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的關稅“二向箔”能重振美國製造業嗎？

頭圖由豆包生成，提示詞：美國集裝箱碼頭

川式關稅計算法

美國東部時間4月2日週三下午4點，特朗普在股市休市後公佈了所謂“對等關稅”，次日週四美股開盤暴跌，週五繼續暴跌，週末特朗普政府沒有出臺任何利好訊息，反而越發蠻橫，全球膽戰心驚迎接很可能比1987年更黑的“黑色星期一”。

本週一，中國股市開盤，千股跌停，中間弱弱地反彈一點點，收盤，滬指失守3100點，超2900股跌停。

4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轉載了一段影片，該影片以“幻燈片+配音解說”的形式，稱巴菲特評論，特朗普正在出臺的經濟政策是他50多年來看到的最好的政策。

特朗普轉發這個影片後，伯克希爾公司迅速發表宣告，指出這是假影片。CNBC就這一宣告向巴菲特求證，巴菲特說他必須在一個謠言可以立即傳播的時代及時闢謠。

他說，從現在開始到5月3日伯克希爾年會期間，他不會對市場、經濟或關稅做出任何評論。

特朗普的“對等關稅”之所以引發這麼大反應，是因為，雖然市場早有預期，但是沒有想到“對等關稅”竟然如期而至，且幅度這麼大。

此前，專家們認為，關稅的計算是非常複雜的事情，成千上萬的品類，要計算出每一個品類每一個國家對美國到底徵收了多少關稅，很耗時間，大機率4月2日的期限會推遲。

沒想到，特朗普政府一天都沒推遲，給出了一張列表，列出了每一個國家對美國的關稅，以及美國將對其加徵的關稅。

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公佈的計算公式是，美國對某國的貿易赤字除以進口額，然後除以二，四捨五入。如果沒到10%，就算10%。2024年美國從中國進口4480億美金，出口到中國1449億美金，（4480-1449）/4480=67%，67%/2=34%。

有沒有根據每一個國家的實際情況，做調整呢？沒有。治大國若烹小鮮，電子表格（Excel）公式一輸入，一下拉，結果全部出來。

耐人尋味的是，該列表上沒有俄羅斯，也就是說對俄羅斯加徵的關稅為零。有人說因為制裁原因，美俄貿易額太少，不必麻煩。然而，貿易額要少得多的位於北大西洋的法屬小島聖皮埃爾和密克隆群島也被徵收了50%。

該島全島居民6000人左右，每年從美國進口的東西很少。為什麼稅率這麼高？網上傳言是因為去年，有個討厭的美國富豪從該島買了太多的龍蝦。

地球上最強大的國家的政府這樣制定關乎千千萬萬人生計的政策，本來應該讓人感到驚懼。不過，大家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比起此前的“群聊門”，關稅計算畢竟不涉及戰爭、人命。

（“群聊門”註解：3月24日，美國《大西洋月刊》報道，其總編輯戈德伯格被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華爾茲拉入社交軟體“訊號”中的“胡塞PC小組”群聊。而且在後續美國對葉門胡塞武裝發動打擊的前兩小時，在群聊中收到了美國防長髮來的作戰計劃。4月2日美國《政治報》新聞網報道稱，除了此前《大西洋月刊》記者被拉進的群之外，美國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華爾茲的團隊在社交軟體“訊號”上至少拉了20個群，其中涉及不少敏感資訊。）

特朗普公佈“對等關稅”後，中國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立馬宣佈，對原產於美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加徵34%關稅。其實報復得還不夠到位，美國對中國的關稅，加上此前的20%，累計已經高達54%。

中國是屬於“強硬反擊派”，這一派除了中國，還有歐盟。歐盟宣佈了報復計劃，對價值260億歐元的美國鋼鋁製品、農產品、紡織品以及家電加徵15%至25%的關稅，德、法兩國姿態尤為強硬。

另一個極端是“秒速認慫派”，阿根廷、越南、以色列宣佈取消對美國所有關稅。居於中間的還有“逆來順受派”，墨西哥、日本、英國、澳大利亞、韓國表示不採取任何行動。還有“正在走向零關稅派”，比如加拿大、印度。

製造業迴流不是能力的問題

特朗普號稱，打貿易戰可以“一石三鳥”，一是增加政府關稅收入，減少財政赤字；二是減少美國貿易逆差；三是迫使企業將工廠搬到美國，這又有兩個好處，一是解決就業問題，二是解決國家安全問題。

由於篇幅有限，我們只討論第三個，且只討論就業問題，因為國家安全問題太泛化，是個筐，什麼都可以往裡裝。

拿中美貿易來講，2024年美國從中國進口的4480億美元中，佔比最大的是電氣、電子裝置，為1266.8億美元；其次是機械、核反應堆、鍋爐，為858.9億美元；再次是玩具、遊戲、體育用品，為333.9億美元；第四是傢俱、照明標誌、預製建築，202.9億美元；第五是塑膠，201.6億美元，第六是汽車，164.1億美元；然後是光學儀器117.9億美元，鋼鐵117.1億美元，鞋100.4億美元，等等。

特朗普要把工廠搬去美國，重振製造業，這不是不可能，但是由於多種原因，所需時間比較長。比如手機、汽車等產品的生產，不是把整機制造廠搬回就可以的，必須把整個產業鏈搬回去，才能自給自足，這需要很長時間。

其次，構築產能需要時間，比如造船廠的建設週期要七年左右，鋼鐵廠四年左右；

再次，有的品類，技術可行性不夠，比如很多自動化程度高的機械裝置，基本在中國生產，德、日都望塵莫及。如果一定要生產，不是不可能，美國擁有最全的核心基礎技術，完全可以培育生產能力，但是這也需要時間。

也就是說，對美國來講，製造業迴流從能力的角度來講不是問題，只需足夠的時間，它什麼都能生產。

在討論關稅戰對促進製造業迴流、解決就業問題的有效性之前，我們首先得看一下美國人到底有沒有製造業問題以及就業問題。

美國就業出問題了嗎？美國製造業衰落了嗎？

實際上，拜登任期期間，美國就業率達到有史以來的最高點之一。2024年4月，也就是一年前，失業率僅為3.9%。拜登卸任時的今年1月，失業率也就4%。不過，特朗普上臺100天，失業率升至4.2%，這個趨勢還在繼續。

然而，就算是4.2%的失業率，也已經達到充分就業水平。人們通常把失業率等於自然失業率時的就業水平稱為充分就業。不同國家和不同時期有不同的自然失業率的具體數值，各國政府可以據此確定是否實現了充分就業。

在美國，自然失業率隨著時間的推移持續提高，目前為6.5%左右。4.2%的失業率，遠高於充分就業水平。

根據特朗普的輿論宣傳，我們可能感覺美國的製造業很蕭條，其實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誠然，美國製造業增加值佔其GDP的比重持續下降，20世紀50年代為28%，2000年為16%，2015年為11%，2024年為10%。2024年製造業增加值為2.9萬億美元，最終制造品銷售額則為5萬億美元。（GDP增加值的註釋：商品價值減去用於生產商品的材料和供應品的成本計算。）

美國佔全球製造業增加值的比重也在持續下降，從1990年的22%到2023年的16%。2023年，中國佔30%，日本為6%，德國5%，韓國為3%，印度、英國、義大利、法國、印度尼西亞位居前十。

這是否說明美國製造業衰退了呢？答案是否定的。

理由一，從絕對規模的趨勢來講，2000至2021年，以2015年不變價計算，美國製造業增加值從1.74萬億美元增長至2.44萬億美元，年均增速為2%，快於德國的1.7%以及日本的1.6%。

理由二，美國製造業規模增加但佔GDP比重下降，主要是因為服務業增長的速度快於製造業。而美國服務業中超過一半為生產性服務業，比如財務、營銷、法律等等，這些服務業是為製造業進行配套的可貿易的服務業，而非不可貿易的生活性服務業。

如果放寬統計口徑，將生產性服務業納入製造業規模，那麼美國的製造業佔GDP的比重以及其佔全球的比重都高居榜首。

既然這樣，為什麼特朗普鼓吹的美國製造業衰退論有那麼多人相信呢？因為的確有的製造業板塊衰退了，甚至消失了。

考察2000年1月到2025年1月美國製造業各板塊的就業人數，下降百分比最大的是服裝製造業，降幅為84%，從業人數從50萬下降到8萬，其次依次是紡織業、印刷業、計算機和電子製造業、造紙業、金屬冶煉行業、木製品行業、電器行業、塑膠和橡膠業、機械裝置製造、非金屬礦物加工、金屬加工業，等等。

就業下降幅度最小的則包括化學品工業以及石油和煤加工，各下降8%。原因是這些行業早在2000年前就轉移到其他國家了。自2000年以來，美國繼續有意識地將高能耗、低附加值的工業外包，比如鋼鐵、水泥、造船等。曾經一度，全球三分之二的粗鋼都在美國生產，現在只有4%。現在絕大多數產能都在中國。

食品加工、菸酒和皮革製造業就業有增長。究其原因，食品有保質期，並且要更貼近消費者偏好，食品的安全質量也要求較高，這讓本地生產更有優勢。菸酒製品附加值更高，單純的生產成本佔比很低，無需外包。

總之，從資料來看，就業的下降主要來自低技術含量、勞動密集型的傳統行業，下降較少的行業則主要是技術含量較高、資本技術較為密集、對工業基礎能力影響較大的行業。

有人說，特朗普打關稅戰一方面是把低端製造業從中國趕到越南等東南亞國家，另一方面是要逼迫高階製造業迴流。

然而，高階製造業本來就在美國，還要怎麼迴流？全球最高市值的製造企業，幾乎都在美國，比如波音（1000億美金）、霍尼韋爾（1300億美金）、卡特彼勒（1400億美金）。

此外，製造業的高階部分，所謂微笑曲線的兩端，研發與營銷也都在美國。美國的製造業增加值中，有近一半來自中高技術，研發佔GDP的比重一直遙遙領先。大到蘋果的手機，小到耐克的鞋，都在美國研發，由美國總部制定營銷策略，中國的代工廠收入非常微薄。一個售價1000美金的蘋果手機，中國代工廠獲得的份額是50美金，其中包括工人的工資費用3美元。

總之，美國經過上百年的努力，已經成功爬上世界製造業食物鏈的頂端，還在繼續向上爬。這是多少國家夢寐以求的境界。

然而特朗普卻要扭轉這個趨勢，再從食物鏈上爬下來，這值得嗎？他只爭朝夕下的這盤大棋，到底符合誰的利益？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美國製造業本來沒有問題，就業也沒有問題，是特朗普在製造問題，然後打貿易戰，號稱要幫老百姓解決問題。典型的先打折腿，再號稱幫你去找拐，讓你感恩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