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劉的工作是地方銀行的客戶經理，平時工作內容是陪領導集體酗酒，並沒有時間養成遊戲的愛好，他最大的生活樂趣是揹著女朋友點心抖音同城美女，但從不留言互動。這個愛好他保持了五年，他說自己是擦邊界的清教徒，純粹而簡約。

最近兩個禮拜，我的朋友小劉在《完蛋！我被美女包圍了！》裡徹底淪陷。這是小劉第二次在steam上買遊戲在這遊戲發售第二天，他就興奮地在微信群裡宣佈：“兄弟們，入手了，先玩上一個禮拜再退款。”

在這個遊戲裡，最受他青睞的是浩浩媽林志清，問到他理由的時候他罵我說“這他媽還用問？”，等了三分鐘他告訴我浩浩媽長得像他最喜歡的女優神木麗。

而並沒有玩遊戲愛好的他，是我朋友圈層裡唯一一個從頭到尾玩完這個遊戲的人，專注程度完爆遊戲媒體的編輯們。

編輯們給我的說法是：“實話說，這玩意兒的受眾就不是遊戲玩家，把它當遊戲來看的話這個東西就沒有任何火爆的可能——策略為零、文案單薄、畫面排程沒有，在二次元那邊文案和美術的卷生卷死在這個遊戲裡完全看不見，乾淨樸素的像回到了二十年前網際網路剛普及的那年。”

但是截至十一月初，這個遊戲依舊是平臺當之無愧的大贏家，銷量是恐怖的將近百萬。在同樣以“後宮戀愛”為主要題材的Galgame裡，銷量超過十萬已經是有積累和資歷的工作室才能完成的事。我一度以為這種資料多少會讓身邊Gal愛好者們破防，但實際上，無論是玩家還是開發者，大家對此毫無體感。在他們眼裡，這個遊戲如果不是爆火，將不帶有任何值得書寫和討論的素材，哪怕火了，大家的態度也還是敷衍。

“就那樣吧，說不上好壞。”是我聽到的最多的評價。

同樣不信邪的還有遊戲論壇們。在NGA上，有不少帖子孜孜不倦地追問遊戲愛好者們“這是不是宅男文娛被打壓後反彈了？”，“《完蛋！》的成功是不是證明Galgame粉絲們按捺不住了”。其中不乏夾雜著攻擊性的聲音，我就見到不止一個人肯定Galgame此前完全走錯了，製作人和宅男們都沒想明白，只有《完蛋!》這種完全拋棄遊戲策略的做法才是這個體裁的最終極形態。它的成功證明了此前業界追求的敘事花活和美術突破都是邪門歪道，真人美女＋白給才是大家想要的。

這種冒犯的想法去掉攻擊性就會變成下面這張圖裡的樣子，翻譯一下很多旁觀者的真實想法就是：“這遊戲銷量這麼高，肯定都是你們宅男衝的”以及“這麼多年在二次元吃不到好的，現在想起來對著真人美女乖乖掏錢了？”

但是對於真正自詡“宅宅”的老圈內人來說，他們對這個看法沒有慪氣、屈辱和不甘心，因為早就有無數人嘗試過用真人影像遊戲來吸引二次玩家，這種風景早就見怪不怪了。在PSP時代，當時最火的日本女團AKB48的製作人秋元康，就提案製作過思路完全相同的遊戲《與AKB1/48戀愛的話》，給玩家能夠選擇在一起的偶像多達48個。然而到了第二代《AKB1\48——與偶像在關島談戀愛的話》，遊戲銷量就已經十分低迷了。

用二次元老宅男自己的話來說，“真人戀愛遊戲在我們圈子裡過氣，都他媽是上個世紀的事情了。”

以致於行業內十年前就盛傳的笑談就是“哪怕你把AKB或者乃木坂全部搬上游戲機，對宅男們來說也就是沒什麼吸引力的二十歲老嫗。”    

真正亢奮的聲音發生在宅男群體之外。在它真正的受眾群體中間，這份可觀的銷售成績意味著一件事：男性同胞站起來了！

我在論壇、貼吧和知乎裡檢索出來最多的相關的話是“要讓市場知道我們男的也有需求，供應端才會尊重我們”，“男人的情緒價值也要被看見”和“為什麼只有浩浩媽有瑜伽褲情節”。

另一種最常見的聲音是模仿受害者的發瘋文字，比如下面這些話：

在大部分頭像和主頁都和遊戲沒什麼關係的人那裡，這遊戲一下子有了形而上的意義，是武器、旗幟、號角，更是這麼多年被忽視的委屈，和事情好起來了的樂觀。

如果這種邏輯真的成立，那麼“男人的情緒價值可能確實是今天才被髮明出來的”。這麼多年，市場都誤以為男人的消費是決策、邏輯和功能，只有女性是體驗和形式價值，現在是時候扭轉大勢了。證據之一是Steam上的《女神駕到》、《戀愛模擬器》在將近十年前就做出過嘗試，好評率不到三分之一。更早一些還有美國佬的《太空女妖》，日本佬的《野球拳》。遺憾的是，這些邏輯同樣差勁但在風俗業上有所突破的作品，被當時“還沒有站起來的男同胞們”評價為“西洋粗鄙，東洋猥瑣，不擅長精妙的文字和劇情安排，這玩意兒根本不能算遊戲”。

證據之二則是，哪怕把眼光放到最窄，美女上門白給這種事也早被抖音快手和若干影片平臺拍爛了，只不過這一次觀看短影片的地點不再是APP們，而是STEAM。

在消費和內容領域有一條絕對的鐵則，就是“2023年最貴的是情緒價值”。但我的朋友們對此嗤之以鼻，他們告訴我這是一句純粹的屁話，它唯一的意思就是收割的耙子要往你臉上猛薅了，說完轉手往六個不同的手遊裡都氪進去648。

在《完蛋！》爆火的過程裡，真正不好受的只有兩類人：PCMR忠實的信徒和影像互動遊戲的粉絲。前者堅定地信奉PC遊戲是最高貴的，雖然其和主機玩家的戰爭基本已經是過去式了，但是當主機玩家說出“這麼喜歡玩PC你抖音賬號等級一定很高”還是會破防。

不論是不是反串，種族意識的覺醒感是我見過最好的形容

遭遇雷同但是更痛苦的是後者。骨灰粉絲AL（化名）就直接了當地告訴我，《完蛋！》的火讓他有種“吃了屎一樣”的噁心。它可以不用是《Late Shift》或者《428 被封鎖的澀谷》這樣的作品，用短影片網紅也行，但他起碼得是個東西吧？你讓我以後怎麼跟人解釋我的愛好？我玩了七年了，現在跟人一提別人的反應都是“你肯定很喜歡看短劇和撕逼吧”。

另一個證據是，只要提到《完蛋》，幾乎所有文章都會出現上述概念股圖片，本文也不例外

是的，在遊戲圈之外，大眾和市場對此的看法為這是“短劇”的勝利而非遊戲的勝利。有人感覺玩家被冒犯了，有人覺得自己被注意到了，但是市場關心的從來不是“遊戲題材”或“男性情緒價值”，而是短劇。一個更微妙的證據是，談論到互動影像遊戲，更多的玩家和自媒體都喜歡引用各類人文社科概念，從博爾赫斯到四方犬田彥，但在《完蛋！》爆紅之後，所有人都在關心的是哪些互動影視公司在漲停、短劇能不能完成心智營銷收割海內外和變現問題。

這也是《完蛋！》真正厲害的地方，它根本不是一款遊戲，它也不在乎所謂的“遊戲體驗”，而是給出了一個演算法寵愛的新形式。雖然影視的內容和幾年前在抖音大火的短劇毫無二致，但包裝成遊戲，消費它的慾望也就有了區別。

起碼在五年前，不論是選角，還是劇本的完熟度上，《完蛋!》在短劇裡也很難算特別出眾

這件事最大的魔力在於讓人自我說服。很多人為了能掏錢看以前免費的短劇，強迫自己尋找到了一種純粹消費主義式的快樂：我在掏錢，那麼一定是我的某種需要被滿足了。市場這麼多年在孜孜不倦地說男性的消費是決策，是邏輯和功能，女性的消費是體驗，是形式價值。現在終於回到了最誠實的一步——只要下得去手，什麼消費都可以自圓其說。

按照今天財經人員的分析，馬上就會有商家把目光投向一個消費能力更強的藍海——乙女向的遊戲。

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根本沒有理解“藍海”兩個字的真正含義。如果綜合考慮借勢短影片、被忽視的情緒價值和成本可控這三個核心，再把邏輯推倒到極致，那麼下一個風口上的爆款產品必然不是乙遊，而是《壞了！我被秀才狠狠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