所以成為一種固定的套路,是因為它們分別代表了中部的農民、東北部的藍領,還有東南部的黑人。所以即便是在今天習以為常的事情,背後也有很多講究。
集會造勢
再回到我的經歷,2016年2月選戰開始越來越熱,我在網上看到希拉里要到亞特蘭大來,就打算去看一下。一開始這個地點定在佐治亞州立大學,它在亞特蘭大市中心,這個地方可能比較小,後來他們預測人氣可能比較高,就換到了亞特蘭大的市政大廳。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美國一線政客,我離她很近(這是我拍的),我們在那邊等了40多分鐘,跟看好萊塢明星的感覺很像。大家的心理好像都差不多,都舉著手機,根本沒有人在意她在說什麼,大家也都知道她要說什麼。

我開始在一樓拍,覺得好近,好過癮,當時覺得這是未來的美國總統。拍完了再跑到樓上拍,你就可以看出它的規模,人氣還是可以的。希拉里背後站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亞特蘭大當時的市長,叫作Kasim Reed。兩個人還有一個擁抱。

所以希拉里來亞特蘭大做這個活動,不僅是一個炒熱選舉熱情的見面會,更重要的是她要獲得亞特蘭大市長的背書。這種官方的背書不僅能刷上新聞頭條,有個人魅力的政客也能把他的粉絲引到你這邊來,這跟微博上面的操作一模一樣,類似於我們兩家一起投誰。
很諷刺的,這個Kasim Reed當時人氣還挺高,後來因為亞特蘭大重建一個體育場,鬧出很多貪汙風波,後來黯然下臺,所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摸不準。
誰是邊緣,誰是主流?
後來夏天的時候我回國,透過電視看到了特朗普在共和黨大會上正式成為共和黨的候選人,這在一年前、半年前根本無法想象的,居然真的發生了,還是挺讓人感慨的。
我一手地感受到了之前還是一個非常邊緣的政治人物怎樣透過長時間的政治運作,慢慢地被推到舞臺中央,並讓很多人接受了他就是我們這個黨要推的人。
這個是2016年10月份,選舉前一個月,我們學校每一年都有賣海報的一個星期,電影的海報,明星的海報,每一張要10美金。我突然翻出來一張這個,這就讓我意識到,他真的已經進入了主流的視線,你就得接受這個事情。在我們學校的書店,賣童書的區域,還出現了一本特朗普的頭,而且是超人的身材。

這要在北部,學校裡肯定不會有這些東西,但因為我是在南部唸書,所以就真的看到了這個。
選舉當天,在我們的學校裡,大家也可以看到希拉里競選的Logo,後面還有說要投她,用粉筆寫在地上,這也是美國學校的一個傳統。

下一張右邊是通往健身房的路,有同學在上面寫HERstory,把history的HIS換成HER,表達一種女權的想法。還有一個遠處的,寫得比較粗的那個,HRC Never skip leg day。Leg day就是練腿的日子,健身圈子裡的行話,因為有些人光練上半身不練腿,意思就是你這人很全面,誇她,用這樣一種很貼近年輕人的方式。

這是投票當日,我們學校也是一個投票站,告訴你不可以吸菸,不可以帶槍,不可以帶槍跟不可以吸菸一起放著,然後說距離多少地方不可以有拉票,實際上當時還是有的,學校裡也有人在做這些事情。

最後這個結果出來,當晚我從晚上七點鐘開始一直看到凌晨兩點,整個美國基本上都是大跌眼鏡。

我們可以看到,在東北角的那一側,就是賓州、俄亥俄、印地安納、密歇根,包括北卡,這幾個州都是2008年的時候奧巴馬拿下的,到了這一年民主黨全部都丟掉了。所以希拉里既不得白人藍領的喜歡,又不得南部黑人足夠的喜歡。他們不喜歡特朗普,但是也不怎麼喜歡希拉里。
這個結果讓人大跌眼鏡,第二天跑出去,這個城市真的像死掉了一樣,因為它是民主黨的大本營。還有同學牽出了貓貓狗狗放在這個學校草坪中間給大家摸,減壓。我跑到我辦公室,辦公室裡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窩在家裡療傷,因為很受打擊,我也覺得挺受衝擊的。
第二天開車在路上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麼樣,我就第一次看到了貼著TRUMP車貼的人,以前在城裡從來沒有見過。
這個選舉的結果迅速成為學界爭論的重點,大家都要拿這個事情說一番事。我在卡特中心參加一個會,上面寫著“為什麼特朗普會獲勝”,會議聽完我就覺得挺沒勁的,因為這些人說的也不在點上。

出來的時候我就開始深深地感受到,也許我對美國的認知都是不準確的,這才有了今天我上的這堂課,因為很多景點都是我2016年之後去跑的,當時我覺得我不瞭解美國了。
2016年,我與自以為了解美國的那一個我告別,從此以後我要重新認識這個國家。
裂痕
選舉這個事情還沒有講完,但是我先插播一個其他的。
當我們看到這個選舉結果地圖的時候,可以看出當年南北戰爭所遺留的裂痕。如果把鏽帶這一片,就是藍色之間被挖空的這一塊全部畫成藍的,諸位就能看到當年留下的歷史傷痕今天依然存在,它並沒有因戰爭的結束就得到終結。

在里士滿的南北戰爭博物館,這是在弗吉尼亞州。我們看到的是林肯來這邊做慰問探訪時的雕塑。

我在參觀這個博物館的時候就想起亞特蘭大也有一個講內戰的博物館,南方人跟北方人的視角的確不一樣。北方相信我們是為了解放黑奴,南邊的人就覺得是政府要來干涉我們的生活方式,我們是防守方。
這個歷史博物館挺有意思的,Tredegar是美國南部當時最大的鋼鐵廠。這是今天這個鋼鐵廠的遺址,所以整個博物館帶著一種濃濃的工業風,旁邊的這些大型的工業器件就留在這裡。

館內保留著廢舊的鋼鐵廠加上戰爭的摧殘,雙重的視覺效果。連休息區都造成像牆馬上要塌下來的感覺,在這坐著感覺很不心安。
至於它這裡面的陳列,除了聲光電效果好之外,內容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新意,整個風格是碎塊化,顏色非常鮮豔,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

從華盛頓趕往裡士滿的路上特別堵,我看到路邊有一個景點的提示,就開車下了坡,來到了這個叫作Fredericksburg的小城,之後就去了Stonewall Jackson,人稱石牆傑克遜,他特別能打仗。

這一個Shrine,英文叫神龕,是他當時犧牲的地點。這個地方特別給我震撼,第一是因為我去的時候真的完全沒有人,我是一早去的,到的時候這個地方還沒有開館,拍出來就跟一個Windows桌面一樣。
走近了以後,你就看到有一塊石碑,石碑上面寫著1863年5月10日,傑克遜死於該地。

這個白色的建築是原來一組建築中留下來的一部分,當時Stonewall Jackson在戰場上負傷之後被運送到Fredericksburg,是因為這個地方通一條窄軌鐵路,這條鐵路就把他從前線運到這裡來療傷,後來他因為傷勢過重而死。
這裡原來是一個莊園主居住的地方,所以它有幾個房子,最後這幾個房子都拆了,農場也拆了,唯一剩下這個白房子,裡面留了一張床。
這張床,號稱——這肯定不是原件——當年Stonewall Jackson就死在這張床上,他也被雕在石頭山上,可見他是非常重要的,他的犧牲對於南北戰爭的局勢變化是一個重要節點。
更有意思的是,因為我去得早,當時沒多少人,我就和管理這個地方的工作人員進行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談話。他問我是哪裡來的,我說我是中國來的,然後他就很震驚,他說我在這從來沒有見過中國人,中國遊客不會來這樣的地方。但是他說他家裡面其實跟亞洲有千絲萬縷的聯絡,他是這麼提這個事情的。
他說他的一個弟妹是黑人,另外一個弟妹是亞裔,如何形容他的家庭呢,他說我們家是multicultural,是多文化的。非常厲害的是,他從他的包裡真的拿出了一本書,這書裡面講的就是民國時期的中國人。
後來我們聊著聊著就開始講到2016年的選舉,為什麼聊天要聊一個半小時,是因為你要真的跟美國人聊,你不能一上來就說2016年你選誰,這是非常隱私的事情。
之前鋪墊都打好了,我才說你2016年選的是誰,但他還是不明說,他只是說,這句話我記得非常清楚,他說Trump knows what people want(特朗普知道人民群眾要什麼)。那你大概也知道他投的是誰了。
我們聊到我穿著石頭山的紀念衫在賣炸雞的店被收銀小哥質問的事情,我就說好像南北戰爭的傷痕到現在都沒有撫平,然後他就問了我這麼一句話,他說我猜猜看,他應該是黑人吧,是不是?我說是。
然後他就說,我們不能用現在的價值觀去套之前的事情,然後又補充了一句,他們對這些人的瞭解應該再多一點。這個故事講到這裡。
看見,看不見
最後我講三個小事件。
一個是特朗普宣誓就職,宣誓第二天美國各大城市都爆發了反特朗普遊行。亞特蘭大的遊行我也去了。這張照片中,後面那個博物館就是亞特蘭大市中心的民權人權中心,所有人都約定了在這裡集合,大家舉著各種各樣的牌子。也可以看到彩虹旗,亞特蘭大雖然在南部,但是它對同性戀非常友好。

我衝到這個隊伍的最前面,拍到了引領隊伍的人,也就是圖中被穿著馬甲的志願者圍出來的隊伍中一個個子不高的黑人老頭,穿著藍衣服。
這個人是John Lewis,他是Fulten Couty就是包含亞特蘭大的郡縣的眾議員,這是他的身份之一。身份之二,他是當年民權運動的主要成員之一,相當於John Lewis是跟馬丁·路德·金一起並肩走過的。
我當時走在他邊上,我心裡也有一種很特別的感覺,可見議員以這種方式加入民間的行動,使政治活動發生的方向和強度都變得不一樣。

這是我拍的這個遊行隊伍全景,從我站的這個地方一直延伸到立交橋,延伸到那邊的建築群,這是我在美國見過的最大的遊行隊伍。到了盡頭的市政中心門口,大多數人就都散了,還進來了一部分人,接著就開始了民主黨議員蹩腳的政治演說。

聽了20分鐘,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空洞的口號一遍一遍地喊,這東西有什麼用呢。他們也要像走流程一樣的,每個人都要講幾句。一個聲勢浩大的活動,最後以這麼乏味的結局收場。所以我們不能光看有多少人關注,還要看有多少人會真的去投票,投票的行動才是更關鍵的,這是一。
二,我還去了一個特朗普的活動現場,這是2018年中期選舉之前,他到佐治亞州來幫州長的選舉背書。
這個活動不敢放在亞特蘭大市中心,希拉里可以放在那裡,那是她的大本營,特朗普要是放在那裡,那是深入敵營。所以特朗普就安排在距離亞特蘭大市中心往南開一個半小時的梅肯市,也不敢在那個市的市中心,而是邊上的一個小機場。他在停機棚裡面做的這個演講。
我距離現場還很遠的時候車就開不動了,隊伍排得很長。到了現場之後,那一場已經完全坐滿了,我們就只好站在外面。我跟朋友都感到很害怕,但是我們還是在那邊待著,只能看著一個大螢幕,大家看到紅帽黨,寫著“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帽子。

我們就在那邊看著,突然就出現了抗議的人。有幾個女的,穿得挺朋克,她們開始講墮胎權的事情,這對於南部州長競選是一個很重要的議題。中間的這幾個人在抗議,外面的人在高喊“USA!USA!”那個聲浪把抗議聲完全淹沒,幾個人就被請出去了,當時這個場景真的給我非常大的衝擊。
站在我身邊的一個黑人老爺爺靠在吉普車上,他就用了非常不好的詞,說來抗議的人是一幫傻叉。我跟我的朋友,兩個亞洲人,而且我們都看上去還是學生的樣子,真的是非常緊張。因為這個地方散發出來的氣息,跟希拉里集會和剛才那麼多人遊行完全不一樣,你就覺得這裡的人隨時可以掏出一把槍來把你打死。可能事實不是這樣,但是這邊無論是男是女,都給人一種特別能打的感覺。
在通往這個會場的路上,有一個女的走在我們前面,她問我們,你們也是來支援川普的嗎?其實我們是來做調查的,但是不敢這麼說,不能說“我是來湊熱鬧的”,我們就說“嗯嗯,是是是”。
然後她就很高興,她還走到前面,拿起她的手機要自拍,把我們也一起拍進去,她就刻意做了這麼一個動作,意思是“你看,川普也有這樣的支持者”。
最後我朋友為了保命,就買了個小紅帽,然後我們就撤了。
現場分發的材料就是州長的選舉,民主黨推出的是一個黑人女性,共和黨的人做了一個非常搞笑的廣告,但是他最後居然還贏了。我們生活的市區裡到處都插著Stacey Abrams,應援他的牌子。
可見同樣的情況又一次發生了,不過這一次我比2016年的時候更有心理準備,因為我去現場看了集會,就知道特朗普的號召力幾何了。

最後我簡單提一下穆罕默德·阿里,這個是在肯塔基的Louisville,也是它最大的城市,雖然不是州府。這個中心長這樣,也沒有多特別,裡面的陳列也中規中矩。比較不中規中矩的,當中有這麼一部分。

穆罕默德·阿里並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叫作Cassius Clay,他自己拒絕了這個名字,因為他說這是我的slave name(奴隸名字),因為多半黑人的名字的姓就是他奴隸主的姓。如果你關係好的話,名字也是白人給起。
1964年的時候他自己改名,叫作穆罕默德·阿里,他確實也皈依了穆斯林。這是他自己的一個手繪,年輕時候的一個畫。在今天描述阿里生平的博物館中,這一段歷史是很邊緣化的。

他曾經跟一個美國本土的宗教組織走得非常近。這個組織當中一個主要的骨幹成員叫作Elijah Mohammed,他主張白人支配世界六千年,是神讓他們這麼做的,但是六千年到現在就結束了,是黑人重新掌權的時候了,因為之前都是黑人掌權的。這是一個歷史上的變奏,所以他說黑人應該重新掌權了,這些人都是白魔鬼,我們要弄死他們,把他們驅逐出去。
這個宗教組織主張的是美國黑人要團結起來在東南部建國,建一個自己的國家,經濟上要獨立,相當於是一個分裂美國的勢力。
穆罕默德·阿里有一度跟他們走得非常近,一直到Elijah Mohammed死了之後,他兒子重新接管了這個組織,阿里的這個傾向也就慢慢地緩和了。
他最激進的時候是在1967年越戰期間。美國開始強制徵兵,他以宗教為理由抗拒強制徵兵。他說過這麼一段話:我不會玷汙我的信仰,讓我的人(黑人)和我自己成為別人的工具,去奴役其他那些為自由平等而奮鬥的人。

說白了,就是對美國干涉他國內政從20世紀冷戰時期,甚至更往前就開始的一個很綜合的評價,這個話到現在看起來也仍然不過時。
然而,正是因為他對這件事的抗拒,使他被剝奪了重量級拳王的稱號,甚至被長時間禁賽。但是今天的博物館就不把它作為一個重要的主線。
這個博物館末尾的區域有一個可以自助的功能模組,你可以對著這個電腦錄一段,講你的理想是什麼。我們點開了幾個美國小朋友說的話,十個裡面有八個都要為種族平等而奮鬥,剩下的兩個是要fight climate change(氣候變化)。
最後,美國有沒有愛國主義的主旋律呢?其實是有的。它以一種不為人知、很微妙的方式滲透到你的生活方式當中,經由一個非常巨大的政治機器的運作,在每一個環節都對你實施一種影響。
今天阿里葬在路易威爾市市郊的一處墓地,肯德基的創始人山德士上校也葬在這裡。阿里的這個墓是這當中修得最好的,也有很多人來拜謁。

在參觀完阿里中心,看完他的墓之後,我就在想,這個人的一生經歷了很多階段,有激進的階段,也有緩和的階段。當它透過一個博物館呈現出來的時候,哪一面會成為真正的主調,而另一面成為變調呢?關於這方面的技法,我們恐怕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
本課程錄製於2020年
編輯|馬路

永珍影片課程《博物館裡的美國》共8節,涉及宗教、槍械、反智、種族、大選、工業、大學、音樂八大主題,講述了主講人沈辛成在美國探訪的五十多處博物館或文化景觀。這是一份美國博物館指南,更重要的是,你也能從這些博物館中觀察到複雜而具體的美國社會。“去踩一踩這些館可比走一號公路有意思多了”。
▼ 如何觀看
掃描如下二維碼直達課程頁面

掃碼下載“一席”App(用安卓、蘋果手機或iPad下載,支援投屏、音訊播放、文稿、快取等功能)或登入一席網站(yixi.tv),在“永珍”欄目頁面觀看。
*購買和觀看中如遇任何問題,請聯絡課代表微信:yixikedaibiao(一席課代表全拼) 或 yixixiaobian(一席小編全拼)
▼ 購書請戳

關鍵詞
美國
特朗普
政治
結果
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