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改革紀念日紀念宗教改革

10月31日是宗教改革日。五百多年的今天,上帝藉著一位奧古斯丁修會的卑微修士,開啟了這場人類歷史上的偉大運動。對於五百年後的我們——作為抗議宗信徒(Protestant)——該如何紀念這場運動呢?

對於抗議宗信徒來說,最大的危險是忘記我們的屬靈先輩究竟在抗議(protest)什麼。近年來,不少福音派學者提出並探討這樣的問題:宗教改革結束了嗎?很多人給出肯定的回答。他們紛紛表示,梵二之後似乎並無重提宗教改革的必要,現在的主要目標是普世合一(共融),聯合天主教一同對抗世俗主義。

但是,我以下要探討的內容表明:宗教改革遠未結束。實際上,宗教改革受到了新的攻擊和抵擋,這種抵擋比之前的刀劍、火刑柱和異端裁判所更加微妙,也更加致命。當抗議宗信徒忘記了自己在抗議什麼,我們甚至會對這種抵擋表示贊同,甚至加入到毀謗者的行列。 
近年來,學界有一種奇怪的傾向,即把現代性的種種弊病歸咎於宗教改革(雖然很多時候並未言明)。代表性著作有聖母大學歷史學家布拉德·格里高利(Brad Gregory)的《意外的改革:一場宗教革命如何使社會世俗化》(The Unintended Reformation: How a Religious Revolution Secularized Society)以及人民大學哲學院孫帥老師的《抽空:加爾文與現代秩序的興起》。
與此同時,一些有學識的天主教教友不惜與世俗學者結盟,引用相關的著述,批駁路德、加爾文和清教徒。他們通常的論調是:宗教改革為現代社會中的個人主義、虛無主義、集權主義等等開闢了道路。姑且稱這種潮流為 Anti-Protestantism,正如之前一些新教學者的 Anti-Catholicism 立場,可見風水輪流轉!
但是,我想問:這種批評能稱為公正、客觀嗎?或者說,他們真批評到點子上了嗎?
前段時間,我看到朋友圈有天主教徒轉發一篇文章《孤獨的朝聖者:加爾文主義信徒》,以此來駁斥新教和加爾文主義。
這篇文章引述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講解了新教加爾文主義預定論與西方現代個人主義之間的深邃因緣”。作者煞有介事地描繪“新教徒的個人的那種內在孤獨感”,並且“要推出西方的個人主義的一個來源”。
我敢說,這篇文章中對於新教信仰的描述,沒有一個現實中的新教徒會認為符合事實。
比如,文中對於《天路歷程》的解讀如此隨意、充滿歪曲,跟我自己的閱讀經驗大相徑庭。其實,《天路歷程》,尤其是第二部,著重體現了共同體性。即便在第一部,也不是一個人孤獨走天路,而是作為彼此相愛的共同體,一同奔走天路。
我非常懷疑這篇文章的作者有沒有讀過這本書,還只是道聽途說。這種透過韋伯的眼鏡來看《天路歷程》的做法真的沒問題嗎?何況韋伯本人很大程度上也是接受同時代一位愛爾蘭學者(Edward Dowden)對這本書的解讀!經過兩手的轉述,留下多少真實的東西呢?
【說到韋伯的經典《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韋伯使用的是宗教社會學的方法和語言,他的分析有沒有道理,這可以在宗教社會學領域進行討論。他的觀點不是一種神學觀點,而是對於“某種神學與社會變遷之間的相關性”的社會學闡釋。至少有一點我不同意韋伯,韋伯認為清教徒“入世的禁慾主義”與預定論(信徒證明自己得救)有關,但我認為“入世的禁慾主義”的動力是確知自己已蒙拯救的喜樂和敬拜。不是用“拼命省錢、拼命賺錢、拼命捐錢”來緩解自己是否蒙揀選的焦慮,而是因為確知上帝揀選了我、愛了我,所以我樂意在生活的全部領域全然為他而活。真正的動力是福音,而不是律法。】
就這種水平的文章,竟然被天主教教友們不加分辨地轉發,來表達他們對於新教和加爾文主義的嫌憎。
可見,即便過了五百年,天主教徒對於宗教改革仍然是滿腹怨氣。即便羅馬天主教官方聲稱新教徒為他們“分離的弟兄”,儘管梵二之後有一波又一波的“共融”運動,但是普通天主教徒對於宗教改革的情感仍然非常明確——那就是憎恨。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更有學識的天主教徒從神哲學的角度對宗教改革進行反駁。
巴倫主教(Robert Barron)是我敬重的一位天主教思想家,他在油管上的影片《天主教與宗教改革》(Catholicism and the Reformation)角度獨特、滿有洞見,比那種“宗教改革導致了現代性和世俗化”的陳詞濫調高明多了。
他首先揭示了改教家和羅馬天主教在形而上學層面的分歧,前者是一種唯名論的上帝觀,後者是一種實在論的上帝觀。當巴倫主教說到上帝與他的受造物之間的關係不是競爭性的,而是分享或合作,就是在討論這兩種不同的形而上學預設。但是如果唯名論已經在現代世界獲得了巨大進展,天主教神學如何回應唯名論的挑戰呢?這可能是個無法迴避的神哲學問題。要知道,唯名論可不是改教家們的發明,而是早在中世紀晚期經院哲學內部的一場運動。
巴倫主教在這個影片裡的論點並沒有說服我。他基本上是把路德歸入唯名論的形而上學陣營,因此透過反駁唯名論的方式來反駁路德的“唯獨”,卻絲毫沒有提及路德跟唯名論者的根本不同。
在救恩論上,路德恰恰與唯名論者所主張的行事原則(Facientibus principle)——“盡心而為的人,上帝不會拒絕賜下恩典”——針鋒相對。這意味著什麼呢?中世紀晚期的唯名論者反倒更容易接受天主教的救恩論,而不是路德的救恩論。因此,不能把兩者化約為同一種形而上學預設就完事了,還需要更具體的神學分析。
我前幾天翻看《不滅的火焰:宗教改革簡史》,這本書的“中譯本導言”也可以回應巴倫主教對於宗教改革的判斷。其實,把路德的宗教改革簡化為唯名論的形而上學所帶來的神學後果,這顯然不合適。因為近一個世紀以來,學者仍然無法確定唯名論對宗教改革的真正影響力。關於宗教改革的思想起源,一直是個複雜難解的問題。我更傾向荷蘭歷史學家奧伯曼(Heiko A. Oberman)的觀點,宗教改革是某種奧古斯丁主義的復興——儘管這種觀點也有一些爭議。

【這也正是我對於吉萊斯皮(

Michael Allen Gillespie

)的經典著作《現代性的神學起源》(

The Theological Origins of Modernity

)感到不滿意的地方。在這本書的第四章談到了路德的神學突破,但是這部分的內容被強行放置在整本書的敘述框架(中世紀晚期的唯名論革命如何孕育了現代性)之中,顯得有些生硬,並沒有把路德神學的豐富內涵呈現出來。(當然,因為作者是一位政治哲學家,而不是專業的神學家,這一點情有可原。)】

人是天生的“分類”動物,他會把遇到的各種複雜事物放置在不同的型別和範疇中,以獲得某種確定的理解。但是,不可否認,總有一些獨特到“自成一類”(sui generis)的事物。這個時候,你會發現我們通常使用的概念和範疇不再能準確把握它們。如果強行如此,不免陷入某種還原論(reductionism)——最終,那個獨特的事物會把我們的概念和理論“撐破”。
我認為,宗教改革就是這樣的事物。許多傑出的思想家試圖追溯它的起源,但是他們給出的答案都不能讓人滿意。我認為宗教改革是一場“先知性事件”,正如上帝按著他的美意呼召以賽亞、耶利米、以西結來審判並復興他的百姓以色列民,上帝也照樣按著他的美意興起了路德、加爾文、諾克斯,來讓他的教會“重回古道”。時至今日,我們無法繞過宗教改革來談論上帝、聖經、教會及其傳統。
說回到巴倫主教的那個影片,巴倫主教在影片最後引用愛任紐和聖經經文來為天主教的救恩論辯護。但是他為什麼不引用更為重要的拉丁教父奧古斯丁?為什麼不引用聖經中到處都有的這類經文“耶和華啊,榮耀不要歸與我們,不要歸與我們,要因你的慈愛和誠實歸在你的名下”(詩115:1)?
當然,我想巴倫主教的論證肯定不止這些,這畢竟只是一個影片,無法對很多問題進行仔細的分析和講解,我倒是很期待閱讀他的著作。
最後說幾句題外話。我發現,自從十一假期跟幾位天主教徒有過一些交流討論之後,當我再次閱讀加爾文的《基督教要義》(尤其是第四卷),簡直是豁然開朗。之前讀起來昏昏欲睡的段落,現在竟然無比生動,彷彿這是一部當代著作。我開始能感受到加爾文在批駁天主教的謬論時是多麼雄辯滔滔,他的論證是多麼清晰有力,難怪天主教徒這麼恨他。
果然,對於我們這些新教徒來說,瞭解自己的對手大有益處。天主教仍然是我們最大的敵手,儘管目前世俗主義的衝擊更吸引我們的眼目。世俗主義只是芥蘚之疾,天主教才是骨中的朽爛。正因為天主教擁有許多正確的教義和敬虔的外貌,所以它的謬誤更加微妙、更加難以探查,也更有迷惑性。所謂“差之毫釐而謬以千里”。
比如,我們無比珍視和熱愛的“唯獨因信稱義”,他們卻無比憎恨和排斥。但他們同時會說:“我們舉雙手贊成因信稱義,只要去掉‘唯獨’就好了!”正如巴倫主教在那個影片一開始也是對路德對恩典的強調大加稱讚,他也舉雙手贊成“恩典至上”(Gratia  prima),但是他明確拒絕“唯獨恩典”(Gratia sola)。
一些天主教神學家甚至假惺惺地期盼:如果16世紀爭論的雙方不那麼咄咄逼人,也許今天的羅馬天主教就會有一個“路德修會”。是的,但那也就意味著福音之光熄滅了。我們感謝上帝沒有讓這種事情發生,否則,看看約翰·胡斯、威克里夫和詹森派的遭遇吧。
我前段時間重讀了荷蘭改革宗神學赫爾曼·巴文克的《我們合理的信仰》,在這本書的“英譯者序言”部分概括了巴文克一生的主要工作:
“巴文克以聖經為基礎的基督教改革宗所作的整個辯護,主要針對四方面的反對勢力,其中兩個來自改革宗外部,兩個來自內部。兩個外部的反對勢力是現代新派神學(modern religious liberalism)和羅馬天主教(Roman Catholicism),兩個內部的反對勢力一種是死氣沉沉、徒具形式的純正信仰派(moribund formal orthodoxy),一種是逃避現實的敬虔主義(sectarian pietism)。”
顯然,羅馬天主教赫然在列。願我們這些宗教改革的屬靈後裔,繼承巴文克的異象和志願,為改教家所重新發現的福音之道竭力爭戰和奔跑。
最後,推薦一部非常出色的宗教改革史導論:邁克爾·裡夫斯的《不滅的火焰:宗教改革簡史》。此外橡樹還提供一場線上閱讀活動,21天挑戰讀完《不滅的火焰》,贏取“這是我的立場”(Here I Stand)帆布包,報名截止日期11月1日,詳情見下方圖文。
本書以生動的筆觸敘述了路德、茨溫利、加爾文的信仰歷程以及英國宗教改革和清教徒運動的歷史,為讀者瞭解宗教改革史提供了一部精彩的導論。宗教改革日期間,橡樹將舉辦一場宗教改革主題閱讀活動,詳情請點選:《不滅的火焰》21天閱讀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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