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粗野主義到引數化斗拱,舊物的消亡只是一場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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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圈內事

從混凝土廢墟到永恆斗拱
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設計的消亡,也代表了有一條沒有人走的路,一個改變了航向的、沒有實現的未來。
——《舊物錄》序言
當阿德里安·布羅迪在第82屆金球獎上捧起“劇情類最佳男主角”獎盃時,他飾演的猶太建築師拉斯洛·託斯彷彿從銀幕中走出,向世界宣告著《The Brutalist》(《粗野派》)的野心——這不僅是一部關於建築師的史詩,更是一曲獻給“粗野主義”(Brutalism)的輓歌。
電影《The Brutalist》(《粗野派》)劇照
這部斬獲金球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多項大獎的作品,以214分鐘的宏大敘事,將觀眾拉回二戰後美國重建的狂熱年代:裸露的混凝土牆體、粗獷的幾何結構、對功能主義的極致追求,構成了一種被稱為“粗野主義”的現代建築風格。然而,正如電影中主角設計的政府大樓最終淪為爭議廢墟,現實中粗野主義建築亦因“冷峻”“壓迫”的標籤被大規模拆除,淪為城市角落的“過時舊物”。
波士頓市政廳
但舊物的消亡是否意味著永恆的淘汰?粗野主義的命運卻給出了另一種答案——波士頓市政廳的混凝土外牆雖被嘲諷為“核電站”,卻在近年被年輕一代重新詮釋為“未被馴服的野心”。這恰如中國傳統建築中的斗拱:作為木構體系的“舊物”,它因現代鋼混結構的興起而式微,但其力學智慧仍被解構為當代建築的文化符號,甚至啟發著引數化設計的結構創新。舊物的消逝,可能只是一場“休眠”。
85件舊發明的消亡故事
最初是什麼原因使它走向了消亡?
設計跟自然界的生物一樣,像一臺永遠前進的最佳化機器,不斷向著完美進步嗎?這意味著物品的消失是因為自身不完善或不能夠適應環境嗎?
消亡之物給我們創造的這個世界帶來了何種啟示?是喚回人與世界相處的其他方式和可能性嗎?
正是帶著這些問題,多位重量級學者、藝術家、建築師匯聚一堂,書寫下了85件舊發明的消亡故事,集合成了這本《舊物錄》。
《紅環、利特通和 CAD 迷你畫圖軟體》插圖。倫敦裡森畫廊的正等軸測圖,建築師託尼·弗雷頓,1984 年,描圖紙墨水畫,59.5 釐米 ×84 釐米。
“我們相信,研究消亡之物能給現在的世界提供很多參考。技術史的敘述往往關注創新,強調充滿命運感的新奇和幻想,不太關心廢棄之物或失敗的探索。但本書認為,假如我們也思考一下進步的背面——矛盾、淘汰、意外、破壞和失敗(這些都是現代化不可或缺的部分)——事物的歷史會變得更為豐富。”
技術和設計的發展並不總是按部就班的線性進步,而是走走停停、迂迴曲折、跳躍式前進,有時候又捲土重來。
消逝之物何以重生
《舊物錄》中的這些文章最引人入勝的地方在於,它提醒人們,消亡之物不僅代表技術,而且代表不同的思維方式、生產方式、與世界互動的方式,以及對身體、技藝、複製品、美、藝術、交流、運動、休閒、愛、階級、文化身份、自然和人工智慧的不同態度。
舊物的消逝從非終點,而是功能與意義的重構:粗野主義的混凝土廢墟可以成為798藝術區的骨骼,斗拱風格出現在“上海世博會中國館這樣的樣板建築,抑或在獲得普利茲克獎的中國建築師王澍的創新設計中”。真正的建築,從不在風格迭代中死去,而是在人類與空間的永恆對話中重生。
新舊交融的大運河杭鋼公園 ©文沛
中國傳統建築創演秀《棟樑》在蛇年春晚的舞臺上 
設計的“物競天擇”中,淘汰的只是形式,而靈魂總能在時空褶皺中找到新的寄生。最終,每一件消亡之物都體現了一種對未來的想象,即使物品本身被淘汰了,這些想象仍然向我們敞開著。
以下原文摘錄自《舊物錄》
全塑膠房屋
卡蘿拉·海因(Carola Hein)
荷蘭代爾夫特理工大學建築史和城市規劃學教授
20世紀初,以人造高分子聚合物為基礎的塑膠被髮明出來,此後設計師和建築師一直痴迷於將之應用到建築中。起初,他們對塑膠用途的設想範圍很廣,從小型的電燈開關和傢俱到整體的窗戶和牆壁等都有。但在二戰之後,建築師和化學公司開始聯合探索用塑膠建造整個房屋。對建築師來說,完全量產的全塑膠房屋似乎為住房短缺問題提供瞭解決方案,也是進行造型實驗的機會;而對化學公司來說,全塑膠房屋看起來是一種很有利益空間的塑膠應用方式。他們的合作帶來了一批全塑膠房屋,這是充滿希望的未來主義值得紀念的標誌。1968年芬蘭建 築師馬蒂·蘇羅寧研製的“飛碟屋”是最成功的案例之一。儘管如此,全塑膠房屋之夢還是很快就破滅了。雖然塑膠確實重塑了家庭環境,其形式卻跟最初的設想完全不同。
“飛碟屋” 圖源:網路
20 世紀 50 年代末和 60 年代初,全塑膠房屋的實驗達到了頂峰。其中最著名的可能是由麻省理工學院建築師馬爾溫·古迪和理查德·漢 密爾頓設計、由孟山都化學公司贊助的“未來之家”。它坐落於加利福尼亞州的迪士尼樂園,肯定有上百萬遊客看到過它。“未來之家”於 1957 年開放,是一棟 119 平方米的吊艙結構建築,彎曲的塑膠牆從混凝土底座上懸臂式突出。這是為 20 世紀 50 年代一對父母和兩個孩子的典型家庭設計的,建築平面為十字形,廚房在中心。它是模組化的,並且安裝靈活,這跟理查德·巴克敏斯特·富勒的設計類似—透過超聲 波洗碗機、可視電話和原子食物保鮮技術等能讓典型的全職媽媽生活更輕鬆的新技術,為1986年的人們展現了未來生活的景象。房屋中還 陳列有微波爐等小型家居用品,這些物品在很久以後可以用塑膠製成。“未來之家”透過新的形式和技術成為現代生活方式的典範:清潔、實用且有趣。
不管“未來之家”的一些發明現在看來多麼古怪,它都是設計、生產和教育領域的重要人物經過多年嚴肅且艱苦的合作研究而創造出的成果。它也具有非常重要的戰略意義,因為孟山都公司跟其他很多靠戰時訂單發展起來的生產商一樣,都在想方設法使自己的產品多樣化,以適應和平時期的市場。該公司把注意力轉向了各個領域,住房是其中之一。孟山都公司和麻省理工學院緊密合作,資助工作室“對未來最大限度地將塑膠的固有特性用於房屋製造的可能性做出預測”。到 1956 年,該計劃已經取得一定進展。麻省理工學院宣佈,在孟山都公司的資助下,其房屋工程和建造部門正跟建築系一起設計和建造一座塑膠的“明日之屋”,它的“結構形態和建築設計攜手並進,由於塑膠材料相對較新且未經實驗的結構效能,大量先鋒的建築結構設計是必要的”。
孟山都公司的“未來之家”,馬爾溫·古迪和理查德·漢密爾頓設計,加利福尼亞州阿納海姆迪士尼樂園,1957 年。
對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們來說,合作的目標是開發出在建築中使用塑膠的綜合結構方法。孟山都公司塑膠部門的羅伯特·K. 米勒提出了 塑膠在建築和設計中的多種潛在用途:“只要我們能夠想象、公眾能接受生活的新概念,未來塑膠在建築中的運用就是無限的。”還有哪裡比迪士尼更能使公眾接受這種綜合的方法呢?參觀者的數量保證了“未來之家”有很高的曝光度。1957年,也就是開放的第一年,平均每週6萬人進入這座建築。1967年建築拆除時,已經有約2000 萬人參觀過它。幾乎沒有哪個設計可以比“未來之家”更好地體現戰後繁榮時期的技術烏托邦主義。
20 世紀60年代,歐洲建築師約內爾·沙因和讓·邦雅曼·馬內瓦爾等人也設計了全塑膠房屋。和他們的美國同行一樣,新材料和對技術的普遍信仰似乎給當時的政治、經濟和社會問題提供了完美的答案。分佈最廣泛的塑膠預製屋是飛碟屋,這是一種易於供暖、可以建造在嚴峻地形上的滑雪小屋。它由玻璃纖維加固的聚酯纖維構成,看起來像架在高蹺上的飛碟。它的設計師認為,到20世紀80年代時,整個街區都將由塑膠房屋構成。然而,最後建造和出售的塑膠房屋不到 100 棟(留存下來的更少,儘管遺留下來的那些被世界各地的收藏家珍藏)。居住在獨立預製小屋裡的前景,既不能吸引買得起足夠大的土地建造獨棟住宅的買家,也不能滿足國家資助的密集型多層住宅計劃的要求。
全塑膠房屋的失敗還有其他原因,20 世紀70年代的石油危機和塑膠建築成本上升可能在其中發揮了某些作用,不過塑膠房屋的終結在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早在 1965 年,美國建築師R. D.蓋伊就曾悲嘆 “完全由塑膠製造的房屋似乎已經消失了”。他把這種失敗歸咎於建築商之間缺乏配合,所有建築商都堅持使用自己的工業體系,儘管事實上它們多半“考慮不周、不合時宜、缺乏基礎研究、忽視國家要求,且通常醜陋不堪”。學術界也應該受到批評,他們沒有顯示出在該領域的領導力:“建築師沒有‘行業規則’可參考,也找不到有建築結構設計的教科書。”
法國南部的一個展覽中,三種充滿科幻色彩的塑膠房屋住宅
然而,合作止步不前的主要原因是塑膠製造商對建築師在房屋和建築領域的影響力不抱幻想了,原因很簡單:建築師缺乏大規模生產房屋的必要籌碼。後來,塑膠製造商嘗試了一種新方法。他們沒有追隨建築師主導的整體預製房屋和可重複的綜合設計結構,轉而生產更小的、各不相干的家庭用品,比如塑膠浴室用具、絕緣材料、窗戶、傢俱、地磚、樂高玩具和玩具屋等產品。他們以家庭用品為重點,把風險降到了最低:如果產品失敗了,研發成本和資金投入很少,但假如他們成功了,潛在的市場卻很大。
這種直接的方法要求塑膠製造商更加關注承包行業和消費者。實際上,塑膠用品的廣告直接面向消費者,尤其是婦女兒童,現在他們被視為家居用品市場的重要部分。富美家浴室組合梳洗臺就是這樣一款產品,它的廣告標語是“太糟糕的爸爸”—它是婦女和女孩的必需品,洗手池周圍有一個櫃子,抽屜裡放毛巾、換洗衣物和藥品。德拉魯公司生產的富美家板材是一種容易清洗、持久耐用的抗熱塑膠貼面板。這款講究的產品的目標客戶是年輕女孩,她們跟母親結成同盟,請求父親給她們一個洗漱、化妝和穿衣的地方。當地的富美家制造商(在電話簿的 “塑膠”欄目可以找到)可以根據家裡的婦女和女孩選擇的色彩和圖案來製造浴室組合梳洗臺。最後,連爸爸們也可以在梳洗臺前享受刮鬍子的樂趣。
正如富美家浴室組合梳洗臺表現的那樣,塑膠並沒有創造住房革命。與建築師最初的希望不同,塑膠最終以更日常和瑣碎的方式進入家庭,改變了戰後的室內家居,使之變得更柔和。雖然“未來之家”的綜合構想沒有實現,但塑膠仍然遍佈“未來”生活的裡裡外外,成為戰後大眾消費的性別化景觀的背景條件。
發文編輯|Wenjin
稽核編輯|Yibo
主編 |Sherry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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