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用開源「賭」一個汽車OS的未來。
作者｜周永亮
理想為什麼敢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2025 年 3 月 27 日，理想汽車董事長兼執行長李想宣佈，從今年 4 月底起，將把汽車作業系統「理想星環 OS」逐步開源，邀請全球開發者最佳化與共建生態，這也是全球首家開源汽車作業系統的車企。
李想也解釋了這個決策背後的考量。他認為，智慧汽車需要專用的作業系統，但每個企業都進行閉源開發會導致資源浪費，延緩行業發展。同時，他表示，開源生態有助於車企節約研發成本，最終普惠終端消費者。
其實，提到作業系統，人們常想到的是，PC 網際網路時代的 Windows，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的 iOS、安卓、鴻蒙等。在汽車領域，人們討論更多的是車機系統，但與李想提到的「汽車作業系統」，似乎又有不同。
李想宣佈開源作業系統的決定，引發了業內廣泛的關注和討論。但由於缺乏足夠的細節，許多疑問和猜測也隨之而來：這個汽車作業系統是不是安卓套殼？開源是否等於免費？用什麼開源協議？其他車企採用開源後，會不會被理想「卡脖子」？
最近，理想 CTO 謝炎在位於順義的理想汽車研發總部，接受包括極客公園在內多家媒體的採訪，對業內對其開源作業系統的疑問做出了回應。
在講解剛開始，謝炎首先用「不是什麼，而是什麼」來概括了這次開源的星環 OS。他表示，星環 OS 既不是車機系統，也不是安卓「套殼」；它是面向駕駛更底層的 OS 系統，並不直接服務於使用者。星環 OS 由四個部分組成，覆蓋智慧駕駛基礎平臺、車控、通訊中介軟體和資訊安全的整車作業系統，就類似於人的大腦、小腦、神經系統和免疫系統。
看到這裡可能很多人好奇，作業系統裡面也包含了智駕平臺，那和車企都在宣傳的智駕有什麼差別呢？謝炎解釋說，智駕和汽車作業系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智駕本身相當於汽車作業系統上的應用，類似於 App，是一種具體的應用。所以他們跟智駕方案供應商，並不是競爭關係。
據謝炎介紹，理想的開源計劃將於 4 月 23 日啟動，整個過程將分為三個階段進行。最近，李想在微博表示，他們已經發布了《理想星環 OS 技術白皮書》，這是星環 OS 開源過程的第一步。理想的最終目標是構建一個活躍的星環 OS 開源社群，推動技術共享與合作。
不得不說，理想汽車開源星環 OS 是非常突破性的一次嘗試。在理想宣佈開源之前，汽車行業的作業系統要麼使用供應商方案，要麼自研。理想希望透過星環 OS 的開源，推動全球汽車產業的智慧化，就像特斯拉推動了全球汽車產業的電動化，DeepSeek 推動中國「ChatGPT」時刻的到來。
不過，作為一家車企，理想的開源的作業系統能否被友商信任並大規模採用，存在很大的挑戰。這背後可能不僅僅是技術問題，也涉及商業策略和競合關係。比如使用者使用時有沒有自主權？在商業上會不會有一些掣肘？
據謝炎介紹，理想這次會採用寬鬆型的 Apache License。這是一種商業友好的寬鬆許可證，允許使用者自由修改、分發和商業化使用，且不強制要求回饋程式碼，儘可能避免「控制」或智慧財產權糾紛的問題。
對於理想星環 OS 的商業模式，很多人可能會聯想到安卓，是否會收費。對此，謝炎表示，他們和谷歌安卓不一樣，因為谷歌是一個服務商，它開源後要求安卓商搭載他的服務，並從中獲得商業回報。但理想並不透過開源直接獲得回報，他們既不賣汽車作業系統，也不干涉使用者如何使用。理想只是希望更快、更好地和供應商、友商一起實現自己的願景。
在 AI 正在重塑整個汽車生態的關鍵時刻，理想直接開源「星環 OS」，確實是一次值得關注的探索。它打破了之前相對封閉的研發模式，透過開放協作，加速整個汽車行業的智慧化轉型、降低重複投入。同時，面對 AI 時代的巨大不確定性，理想透過開源也為汽車行業提供了一個應對 AI 時代的地圖。
不過，對於採用全新、尤其是一家車企主導的開源 OS，需要克服很大的信任和遷移成本。星環 OS 最終能否成為像安卓、DeepSeek 這樣成功的開源社群，將取決於理想的開源社群能否被更多供應商和車企接受。這也是理想著力想解決的問題。從目前來看，理想已經開了一個好頭。
以下為理想汽車 CTO 謝炎與媒體的對話內容（部分有節選）
01
Q：理想宣佈開源之後，有沒有其他的企業聯絡，行業接受度如何？
謝炎：現在行業要麼使用供應商方案，要麼自研，所以有幾家自研汽車作業系統的企業。我們宣佈開源之後，行業關注度很高，但是沒有宣佈細節，很多人想知道細節。隨著我們把白皮書和程式碼放出來，大家看到實際的系統和說明後，會真正開發和使用起來，那時候才能知道行業接受度。
同時大家也關心開源的方式，使用理想星環 OS 會不會被控制等問題。我們會用寬鬆型的 Apache License（注：由 Apache 軟體基金會發布的自由軟體許可證），作為行業貢獻者，理想會把程式碼和技術文件開源，不透過開源收取費用，不干涉程式碼的使用方式，也不控制使用者的資料。DeepSeek 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們開放出來權重，使用者去部署服務，不需要交任何費用，也不干涉和控制使用者，我們也會一樣。
Q：理想什麼時候決定開源？
謝炎：我們從第一天做理想星環 OS 的時候就在討論，如果做得好是不是能夠開源。對於工程師來說，做得好的東西就會希望獲得更多認可，當然，這是技術層面的想法，無關商業。這一早期粗略的想法，只是停留在嘴邊，但後來我們越來越知道汽車作業系統的下一階段應該是什麼樣，也覺得行業需要這樣的作業系統。因此我們開源了理想星環 OS，一方面希望獲得大家的認可，一方面希望幫助行業，讓大家共同看到並實現下一階段的願景。
Q：理想今年 7 月之後，就要開源智駕平臺，現在很多車企和供應商都在研發智駕，理想開源的意義是什麼？
謝炎：智駕和汽車作業系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智駕本身相當於汽車作業系統上的應用，類似於 App。行業普遍提到的智駕主要是指智駕演算法，包含了端到端、VLM、VLA 等。這些智駕演算法各家都會根據自己業務需求做開發，通常不會開放，具有定製化屬性。理想的智慧駕駛也沒有開放。
汽車作業系統是底層平臺化系統基礎軟體，可以支援各家不同的智駕。對於提供智駕方案的供應商來說，我們不是競爭關係。
Q：星環 OS 最終要做一個超級 AI agent 嗎？如何把便利性和安全性做到一個平衡？
謝炎：要說明一下，我們看到的是汽車裡面有很多 agent（智慧體）。智慧會變得更為主導，但是理想星環 OS 並不是 agent，而是服務這些 agent，這些 agent 執行在理想星環 OS 上。
關於便利性和安全性的平衡，一方面是應用層要解決的，也就是 agent 本身。比如自動駕駛是個 agent，像一個駕駛員一樣，安全的問題自動駕駛要解決，底層系統也是要去解決的。比如端到端的安全、即時性，即使自動駕駛系統已經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策，但是從它做出決策到做出轉向、剎車或者某種動作之間，如果時延很長或不確定的，也會造成安全問題，這方面我們是希望透過作業系統去解決的，希望讓這些任務的銜接、排程和通訊的時延是能夠更確定的、更短的，所以作業系統不是 agent 本身。
Q：對於「星環 OS」，是否能用簡單幾句話精煉概括一下？
謝炎：很多人會用「星環 OS」類比安卓，首先它不是安卓（這樣的使用者作業系統），而是一套智慧系統，它可以執行智駕、車控、底盤等很多應用。星環 OS 是什麼會由它上面執行什麼「應用」來決定，指的不是網際網路行業說的應用程式，而是汽車領域相關的應用，如智慧駕駛等。
Q：理想星環 OS 後續上車的節奏是什麼？
謝炎：我們接下來發布的車型都會搭載理想星環 OS，有一些元件在之前的車型上已經得到使用。因為理想星環 OS 不只涉及單個硬體，作為一套系統，它涉及到很多控制器，所以有些技術是可以被單獨使用的。
Q：這個作業系統可以拓展到其他形態的機器人上面嗎？
謝炎：目前我們還沒有直接針對機器人做（作業系統），但我認為需要解決的問題有很多共通性，比如機器人和汽車都需要大腦、小腦、神經系統高效協同，即時和確定性地完成任務。
至於現有的理想星環 OS 是不是直接能拿來做機器人作業系統，這可能要看使用者自己的偏好和能力。
02
Q：現有的開源作業系統沒有被行業廣泛使用，您覺得原因是什麼？理想如何避免這個問題？
謝炎：現在行業中沒有理想星環 OS 這樣能覆蓋車控、智駕的完整汽車作業系統。
Q：其他行業也有開源作業系統，但大家不怎麼使用。
謝炎：因為其他行業的系統並不一定適合智慧汽車，直接拿來並不一定就是好用的。有兩個原因。第一，系統本身沒有解決核心問題，有的開源專案只是重複造輪子，沒有解決太多問題，沒有創造價值。第二，系統可能已經過時了，沒有去面向未來地解決問題。我們在解決自己的問題的同時，看到了一些未來的問題。
作業系統開源不是一錘子買賣，開源只是起點，我們希望能和行業共同解決很多問題，一起走得更快更遠。
Q：Open Harmony OS 屬於是不好用還是過時？
謝炎：這個我不太好評價。不過兩者並非相同領域的系統，所以也無法比較。
Q：從您的角度看 AUTOSAR 的問題出在哪？
謝炎：AUTOSAR 是在上一個時代構建的系統，它非常匹配上一個時代需要的汽車技術，但現在軟硬體迭代速度很快，需要它更高效能、更靈活高效，AUTOSAR 在這方面做得不夠。
我們不是為了自研而自研，其實決定自研是因為我們發現一些問題，且行業內沒有方案能夠直接解決，所以我們選擇自己來做。如果行業有好用的方案，在價格合適的情況下，我們也願意使用。
Q：如果理想去選擇一個開源的汽車作業系統，會看哪些東西？
謝炎：我覺得主要會考慮三個因素：
第一，它能夠解決我們要解決的問題，我們能夠看到同樣的願景或者未來，這是第一源動力。
第二，有沒有自主權。假如說我們使用別的汽車作業系統是黑盒交付的，我們看不到任何程式碼，那就無法修改。即使我們不一定需要修改，但程式碼和解決方案也必須是開放的、透明的。
第三，考慮商業使用是否會有掣肘。比如有一些開源專案僅可以作為學習使用，如果用於商業、必須付費，我覺得這不是真的開源。所以我們從這三個方面做了考慮，我們不希望收費，也不希望限制任何人使用。
Q：我理解開源這個事，好比班裡有好學生和差學生，好學生把自己的作業給差學生抄。為什麼讓其他人來抄？
謝炎：汽車作業系統是個很複雜的概念，包含車控、智慧駕駛、整車通訊系統，並且系統上面連線各種各樣的應用，系統下面的硬體連線各種供應商，靠理想一家企業做起來很慢。如果行業要邁向下一個時代，實現從 Smart System（智慧系統）到 Intelligent System（智慧系統）的跨越，實現未來的藍圖，就需要把系統開源，讓更多人加入，我們才可能走得更好、更穩、更快。
我個人認為底層技術沒有絕對的領先，沒有絕對的護城河，所以只有不斷地往前跑。我們希望能夠跟志同道合的人更快速地往前跑，跑得越快越有價值。
Q：「理想星環 OS」對於商業模式層面有什麼思考？是否考慮過回報率？
謝炎：我們不希望透過開源直接獲得回報，我們既不賣汽車作業系統，也不干涉使用者如何使用。我們只是希望更快、更好地和供應商、友商一起實現我們打造 Intelligent 智慧系統的願景。
理想星環 OS 的商業模式和谷歌不一樣，因為谷歌是一個服務商，他開源後要求安卓商搭載他的服務，並從中獲得商業回報。
Q：開源是企業的選擇，但對於使用者來講，受益在哪？
謝炎：星環 OS 是一套底層的系統，並不直接服務於使用者，可能和安卓類比不合適，因為安卓、Windows 是使用者作業系統。如果我們把汽車比喻成一個機器人，那麼星環 OS 這套系統相當於一個機器人內部的一套底層大腦、小腦和神經網路系統。它不直接對你做出服務貢獻，而是服務那些底層所支撐的能力。
03
Q：李想提到，星環 OS 將幫助汽車行業每年節省 100 到 200 億的重複投入，這是怎樣計算出來的？怎樣才能夠給其它廠商帶來一個吸引人的降本預期？
謝炎：不同廠商的視角和需求也不一樣。我們的作業系統具有多重優勢：首先，面對一些行業普遍存在的技術難題，有些廠商往往需要投入上百人、用很多年時間來解決，這佔據了它們大量的研發費用和資源。
其次，我們的系統經過了整體的最佳化，現在可以實現百億級的成本控制，這主要是因為我們在減少「重複造輪子」的工作，這就能夠節省大量的研發成本，並顯著提高研發效率。
此外，開源能夠減少對研發資源的佔用，因為適配的硬體更多了，就有了更大的選擇餘地，從這個層面上來說也可以降低成本。所以成本的最佳化是綜合的結果，而不只是由於單一的某個點。
Q：所以要爭取更多的供應商加入？
謝炎：供應商還有車企。使用理想星環 OS 的車企越多，供應商越會積極擁抱。在手機行業，這個故事就在上演，比如說安卓釋出以後，很多手機廠商在使用，那麼包括高通在內的硬體廠商就在積極擁抱，這就是同頻共振了。作業系統就像一個協議，就像大家遵從世貿協議進行交易，越多的人加入，（作業系統）發展得越快。
大家可以在這套協議上看到未來的前進方向，就像是看著一張共同的藍圖在向前走。
Q：理想最希望的是哪個領域、哪些角色的人加入進來？
謝炎：歡迎所有的汽車廠商和供應商一起來使用，一起來添磚加瓦，沒有具體的優先順序。（行業裡）有些我們共同要解決的問題，比如說即時性、安全性。理想星環 OS 用的人越多，成本越低，所以沒有排名，甚至歡迎非汽車領域的企業來使用。
Q：如果一家車企把理想星環 OS 匯入他們的平臺和車型，他們都需要做什麼？理想能不能給出一些具體的指導？
謝炎：這是我們要做好的。第一，我們會有白皮書，有技術文件；第二，我們在推出理想星環 OS 的時候，會和比較積極的晶片公司合作，它們的硬體能夠直接適配理想星環 OS，將作業系統下載到某一塊開發板上並且可以使用。
Q：安卓系統開放後，大家認為所有不好的使用體驗都來自於安卓。如果星環 OS 成功普及，但廠商添加了很多自己的功能和服務，做的不好的時候，使用者會不會說星環 OS 卡、蠢、笨。有沒有跟其他廠商去籤某種有限的協議？
謝炎：我們不會阻止使用者做任何修改。就像 DeepSeek，也沒有限制任何的修改。往前走的空間很大，我們做產品要實事求是，如果做得不好且是我們的問題，那我們就要改，如果不是我們的問題，慢慢的也會被澄清。
Q：星環 OS 開源之後的執行資料所有權是歸屬使用者、理想，還是其他使用的企業？以及後續星環 OS 更新的時候，其他企業會不會參與到更新過程當中？
謝炎：開源後的使用者資料跟我們沒有關係。這是一套大家可以用的系統，類似 Linux 或 AOSP，使用者具體怎麼用其實是不被關心的，所以這個資料我們是不可能掌握的，我們也不想掌握。
另外，我們希望構建作業系統的社群，大家可以一起協商後續的版本，比如是否要加入什麼新特性，或者要去滿足哪些功能的需要。理想星環 OS 的開源社群跟其他開源社群的運作方式非常類似，貢獻的越多，可能越有討論、決定理想星環 OS 未來發展方向的權利。
Q：開源在汽車行業並不常見，通常行業組織如 OSEK、AUTOSAR 等會根據車企需求制定共同規範，由 Tier 1 或車企進行自研。理想汽車是首次以車企身份，開源了一款高完成度的作業系統。但是缺乏能力的廠商，難以在此基礎上進行開發，而能力強的友商則可能不直接使用。那這套系統到底會被誰使用？
謝炎：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這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以前也沒有人做過。首先我覺得，做成一件事情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之前「天時」沒到，在上一個階段大家都是碎片化的、分離式的，沒有這些需求，如果要做一個功能只需要找個地方加上去就可以了。
但是隨著汽車從 Smart 變成 Intelligent 系統後，它更需要系統的集中化，無論是硬體還是軟體都需要解決這些問題。如果今天沒有好的方案，大家就自行解決，但是現在有了更好的方案，大家就都可以用。以前沒有統一的共識，但我認為再往下走可能會出現一些共識，也就是我們說的大家看到同一張圖。
對於有能力的友商，能夠參考這個系統也是價值。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行業共識將逐漸形成，慢慢聚焦。
我們並不是希望開源第一天就會被全盤使用，雖然這是我們的最高目標。如果只是部分的使用，我認為也是很有價值的，這是一張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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