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境界》獨立出品【心理境界】
受訪嘉賓|孫欣羊
採訪|王東莉
播音 |Luke

投稿及奉獻,請聯絡[email protected];點選文末左下方“閱讀原文”訂閱“境界電臺”,有全部音訊更新。

為防止失聯,請點選上邊二維碼,關注《境界》備用號:hisjingjie
paypal或支付寶,奉獻賬號同為:[email protected]
很多父母自己病了,社會內卷的壓力被疊加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孩子表面正常、衣食無憂,其實卻處於無著無落無目標的狀態,安全感缺乏,無法處理因達不到高標準而產生的心理落差,加上青春期的變化,心理疾病爆發式呈現。抑鬱症很難被懂,但可以盡最大努力接納。
編者按:近日,一些社會熱點事件引發人們關注青少年群體的精神健康狀況,《境界》特別採訪精神科醫師孫欣羊,他是“慕喜樂”心理社群創辦人,美國Regent University諮詢心理學在讀博士。

《境界》:作為一名精神科執業醫師,你受過臨床醫學、精神病學、心理學的三重訓練,自己也有過重度抑鬱的經歷,你認為當下人們對抑鬱症的認識是否存在誤區?
孫欣羊:中國社會對抑鬱症的認識,不管是從病因角度、症狀表現角度,還是它可能帶來的傷害與治療原則、方法以及愈後,都存在一些誤區。不過最近三五年,有關部門對這些問題有所意識,醫院、社群、學校、企業各層面都有所動作,公眾越來越瞭解抑鬱症,但距離比較理想的狀態還遠,這也是我選擇在2017年開始做抑鬱症的公益科普的原因。我個人認為,抑鬱症可能將更大範圍地席捲中國乃至全球,從近幾年的資料來看也是如此,不管病人數量還是相關藥物的銷售情況都表明,受抑鬱症困擾的人越來越多。

《境界》:從資料來看,抑鬱症在青少年群體中日益走高。除了遺傳、個人因素之外,我們的家庭和教育中是否存在一些誘因?
孫欣羊:對個體而言,家庭是非常重要的環境。孩子成長過程中需要依附在一個家庭裡,依附在父母身上。好的依附感對孩子的早期成長十分重要,這需要穩定的家庭環境,父母不能缺席。
我不敢說對中國家庭的情況完全瞭解,我目前居住在上海,我接觸的很多家庭裡父母要麼實質上缺席,比如離異或去世;要麼相對缺席,比如在家看不到人影的忙碌爸爸;還有父母人雖在但卻忽略孩子的情況。
大多數上海家庭因為父母要上班,孩子只有讓爺爺奶奶或姥姥姥爺隔代養育,有的父母只在週末去看望孩子。孩子的安全感無法透過跟父母的關係建立起來,安全感建立在隔代老人身上的孩子,通常在進入青春期後遭遇老人去世,這會讓孩子的安全感像被釜底抽薪一樣崩塌。這些孩子表面正常、父母雙全、衣食無憂,其實卻處於無著無落無目標的狀態,安全感無從建立,增加了青春期出現更多更嚴重的心理問題的風險。
我在診治過程中發現,有些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建立了非常高的目標,這些目標可能來自父母或老師,當他們的實際能力達不到目標的時候,如何處理心理落差成為很大的問題。一個人能不能夠適應落差,落差帶給他的是動力還是阻力,怎樣去面對落差帶來的負面情緒?這是造成青少年心理的很多問題的根源,這就跟教育有關。
如果父母只關注孩子的成績是否達標,而忽略心理健康方面的培育和訓練,那麼孩子在面對落差時的反應可能就是:我面對不了我就去打遊戲轉移注意力,或者用刀割自己一下讓自己暫時感覺好一點,或者我就去強迫自己洗洗手。而學校在以什麼樣的方式建立孩子對學習的概念和自我認識?這些都需要反思。

如果父母發現孩子沒有達到要求,就去批評指責甚至暴力打罵,這些會對孩子的神經系統發出一個訊號:這事父母非常看重!他會形成一個敏感的神經反應,如果我達不到要求,後果很嚴重。孩子逐漸會形成高敏感度的特質,高敏感度加高要求,再加上青春期對自尊水平的看重,又接受不了落差,於是,抑鬱焦慮、強迫、網癮、進食障礙、自殘自殺等問題就都出來了。
作為醫生,我們把這種心理落差帶來的負面影響理解為病症的根源性因素。當這種落差達到一個極致,或者孩子對自己的要求達到一個極致,即對任何事情都有一個高標準的時候,落差就會時常發生,並且讓孩子形成一種行為模式,這樣就會出現人格問題。
青春期的孩子還需要自己承受學校人際關係的壓力,加上情竇初開,臉上的痘痘也初開這種外形壓力,再伴隨著身體的變化、激素水平的變化,會讓心理疾病呈現爆發式和多樣式的表現。

《境界》:社會發展程序中有哪些誘因可能造成抑鬱症等心理疾病高發?
孫欣羊:現在社會競爭激烈,內卷得厲害,至少我在上海有這樣的感知。所有家長都被捲到“雞娃”的洪流中,拖著孩子跟著一起瘋跑,孩子跟不上,鞋掉了都沒有時間撿,摔倒了沒有時間療傷。孩子雖然跟著父母跑,但並不明白為什麼跑,整個過程當中他自己怎麼感受自己,怎麼面對自己的情緒,怎麼面對社會的壓力以及來自父母的壓力,他都不知道。社會發展帶來的問題會更加突出地疊加在最幼小的孩子身上。
父母之間的比較也是很大的問題,我家孩子到底上國際學校還是公立學校或者上菜場學校?家長把焦慮傳遞給孩子,已經考慮不了自己孩子到底是什麼個性、特質、天賦,統統按照圈層認同的標準來思考。
從遺傳角度看,很多父母在社會的競爭壓力中已經病了,他們也焦慮、失眠。可能有人認為自己祖輩沒有抑鬱的問題,怎麼會遺傳?以近視為例,以前不存在近視的遺傳基因,現代環境變化,人們近視之後才形成所謂遺傳性。當父母養成了某種應對壓力模式,會不知不覺地作為環境因素影響到孩子。如果家長遇到壓力就喝酒、打遊戲、吵架,孩子就會模仿習得。如果孩子哭鬧,父母就丟一個iPad過去,孩子可能慢慢養成用遊戲轉移對負面情緒的不良感受;如果家長說“給你點吃的,別哭了,別煩我了”,孩子學會透過吃東西來排解情緒,反覆刺激形成條件反射,就可能發展成暴食症。

《境界》:為什麼有的孩子用自殘來釋放壓力,很少會有父母引導孩子這樣應對吧?
孫欣羊:現在的孩子面對太豐富的資訊世界。比如一個11歲的孩子,每天想的可能是哲學問題,想的是缸中之腦、世界的邊界,想人類是不是被程式控制了,這些是我們那個年代從沒想過的問題,他們怎麼承受?他們接受到的資訊也不可控,色情、暴力、日漫裡的自殺主題、自殘資訊都可能影響孩子。不然,他怎麼知道可以割自己一下來應對負面情緒呢?在同學中,你割一下,我割一下,甚至會形成一種潮流,比一比:你有一條疤、我有兩條疤,好像還挺酷。麻煩的是他一旦割下去,人腦有一個自動反應,會用分泌內啡肽的方式緩解疼痛,內啡肽會讓人感覺舒服甚至有點愉悅感。這樣他沒事就割一下,一旦有點不愉快就割一下,自殘就成為一種習慣甚至成癮,叫做痛癮。
我接診的孩子裡,十個當中可能一半以上都有自殘行為。自殘可以伴隨抑鬱症出現,本身也可以成為一種症狀,叫非自殺性自傷。可以說,這是這個時代帶給孩子們的病症。

《境界》:可以談談人際關係對抑鬱症患者的影響嗎?記得聽你提過,你眼中所見,到處都是關係問題。
孫欣羊:我分析案例時,常常會問他有沒有朋友以及人際交往方面的情況,這部分線索非常重要。人際交往出現問題以後,可能接下來就會出現其他各種心理狀況。大眾對抑鬱症的理解經常就是情緒不好、動力不足或者睡不好覺,從醫生角度看,這些屬於外在表現,病人內在可能存在一種失聯感(disconnection)。這個概念是我從一位著名的腦神經專家那裡學來的,他認為抑鬱症最核心的症狀是失聯感,失聯包括很多層面,比如跟人失聯,跟自然失聯,也可能跟自己的感受失聯。
團體治療對幫助抑鬱患者重建與人的聯結,具有非常大的優勢。在團體治療當中,當有人分享一個場景以及他的感受,如果有人經歷過類似場景和感受,情緒就會產生共鳴。這種情緒共鳴就是一種情感上的連線,這種連線有助於情緒流動。情緒一流動,就把我們那些負面的淤積的情緒能量結打開了,如同我們所說的開啟心結,這會帶來很好的療愈功效。

《境界》:今天的文化會更容易讓人與自己的感受和情緒失聯。
孫欣羊:是的,因為文化裡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違抗父母、不聽話的孩子就是壞孩子,不可以憤怒、發脾氣等等。其實這些禁忌需要在個體不同的成長階段區別看待,比如孩子三四歲正是學習規則的時候,讓他學習守秩序,聽從父母的要求就很重要。隨著孩子的成長,需要根據孩子大腦發育的不同階段給他自主的空間,不能一味用家長權威去壓制。如果家長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到了青春期雙方就可能爆發強烈的衝突。如果接下來家長還是不調整,孩子就可能在糾結中生病。另一種情況,就是壓制到一個程度,孩子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感受了,這也會引起自殘:我感覺不到我的存在,需要割一下痛一下才能感覺到。
有時抑鬱症只是一種表象,我們需要發現背後的問題。更深層次、更核心的問題,可能是人格問題、多動問題、創傷、進食障礙等,抑鬱可能只是表象。
《境界》:既然家庭環境很重要,那麼參加家庭系統治療是不是很有必要?
孫欣羊:家庭系統治療對青少年來說尤為重要,個體治療、家庭治療、團體治療這三種治療方式最好能結合在一起,但可惜的是接受家庭治療的比例不多。有的是孩子不願意,有的是家長不願意。家長總以為孩子生病了要我看什麼醫生?你給孩子治不就行了!但家庭是一個系統,脫離不了干係。
《境界》:你發現抑鬱症患者群體有什麼普遍特徵嗎?
孫欣羊:除了剛才談到的失聯感,其次,抑鬱症患者普遍對意義感有非常高的追求。他們可能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開始讀哲學,探索比較深層次的問題,一些生活瑣事對他們來說可能沒有什麼意義。這樣的特徵不一定出現在青春期,成年階段也可能有。因為對意義感的要求很高,他沒有辦法從普通人可以接受的平淡生活中感受到樂趣,因為他思考的是人生的終極問題。第三個特徵就是他們對自我有很高的要求,做事一定要達到自己期待的效果,如果沒有達到就很崩潰。他們的思維模式容易陷入兩極化對立的狀況,不容易接受中間地帶。

《境界》:不管是抑鬱症還是強迫症,似乎都會有一些比如過度自我關注、自我中心、完美主義之類的表現。從信仰的角度,這可能涉及到人的罪性。你作為基督徒醫生,如何理解這個問題?

孫欣羊:罪其實無處不在,不僅體現在心理病症中,也出現在我們的工作、生活、家庭、社會等狀況中。我一般會把信仰角度的理解和臨床角度的理解分開,不會在工作當中和來訪者做完整的信仰探討,我會從倫理的角度把持一個界限。
關於臨床方面的自我關注、自我中心等問題比較複雜,有些涉及到發展心理學。比如兩三歲的孩子在生理機能的發展過程中,需要去探索這個世界,在自我技能成長過程需要有一些積極的反饋,告訴自己“我是可以的”,“我能做到這件事”,這是一個必須經歷的過程。患者有時表現出來的問題是因為創傷或者不良的教育方式,使自我發展受阻,被卡住了,心理治療要做的是去完善他發展受阻的那一部分。先解決卡住的問題,再談更高層次的信仰角度的目標。
從個人的角度,我會思考對一個人來說,如果他不能解決罪、人生意義、生命價值這些根本性問題的話,心理治療到底能夠幫到他什麼、解決他什麼問題?對於這些,我自己也在摸索之中。
《境界》:抑鬱症既然如此高發,那麼教會當中一定有人受到困擾,你認為教會可以採取哪些方式更好地服侍這個群體?
孫欣羊:不同的教會對抑鬱症的看法可能不一樣。有些基督徒不認同世俗心理學,甚至不認同服用藥物,他們認為抑鬱症就是信仰生命的問題,我認為這是很讓人難過和遺憾的一件事。我不否認抑鬱症患者有生命層面的問題,但我們每個人都有生命的問題,不僅僅是抑鬱症患者有生命的問題,這是把複雜問題簡單化的理解方式。面對抑鬱症患者,最應該避免的錯誤就是我們以為自己懂對方,這是很自我中心的想法。抑鬱症很難被懂,不同人的症狀可能都不一樣,所以最重要的原則就是我們盡最大的努力去接納和理解,但接納不代表認同。

教會可以採取更積極的態度去面對,比如透過講座來提高大家對心理狀況的認識和覺察。服侍同工如果擁有相關知識,就可以在小組日常團體交流當中及時發現會友心理健康異常的狀況。教牧人員需要明白自己的界限在哪裡,如果信徒有明顯的病理化的特徵,建議要去看精神科醫生,決定是否需要服藥。
對我個人而言,如果沒有信仰,我是撐不住的,因為每天要面對太多人生的苦難,傾聽各種各樣的消極言語,我可能也會陷入到消極絕望中,感到人生沒有意義。目前我們還創辦了“慕喜樂”社群,這是一個有公益屬性的商業平臺,彙集了近百位專業人士,團隊付出了很多業餘時間在這個專案上,希望可以提供精神、心理方面的科普和對病症有針對性的治療。在忙碌之中,我會抓住信仰帶給我的力量和盼望,不管多少人跟我說他們人生的虛空,我都知道自己的根基在哪裡:上帝是我的磐石。
片尾曲: 讚美之泉《醫治我》
閱讀了今天的內容,如果你想相信耶穌,請留下微訊號,我們會聯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