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幸福感,來源於活的明白和知足常樂

某些東部人之所以覺得西部人的生活是一種苦難,是因為西部人沒有過上東部人心中的好日子。換句話說,這不是苦難,而是東部人那種非常功利的概念。在這一點上,西部人的看法跟東部人完全不同。所以,當東部人自以為是地衡量西部人的鮮活靈魂時,就會出現一種偏差——他會發現,那片土地上,有很多自己不能理解的東西。
相反,如果他們放下成見,用西部人的眼光看西部人的生活,就會發現,西藏也罷,大西北也罷,或許在經濟上落後於東部城市,但那裡的每一個人都過得非常幸福。
因為,西部文化衡量人的標準只有一個:人格。
兒子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他:你可以不考大學,可以不當官,也可以不賺錢,但你要做個好人。只要做個好人,你就是我的好兒子。西部有好多人都是這樣。他們不一定要求兒女賺很多錢,但他們希望兒女在人格上是成功的。在他們眼裡,如果你成了貪官,那麼無論掌握了多大的權力、賺了多少錢,都不成功,因為你的人格破產了。
所以,西部人不向往那些在城裡賺了錢,但變壞了的人,也不向往他們的生活。當那些人耀武揚威地開著賓士、寶馬進入鄉村時,人們反而會罵他們是“燒包”。就是說,他們吃錯藥,把腦子燒壞了。在西部人眼中,這些人就像西部的一種植物,怎麼壓都壓不實,總是輕飄飄的。可見,西部人對財富的重視,遠遠比不上對人品的重視,這一點和中國傳統文化是非常相近的。
直到今天,我在家鄉仍然有很多農民朋友。他們沒錢,但他們向我微笑時,我能感覺到一種天使般的真誠與溫暖。我甚至覺得,他們願意把心都掏給我。在我看來,這樣的人就是成功的,他們有著很好的品格。
而且,他們過得並不苦。
雖然生活條件比不上發達城市的人,但他們喝茶、吃飯時仍然很快樂。他們心靈的富足,不會因為吃不上山珍海味、開不上賓士寶馬、住不起高樓大廈而減少。因為他們知道,只要擁有一點點東西,人就能活下去,再多的東西也不過是點綴——美國作家梭羅曾親身驗證了這種價值觀——所以西部有個詞,叫“惜福”。它的意思是,只要能活下去,你就該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西部人還認為,如果一個人不斷追求物質,或非常浪費,就是在掠奪別人,在掠奪子孫後代,是罪惡的。因為,這樣的人不但不懂惜福,還想佔有別人的東西,不讓別人也活下去。
因此,西部文化總是提倡要明白做人、知足常樂。我也是這樣。

我一直認為,那些走向城市,擁有財富的人,不一定就是成功的。當然,這不是在否定那些走向城市的孩子,而是說,單純擁有財富地位者,並不值得我們去敬仰。不管一個人留在家鄉,還是走向城市,我都會尊重他、祝福他。我只希望,走向城市的孩子不要變得過於銅臭、功利,更不要失去做人的底線;我也希望,留在鄉村的孩子繼續淳樸、幸福地活著。因為,他們的幸福跟外部世界、生存條件沒有關係,只取決於心靈的純淨。這種幸福,是什麼都奪不走的。
好多人都知道我童年時家裡很窮,但他們不知道,每天騎馬賓士,跟小夥伴們一起唱著兒歌的我,有多麼快樂。
我告訴大家,西部兒歌可有意思了,內容也很鮮活。比如一首兒歌裡唱道:“煙洞裡的煙直冒天,黃河裡的水洗紅氈,紅氈破了砌鳥窩,一捏捏了二半個。一半個說老婆,一半個換饃饃。”“煙洞裡的煙直冒天”就是“大漠孤煙直”。所以,我老懷疑王維當時偷聽了這首兒歌,才寫出了《使至塞上》——當然,這只是句玩笑話。不過,這些兒歌確實反映了西部百姓的生活畫面,是一種原生態的藝術傑作。例如“黃河裡的水洗紅氈”,就是說,西部的姑娘們把床上鋪的氈子拿到黃河裡去洗,有的姑娘在一邊跳著舞,有的則在一邊捏著土饅頭。有人開玩笑說:半個土饅頭可以拿去換饃饃,半個土饅頭可以拿去說老婆。為啥拿去說老婆?怕長大了娶不上媳婦啊!這就是西部的幽默。
唱著這種兒歌的孩子,心裡哪會有一點點苦澀呢?所以,好多城市人覺得西部人日復一日地活在痛苦中,其實不是這樣的。當西部百姓不向往城市人的生活時,貧瘠的生活也能讓他們活出一種詩意、一種快樂、一種不侷限於概念與物質的快樂。比起需要物質保障的快樂,這種快樂或許更本真,也更純粹。
因此,在東部人不理解西部人的快樂時,西部人也不理解東部人的痛苦。
西部人覺得,東部人的生活條件那麼好,吃得飽肚子,還有那麼多享受,為啥還不滿足?還不追求精神的昇華?為啥還要拼了命地、不擇手段地追求更多的物質和享受呢?這些東西,你永遠都追不完,生命卻只有一次。你為追求物質而虛度的生命不會重來,你為供房而耗費的時間,也永遠不會再來。最後,你會像蒼蠅飛過虛空一樣,除了“嗖”的一聲,什麼也留不下——連那“嗖”的一聲,也在發出的同時結束了。有什麼能證明你來過?你為這個世界貢獻了什麼?你活著時,除了買房、掙錢,還做了什麼?一個人活在世上,必然會消耗資源,增添垃圾,如果他還辱罵了朋友,離間了別人的感情,或像一些“英雄”那樣殺害了好多同類,就不如沒有活過。
比起賺錢,西部人更願意用寶貴的生命實現一種真正的價值。這種價值,不是物質,不是財富,不是地位,甚至不是福德,而是一種歲月毀不掉的東西——精神。西部人把這種精神叫做“功德”。
例如,你活著時幫助別人,佈施別人,死後,這精神就會被兒子、孫子或者你身邊的人繼承下去,甚至變成一個故事、一首民歌,傳遞給更多的人,讓他們也擁有這種精神,讓他們也去幫助別人。這就是歲月毀不掉的功德。
它不是有形的財富,卻比有形的財富更寶貴。因為,財富是無常的,功德卻能實現相對的永恆。
明白這一點的西部人不追求財富,覺得有錢很好,沒錢也很好。有了錢,我就佈施出去;沒有錢,我就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當大家憐憫西部人,關注西部人的苦難時,西部人就會覺得莫名其妙。

我告訴大家,我的兒子不習慣上海那樣的城市,幾天就待不住了。因為,光是交通,就動不動花上好幾個小時,他覺得這種生活沒有意義。他說,我的生命只有幾十年,為啥不做些更有意義、更有價值的事情,要把時間耗在這種事情上面,或者耗在一些忙忙碌碌的應酬當中呢?他拒絕那種生活,寧願待在西部,在寧靜的時光中,昇華自己的生命。如果不想做更多的事,不需要更大的舞臺來展示西部文化,我也寧願待在西部,靜靜地活著。
一旦要做更多的事,我就發現,西部土地上一些非常複雜的東西,漸漸讓我寸步難行,快要窒息了。而廣東這片土地上的城市文明,卻展示了它的優秀之處——對強者的認可與包容。這讓東西部文化的交流與對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於是我離開西部,在廣東定居,還把家人也帶到了這裡。
即使在廣東生活,我仍然思念自己的家鄉。我的根系深深紮在那片土地。我只是一棵枝丫伸得更遠的大樹。我在那片充滿質樸力量的土地裡汲取營養,然後把果實貢獻給更寬廣的土地。當我的“種子”撒在每一塊土地裡的時候,我真誠地希望,它們能長出更美麗、更優秀的果實,給當下這個時代、這個世界,帶來一點好的東西。那麼,我做的很多事情就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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