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劍,忘了安陵容,她說做媽媽不用完美

文藝作品不應該回避苦難,而是真實地把它呈現出來,直面才有可能發生改變。
淡妝,頭髮緊緊紮起,陶昕然穿著和工作人員一模一樣的電影宣傳衛衣出現在我面前時,我錯愕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和總是垂眉低眼、謹小慎微的安陵容不同,她的舉止瀟灑大方,好像不是明星,而是身邊某個和我關係不錯的前輩姐姐。
我和她在電影院休息室見面,沒有經紀人,沒有助理,陶昕然笑著遞給我一瓶水,問:“咱們坐哪兒聊?”
十四年前,25歲的陶昕然因為飾演電視劇《甄嬛傳》裡的安陵容一炮走紅,這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反派角色為她打上標籤,時至今日仍然具有超高話題度。
小某書的同名話題超過6.8億次瀏覽,近5000多篇為安陵容重寫結局;在番茄小說上,關於她的同人文最高一本訂閱量超過20萬人。
很多人對於安陵容的敏感和自卑感同身受,視其為時代造就的悲劇。
安陵容的角色紅了,但陶昕然本人卻被它困住。
很長一段時間裡,相同的角色邀請紛至沓來,大家對她演技的認可停留在了安陵容,但她演技的寬度遠不止於此。
過去幾年,陶昕然一直在蓄力做一些不一樣的事兒。
今年的一個公益演講上,大家才知道她曾資助過兩個貧困山區的女孩,其中一位家裡有7個女孩,父母還在繼續生,直到生出男孩為止。
大概是10年前,她和媽媽打電話時瞭解到家鄉發生了一起惡性事件,一個留守女童在回家路上被幾個社會青年侵犯。
她聽完後特別崩潰,心想作為文藝工作者,我得做點什麼。
待時機漸漸成熟,她把自己想要表達的都放入了電影《夾縫之間》,親自擔任製片人和出品人,一晃就是10年。
在這部電影裡完全看不到任何安陵容的影子,她主演的單身媽媽李青草,堅韌、草根,為了孩子可以奉獻生命;外表沉默寡言,核心狠得像頭母狼。
今晚(11月8日)6點以後,電影《夾縫之間》正式上映。
這一次,我想大家可以忘了安陵容,而記住陶昕然。
以下是她的自述:
到大山深處採風

李青草不是個例

我不想一直停留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20多年就一直演安陵容,然後全是恭維,全是自嗨,那不是我想做的事。
我心裡很早就有一個故事想講。
大概是10年前,媽媽打電話給我,說她們學校那邊發生了一起真實案件,一個留守女童回家路上被幾個社會青年性侵,當時聽完這個故事我都崩潰了,覺得沒有辦法不去關注。
後來我去了雲南彝良和四川涼山,在那裡見到很多留守兒童,她們每天都吃土豆,肚子吃得很大,因為不消化。
有一個老奶奶牽著一個小男孩衝向我,說:“聽說你是一個明星,你能幫我的孫子找找他媽媽嗎,他已經兩年沒有見過他的媽媽了。”
那一刻我非常羞愧,開始想我的職業可以做點什麼。醫生救死扶傷,教師傳道受業,而我可以拍戲,可以演角色,為不常能發生聲音的人發出聲音,讓不常被看到的人被看到。
到19年我們開始做正式規劃,準備了一個PPT。為了故事好看,能夠更貼近觀眾,我們引入了一個警察追兇的視角,實際上在原案件裡是沒有的。
PPT製作好以後,劇組到湖南安化去採風,走訪了當地學校和留守兒童家庭,觀察他們的狀態。
那些孩子基本上都是不太自信,說話聲音非常小,也不太敢直視別人,一直迴避別人的目光。不像城市裡父母經常在身邊的孩子,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就會有所回應。我想也許他們平時是很少能見到陌生人的,處於很沒有安全感的狀態。
當時有一個小學的女生宿舍裡面,有個女孩躲在上鋪,一直不敢下來跟我們說話。我作為一個媽媽,覺得不能強行接近她,肯定會讓她不舒服,也能感受到她的防備。
我嘗試過聯絡當年案件的當事人,但是很難實現,那件事發生不久後,他們就離開了。
這樣的事件並不是個例,很多遭受創傷的家庭選擇了沉默。
孩子們的監護人不在身邊,沒有人撐腰,而奶奶爺爺可能受到教育程度限制,首先想到的是“我要把事情捂住,不然傳出去孩子以後怎麼做人”。
但我會覺得說,憑什麼受害者感到羞恥,難道不該是罪犯羞恥嗎?受害者應該被治癒被保護,如果她勇於站出來,更應該為她鼓掌,給她力量。
生活其實很不容易,有很多沉重的地方。我覺得我們的文藝作品不應該避開這些苦難,而是應該客觀地把它呈現出來,直面醜惡才有可能發生改變。
這個世界上
沒有完美的媽媽
因為我自己也是一個媽媽,所以在這部戲裡我融入了自己的生活體驗。
電影裡有一個細節,是相親物件數落李青草,孩子看不過去,離家出走想要表明態度讓媽離婚。
當時李青草急得都快瘋了,在火車站警務室看到孩子被找到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一巴掌,這是劇本里沒有,我自己加的。
很多類似片段,找到孩子後第一反應就是抱著他哭,喊“可算回來了,媽最愛你”什麼的,現實中完全不是這樣,第一反應就是被憤怒和焦急衝昏頭腦,一頓爆Cei。
我唯一一次動手打我的女兒,就是她4歲的時候,我跟她說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上完衛生間馬上就出來,結果她就不見了,嚇我一大跳,大年初一打了她一頓。
我媽說你大年初一打她,我說怎麼著,打她我還挑日子。

李青草這個角色可以為了女兒擋槍子兒,可以找人結婚送女兒上學,不惜一切代價。
在我的心裡她是一個非常有力量的、堅韌的媽媽,她會對孩子不離不棄,永遠站在孩子前面,永遠把孩子擋在身後,像一個讓人安心又強大的港灣。
但她不是一個完美的媽媽——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完美的人,為什麼要求媽媽完美?媽媽也可以有瑕疵,也可以有情緒,沒有人應當是超人。
我自己和女兒相處的時候,最重要的一點是“平等”,不去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女兒身上,也承認孩子終將普通。
我覺得媽媽的存在,意味著孩子不管什麼時候回頭,你永遠在那裡,這是親子關係中最美妙的地方。
人世間就活一次,如果能夠有這樣的親子關係,我覺得就夠了。
打“江湖氣”麻將
說“四不像”方言
飾演李青草的時候,我首先想到從外形上去接近她,她皮膚黑、臉上有雀斑,頭髮經常是帶一點枯黃的。
因為她的職業設定是擺米粉攤,我也擺了個米粉攤,每天做很多碗,然後讓劇組的人來吃。
她擺攤起碼要做幾萬遍,我在我有的時間裡,就一直不斷地去做。一個簡單的動作,做10遍和做1000遍是完全不一樣的。
體驗生活的初期,我在深圳拍《女士的法則》,附近有一個城中村叫布吉。
我坐在馬路牙子上看人來人往,去感受李青草出攤的時候那種情緒,包括她生活和居住的環境,對她都會有影響。
經常坐辦公室的人,可能人與人之間距離最多到打個招呼握個手,但是在街頭集市這樣三教九流匯聚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的安全距離就要更加近一些,有更多的煙火氣。
像這樣的小細節有很多,比如她經常打麻將,而我完全不會,導演還希望我打得有“江湖氣”,我也只能去一遍遍打。
這個角色還有個特點,是經常方言混雜,聽起來“四不像”。有時候說普通話,有時候說湖南話,有時候說不標準的粵語,這是由角色經歷決定的。
李青草在受到侵害的時候,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後來輟學去了沿海城市。
她本來是湖南人,湖南人的口音是非常難改的,就算10多歲到了廣東,也不可能說一口流利的廣東話,所以她講起話來“四不像”。
就像我們很多人從外地來上海、北京,待了十幾年,回到家鄉以後就會說夾雜著方言的普通話。
40歲是女演員最好年華
我一直覺得40歲是女演員最好的年華。
我們大可不必只去描述18歲的少女如何綻放,如何美麗,相反我覺得女性到了30歲、40歲、50歲,自我覺醒以後的那種綻放太美了,太有力量了。
她經歷了生活,有了閱歷,有了對生活獨立的判斷和感受,那種韌勁我覺得太值得歌頌了。
10年前我就想演李清照,但那個時候來演靖康之變之前的她,我覺得我不一定能演好。
因為她是雀躍的,歡樂的,幸福的一個狀態,但我少年老成,很難融入這樣一種氣質。
反而是現在演南宋時期的李清照更加適合我,更能調動自己的特質去融入角色。
我們的市場永遠不缺好的中女演員,像我自己最喜歡的有劉琳老師、鞏俐老師,她們都是經得起流行,像里程碑一樣存在於影視長河中。
這部片的片名叫《夾縫之間》,中女演員的生存就像在“夾縫之間”;宣傳的時候我們的電影夾在一堆大製作裡,也像是在“夾縫之間”。
這是我們為自己掙扎出來的生存空間,希望觀眾能夠在這個空間內感到我們的種種表達,讓夾縫不再逼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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