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自拍》第444個口述故事
老鳴(抖音賬號:@老鳴TV)是190萬人的寶藏博主。
“宇宙有邊界嗎”“時間能不能倒流”“人有沒有自由意志”……這些問題實在太硬核,十幾分鐘的影片裡,燒腦的邏輯、嚴謹的論證和龐大的資訊量交疊。很多人“看不太懂但看得津津有味”“一旦開啟就出不來了”,以至於老有人問老鳴“你講成這樣,到底是啥身份”。
47歲的老鳴,畢業於中國傳媒大學編導專業,曾是央視科教節目製作人、首席導演,憑藉科教電影《月球探秘》《探尋癌症之謎》斬獲金雞獎和華表獎。功成名就之時,從業15年的他卻選擇轉身,辭掉工作,做起了科普。
那源於他從小就爆棚的好奇心,關於未知的事物,關於宇宙起源、生命科學、人類的歷史和未來,多年來在他的腦子裡匯聚成了“十萬個為什麼”。他想給自己和同樣對這些問題感興趣的人找找答案,也想把自己眼中精彩紛呈的科學世界,呈現給更多人看。
以下是他的講述。
好奇少年,成了科教導演
我叫段鳴鏑,今年47歲,曾經在央視工作了15年,做過科教電視節目,當過首席導演,拍了幾部科教電影和紀錄片,拿了一次金雞獎、兩次華表獎。不過,這些都是過去時了,現在我在抖音做科普,把我好奇的宇宙、生命、歷史通通研究了一遍。
我從小就對未知的事物特別感興趣,是父母眼中不省心的皮孩子一個。上初中的時候,我們學校附近有很長很深、縱橫交錯的防空洞,我都走遍了。有一段地道里面,全是倒掛著睡覺的蝙蝠,密密麻麻的估計有好幾百只,我打著手電、彎著腰低著頭,從蝙蝠下面走過去。因為好奇,我忍不住拿手電去照,但它們並沒有反應。那時我才知道,蝙蝠都是夾著翼睡覺的,翼膜很薄,手電光透過去,肉眼看到的是一片淡淡的紅色,看上去又恐怖又絢麗。

我1977年出生在北京,從小精力旺盛又好奇心爆棚。
我還溜到過醫院的地下室,去看人體解剖的標本。那個年代,一到晚上醫院就沒什麼人了,我就從半地下室露在地面上的一小半窗子爬進去,打著手電看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標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害怕又刺激。
還有一次,我們家附近工地挖出一具骸骨,也沒人看管,我路過正好看到了,就撿了一根儲存得很好、又長又粗的大腿骨,當作“兵器”帶回了家,把家裡人嚇一大跳,捱了一頓揍後被要求放回原處去了。後來,我在庫布里克的科幻電影《太空漫遊2001》裡看到猿人手拿大腿骨的鏡頭,就想起了這件往事,看來人喜愛大腿骨是天然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好奇心慢慢轉移到了書籍、電影和電視劇上。中學時,我看完了福爾摩斯系列、凡爾納的《神秘島》《海底兩萬裡》、科幻電影《終結者》還有TVB的武俠劇《決戰玄武門》等等。高中我讀的寄宿學校,晚上宿舍熄燈後,我就給同寢室的哥們兒講這些我看過的故事,他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中學時代我看了很多書,經常把書裡的故事講給同學聽。
我發現自己似乎挺有講故事的天賦,應該去當個電視編導,把我喜歡的故事搬到熒幕上去。1996年參加高考,我順理成章地考進了北京廣播學院(現中國傳媒大學)的編導專業。
在大學,我遇到了科學啟蒙的重要讀物——《時間簡史》。第一次在圖書館找到這本書,翻了兩章我就震驚了,雖然我看不懂那些高深的物理公式和定律,但我感覺到,一個科學的未知的世界正在我眼前展開。可以說,它讓我外溢的好奇心收攏到了一個更加具體的方向。

大學時期,除了看書我還喜歡踢足球。
我那時最感興趣的問題,就是時間倒流。明明物理定律根本不關心時間方向,宇宙法則是允許時間倒流的,但為什麼我們感覺不到時間倒流,或者說,時間倒流為什麼沒有發生?什麼情況下時間會倒流?時間倒流對人類意味著什麼?
我相信世界上有很多人像我一樣好奇這個問題。所以很多年後,我做了一個長達14分鐘的科普影片,試圖去揭開這個巨大的謎團。
其實,早在1855年,德國科學家克勞修斯發現了熵增定律,“熵有方向,時間也必然有方向,熵只增不減,時間也不能倒流”。不過22年後,奧地利物理學家波爾茨曼就用統計學的方法表示,包括熵增在內的一切都是機率,時間之箭可以回頭,只是機率非常低。1948年,“資訊理論之父”夏農透過“資訊熵”的概念指出,要讓時間方向倒轉,就需要擁有巨大的資訊量,這種資訊量大到根本無法計算。

很多年後,我做了一個14分鐘的科普影片講“時間倒流”。
總而言之,時間倒流是一件理論上存在但實際上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數百年來不斷的探討也告訴我們,人類一直在窮盡生命去探索宇宙的本質,我想這才是智慧產生的意義。
對於科學探索的興趣,也影響了我的職業選擇。2000年,我大學畢業進入中央電視臺科教節目中心工作,那時我們心懷高遠、幹勁十足,想要對標英國BBC、美國discovery、日本NHK去做紀錄片、科教片。我那時最崇拜的就是BBC的紀錄片導演大衛·愛登堡,他拍攝的《地球脈動》《藍色星球》等記錄了地球最美好的景觀、最豐富的物種生態,是我們這個時代地球最好的紀念簿。

我剛進央視工作時,經常出外景拍攝。
我們做了一檔節目叫《發現之旅》,在中央一臺半夜11點播出,凡是講古代墓葬、天外來物之類的,收視率就奇高,但一旦認認真真講科普,比如中科院高能所發現伽瑪暴、地質大學對秦陵進行航空遙感測量等,一下就沒人看了。

我在央視科教中心工作,曾擔任《發現之旅》欄目主編。
那時我們以為是科普節目在國內太小眾、沒市場,但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收視率低並不代表觀眾層次低、不愛看科普,真正的原因是我們沒有講好科普。“接受度”是做科普節目的重要指標,科普就得講大白話,用最簡單的語言、最貼切的例子來解釋清楚。這要求編導們要真正把科學知識先自我消化,再進行創作和輸出,否則只能“科學不夠,故事來湊”。
後來,當我開始在抖音做科普影片,我對這一點體會更加深刻,也常常告誡自己,要聚焦科學議題本身,更要把科學探索的過程講得清楚明白。
金雞獎電影的幕後
在央視工作了9年,我終於來到“新手村”的最後一關,還中了個大獎。
2009年,是新中國成立60週年,“嫦娥1號”衛星正好環繞月球飛行一週年,拍攝了第一幅月面全高畫質圖,是非常了不起的科學成就。但當時,大多數民眾並不知道,中國航天瞄準月球,目的是什麼?中國探月和世界航天探索,能給全人類帶來什麼?我們決定,要拍一部關於探月的科教電影,這也是我第一次導演拍攝科教電影。
我們團隊都有多年的拍攝經驗,但在拍這部電影的時候,老革命遇到了新問題,技術上的難題一個接一個。有一個表現宇航員在月球探索的鏡頭,我們租了10臺12k的鏑燈吊在攝影棚頂上,等我一坐在監視器前就發現,這光照根本不夠,因為灰黑色土壤特別吃光,攝影棚裡無法復刻月面的效果。後來,我們就想到了三維制景和真實拍攝結合的手法,這在國內還沒有人做過。

2009年,拍攝《月球探秘》時,我在和演員交流。
那麼,另一個問題來了,我們用的膠片攝影機,沒辦法記錄下天文望遠鏡拍攝的高畫質月面,有人提出用當時最新的一款相機來拍,但相機只能記錄1080p的畫面,畫質也不夠。這時一位高手指點,說可以拍成逐格的raw格式照片,再在電腦裡合成。就這樣,我們獲得了在當時可能是全世界最清晰的影片月面影像,在電影院大螢幕上看,月面上的環形山纖毫畢現,很震撼。
這部電影獲得了第十三屆華表獎和第二十七屆金雞獎最佳科教片獎,但對我來說,相比榮譽的光環,更多的收穫是電影製作技術和內容創作上的成熟,以後拍東西就比較有譜了。

《月球探秘》獲得了第二十七屆金雞獎最佳科教片獎。
2013年,我又拍了一部科教電影《探尋癌症之謎》,這是我自己很感興趣的一個話題。源於有一次和朋友聊天,對方說國際醫學界對癌症有了一種新的認識,癌症其實是一種基因病,任何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基因突變產生癌細胞的可能性就會增加。在談癌色變的時代,我覺得做一部關於癌症的科普片,是很有價值的。
科教導演並不需要成為科學家,但要拍好任何一個領域的科教電影,首先必須在專業知識上下死功夫。我花了4個月去採訪權威的專家學者,包括當時在北京協和醫院做訪問的諾貝爾醫學獎得主哈羅德·瓦爾穆斯,才動筆寫稿,成稿後又廣泛徵求了專家學者的意見,在確保內容沒問題後,才投入拍攝。

2013年,我在拍攝科教電影《探尋癌症之謎》。
這部電影也獲得了第十五屆華表獎優秀科教片獎,更大的意義是讓很多人瞭解到,癌症並沒有那麼可怕。後來我收到觀眾來信,說看了這部電影去做體檢,發現了早期癌變,早發現早治療,後來痊癒了,這是讓我很欣慰的一件事情。
跨越這兩部電影的製作週期,我還拍了一部講秦漢帝國的大型歷史紀錄片《帝國的興衰》。《帝國的興衰》製作週期長達6年,這6年裡幾乎每一天我壓力都很大,真是被扒了好幾層皮。

我在《帝國的興衰》拍攝現場,給演員講戲。
義大利歷史學家克羅齊有句名言,叫“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研究歷史其實就是研究今天。但總結王朝的興衰,是歷史的終極命題,需要極其強大的知識積累和史料支撐。中國歷史上的改朝換代,與小農經濟下的土地兼併、市場經濟不發達、科學技術水平進步慢、儒家思想對社會的禁錮等等有關,甚至與氣候變化、黃河改道都有關係。我光是寫稿就花了三年,最後方方面面都講到了,但似乎哪一個角度都沒有那麼深刻。如果今天能夠讓我重新拍一次《帝國的興衰》,那結果會完全不一樣。
到後半程的拍攝階段,大大小小的麻煩也沒斷過。劇組人最多的時候僱著一百多號人,每天人吃馬喂,花錢如流水,但拍出來的東西,沒人知道是不是對的、該不該拍、最後用不用得上。有一次,我要拍一場劉邦大宴群臣的戲,但怎麼都拍不出來自己想要的畫面,我坐在監視器前特別無助,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氣得把杯子都摔了。一直到幾年後,我才對這件事釋然,沒拍好並不是現場攝影、燈光、演員的過錯,主要還是因為我的拍攝手法和經驗都不足。真正厲害的導演,就算帶著草臺班子,也一樣能拍出好作品。

《帝國的興衰》有很大一部分情景再現的畫面,需要大量的演員和道具。
當時最糟糕的感覺是,所有的壓力都落在我身上,因為這個片子的導演和製片人都是我,我是第一責任人,沒有第二責任人。
直到後來,我們去到橫店拍情景再現的鏡頭,道具組因為經濟壓力大,趁隔壁的《射鵰英雄傳》劇組停機,用了他們的道具,被人家找過來,趕緊賠禮道歉,承諾把用壞的道具都給修復好再送回去。我們的拍攝任務本身很重,在拍攝現場,我經常看到道具組一邊忙活一邊修道具,起因只是想給劇組省點錢,我對他們的感情就慢慢變了。我才發現,他們很有責任心,也很講義氣,我也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2011年,《帝國的興衰》在中央電視臺紀錄片頻道春節檔播出,收視率和評價都很高。儘管我後來總覺得這部片子留下許多遺憾,但人生的過程,就是這些複雜的情感與體驗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做點留得住的東西
就這樣忙忙碌碌到38歲,有一天,我突然覺得,拍不動了。2015年,我選擇從央視辭職,成了一名獨立製作人,也重新撿拾起那些散落在我生命歷程中的、細碎的好奇心,找到了一種新的活法。
一直以來,有很多問題在我的腦海裡迴響。如果宇宙起源於大爆炸,那麼宇宙在爆炸之前是什麼,長什麼樣?現代科學觀測,宇宙一直在加速膨脹,那麼宇宙的結局是什麼,是空無一物的死寂嗎?第一個DNA是怎麼產生的,為什麼這個原始DNA會發展成地球上千奇百怪的生命?大腦是由原子組成的,為什麼這些原子能產生意識?

我成為一名科普博主,做了很多探索宇宙和生命科學的影片。
這些問題萬變不離其宗,歸根到底是一個終極命題: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要到哪裡去?如果現在有一個高維度的文明,能告訴我這些問題的答案,就算讓我用生命去換,我都願意,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
可惜沒有,我決定自己去找找答案。
過去4年多,我在抖音做了近200個平均時長十幾分鐘的科普影片。其中講得最多的,就是宇宙與生命科學,比如我二十多年前就好奇的時間倒流,又比如,宇宙有沒有邊界?外星人是否存在?人到底有沒有靈魂?人的命運是註定的嗎?這些問題看似玄乎,其實都能在人類歷史上的科學討論裡找到線索,而有些古老的話題,也會因為最新的科學進展而迸發出新的火花。

我把自己的節目分成三個系列,科學探索、歷史故事和人物故事。
比如,2024年1月,我做了一個影片講“自由意志存在嗎”。人類的意志是由自己控制,還是世界的一切早已註定,這個問題已經被討論了兩百多年。歷史上科學家們有兩種完全相反的觀點:從量子力學與混沌理論上看,人類是有自由意志的;從認知神經科學與細胞自動機的研究中看,宇宙的劇本是寫好的。後來又有科學家指出,這兩種觀點都錯了,人類可以一步步接近世界的真相,但不確定性又的確是世界的本質,討論再次陷入僵局。

關於自由意志是否存在的討論,曾經有兩種完全相反的科學觀點。
直到2016年,人工智慧阿爾法橫空出世,與韓國圍棋棋手李世石展開了一場人機世紀大戰。科學家恍然大悟,想知道自由意志是否存在,只要等待強人工智慧的出現。如果有一天人類給人工智慧輸入了一個指令,而人工智慧對人類說不,那將完美證明,自由意志是存在的。
這個影片長達24分鐘,說實話非常燒腦甚至有些枯燥,但獲得了6.7萬點贊,很多網友提出了自己的觀點,無論對錯與否,我想這些思考和討論終歸是有價值的,會引領更多人接近科學、接近世界的真相。

關於人有沒有自由意志,網友們在影片下各抒己見,留下了很精彩的討論。
這其實就是我想做的東西,能留得住的、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作品。相比影片的傳播範圍,我更關注影片的傳播時間,這會完全影響我對影片的要求。
比如,我從來不講瑪雅人的水晶球、大師預言、都市傳說那些“怪力亂神”、沒有科學依據的選題。每一個影片,都以分鐘為單位仔細編排,如果一個段落超過30秒還是沒意思,我就會考慮刪掉。為了讓更多人看得懂,我還自學了動畫製作,用二維、三維動畫來配合講解科學內容。

為了讓觀眾更好理解一些理論和邏輯,我自學了動畫製作來輔助講解。
除了講科學探索,我也講科學家故事和歷史人物,像預言了哈雷慧星的哈雷、畫出全球海洋測深圖的瑪麗·薩普、發明了世界上第一臺射電望遠鏡的格羅特·雷伯。這些影片的底層邏輯一致的,本質上,都是要輸出自己的價值觀、輸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
最近我做了一個影片講“人是魚變的嗎”,這是個有肯定答案的問題,1998年中國古生物學家在雲南澂江化石群中發現“海口魚”,這就是最早的脊椎動物之一。我覺得,這是一個特別好的“反偽科學”題材,因為直到今天,仍然有很多人不相信達爾文進化論。透過這次科普,我想說的是,成就人類傳奇的並非先天的神聖,而是我們有決心變成更睿智、理性並且充滿愛的物種,我們有決心進化為完美的人類。那才是我們的目標,那是“後天的神聖”。

進化事實告訴我們,人類與其他生物並無本質的區別,重要的是我們有決心變得更加睿智、理想和有愛。
做科普節目,真正難的,就是這些科學背後的東西。布魯諾在羅馬的鮮花廣場被燒死,伽利略向宗教裁判所認罪,英國發生了反機器的盧德運動。科學的道路從來都不是一條平坦的道路,如今我們固然不必為科學獻出生命,那作為科普博主,我們應該做的,就是在介紹科學知識的同時,輸出正確的人生觀與價值觀。
現在,有很多優秀的科普博主都在做這件事,最近,我也看到化學工程專家金湧、古生物學家朱敏、太陽物理學家汪景琇、火山地質與第四紀地質學家劉嘉麒等院士,入駐抖音組成了科普“國家隊”。他們完全是懷著崇高的理想,去完成啟蒙教育、提高全民科學素養,站好最後一班崗,這特別令人敬佩。
我們的一句話、一個觀點,或許會讓一個無憂無慮的孩子愛上科學,也可能會讓一個疲於生計的成年人抬頭看看月亮,我想,那就是科普的意義。
*本文由段鳴鏑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註明外均由本人授權提供。
*未經授權禁止轉載。
段鳴鏑 | 口述
橙 子 | 撰文
貓 基 |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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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講述的第444個口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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