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百無一用的文科生,逃離毫無意義的工作,拒絕像機器一樣活著

這是《自拍》第471個口述故事
你能在夏棟身上,看到一種不屬於名校生的“野生”。他是80後,在南京街頭長大,從小翹課、逃學、去網咖,等高三幡然醒悟,開始好好學習時,年級裡甚至流傳著這樣一個梗,“連11班的夏棟都開始背單詞了,你們怎麼還不開始學?”後來他學了哲學,順應時代潮流,進了網際網路公司,又在即將分到期權的時候,決定裸辭,原因只是他不想再做毫無意義的工作,像打工機器一樣,忍受日復一日的生活。他不願妥協,也不想麻木。
作為一個“無用”學科的畢業生,很多年裡,夏棟都未曾從事過和哲學有關的工作,甚至在飯桌上都不曾提起哲學,因為別人只會覺得“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挫折了?”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開始在抖音上分享和哲學有關的一切,人有沒有自由意志,愛情的本質是什麼,我們該追求心安還是成功……人們才意識到,哲學不止屬於哲學家們,也屬於每個在生活裡掙扎的普通人。
夏棟的故事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鮮的視角,一個學哲學的人,如何看待這個世界,又如何用哲學解答生活的困惑?
以下是他的講述。
三本逆襲人大後,我認清何為自由選擇
我是夏棟,一個哲學專業的畢業生,如果用哲學的視角來看待我的成長經歷,那核心命題可能是:何為自由選擇。
1986年,我出生在南京,父母都是國企職工。我從小成績不算好,特別愛玩,跟小夥伴去公園玩耍,進遊戲廳打遊戲。印象很深的是,小學時,家附近經歷了好幾次拆遷,我特別喜歡去工地,看人家拆房子,在建築工地玩沙子、撿鋼條。有一年暑假,我撿了整整一捆鋼條,拿去廢品收購站,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坑了,賣來的錢只能買兩根冰棒。
兒時和家裡人去山海關的照片。
我從小在南京街頭玩野了,上了初三才知道有中考這麼回事,突然緊張起來,但也沒考上市裡像樣的高中,最後被家裡人送到一個縣中。那是一所封閉式學校,住12人的集體宿舍,一大早起來跑操,開始一天的學習,晚上九十點下晚自習,20分鐘洗漱時間後,全體熄燈睡覺,一個月只放一兩天假。我過得非常不適應,每天像被關在監獄裡一樣,也沒少翹課去網咖,算是學校裡特別調皮搗蛋的小孩。
到了高三,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上不了大學了,有點不甘心。當時還有一個小插曲,我被一個姑娘拒絕了,她拒絕我也不需要什麼理由,但我當時給自己加戲,覺得她是不是嫌我成績不好,沒有前途,於是我突然開始猛學。當時我不翹課了,也不去網咖了,每天都在努力學,到了高三下學期,甚至出現了一個梗,各個班的老師都說,連11班的夏棟都開始背單詞了,你們怎麼還不好好學?
18歲左右,我的自拍照。
最後我考上一個三本,讀了市場營銷專業。我們那屆本科生要到一個新校區上學,入學那天是個陰雨天,校舍還沒蓋好,路也沒鋪好,我踩著一路泥濘去報道,就感覺心情跌倒了谷底。那所學校的學風也不那麼好,大家上課不怎麼聽講,底下聊天的聲音比老師講課都大,上自習還有打撲克的。我在大一就決定了以後要考研,當時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學習,每節課都坐在第一排,認真聽講、做筆記,期末的成績也都在班上前幾。
我從大三開始就開始沒日沒夜備考研究生了,當時我想考中國人民大學的市場營銷,但備考的時候特別費勁,一些類似於4C模型的知識點,我就是記不下來,還得在教科書上寫諧音梗來幫助記憶。可能我並不適合學這個,所以第一年沒有考上。
我備考時認識了很多考研圈的朋友,好多人考了三五年,沒有結果,最後整個人都頹了。第一年沒考上的時候,我告訴自己,雖然我心有不甘,但我就再給自己一年,如果還沒考上,那就說明我不是這塊料,就算了。第二年考研,我就稍微有點放飛自我了,也不是一定要考本專業市場營銷,我選了一個自己感興趣的專業,哲學。
哲學對我來說也是新鮮學科,但我只要讀懂了,不用死記硬背,就能說出來。很多哲學家的理論彎彎繞繞,這個世界是純物理主義的,還是二元論?人類到底有沒有自由意志?但跟我小時候會思考的問題很契合,所以第二年考哲學的時候相對輕鬆,分數一下來,400多分,當年的第一名,我被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錄取了。
研究生畢業時,我做鬼臉拍的畢業照。
在人大讀書的感受完全不一樣,老師們各有各的風格,大家學習也很積極,想去圖書館自習還得提前搶座位。我印象最深的是讀書會,當時老師會給我們佈置一些書,看完寫讀書筆記,同學們會自發約一個小會議室,每人讀一章,互相交換見解,比如週一讀倫理學,週三讀純粹理性批判,一週好幾次。這項活動的氛圍很好,也很貼近我對哲學的理解,就是大家一起探討。
當時我對未來的設想,就是讀完哲學研究生,接著讀哲學博士,最後去高校找一份教職工作,我大部分研究生同學也都準備走這條路,那時我已經開始申請博士了,但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的人生真的按這條路走下去,30年以後,我的生活狀態就確定了。如果運氣不太差的話,那時的我是一個哲學教授,每週上一到兩節課,如果有妻子的話,估計也是學術圈裡的同事,說實話,這樣一眼望到頭的生活,讓我有點恐懼。
糾結要不要讀博的時候,我去了一趟非洲。
哲學上說,自由選擇的前提是,你得有其他選項,而我選擇繼續讀哲學,以哲學為業,就好像是出於慣性,這不是一種自由選擇。於是研三的時候,我突然決定不讀博了,我要去社會上找工作,做出我的自由選擇。
作為打工機器和消費機器一樣活著
到了就業市場上,我不得不承認,哲學的確是一門無用的學問。我沒有一技之長,找工作就只能從頭再來,看哪個企業名頭大,就去投簡歷,我幹過公關、廣告、網際網路運營、資料分析,沒有一份和哲學有關係。
最無聊的一份工作,是在網際網路公司做資料分析。《老友記》裡面有一個梗,沒人知道錢德勒是做什麼工作的,他跟我乾的就是一個工作,資料分析。我的工作日常就是查詢資料,複製貼上到Excel表格裡,這也不是為了分析使用者行為,只是為了印證領導一拍腦門的想法。
我是那家網際網路公司的早期員工,公司還給我發了期權,分五年才能領完,但我對工作的負面情緒在不斷累積,我不喜歡我的工作,我也不喜歡我的上司,他總是當眾吼員工,在一個很尋常的日子裡,我上司又不知道因為什麼當眾吼了人,我也沒有暴怒,說,老子不幹了,只是很平靜地把他叫去了會議室,提了離職。當時我非常能感受到工作對人的異化,毫無意義的工作,好像只是為了領工資。
後來我做了一期影片,探討躺平還是內卷。
2016年,我辭了職,只拿了1/8的期權,開始了我的新事業,自媒體。
當時我很喜歡看一些自媒體前輩的影片,比如羅振宇老師,高曉松老師,我覺得他們能說,我也能說。我買了一些裝置,相機、電腦,還租了一個相對比較大的拍攝空間,就開始在家倒騰了。
當時我辭職在家準備做自媒體。
我最早的賬號叫做“機器人夏先生1號”,當時我處於生活的迷茫期,感覺自己被異化了,就像馬爾庫塞寫的《單向度的人》一樣,上班努力掙錢,下班努力消費,作為打工機器和消費機器一樣活著,後面還帶個編號。
那段時間,我又回到了考研的那種生活,每天宅在家裡,除了工作就是睡覺。前面半年,我自學拍攝、剪輯,然後開始更新節目,每週更一期影片,聊社會熱點、情感關係,比如一夫一妻制的來由,機器人會不會取代人類,可能和哲學沾點邊,但我從來不打哲學標籤,當時我覺得哲學太小眾,太流量毒藥了。
後來我做過哲學創作者,做過一個自嘲的搞笑圖。
這樣更新了一年多,沒多少粉絲,也沒賺到錢,房租都快交不起了,於是我不得不再去找工作。但是從那以後,我非常明確,我不會再去做廣告公關,也不會去學寫程式碼,我知道了,我就是做內容的人。
找工作的時候,我在招聘軟體上看到了一個“哲學主編”崗位,做文字工作,就應聘上了。當時的老闆說,建議我們這些編輯別總寫文章,還可以去拍拍影片。
那時我開始思考,講哲學的影片要怎麼拍才好玩呢?最後有了“大問題”這樣一個節目形式,我成了一個專門講哲學內容的影片創作者。
哲學教會我,生活沒有標準答案
我在抖音上做的第一期影片,講的是“如何確定我不是缸中之腦”,這是一個非常經典的哲學問題,涉及到心靈哲學和認識論。當時我想反正要做哲學話題了,就做一個硬核一點的選題,沒想到很多人看,沒做幾期影片,我就漲了幾萬粉絲。
後來我又在抖音賬號上聊了很多經典哲學問題,人有沒有自由意志,電車難題,還有一些來自我日常生活的感受。有一次公司開會,老闆問我們這些編輯,你們覺得年輕人最關心的問題是什麼?當時黑板上列了好多問題,從哲學的視角來解答都很有意思,到底應該追求心安還是追求成功?這是我和身邊朋友常常思索的問題。還有AI伴侶能否取代人類伴侶?後臺私信常有人問我,愛情的本質是什麼?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探討愛情能否被人為地製造出來。
我做過最長的一期影片,時長有24小時,涉及到30個人生底層大問題,我是誰,如何對抗虛無,如何緩解死亡焦慮……那期影片至今有400多萬點贊,幫我漲了8、90萬粉絲。
這期24小時的影片,讓我漲了八九十萬粉絲。
我做一期影片要很久,兩三週到一個月,這不單單是因為稿件難寫,我要把哲學家們晦澀的語言翻譯得通俗易懂,也是因為這些問題並沒有一個教科書級別的參考答案,我提出一個問題以後,要臨時搭一個戲臺子,設想邀請哪些哲學家入局討論,每期影片我都得臨時攢局。而且各位哲學家爭論到最後,你會發現他們說的都有道理,根本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這是我非常希望能透過影片向大家傳遞的,哲學沒有標準答案。我們從小受應試教育長大,進了社會也覺得一切都會有標準答案,但生活不是這樣,讀不讀博,考不考公,到底適合什麼工作,這些問題都得我們自己去摸索,去回答。
現在錄影片時拍的照片。
我的粉絲還是年輕人居多,主要年齡群體在二三十歲,我現在生活在北京,時常會和北京的朋友線下聊聊天,見見面。
前段時間,抖音精選給我拍了一個紀錄片,還邀請了一個粉絲來見面,他是一個工科男,在一家車企當產品經理,時常感到人生的虛無和茫然,說我的影片給了他很多思考和啟發,我特別感動。
我和粉絲在北京見了一面。
我覺得年輕人遇到的很多問題都是相通的,工作的無意義感,愛情的無法掌控,生活的不確定性,還有孤獨。也是因此,並不只有哲學家會去探討“大問題”,能觸動哲學家們,讓他們去寫論文解答的問題,大機率也會觸動我們所有人。
每期影片我都會邀請不同哲學家前來“辯論”。
我給粉絲們建了社群,經常組織大家一起探討哲學問題,我不會每期都參加,但是我經常點進去觀察。因為生活裡,我們很難和朋友在飯桌上探討哲學問題,別人可能不感興趣,或者覺得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挫折了?但有些人就是喜歡探討這些問題,把它當作一個有意思的遊戲。很多時候,我工作到凌晨三四點,點開會議號,裡面還有十幾個人在那聊哲學問題,甚至會聊到天亮。那有點像大學宿舍的臥談會,大家碰上感興趣的話題,一聊聊一宿。
有天夜裡凌晨2點,我點進會議室,還有很多人在聊哲學。
前段時間,我看了一個採訪,特別認同其中的一句話,不要去解答別人給你出好的題,尋找標準答案。我覺得我的哲學節目也是在跟大家分享這樣的精神,我們要當給自己出題的人,自己去摸索問題的答案。
思考哲學問題的作用,就是讓人更像個人,一個正常人難免會想,我生活的意義是什麼,愛情的本質是什麼,然後就會發現,這些問題往往沒有標準答案。也是認識到這一點,我們的焦慮就會少一些,真正的答案只取決於你當下的生活處境。
*本文由夏棟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註明外均由本人授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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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棟 | 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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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講述的第471個口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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