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匯商品|“一帶一路”倡議如何破解西方傀儡迷局

一帶一路
當今世界各國間巨大的經濟不平等是眾多歷史程序路徑依賴的結果,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就是殖民主義。非洲被英法德意等殖民者瓜分得支離破碎,拉丁美洲主要被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者佔據,亞洲不僅有英法荷美等外來殖民者,也有區域內的日本企圖拓張版圖。
歐洲殖民時期的殖民活動通常由特許公司主導,這些公司由政府授予壟斷特權,代表本國進行貿易、軍事擴張和殖民統治。二戰結束後,位於亞非拉的殖民地紛紛宣佈獨立,建立主權國家,但其背後由西方殖民宗主國控制的利益輸送鏈條透過跨國公司實現了現代合法化,經營控制力和利益輸血仍然儲存至今。現代法律制度、語言體系、經濟金融規則、軍事駐地等都有殖民時代遺留的殘影,成為相關利益延續的保證。因此,眾多新興經濟體雖然名義獨立,卻深陷新殖民契約。殖民者不再需要直接統治,而是透過現代化工具實現了更高效的價值抽取。當今在政治經濟軍事領域真正擁有獨立自主意志,且在國際舞臺上擁有足夠聲量的主權經濟體實際所剩寥寥。
中國所面對的競爭對手是真正意義的主權經濟體、所面臨的真實挑戰是西方透過現代化手段固化下來的殖民利益鏈條。“一帶一路”倡議與西方殖民/霸權最核心的區別在於,中國以“共商共建共享”原則向眾多曾被西方殖民者苛待過的經濟體提供了一個更優惠、可持續的收益分賬方案。但由於多方博弈的現實複雜性,我國推進“一帶一路”倡議任重而道遠。
從上述競爭對抗視角重新審視,未來中企出海存在較大發展合作空間的新興經濟體主要可分為以下三類:第一類是一直獨立存在、從未被殖民過的經濟體,例如亞洲的泰國、中東的沙烏地阿拉伯、非洲的衣索比亞等。第二類是殖民宗主國在現代世界格局中式微的經濟體,例如曾被葡萄牙殖民的安哥拉、曾被比利時殖民的剛果金等。第三類是在曾經殖民格局中沒被作為核心據點的經濟體,例如曾被英國殖民的奈及利亞和肯亞等。
自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正式提出至今已十年有餘,我國與全球150多個經濟體、32個國際組織簽署了200多份合作檔案,在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五大重點合作領域均取得了豐碩成果。本報告從大國競爭和博弈的角度出發,追溯全球勢力版圖的變遷,解讀“一帶一路”倡議為何是真正的“百年大計”以及中企出海選址又該如何借力?
一、西方殖民血線下的傀儡迷局
1.1 殖民主義埋下的控制鏈條
當今世界各國間巨大的經濟不平等是眾多歷史程序路徑依賴的結果,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就是殖民主義。近代殖民主義最早始於15世紀歐洲海外擴張,1415年葡萄牙軍隊佔領北非休達,1492年受西班牙皇室資助的哥倫布抵達美洲大陸,1511年葡萄牙攻佔馬六甲海峽,先後拉開了歐洲殖民者對非洲、美洲、亞洲的掠奪序幕。
非洲盛產石油、天然氣、黃金、鑽石、稀有礦、棉花、糧食等重要戰略物資,且地理區位毗鄰歐洲,成為殖民者最先染指的區域。同時,由於競爭激烈,土地被分割得相對碎片化。從一戰前的非洲殖民勢力地圖來看,法國和英國瓜分到了最大的土地面積,德國、葡萄牙、比利時、義大利等排在其後,這也是非洲大陸當今的法律體系主要繼承自法國大陸法系和英國普通法系、官方語言以法語和英語為多、貨幣體系與歐元強關聯的根本原因。具體來看,法國將北非的阿爾及利亞視作是其國土穿過地中海向南延展的後花園,並以阿爾及利亞作為在非洲最主要的殖民根據地向周圍鋪開,佔據了北非能源、礦石、棉糧資源帶。義大利同樣穿過地中海將殖民的手伸向利比亞,但受到英國和法國殖民地的夾擊沒能向外擴張。英國則是從大西洋一路南下,從非洲大陸最南端的南非登陸,將南非作為主要據點,沿著非洲的黃金和鑽石礦帶拓展殖民版圖。德國的殖民版圖面積小且分散,土地上的能源和礦石資源都相對有限。
拉美則以富饒的牛肉、大豆、橡膠、礦石、油氣等資源供養了歐洲的發展。美洲由於距離歐洲大陸地理距離比非洲遠,其殖民割據局面相對更加寡頭化,最主要的參與者包括西班牙、葡萄牙、法國、英國、俄羅斯等。在非洲土地上罕見身影的西班牙將殖民重心放在了拉丁美洲。拉美部分由西班牙佔領了環墨西哥灣及南美洲沿太平洋一側的油氣和礦石資源帶,葡萄牙盤踞農林資源更豐富的沿大西洋一側。現代拉美的法律體系主要繼承自歐洲大陸法系,並在近代受到美國普通法系和國際法的影響。當前按照母語使用人數排序,西班牙語是僅次於漢語的全球第二大語言。未來在拉美人口增長的影響下,西班牙語可能在本世紀中葉超越漢語,成為母語人數第一的語言。
亞洲(東亞、東南亞、南亞部分)與歐洲地理距離較遠,且18世紀以前受到中原明、清等王朝的藩屬勢力影響,所以被歐洲殖民者瓜分的時間相對較晚。到一戰前,清朝日漸衰落,亞洲區域內日本崛起,將勢力範圍延伸至朝鮮半島及至中國臺灣地區,並對中華腹地虎視眈眈;英國佔領了印度黃金、珠寶和鑽石礦帶、馬來西亞油氣資源帶;荷蘭佔領了印尼的油氣、煤炭、橡膠資源帶;法國佔領了越南稀土資源,戰略性楔入亞洲板塊;美國於19世紀末則從西班牙手中將菲律賓搶入自己的殖民版圖,完成對環太平洋沿線的戰略佈局。
‌在全球殖民的“跑馬圈地”進入尾聲後,全球原料和市場被分割殆盡。後來者想要在既有格局中迅速獲得一席之地,熱戰是收益和風險並存的最直接辦法,但“軟收割”成為更精妙的地緣政治手段。
“生存空間”被壓縮的德國嘗試武力暴起,卻慘淡收場。德國的殖民擴張起步較晚,僅在海外分得零星的幾片土地。作為工業化的後起之秀,德國工業產值和海外資源不成比例,要求重新分配海外殖民地資源和勢力範圍,與既得利益者的矛盾不可調和,於是夥同義大利等沒在殖民中撈得足夠好處的經濟體,槍口直指英法等佔據了大面積殖民地的老牌殖民帝國,借薩拉熱窩事件的契機發動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的後果十分嚴重,德國本就不多的海外殖民地根據《凡爾賽條約》被協約國以“委任統治”的形式交由國際聯盟監督,實際成為戰勝國的殖民地。其中,非洲殖民地主要被英法瓜分,亞洲殖民地主要被日本、澳大利亞瓜分。《凡爾賽條約》的懲罰性條款讓德國幾乎沒有徹底清償賠款的可能性。在“生存空間”被嚴重壓縮的焦慮下,德國與同樣對重新瓜分世界野心勃勃的義大利和日本一拍即合,掀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二戰再次失敗後,德國迎來了國土被肢解等嚴厲的重構懲罰,義大利和日本也未能倖免,更遑論海外利益鏈條的保留。
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美國透過“經營戰爭”的思路成功完成了對歐洲殖民者海外利益鏈條的收割,即以經濟控制、制度霸權和戰略置換為主,輔以小範圍熱戰。美國唯一一次熱戰奪取殖民地是美西戰爭。在19世紀末西班牙衰落,下屬的菲律賓、古巴等多地爆發獨立運動,而美國“海權論”鼓吹向外擴張需求上升時,美國擊敗西班牙艦隊後低價取得控制權。此後因帝國主義分贓不均發生的戰爭,美國避開“領頭羊”“出頭鳥”的位置,在交戰後方悶聲發財。在一戰期間,美國向英法貸款100億美元[1],在戰後英國償還不及時,美國美孚公司拿取了英荷殼牌公司在中東的石油權益;美國聯合果品公司迫使英國退出加勒比市場,控制了中美洲香蕉等蔬果貿易。在二戰期間,英國自詡國際主義先鋒請求美國的幫助,但美國繼續按照商人思路經營戰爭,要求英國以眾多海外權益為代價換取美國的軍事援助[2]。戰後建立了制度霸權,透過佈雷頓森林體系確立美元為全球資源交易的貨幣媒介,將英國石油公司徹底逐出波斯灣,透過馬歇爾計劃為美國資本開啟法屬阿爾及利亞的石油工業大門、要求非洲法郎區接受美國小麥等農產品。因此,儘管英法是二戰的戰勝國,但由於戰爭過程中和結束後向美國支付的對價過於龐大,大大削弱了其海外的利益輸送鏈條,導致曾經的大英“日不落”帝國和法蘭西帝國在二戰後日漸衰落。這種隱蔽的“軟收割”使美國避免了殖民包袱,又掌控了殖民關係的核心利益。
1.2 控制鏈條的延續
歐洲殖民時期的殖民活動通常由特許公司主導,這些公司由政府授予壟斷特權,代表本國進行貿易、軍事擴張和殖民統治。二戰結束後,位於亞非拉的殖民地紛紛宣佈獨立,建立主權經濟體,但其背後由西方殖民宗主國控制的利益輸送鏈條透過跨國公司實現了現代合法化,生意經營控制力和利益輸血仍然儲存至今。如果光憑歐洲各國的狹小國土內的貧瘠資源和國內人口的生產能力,幾乎沒有可能實現當前的高額人均產值。因此,國際競爭不僅僅是看國內資源和人口所創造價值總量的強弱對比,關鍵要看利用強弱對比進而實現的經濟、金融或者軍事控制關係,以及透過控制關係在全球範圍內所能調動和吸取的價值總量。
現存的法律體系是保證殖民利益延續的制度根基。前殖民地上的法律體系[6]主要可以分為英美遺留的普通法系(判例法)和法德西遺留的大陸法系。印度、奈及利亞、新加坡等前英國殖民地保留普通法傳統,倫敦至今主導全球商業仲裁,75%的跨國業務合同選擇英國法。受英國殖民影響最深的印度直接繼承了英國《公司法》,獨立後僅區域性修改後繼續沿用。非洲現有21個經濟體[7]沿用法國《拿破崙法典》,許多經濟體的憲法由法國法學家起草,最高法院法官及本國憲法委員會成員均送往法國培養,形成司法文字與法國框架相容、司法人員與法國思想統一的情況。因此,法國至今仍可以透過憲法委員會間接干預前殖民地司法。拉美經濟體的商業法整體以西班牙《商法典》為藍本,但在美國的影響下,現在外資合同常約定適用美國紐約州或英國法。此外,發展中經濟體還受制於國際投資爭端解決中心(ICSID)等實際並不中立的國際仲裁機構。
前殖民地遺留的語言體系也成為篩選教育、權力等資源的篩選工具。英語是各類國際組織通用的官方語言。在同時考慮母語和第二語言使用者時,英語則超過中文和西班牙語,成為全球使用人數最多的語言。學術方面,全球85%的SCI論文使用英語發表,非英語學者需支付翻譯成本以進入核心期刊。數字研發方面,Python、JavaScript等程式語言、TCP/IP等網際網路協議均以英語為底層邏輯,非英語研發人員亦須適應。法語成為非洲精英階層的過濾器,精英子女有資格就讀法語學校,而土著語言通常被排除在公務員考試以外。西班牙塞萬提斯學院推廣西班牙語教育,強化文化影響力,當前美國南部地區服務業大多都要求具備西班牙語技能。
在美元吸血全球的掩護下,非洲法語經濟體的金融體系至今仍被法國深度掌控。西非經濟貨幣聯盟(UEMOA)和中非經濟貨幣共同體(CEMAC)14個經濟體的貨幣直接掛鉤歐元,必須將各自50%外匯儲備存入法國央行,法國可單方面凍結。西非和中非中央銀行的董事會中,法國擁有永久一票否決權,理論上可阻止任何貨幣政策的調整[8]。法國巴黎銀行、法國興業銀行、法國外貿銀行等三大銀行佔據非洲法語區60%的銀行業資產。法國銀行業每年從非洲獲取的利潤約是其對非洲國際援助的10倍。
殖民時代的軍事基地演變為合法駐軍,以“反恐”為名進行資源與航道控制。美國以“世界警察”姿態在全球關鍵要塞處均有駐軍,在非洲吉布提萊蒙尼爾基地駐軍控制紅海航道、在尼日空軍基地駐軍維護鈾礦運輸;在亞洲日本沖繩基地駐軍封鎖第一島鏈、在韓國烏山空軍基地和漢弗萊斯兵營駐軍應對朝鮮威脅並牽制中俄、在新加坡樟宜海軍基地駐軍扼守馬六甲海峽。法國則充當了“非洲憲兵”角色,2013—2023年,法國在薩赫勒地區發動“新月形沙丘行動”,以反恐之名保護鈾礦開採對法國的核電供給;與加彭、象牙海岸等經濟體簽訂《防務條約》,在緊急情況下法軍將優先保護港口和獲取石油等能源資源。軍事控制保障了資源運輸的安全性與地緣政治的服從性,使前殖民地無法脫離西方主導的所謂安全體系。
截至2025年,受聯合國等國際組織官方認可的主權國家一共197個[9]。但根據殖民利益輸送延續的邏輯,眾多新興經濟體雖然名義獨立,卻深陷新殖民契約。殖民者不再需要直接統治,而是透過現代化工具實現了更高效的價值抽取和政治立場控制[10]。當今在政治經濟軍事領域真正擁有獨立自主意志,且在國際舞臺上擁有足夠聲量的主權經濟體實際所剩寥寥。
殖民者與前殖民地之間的經濟聯絡相輔相成。從經濟產值來看,被作為重要據點的殖民地塊往往得到了殖民者更多的關注度、傾斜了更多人員建制和管理資源,所以如非是被榨取過甚或有特別缺陷的重點殖民地,在現代的經濟發展往往更好,大多躋身中高收入及以上經濟體;這些地塊對殖民者至今也存在反哺效果,殖民地中擁有更多中高收入及以上地塊的歐美經濟體可以給實控殖民者提供更豐厚的利益輸送。歐洲整體殖民紅利已大幅縮水,僅存特定領域控制,英美轉戰離岸金融霸權,法國仍高度依賴非洲的殖民地輸血。儘管現代德國和義大利都是發達經濟體,但德國由於海外利益鏈條薄弱,被迫自主發展製造業,經濟增長仍然受到能源危機等問題的掣肘;義大利同樣沒能有效轉化殖民經濟收益,在歐洲經濟體中增長乏力,常年面臨債務壓力等風險。與義大利同屬“歐豬”經濟體的西班牙內部存在產業空心化、高失業率、債務和財政赤字難解決等顯性問題,但由於西班牙在拉美的銀行、能源、基建、電信等海外利益的存在為其提供了經濟韌性,使西班牙整體呈現“弱而不衰”的情況。
二、“一帶一路”倡議的破局之刃
2.1 中國在世界棋盤的落子
2013年,習近平總書記分別在哈薩克和印度尼西亞提出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二者並稱“一帶一路”倡議。“一帶一路”倡議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涵蓋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等豐富內涵,已經成為廣受歡迎的全球公共產品和重大國際合作平臺。
從人類生存最根本的資源需求出發,全球各類可再生和不可再生資源在國別之間的分佈都非常不均衡。大國博弈目標的第一層是“活下來”,即滿足本國對資源的基本需求;第二層是“活得好”,即讓本國佔據資源的主動選擇權甚至分配權。博弈過程為混合型博弈:對不可再生資源的博弈基本是零和博弈,資源的有限性決定在各國間的分配此消彼長,因此當今各國制定了關鍵性的能源和礦石資源[11]戰略,除非如美國頁岩氣技術革命一般結構性改變了與中東的能源供需,否則各國間彼此不可再生資源稟賦的依賴和牽制關係往往根深蒂固;對可再生資源的博弈大多為正和博弈,例如水、風、光等可再生技術的進步持續擴大著全球的能源資源池,但由於水、風、光等資源在不同經濟體的富饒程度亦不盡相同,相關資源的開發利用仍然存在一定程度的對抗性分配。
在新能源革命引發的全球資源再分配中,中國所面臨的挑戰已從“有沒有”轉向“夠不夠用”“能不能持續”“會不會被卡脖子”。我國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經濟體的合作,一方面是要提高能礦和糧食資源安全保障,另一方面可以提供我國先進的製造業服務能力和商品成果。自身的資源稟賦不再是發展的限制性因素,全球資源獲取統籌體系才是核心競爭力。未來真正主權經濟體間的競爭合作,還將體現在技術替代能力、迴圈體系效率、國際規則話語權的較量。如何確保輸入和輸出的雙向暢通呢?一是交通基礎設施網路的硬體,二是政治軍事支撐的軟體。
交通基礎設施網路方面,根據“一帶一路”倡議五大重點內容之一的設施聯通,我國已經基本打造了“六廊六路、多國多港”的物聯格局[12]。這是在我國綜合國力全面復興的背景下,建設以中國為核心的政治、經貿大集合的全球性戰略網路。自古以來,在貿易往來中,總是更具商品優勢的一方為擴大貿易優勢而要求對方開啟“國門”、暢通自由貿易港口和規則,而弱勢方則努力設下各類關稅或非關稅貿易壁壘以期保護本國企業和商品。此古今中外的對陣姿態切換,其背後乃大國實力的攻守之勢異也。
國際交通網路佈局之爭仍在進行時。2024年11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秘魯進行國事訪問時,出席了秘魯錢凱港的開港儀式。錢凱港作為“一帶一路”倡議在拉美最新的標誌性專案,現實意義在於中國可以透過錢凱港推進中秘自貿區建設,探索以人民幣交易秘魯對華銅出口,削弱倫敦金交所(LME)的定價權;考慮陸路運輸通道,從錢凱港通往中國的海運時間較傳統卡亞俄港縮短5至10天,南美東岸貨物經兩洋鐵路從錢凱港運往中國比途徑巴拿馬運河節省8至12天,切實便利中國從拉美進口能礦和糧食資源、向拉美出口製造業產成品等經貿往來活動[13]。錢凱港已於2024年底投入運營,作為中國在南美的首個超級深水港,預計未來將對經巴拿馬運河的礦產和農產品分流近50%。
特朗普在2025年初上臺前夕透過社交平臺釋出了關於北美的構想圖,標註稱格陵蘭島、加拿大、巴拿馬都應該是美國勢力範圍。此舉對內鼓動民族情緒,服務孤立主義選民、軍工複合體、海運利益集團等;對外試探盟友底線的同時遏制中俄發展。巴拿馬運河承擔著全球6%的海運貿易,是美國打通太平洋-大西洋“兩洋戰略”的核心通道,長期被美國南方司令部列為“關鍵基礎設施”。中國是巴拿馬運河第二大使用者,巴拿馬是拉美地區首個簽署“一帶一路”備忘錄的經濟體。雖然錢凱港削弱了巴拿馬運河對中國與拉美貿易的重要性,但中企在運河大西洋側科隆港和太平洋側巴爾博亞港運營權的擴大,仍被美方視為潛在航道威脅。於是在2025年2月6日,巴拿馬承受美國施加的壓力,被迫宣佈退出“一帶一路”倡議。這一案例反映了小國在大國競爭中的被動性,巴拿馬在宣佈退出後仍保留了部分中資商業合同,達成在東西方間尋求微妙平衡的生存策略。
軍事存在方面,中國在海外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軍事基地或大規模駐軍,但根據國際法和聯合國授權,中國在特定地區有幾種形式的軍事存在。一是聯合國維和部隊,中國是聯合國維和行動第二大出資國和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派出維和人員最多的經濟體。每年大約有2200名中國維和人員在南蘇丹、馬裡、剛果等非洲地區和黎巴嫩等中東地區執行任務。二是護航編隊,中國海軍自2008年起持續在索馬利亞海域開展反海盜護航行動,累計派出40餘批艦艇編隊;2017年與吉布提協議設立的後勤保障基地是我國海外唯一專用軍事設施,官方定義為軍事“補給站”,不具備進攻性功能。三是雙邊軍事合作與臨時部署,我國定期與俄羅斯、巴基斯坦等友好經濟體舉行聯合軍演,或派遣艦艇向特定地區運送救援物資,但均屬短期存在。中國海外軍事存在遵循最低必要原則,即透過多邊機制保障相關方利益,而非單邊軍事擴張,這是與西方霸權路徑的本質區別。
我國在吉布提部署了唯一的海外軍事“補給站”,對保證與歐洲、非洲的航運往來安全起到了關鍵作用。根據國際海事局記錄,2020年至2024年間中國船隻在紅海和亞丁灣附近遭受海盜襲擊或衝突波及共9起,均因海軍護航或外交調解達成零傷亡。吉布提位於紅海和亞丁灣的交界處,扼守全球航運的要塞狹口。同時,政府允許外國軍隊合法在本土設立基地以收租,因此吸引了多國前往駐軍。駐軍規模高於中國的兩個經濟體中,美國位於吉布提的軍事設施是其在非洲唯一的永久駐軍基地,同時也是吉布提境內規模最大的外國軍事存在;法國基地是從吉布提殖民時代延續的永久軍事基地,即便吉布提政府近年來引入了中美等新勢力,法國仍基於條約和經濟捆綁維持當地法軍的不可替代性。吉布提人口稀少,外來駐軍與本地人口的比例高達1:50;每年基地租金收入超過3億美元,佔其GDP的接近10%。吉布提成為全球最高密度軍事基地的經濟體背後,反映的是大國對航運通道控制權和非洲反恐反盜情報節點的爭奪。
2.2 破局的奧義
我國現在對“地大物博”表述的淡出,本質是從地理稟賦自信向資源焦慮的認知升級,中國開始在大國博弈第一層目標的基礎之上追求第二層目標。如果想要重新獲得與自身綜合國力相匹配的世界影響力,中國所面對的競爭對手是全球所剩無幾的真正意義主權經濟體,所面臨的真實挑戰是西方經濟體透過現代化手段固化下來的殖民利益鏈條。
我們借用古代絲綢之路的中華文化標籤,對民族所謀未來之大計命名。 “一帶一路”倡議與西方殖民/霸權最核心的區別在於,中國向眾多曾被西方殖民者苛待過的經濟體提供了一個更優惠、可持續的收益分配方案。“一帶一路”倡議提出的“共商共建共享”原則,是透過平等協商、互利合作重構全球發展治理模式。共商體現在避免教條式地採用由傳統發達經濟體主導的“華盛頓共識”[15]等國際規則體系,而是倡導合作伙伴與中國直接對接雙邊需求,根據各國發展階段量身定製合作框架,例如對能源短缺的巴基斯坦優先投資電站、幫助內陸經濟體衣索比亞建設亞吉鐵路打通出海通道等。共建體現在中國產能優勢與當地資源稟賦有機整合,依賴絲路基金、亞投行等資本;中方輸出建造技術、培訓本地工人;中企承擔核心工程、本地企業參與配套;通常採用風險共擔機制,中企在前期運營回收成本,後期移交東道國。共享體現在發展紅利的多方分配,帶動東道國經濟增長、拓展中企海外市場、最佳化沿線第三方經濟體的供應鏈。“一帶一路”倡議在單邊主義抬頭的時代,探索著一條不同於殖民掠奪或霸權支配的新型跨國合作路徑。
“一帶一路”倡議與“農村包圍城市”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圖表1)。比起正面挑戰傳統歐美髮達經濟體主導的國際規則,我們主動轉向亞非拉等被傳統全球化所忽視的區域:以哈薩克、印度尼西亞、巴基斯坦等夥伴為支點,構建中歐班列、港口園區等經濟走廊,啟用被邊緣化的發展中經濟體。儘管從理性人假設的角度,對於新興市場而言“一帶一路”倡議無疑是一樁更划算的生意,理應能夠一呼百應。但由於數百年間殖民利益鏈條的存在,一方面必將受到來自西方既得利益者的百般阻撓,另一方面新興市場與中國之間建立合作信任亦需要時間,因此出現了2023年義大利在歐盟壓力下考慮退出“一帶一路”倡議;2025年巴拿馬在美國脅迫下宣稱退出“一帶一路”倡議;以及菲律賓加入“一帶一路”倡議卻長期在大國競爭中左右逢源。這也反映出多方博弈的現實複雜性和曲折演進過程,我國推進“一帶一路”倡議任重而道遠。
三、中企出海的優選目的地畫像
從上述競爭對抗視角重新審視,未來中企出海存在較大發展合作空間的新興經濟體主要可分為以下三類:
第一類是一直獨立存在、從未被殖民過的經濟體,例如亞洲的泰國、中東的沙烏地阿拉伯、非洲的衣索比亞等。雙邊關係在較少受到第三方因素介入時,複雜度顯著低於多邊關係,且更容易維持長期友好狀態。
泰國是東南亞唯一一個沒有被殖民過的經濟體。由於東側接壤的越南為法國殖民地、西側接壤的緬甸為英國殖民地,因此位於越南和緬甸之間的泰國被英法認作是兩國的地理戰略緩衝地帶而沒有染指。近年來,鋰電、光伏、新能源汽車等重點出海行業在泰國的投資規模有較高增速,具有超過越南成為僅次於新加坡的我國在東南亞第二大出海目的地的潛力。
衣索比亞是非洲唯一一個沒有被殖民過的經濟體[16]。佔領了鄰近土地的義大利和英國曾嘗試對衣索比亞發動殖民戰爭,但都以失敗告終。究其原因並非衣索比亞軍事實力有多強勁,而是因為衣索比亞不是石油、黃金或鑽石等關鍵資源的富產國。英方綜合評估佔領衣索比亞的投入和產出收益後放棄了殖民計劃。截至2023年底,接受我國投資專案數量最多的非洲經濟體就是衣索比亞,由於當地自然資源相對匱乏,中埃合作主要集中在勞動密集型的紡織、電子等製造業。
第二類是殖民宗主國在現代世界格局中式微的經濟體,例如曾被葡萄牙殖民的安哥拉、曾被比利時殖民的剛果金等。
安哥拉位於非洲的油氣礦帶[17]上,是我國原油進口前十大來源國之一。由於葡萄牙在兩次世界大戰後國力衰退,對安哥拉的控制力下降。1975年安哥拉獨立後,長期依賴資源經濟,基礎設施落後,資金和技術缺口巨大。安哥拉與中國的合作模式以資源換基建為主,將石油抵押貸款獲取的融資資金用於鐵路、港口、電力等基建專案。未來中安在新能源開發和港口經濟存在較大合作前景,安哥拉年均日照2200小時,擁有可觀的光伏和儲能行業潛力;洛比託港是非洲面向大西洋出海口的重要海港,可連線中歐班列南部延伸線,形成跨洲物流網路。
剛果金被譽為全球“金屬礦心臟”,鈷儲量佔世界50%、銅佔10%,供應了中國70%的鈷礦進口。剛果金在比利時殖民時期被掠奪式開採,獨立後又陷入長期內戰,礦業體系破碎。2000年後,中資企業同樣以資源和基建繫結的模式成為剛果金最大投資方。由於銅鈷礦開採涉及環境問題較為嚴重,歐盟多番借環境、勞工等ESG問題向中資礦物原材料透明度施壓,中企需要加強本地化運營管理水平。未來中剛合作可向剛果運河、鐵路現代化等交通互聯互通拓展,打通礦山到港口的通道,減少對南非德班港的依賴;進行水電開發,補充光伏方案,解決礦業電力短缺問題。
第三類是在曾經殖民格局中沒被作為核心據點的經濟體,例如曾被英國殖民的奈及利亞和肯亞等。
奈及利亞是非洲最大經濟體和人口第一大國,英國殖民時期僅將其作為棕櫚油、可可等初級商品的供應地,導致工業基礎薄弱。近年來,該國油氣資源和消費市場潛力吸引中企加速佈局。中石油和中海油參與尼日河三角洲[18]的油田開發,眾多建材、家電中企聚集到萊基自貿區,產品輻射西非大部分。華為、傳音等國產手機品牌在奈及利亞的市佔率超過60%。
肯亞是東非沿印度洋的重要港口門戶,英國殖民時期僅將其作為蒙巴薩港-烏干達東非鐵路終點站,經濟價值未被充分開發。該國憑藉非洲難得的政治穩定性和海港區位優勢,成為中企進入東非的跳板。中肯合作當前領域包括鐵路基建、移動支付網路、埃爾多雷特經濟特區的服裝紡織業等。未來中肯合作方向包括地熱電站、航空基建等,使肯亞成為中國貨運航空在東非的中轉站。
注:
[1]購買力平價相當於2024年的 2000億美元。
[2]資料來源:《戰爭中的經濟學家》。
[3]高岱、鄭家馨,殖民主義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1月1日版。
[4]荷蘭國家檔案館,荷蘭東印度公司(VOC)檔案清單, [EB/OL], 2002/04/01[2025/04/19], https://www.nationaalarchief.nl/onderzoeken/archief/1.04.02
[5]斯文·貝克特, 棉花帝國:一部資本主義全球史,哈佛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
[6]全球公認五大法律體系:大陸法系、英美普通法系、伊斯蘭法系、印度法系和中華法系。
[7]沿用法國法律框架的非洲經濟體: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突尼西亞、葛摩、貝南、布吉納法索、象牙海岸、幾內亞、馬裡、尼日、塞內加爾、多哥、喀麥隆、中非、查德、剛果(布)、加彭、赤道幾內亞、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突尼西亞、葛摩、吉布提、馬達加斯加、塞席爾。
[8]UNCTAD,2024年非洲經濟發展報告,[EB/OL],2025/04/16[2025/02/01],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official-document/aldcafrica2024-overview_ch.pdf
[9]中國與全球197個主權國家中的183個正式建交,暫不是建交關係的14個主權國家包括;不丹、立陶宛、梵蒂岡、史瓦濟蘭、馬紹爾群島、吐瓦魯、帛琉、聖文森特和格林那丁斯、聖克里斯多福及尼維斯、聖露西亞、瓜地馬拉、貝里斯、海地、巴拉圭。上述用下劃線標註的國家是中國臺灣地區的“邦交國”。
[10]現代非洲曾因中國臺灣問題與中國發生過短暫斷交的經濟體包括貝南、塞內加爾、查德等,均曾為法國的殖民地。
[11]詳見《興業研究海外宏觀報告:能源變革下的“一帶一路”礦產版圖——2024年Q1“一帶一路”概況追蹤20240407》。
[12]詳見《興業研究海外宏觀報告:“一帶一路”經濟體機遇與風險分析(上篇)20230320》。
[13]詳見《興業研究海外宏觀報告: 中拉相知無遠近,萬里為鄰——2024年Q4“一帶一路”概況追蹤20241217》。
[14]IARI, The strategic importance of Djibouti for the world superpowers, [EB/OL], 2024/06/12[2025/04/18], https://iari.site/2024/06/12/the-strategic-importance-of-djibouti-for-the-world-superpowers/
[15]詳見《興業研究海外宏觀報告:20世紀90年代金融危機的特徵梳理——新興市場危機預警模型之二20240902》。
[16]利比亞名義上也是獨立地,但受到美國的“非正式保護”,經濟被美國公司操控,所以名義獨立、實質依附,長期處於“半殖民地”狀態。
[17]安哥拉本身並非非洲石油資源最富饒的經濟體,但其他石油更加富饒的非洲經濟體至今仍受到法國等發達經濟體影響,因而與我國的資源合作關係不十分密切。
[18]尼日河三角洲位於奈及利亞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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