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陳婧瑄
編輯|西打
來源|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封面來源|unsplash
在北京、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平價壽司大殺四方。尤其是壽司郎和濱壽司這兩大頭部品牌,扎堆兒在北京開出了一家又一家新店。
對於只追求價效比拉滿的食客來說,進店絲滑完成“窮鬼三件套”打卡,才是正經事。先關注小紅書減免5元服務費,再去大眾點評打卡領取凍芒果,然後開啟做飯模式——8元的鵝肝壽司加入甜蝦和溫泉蛋,淋上醬料,即可DIY一份鵝肝甜蝦飯,一秒享用高階日料平替版。

“窮鬼壽司”,擠進國貿
這是日料愛好者梁妍,最特別的一次就餐體驗。在平板電腦上點完餐,她抬起頭,眼巴巴地望著傳送帶的盡頭。大約20分鐘後,一臺裝著兩碟壽司的迷你小車,緩緩向她駛來。
傳送帶不特別,回轉壽司店裡很常見;特別的是,這家店的傳送帶,比檯面高出了60多釐米,抬眼看過去都瞅不到碟子裡裝的是什麼。幾秒鐘後,小車停下來了,餐品不會自己來到下面的桌面,服務員也很難越過顧客幫忙代勞,梁妍站了起來,自己取下那兩碟壽司。

〓 平祿壽司的傳送小車距離檯面60多釐米。圖/講述者提供
兩碟肯定吃不飽。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梁妍和朋友只能不斷地重複站起—坐下—站起—坐下的動作,因為小車每次只能送兩三碟。她環顧四周,倒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邊吃飯邊運動,但這家位於北京國貿商城五樓的壽司店,位置相當有限,一人位有8個,多人桌只有6張,其中一半都得站起來取餐。
原本,梁妍對這家開進國貿的平祿壽司充滿期待。她在日本留過學,聽說過這個日本平價壽司品牌,小紅書刷到它開到了北京,還是在離公司不遠的國貿,第一時間就跑來體驗。在此之前,她是日本另外兩家平價品牌壽司郎和濱壽司的忠實粉絲,隔一陣就得去解解饞。
這次親自嘗試後,除了不太絲滑的就餐體驗,梁妍對平祿壽司的出品也不甚滿意——一份售價15元的鵝肝壽司只有一粒,雖然寫著“大片切鵝肝”,卻險些連米飯都沒能蓋住。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被一旁的服務員敏銳捕捉,不一會兒又給她重新上了一份。那一刻,梁妍開始懷念壽司郎8元兩粒的焦糖鵝肝壽司,雖然那是限定期間才能享受的價格,但一片鵝肝的個頭要比眼前的這塊要大三分之一。

〓一碟15元的鵝肝壽司。圖/講述者提供
不過,平祿壽司也不是沒有優點。如今在北京,壽司郎和濱壽司都堪稱火爆,到了飯點,不排隊基本上吃不著,壽司郎週末更是動輒排上2000桌。對比看來,如今國貿這家平祿,晚飯時候過來幾乎不需要等位。
梁妍來北京工作了兩年,幾乎每週都會給自己安排一頓日料。比起精緻貴价的omakase(主廚根據時令食材在顧客面前即興做菜),人均百元的平價壽司顯然更有誘惑力,既過了吃生魚片的癮,又不至於太傷錢包,是下班犒勞自己的首選。而國貿的這頓壽司,在梁妍看來,菜品均價10~28元,與濱壽司相差不大,可比起壽司郎超200種的菜品數量,可謂小巫見大巫。
但國貿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壽司郎和濱壽司均未涉足,最近的門店都在3公里開外。附近有人均2800元的高階日料,有人均四五百元的懷石料理,也有便宜一些的日式蘸麵館和豬排飯,唯獨缺了平價壽司。這也給了平祿壽司擠進國貿的機會,不少食客在裝修圍擋時就注意到了這家新店,“120+款菜品全部每盤10元起”的標語,很是吸睛。有在附近辦公的打工人開玩笑說,“又來一家窮鬼壽司,國貿都跟著餐飲降級了。”
在北京、上海、廣州等一線城市,平價壽司大殺四方。尤其是壽司郎和濱壽司這兩大頭部品牌,扎堆兒在北京開出了一家又一家新店。
箇中頂流要屬壽司郎家的三款——8元生三文魚、10元藍鰭金槍魚大腩和8元焦糖鵝肝,分別獲封“深海大肥豬”“深海大西瓜”和“焦肝貴妃”,懟臉拍的照片疊加濾鏡,一起組成了“郎的誘惑”。活動期間,不少人去了只點優惠款,曬出十幾二十個盤子疊在一起的壯觀戰果;還有人分享出自己的“賭魚攻略”,先看看傳送帶上別桌點的三文魚夠不夠大塊、肥美,再決定下單多少盤。

〓 網友們在社交平臺上分享自己的“賭魚攻略”。圖/小紅書截圖
壽司郎也有被“偷家”的時候。剛剛過去的5月,壽司郎推出的優惠白碟是8元兩粒的飛魚籽軍艦,引得社交平臺上一邊倒的抗議,被評“0個人在意”的同時,不少人宣告將短暫退出“郎門”一個月。趁這個檔口,“郎粉”也開始“爬牆”,光顧隔壁濱壽司,結果被一口Q彈的烏冬麵俘獲。
不過,壽司愛好者們吃多了,對口味和品控也變得愈發敏感。Mary自從去年打開了回轉壽司的新大門,單是壽司郎就吃了二三十次。她覺得,壽司郎的食材水準有時並不穩定,比如10元的金槍魚大腩,相差十分鐘點單,出品可能就大不一樣。她曾在下午5:30點過一碟,肉質肥美、入口即化,而十分鐘後再上的那份,脂肪分佈比髮際線還稀疏。不只是壽司,眼尖的“郎粉”還發現醬油從大瓶變成小瓶,如今的醬油味道格外寡淡,山葵也沒有之前上頭了,就連生薑都換成了包裝的散姜。
但對於只追求價效比拉滿的食客來說,進店絲滑完成“窮鬼三件套”打卡,才是正經事。先關注小紅書減免5元服務費,再去大眾點評打卡領取凍芒果,然後開啟做飯模式——8元的鵝肝壽司加入甜蝦和溫泉蛋,淋上醬料,即可DIY一份鵝肝甜蝦飯,一秒享用高階日料平替版。渴了也能自制飲料,免費的抹茶粉兌水加冰塊,還能放入凍芒果,一杯抹茶芒果冰就是夏日解暑飲品。

〓 壽司郎的多重菜品。圖/小紅書@壽司郎

流量品牌,搶灘核心商場
不難看出,這一輪日本平價壽司店來勢洶洶。以北京為例,壽司郎不到一年時間即將在北京開出第9家門店,濱壽司也不甘落後,已經開出7家門店。
對接過亦莊龍湖天街壽司郎招商的凌宇告訴每日人物,前幾年日料品類趨於萎靡,不少商場對引進日料品牌處於觀望狀態。直到去年濱壽司在大型購物中心“藍色港灣”開出北京首店,第一個月就拿到了400萬元左右的銷售業績,他才打消了這份顧慮,重新找回對日料品牌的信心。

〓 濱壽司開在北京的首店。圖/濱壽司微信公眾號
到了今年,壽司郎和濱壽司的競爭變得白熱化,相繼入駐北京各大商圈。但從公司的背景與理念看,這兩家的開店策略還存在差異。濱壽司的母公司泉膳控股,旗下擁有30多個連鎖餐飲品牌,是日本規模最大的餐飲集團之一,追求高強度的門店複製。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品牌是食其家,從2020年開始至今,五年內淨增約120家新店,平均每年新增24家。泉膳控股財報顯示,2025財年前三季度,食其家營業利潤增長42.7%,由此可見,濱壽司迅速開店也有跡可循。
而壽司郎的母公司FOOD & LIFE Companies,核心業務集中在壽司郎品牌的運營,以高性價比的經營模式著稱,講究投資回報率。據其5月公佈的最新半年報,2024年10月1日至2025年3月31日,該集團營業利潤上漲58.9%,其中海外業績尤其亮眼,淨銷售額為588.07億日元,同比增長41.5%,利潤達63.71億日元,同比增長98.7%。
凌宇透露,儘管兩家屬於同一個品類,濱壽司對商場鋪位的長寬有嚴格要求,精細到計算一名服務員從鏈條一端到另一端需要走多少步,不然會影響服務質量。壽司郎則更具靈活性,不僅裝修風格更加精美,還設有可容納6人和10人的包間,相比之下,壽司郎的單店投資也比濱壽司高,客單價整體會高30%左右。
在商場選址上,它們大多和一線大城市的地標商場繫結。就北京而言,壽司郎首店開在西城區的西單大悅城,緊接著在朝陽區的凱德Mall、長楹天街、朝陽大悅城,還有今年在海淀區開業的世紀金源、大融城,基本上錨定了北京各大區域的核心商場。

〓 壽司郎的北京首店選擇開在西單大悅城。圖/視覺中國
有網友發現,本打著“海淀第一郎”旗號的大融城店,被世紀金源店搶在前頭開業,只能位居“第二郎”。即便同處海淀,大融城店位於中關村繁華的商業區,緊鄰清華北大,聚集的年輕顧客多,排隊時間長,而世紀金源店相對偏遠,附近只此一家大型商場,以周邊居民家庭聚餐為主。
反觀濱壽司,先後去了朝陽悠唐購物中心、合生匯,以及望京凱德Mall等地。凌宇覺得,濱壽司的開店邏輯是“應開盡開”,只要認為收益是可觀的,位置合適就能開,在北京有望增長到30家,但壽司郎未來大機率不會大規模開店,“在華南的一些城市,壽司郎單店的銷售表現一般會在3年到4年有明顯的下滑”。
品牌瘋狂開店擴張,某種程度上也與流量息息相關。進入一個城市,第一家店非常關鍵,若是能帶動客流,那後續的擴店只是時間問題。凌宇記得,壽司郎在北京前三家店受歡迎程度遠超公司內部預料,其中最差的一家店,月均銷售額都接近300萬元,一年時間就能把投入成本收回來了。可能鑑於對未來經營的擔憂,壽司郎試圖早期快速擴店,搶灘核心商場。

〓 壽司郎火爆程度遠超預期。圖/視覺中國
與此同時,對大多數商場而言,引進壽司郎、濱壽司這類日料品牌不僅填補了品類的缺口,還是吸引人氣的好方法。凌宇當時為亦莊天街引進壽司郎,評估過周邊居民的消費水平,能夠接受人均200元的壽司,商場附近的樓盤有亦莊金茂府和中海京叄號院,房價平均每平方米八九萬元。
在凌宇看來,亦莊天街在亦莊算是頭部商場,也是中高階連鎖餐飲品牌的首選。他透露,濱壽司和壽司郎曾爭奪過天街的入駐機會,但由於店鋪的寬度不符合要求,濱壽司自行放棄,最終這個鋪位被壽司郎拿下。

被“卷哭”的同行
“窮鬼壽司”的頭部品牌搶得熱火朝天,襯托得中腰部玩家落寞又著急。
同為壽司品牌,一眾本土選手比如N多壽司、鮮目錄壽司、池田壽司等,在平價浪潮席捲而來時,已將人均消費價格壓到了35元以下。由紅餐產業研究院釋出的《日料品類發展報告2025》顯示,國內市場人均消費35元以下的壽司店佔比高達53.7%。
競爭愈發激烈,今年1月,廣州荔灣領展廣場率先打響了日料價格戰,有網友曬出兩條宣傳幅,壽司郎推出“10元金槍魚大楠”限時促銷時,緊挨著的元氣壽司則打出了“大滿足系列6元”的標語。可現實中,壽司郎的店面依舊大排長龍,黃牛們靠取號發了一波橫財。

〓 元氣壽司的價目表。圖/小紅書@元氣壽司
程浩做過10年日料廚師,去年,他嘗試開過一家“新中式壽司”,人均50元以內。這類品牌強調不使用日本產原料,結合中式口味推出創新壽司,比如雞爪壽司、燒鵝壽司。另一家中式壽司品牌“昊來了”主打產品包括酥皮腦花壽司、皮蛋三文魚壽司。
但好景不長,程浩的創業以失敗告終,他總結是因為這個賽道“同質化太嚴重”。日料的昂貴食材不是競爭最激烈的部分,大家卷的是定價,直播間買一條挪威產的三文魚大約90元一斤,但在日料店薄薄一片就能賣10元。
從小愛吃日料的北京人葉淺,越發感到北京日料的兩極分化,人均1000元以上高階日料不缺穩定生意,平價網紅壽司店抓牢年輕人的味蕾。
葉淺對日料食材有偏好,一般選擇人均500元左右的中檔餐廳,這類餐廳更依賴食材新鮮度和主廚的料理技術。有些日料店經營不善,主廚一旦被挖走,店鋪就留不住客人,來的顧客少,預定的食材不新鮮,逐漸陷入惡性迴圈。葉淺常去北京一個叫提燈街的地方,那裡全是日料店,但如今店鋪起碼換了40%~50%。
中高階的日料店,也嘗試過降級自救。葉淺發現,店裡金槍魚的產地從日本變成了西班牙,海膽已經換成大連的,整體食材價格大概從900元降到了500元,時不時還會出優惠套餐。
最近又有一家她愛吃的店倒閉了,身邊常去日本的朋友說,還不如直接飛去日本吃一餐更划算。品牌間的差距,或許體現在“科技與狠活”上。壽司郎北京首店宣稱使用了“Digiro數字回轉壽司系統”,大螢幕化作虛擬傳送帶,顧客輕觸菜品圖片點餐,菜品即點即做,並透過每個座位的專屬傳送帶直接送餐到桌。
而根據系統設定,當壽司在傳送帶上行走的距離超過350米仍未被顧客取走時,就會掉進終點的盆子裡。壽司郎大中華區執行董事荒谷和男還透露,“每個壽司盤內植有一個晶片,能判斷門店客人喜歡哪些品種的壽司,實現更精準的管理和配貨。”

〓 壽司郎的智慧傳送系統。圖/視覺中國
壽司郎和濱壽司這類日本品牌經過多年發展,早已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標準化流程。一塊焦糖鵝肝出餐只要3秒鐘,專門製作飯糰的機器1秒鐘能彈出6個大小一致的飯糰,將提前切配的鵝肝覆蓋在飯糰上,淋上醬汁,送上傳送帶。
另外,壽司郎還對成本有精準的控制。程浩曾在天津一家壽司郎幹過兼職,店內全職和兼職人員的比例三七分,流水的兼職員工承擔起了70%的工作量。他接連被分配到後廚的3個組工作,製作手握壽司、甜品、切配海鮮一個不落,有時哪組人手不夠,還得直接補位。遇上週末,一天排班6~8小時是常事,即便按法定兼職時薪24元來算,拋去五險一金後,壽司郎的人工成本也可以少承擔30%左右。
供應鏈條上,荒谷和男曾說,“(壽司郎的)部分食材來自中國,比如跟順德的鰻魚工廠已經合作了十幾年,從魚苗出生到端上餐桌專為壽司郎服務。”而程浩彼時在後廚見到的鵝肝,產地都來自山東。
在程浩看來,如今平價壽司品牌看重的是週轉率,追求薄利多銷,同樣成本10元的三文魚,有些日料店能加價到6倍,壽司郎只加2倍。他算過一筆賬,壽司郎200多種品類中,玉米和海草壽司最便宜,不到1元的成本最低也可以賣8元,三文魚成本略高,可能只有50%的毛利,倘若攤在1萬元的貨品中,壽司郎三天之內消耗完指定不虧,甚至特價8元的引流款,相對應的克重會減少20%左右,售價便宜的同時,食材成本也在降低。
將壽司價格打下來的同時,日本品牌還兼顧提供情緒價值。壽司郎在點餐大屏上設定遊戲進度條,每吃滿60元就有一次參與抽獎的機會。無聊的吃飯過程,就此演變成闖關遊戲,甚至有人玩到上頭,不知不覺創造了盤子高塔。
Mary加入“郎門”的理由之一,是適合i人。尤其是兩側設定隔板或僅容一人就餐的卡座,無人支配打擾,她可以慢慢享用,看哪個順眼就瘋狂點幾盤,狂吃一通價格依然友好,堪比壽司界的海底撈。
至於食材水準怎麼樣,她品不出什麼區別,但至少高興地填飽了肚子。

〓 Mary一人創造的盤子高塔。圖/講述者提供
本文轉載自“每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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