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屬於女性的日子裡,將有一部義大利電影登上中國大陸的銀幕,開啟一場跨時空、超越意識形態的女性對話…
但在義大利,一路凱歌的《芭比》卻以670多萬美元的票房差距,輸給了喜劇女演員寶拉·柯特萊西的導演開刃作。
在第69屆大衛獎(義大利的奧斯卡),《還有明天》創下19項提名的驚人紀錄。
並最終斬獲包括最佳新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女主角在內的6項大獎。
它還在短時間內成為一個社會符號,連義大利參議院都組織了特別觀影…
這樣一部現象級電影,卻在立項之初,差點被製作人們拒之門外。
新手導演、黑白年代片、涉及家暴、劍指父權,聽起來每一環都充滿了不確定性。
她每天除了伺候丈夫、三個孩子、癱瘓在床的公公,還要無縫銜接四份工作:注射針劑、縫補衣物、組裝雨傘、洗曬衣服。
辛苦賺來的血汗錢,迪莉婭卻無權支配,每一分都必須主動上交給丈夫…
即便忙前忙後累死累活,隨叫隨到,也不被允許在餐桌前坐下,只能像女傭一樣,站在一旁待命。
挨完打,迪莉婭還得給丈夫抹髮油、噴香水,把他伺候好,送他出門找別的女人消遣。
偶爾良心發現,丈夫會用一個聽起來無法反駁的理由,為自己開脫罪責——打過兩次仗。
即便滿腔遺憾,迪莉婭也始終保持著一位有夫之婦該有的距離,僅以簡單的寒暄交流…
有一天,汽修工問迪莉婭,幾天後自己將動身前往遠方追尋更好的生活,要不要一同前往。
當時,寶拉正在閱讀一本關於女性爭取自身權利的書籍,女兒竟然不相信,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期女性的基本權利是不受法律保護的。
她希望告訴年輕女性,當今看來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權利,其實經歷了世世代代的聲嘶力竭、流血犧牲,才爭取到的。
於是,寶拉從祖母和曾祖母的人生經歷中汲取靈感,創作出了《還有明天》…
影片致敬了在電影史上佔有重要地位的義大利新現實主義,並受《美麗人生》啟發,用歌舞形式呈現家暴情節。
CG技術讓迪莉婭鼻子流出的鮮血、脖頸上的淤痕在極短的時間內消失,但週而復始的暴力,對迪莉婭造成的心理傷害,無法估量…
《人·鬼·情》(中國迄今為止最好的女性主義電影)的導演黃蜀芹曾說:女性電影就像在一間坐南朝北的屋子裡,開了一扇東西向的窗。
首先是傳統父權社會下,男性應得權力感的沿襲與繼承,催生出根深蒂固的厭女症。
《應得的權利:男性特權如何傷害女性》一書中是這樣闡釋的——
人們期望女性為指定的、往往是擁有特權的男性提供傳統意義上的女性商品(例如性、護理、養育、生育),同時要避免從男性那裡拿走傳統意義上的男性商品(例如權力、權威、對知識的掌控)。
電影中,迪莉婭一邊忍受著丈夫十年如一日的男氣霸凌,一邊還要面對公公的PUA和性騷擾。
於是給兒子傳授家暴經驗:你不能一直打她,她會習慣捱打的,偶爾狠狠打她一次,她就會懂了,我就是這樣對待你那個可憐的媽媽的…
由此可見,在漫長的歲月裡,被虐待是家族女性的集體命運。
迪莉婭兼職的有錢人家,富太太依然不被允許和男人坐在一桌吃飯,全程只能站著。
這些對應得權力感的維護,和迪莉婭對女兒的託舉,形成了強有力的對比。
嫁女兒,在迪莉婭丈夫的眼裡,是一門精打細算的買賣,是一筆穩賺不賠的生意。
按丈夫的計劃,女兒出嫁將穿上迪莉婭當年的婚紗,而那件婚紗和破布沒什麼區別。
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女兒最多的體面,是這位千瘡百孔的母親最深沉的祝福…
偶然間,迪莉婭聽到準女婿對女兒說,結婚後未經允許不能化妝,這似曾相識的說辭引起迪莉婭的高度警覺。
一旦結為夫妻,所有的溫柔體貼、理解支援都將不復存在,只有欺凌才是內裡真相。
於是,她找人炸燬了準女婿的權力感來源:一間用黑市所得開的咖啡館。
迪莉婭挽回了女兒有限制、有代價,但起碼目前還能享有的女性自由。
直到影片最後10分鐘,導演都在運用“紅鯡魚謬誤”,讓觀眾以為迪莉婭的出走計劃是和汽修工紅塵作伴,彌補愛情缺憾。
她終於捨得給自己買一件新衣服,終於不顧忌家暴後果塗上口紅,為的不是與另一個男人相見,而是體面地走入投票站,行使女性奪回的權利。
儘管出走計劃被公公離世打亂,但迪莉婭始終堅信,今天不行還有明天,總會有明天…
女記者安娜·加羅法洛這樣書寫當時的盛況:我們緊握選票,就像緊握情書。
僅僅一週後,一起情節惡劣的謀殺案引爆輿論——22歲女大學生朱莉婭·切切丁 (Giulia Cecchettin) 被前任連刺70多刀身亡,事後前任將朱莉亞的遺體塞進黑色塑膠袋,扔進荒溝。
朱莉亞就讀於義大利頂尖學府帕多瓦大學,因拒絕複合而慘遭前任殺害。
家人在朱莉亞的遺物中發現了一份題為“我必須和他分手的15個理由”的清單。
比如對方認為朱莉亞有義務幫他學習,比如朱莉亞傳送的心形emoji比平時少會讓對方暴怒,比如對方要求朱莉亞必須“時保聯”…
案件細節引發了一場關於性別暴力和傳統父權制的討論,朱莉亞的姐姐在媒體採訪中說——
如果你是男性,你就是這個系統的一部分,它教會你,你比女性更有價值。
這意味著,在一段關係中,一切都必須以你為中心。因此,你不能對一個生長在父權制環境下的男人說“我不再愛你了”,因為這會違揹他的佔有感(應得權力感)。
有資料顯示,在義大利,每三天就會有一名婦女被男友、丈夫或前任殺害。
朱莉亞遇害時,當年已有106名婦女被殺害,年紀最小的被害者只有13歲。
這場風暴中,《還有明天》成為民眾的情緒出口,對義大利社會產生了深遠影響…
影片最動人的一處,是迪莉婭擦掉口紅、封好信封、投出選票,走出投票站卻遇到了氣沖沖趕來教訓她的丈夫。
周圍的選民,包括男性,也紛紛停下來,凝視著迪莉婭的丈夫。
在漫長的女性抗爭史中,還翻騰洶湧著許多值得反覆講述、足夠照亮未來的血淚往事。
1908年3月8日,美國1500名婦女在紐約街頭遊行,要求縮短工作時間、提高報酬、享有選舉權,禁止僱傭童工;
1917年3月8日,俄國婦女以“麵包與和平”為口號,罷工、上街遊行,來抗議惡劣的工作環境和食物短缺;
1924年3月8日,中國婦女第一次在廣州遊行,並且舉辦紀念大會。而當時的口號是:打倒帝國主義、保護婦女兒童。
真相是,直到19世紀,歐洲不少美術學院才開始接受女學生的申請,但女藝術家仍不被允許使用裸體模特進行創作。
能否畫出、雕出生動的人體,是西方藝術最重要的評判標準…
索福尼斯巴·安圭索拉(Sofonisba Anguissola)
文藝復興時期王公貴族追捧的女性藝術家,米開朋琪羅也為她畫作的原創性驚歎。受當時的社會氛圍所限,她不能研究解剖學、創作裸體畫作,當她另闢蹊徑創作肖像畫依然取得了巨大成功。
真相是,“瑪蒂爾達效應”從古至今都存在,女性科學家的勞動果實被竊取、被忽視、被貶低。
世界為奧本海默著書立傳,但卻對“曼哈頓計劃”中,以吳健雄女士為代表的女性科學家吝嗇筆墨…
真相是,女性創作者難以獲取優質資源,面對的評價系統也充滿了不公平,更別提同工不同酬、道德審判、性騷擾等一大堆職業困境。
是啊,何為“偉大”,從來不由女性定義…
香特爾·阿克曼 (Chantal Akerman)
女性現在的生存環境,是幾代女性、幾個世紀的抗爭結果,雖然社會有了不少進步,但我們斷然不可承認,這是一個理想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