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來,你的生活也有類似的喜怒哀樂,原來,我們的處境並不遙遠,原來,這些困惑同樣也是你的煩惱……非虛構就具有這樣獨特的情感魅力。
毫無疑問,非虛構與紀錄片近年來有著非常龐大的討論基數。以至於我們顯然已經不得不去反思,為什麼恰恰是在當下這樣的時代,會重新激發起人們對於非虛構的興趣。相比起虛構作品,非虛構顯然更具體、更真實、更細微。
當我們越來越意識到自身的處境與作品中主人公的遭遇異曲同工時,我們就越容易與非虛構作品產生共鳴。如果說,虛構藝術的魅力,在於塑造偶像、塑造典型人物,想象命運向個人施加壓力的宏大敘事的話;那麼,非虛構的魅力,則在於提供一種“天下同此涼熱”的慰藉。

從我出發的“人間短歌”
撰稿;海妖
編輯:張先聲
2025年,FIRST紀錄片實驗室迎來了它的第九年,流年似水,FIRST始終在堅持關於講述真實、記錄真實的創作與實踐,卻也始終在追問那個終極問題:什麼是真實,我們該如何抵達真實。如今,技術的發展與媒介的多元化正在將非虛構影像的概念邊界、美學理念與表達形式延展向越來越遠的邊界。但恰恰是在這樣的時刻,我們更加需要追問非虛構的本質,回到起點,重新理解非虛構創作的初心。
在第十九屆FIRST青年電影展上,小紅書以“FIRST紀錄片實驗室·合作伙伴”身份鼎力支援FIRST紀錄片實驗室及紀錄片日相關活動,並與影展聯合策劃「人間短歌」非虛構短片特別展映單元。小紅書社群中的創作者,讓更多日常裡的“人間煙火”被看見、被觸控。這是一次關於生活的表達嘗試,也是在自媒體時代,用每一幀鏡頭後與螢幕前的真誠,重新叩問非虛構影像所承載的“真實”、聯結與審美的可能。
7月8日,小紅書官方宣佈將Slogan從「你的生活指南」變更為「你的生活興趣社群」。從“我教你如何生活”的指南索引,到“我與你分享我如何生活”的社群,作為如今中文網際網路上最重要的網路生活社群之一,小紅書正在承載著越來越多普通人的生活故事。在這裡,普通人的生活得到了被看見,被認可的機會,無數個普通聲音的凝聚,又同時匯攏成了關於當下時代的真實記錄。

私人情緒的碎片化敘事
相比於長片,非虛構短片就像文學中的散文或詩歌——不需要複雜的故事結構,能更自由地捕捉瞬間的情緒。非虛構短片可以像剪報一樣,把情感切成一個個片段來呈現,不用刻意鋪陳開頭、發展和結尾,直接把最真實的情緒瞬間展現出來。
在今年的FIRST“人間短歌”非虛構短片片單中,就有很多短片選擇以呈現私人情緒與視角為主要內容,或者是呈現我的獨特視角,或者是抒發我的獨特理解。短片以其自由短小的特點,大刀闊斧地為非虛構敘事開拓出了一片向內探索,關注個體內心的敘事空間的領域。所謂非虛構,既可以指更傳統的對於社會事實、現實世界的非虛構呈現,同時,它也未嘗不能是對某種內心情緒的非虛構刻畫。
以《長河隨記》為例,這部短片最特別的不是拍了河邊的風景和人物,而是導演透過鏡頭告訴我們:“我是怎麼看這條河的”“我為什麼對這些事物感興趣”。這種“我看到什麼”的主觀視角,反而成了最真實的部分。導演就像在寫視覺日記,把抽象的心情變成了具體的影像,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的文化姿態,也許的確只有藉助如此輕量化的、不受形式拘泥的短片形式才能如此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在形式和主題上,《何以北京》和《長河隨記》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何以北京》擴大了它的觀察範圍,從觀察一條河變成了觀察一座城市。但不變的是,觀察的依舊是“我的”北京城,“我”的在場至關重要,我如何理解我所生活的北京至關重要。導演沒有拍北京的高樓大廈,而是聚焦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透過“我”的眼睛,宏大的北京變成了充滿人情味的街坊鄰里,讓觀眾看到一個更親切、更真實的北京。北京在我的視角下被縮小了,成了日常的、屬於每個小人物的北京,同時也成了一個更可愛的、更有人情味的北京。

在提供視角和情緒之外,《南國幻燈城》表明了非虛構短片在情緒表達層面還可以更進一步。這部短片透過一個小女孩的視角,把對故鄉的思念和家鄉的風土人情混在一起,用像詩歌一樣的畫面呈現出來。它不是在客觀記錄一座城市的歷史,而是把童年記憶剪接起來,創造出新的情感意義。小女孩對故鄉的懷念之情和故鄉風土的呈現交織在一起,家庭影像的內容與地域文化符號也彼此糅雜,個體的歷史敘述與集體的故土回憶穿插混合,同時以小女孩浪漫化的、詩化的方式呈現了出來。於是,關於一座城市的非虛構記錄影像,以一個小女孩的回憶的形式被重新剪輯、拼貼,構建新的意義。就像我們翻看舊照片時,記憶會和現實交織在一起,產生新的感受。

《永駐黑暗》:這部特別的短片由一位盲人導演拍攝,他雖然看不見鏡頭裡的畫面,卻透過聲音、觸控等其他感官,讓觀眾體驗到失明者如何感知世界。它沒有過於複雜的視聽語言設計,只是藉助視角的獨特性讓我們重新思考:“看見”到底是什麼意思?作為影片的導演兼攝影的這位盲人朋友並沒有機會看見自己拍攝了什麼內容,但本片仍然創造了一種非常微妙且獨特的“被看到的機會”,短片給了觀眾一個以光明想象黑暗、嘗試共情失明者的可能。

這些非虛構短片既關於個人情緒表達,又不止於此。它提供了一種非常具體的、鮮活的個體視角,也提供了一種以我之眼,帶你看我認知中的世界的敘事語態。
更重要的是,它們證明了在利用、呈現非虛構素材方面,影像媒介有著遠比文字更自由、多樣的表達潛力。比如,你可以像《長河隨記》中那樣,完全將現實素材當作你情緒表達的工具;又比如,同樣的素材和景象,即使再司空見慣,你也可以像《何以北京》《南國幻燈城》中那樣,重新詮釋它們的含義;又比如,僅僅是提供一種《永駐黑暗》式的全新的“盲人視角”,無需多言,就能產生很多豐富新鮮的語義。
觀察世界、理解世界
非虛構短片除表達個人情緒外,還兼具紀錄長片與非虛構文學共有的社會現實關注與客觀事實記錄功能。在此次“人間短歌”展映片單中,創作者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一種從我出發,觀察世界、理解世界,用個人歷史敘述來切入集體歷史記憶的敘事策略。
在這種敘述中,家庭毫無疑問成了最重要的場域。當自我表達的機會變多,更多的創作者有機會舉起攝影機進行創作時,家庭與家人自然而然會成為最首選也是最熟悉的記錄物件。
家庭由此成為核心敘事場域:當創作門檻降低,創作者自然將鏡頭對準最熟悉的家人與家庭。這其中,《長成》堪稱內容與形式的典範。鄉村教師數十年堅守的故事,透過學生的鏡頭轉化為兩代人的精神對話——學生借拍攝探尋人生選擇,教師則在回望中完成自我審視。“長成”的雙重意涵在此形成精妙互文:既是教師對學生的期許,也是兩代人在困惑中的共同成長。影片不僅記錄了鄉村教師的生存現狀,更完成了創作者自我困惑的解答。

影片勾連起的,是潮汕兩代人之間的生活困境,一邊是被普遍認為爹味過濃、安土重遷、大男子主義的父輩,一邊是走出潮汕,看到更廣闊世界,開始反思和背離這類本土文化氛圍的子一代。家庭敘事之外,這一圍繞潮汕普遍文化困境的思考為這部影片提供了更豐富紮實的故事背景。

《再見阿理》在觀感上則非常像前幾年好萊塢的熱門影片《困在時間裡的父親》。同樣是講老得了阿爾茲海魔怔,只不過,囿於短片的篇幅,《再見阿理》顯然不能做出特別複雜、冗長的懸疑故事設定。但本片難能可貴之處,恰恰在於它螺螄殼裡依舊可以做道場的巧思。
透過“誰是阿理”的懸念,讓觀眾瞬間能夠明白爺爺在得病後的痛苦,與爺爺這個角色高度公頃。與此同時,爺爺重疊交錯的記憶裡有太多資訊量,有太多有故事的歷史記憶,1959年日記中的回憶與2025年的幻夢一場在一位老人的腦海中交織糅雜、難分難解。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私人視角下魔幻現實主義的家族史。

《痕跡》與《神山康次》則拓展了非虛構短片的表達邊界。前者透過男性視角記錄母親與姨媽的女性情誼,以純真坦誠的創作態度呈現雙重敘事——既是母親對往事的追憶,也是兒子對這份情誼的理解過程。
《神山康次》則將家庭敘事擴充套件至人與自然:牧民孩子眼中的牛羊、草原皆是家庭的一部分,以詩意鏡頭構建了《蒙古草原天氣晴》或《冬牧場》之外的另一種遊牧生活圖景,極大豐富了我們對“日常”的想象維度。

非虛構,需要讓“我”被看見
在展映現場,紀錄片導演秦博覺得,9部影片最大的共性,是都從從身邊的興趣出發,更關注自身與世界的關係他認為,畢竟是自己拍自己身邊的人,所以這些影片裡呈現出來的生活細節非常踏實,紀實影片最終最打動人的,就是真而美,藝術最重要的是能夠抵達人心。
導演謝飛認為,這組短片讓他看到了普通人本對自己生活的態度,這種態度是AI取代不了的創作核心。在每個人都有能力進行視聽創作的今天,恰恰是這樣的非虛構作品,表現出了“再現物質本來面貌”的照相術本質。

在精神核心上,技術平權與網際網路社群氛圍正在讓普通人的表達返璞歸真。
某種程度上,我們也可以說,這些影片的確非常有小紅書的風格。很有意思,今天不同的網際網路社群實際上已經可以構建出不同的影像風格了。小紅書的風格就是鼓勵大家表達自己,鼓勵大家抒發自己的情感,鼓勵普通人從離自己最近的生活出發。你對生活的觀察、你創作的影片不一定要是最好的、最有用的,但一定要是最有生活氣息,最真實的。

“人間短歌”這組作品最難能可貴的地方在於它沒有對宏大敘事進行空洞的追逐,而是一次次地回到日常,並且是帶著問題與困惑回到日常。日常既是被記錄的影畫素材,也是種種問題的答案。尋找答案的真誠、迴歸日常的真誠,才是大部分人的生活中最常直面的真誠。
“人間短歌”系列的共同特質在於:私人敘事不侷限於個體情緒,而是延伸為可共鳴的公共經驗。創作者以“我”的在場賦予影像生命力,捕捉日常生活中無需虛構的戲劇張力與詩意細節。這種創作不僅回應了個體表達的渴望,更構建了新的對話空間——在個體故事的共鳴中,我們重新認知人性的複雜與現實的微妙。

非虛構短片的終極價值,正在於讓每個具體的“我”被看見,並在彼此的故事中找到情感聯結。創作者的“在場”賦予影像雙重生命力:既承載著具體個體的情緒張力,又能敏銳捕捉日常生活中無需虛構與修飾的本真細節——那些自帶戲劇張力與詩意質感的瞬間。
非虛構短片正在催生多元敘事聲場,構建起跨越個體經驗的對話場域。其核心價值在於彰顯個體敘事的可見性——紀實的本質終究關乎人性:唯有看見鮮活具體的個體聲音,在生命經驗的連線中重新認知彼此與世界,方能觸及非虛構剝離形式與內容後最本質的精神核心。
與此同時,視聽語言層面,其實我們可以很明顯地感知到這一系列短片的整體鏡頭節奏和敘事節奏都在變快,很多短片在敘事時,甚至採取的是一種蜻蜓點水、點到即止的策略。
這既與當下人們的觀影心理節奏、與人們對短影片的觀看習慣有很大的關聯,越來越多的觀眾已經預設在網際網路社群上傳播的影片作品,就應當保持這樣的節奏。但我們顯然不能簡單粗暴地將這種視聽語言的變革,視為是一種對所謂短影片時代下“碎片化資訊攝取”的妥協或讓步。因為後者不僅是在改變和順應這類敘事節奏,同時也在非常有意識的創造新的表達語言。比如《南國幻燈城》中的剪輯技巧和《爹味元宇宙》裡的鏡頭視角選擇,都是不那麼“短影片化”的。

《南國幻燈城》劇照
與其說,今天整體的影片製作節奏正在被短影片影響,干擾,毋寧說是在這個大眾都無比熟悉短影片敘事節奏的當下,平臺和社群對好內容的鼓勵,反而正在催生一種新的視聽語言風格的確立。與其糾結“人們越來越沒有耐心看長內容”,為什麼不努力去嘗試挖掘“人們能看到的短影片裡的好內容”呢。
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中指出,過度追求視覺奇觀可能導致對真實生活的遮蔽。相比之下,那些記錄普通人生活狀態的"平淡"影像,反而更接近本雅明所說的"靈光"——那種存在於特定時空中的真實性。
故事的真實性從來都流淌在生活的瑣碎中,三餐四季、柴米油鹽構成短歌。長歌如史詩璀璨,印證宏大歷史敘事中的時代沉浮,但短歌如針腳,在時代的勾連裡穿插進普通人的悲歡離合。
基於生活經驗的認同機制,比抽象的歷史敘述更能喚起深層次的文化記憶。在這些日常的短歌裡,我們才更能讀懂具體、複雜而又鮮活的當下。

FIRST青年電影展“人間短歌”非虛構創作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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