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真的可以這麼蠢,還是壞?

聽說有專家稱“延遲退休不影響年輕人就業”,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年頭沒受過義務教育就能當專家了嗎?
其實,都不需要初中,小學足矣。因為這個問題連四則運算都不用,加減法就夠用了。就業崗位總量是現有崗位的存量和未來變化的增量構成的。存量部分是恆量,老的不退,小的就進不去,簡單的此消彼長。怎麼可能“不影響”呢?至於增量,由經濟增速、產業結構決定,與延遲退休沒有直接關係。
好奇之下,查了出處。還真是專家說的,出自復旦大學人口與發展政策研究中心的彭希哲教授的諄諄教誨。復旦大學,張維為大師的同事、人口學專家,翟振武會長的同行——就是2014年預測放開二胎人口峰值增長4000萬的那位……
原來如此,非常理解。
哪有“完全不同的就業市場”?
“延遲退休”的話題熱過幾次,一邊是蠢蠢欲動想要推,另一邊是民意洶洶硬扛。拉扯幾次,沒推動。這次彭專家出面把簡單的加減法做成複雜的理論,並不讓人感到意外。但是,他給出的理由太牽強了。
彭希哲教授提出:兩個群體(年輕人和退休人員)幾乎在完全不同的就業市場。只要採取靈活就業政策,讓有條件的行業和地區先實施延遲退休,讓市場和個人自行選擇,而不是官方強制安排或許可行。
彭教授的話說得比較繞,我來翻譯一下。所謂延遲退休,本質上是延遲發放養老金。對很多人而言,該退的還得退,但是退了不能休。按照他的設想,老的捲鋪蓋走人後不用給退休金,退而不休的老人自己到市場裡找飯碗就行。彭希哲教授不擔心老的再就業會搶了年輕人的飯碗,因為他認為存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就業市場”,老的小的各幹各的。想象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真有“兩個完全不同的就業市場”嗎?除非外力強行隔離,否則是不可能存在這種楚河漢界、涇渭分明的勞動力市場。因為,勞動力市場一直在動態變化,今天看起來“完全不同的就業市場”,過不了幾天就高度混同。
比如說,二十年前的門衛保安,大部分都是中老年。因為年輕人中高學歷的進外企、進大廠,低學歷的進富士康,門衛保安這種收入低、勞動強度不大的崗位就成了“養老崗位”。但是現在不同了,很多安保公司招人的年齡紅線都直接劃到三十以下了。年輕人進不了大廠也打不了螺絲,願意幹保安了,企業樂得挑年輕力壯的。
反之亦然,大叔們被迫搶小朋友飯碗也是有的。比如外賣員本來是公認的青年為主的就業崗位,這兩年卻湧入了不少中年人,甚至引發了“45歲以上停止派單”的謠言。以至於平臺不得不出面闢謠,強調18歲-58歲都可以申請成為外賣員。看看身邊的外賣員,不難發現很多皺紋大把的新面孔。
勞動力就業市場的確存在不同年齡段的細分市場,但是這種細分並非靜態隔離。只要供需關係發生變化,老老少少打成一片是很快的。彭教授有什麼底氣認為把退而不休的老人塞進勞動力市場,就不會去搶年輕人的飯碗呢?他們不去搶飯碗,難道靠喝西北風養老嗎?
延遲退休的受益者只有“優質老人”
沒有新增就業崗位的存量市場裡,彭教授讓老的“退而不休”一定會造成就業市場“驅狼吞虎”。直接禍害兩撥人,一撥是被迫“退而不休”的老人,另一撥是就業能力不強的就業市場弱勢年輕人。
被迫“退而不休”的老人不必說了,從此踏上了人生“新的征途”。他們“新徵途”就是對一群年輕人職業之路的“佔道”。“退而不休”的老人已經過了職業黃金階段,再就業多半是下沉。會計幹保安,保安幹快遞,層層下壓,最後承壓的倒黴蛋就是那些就業能力不強的弱勢年輕人。
弱者更弱的勞動力市場,勢必造成更為嚴重的長期失業問題。這本該是任何社會都要竭力避免的。一旦形成這種局面,以中國家庭關係的緊密性,一定會出現那樣的場景:18歲的孫子失業在家,啃老68歲的打工爺爺。這是經濟悲劇,更是人倫悲劇。
學歷較高、就業能力較強的“優質青年”也不可能從延遲退休中受益。因為他們憧憬的高階崗位騰不出來了,職場前途受滯。延遲退休的老同志會在位子上待更久,這些“優質青年”即便能準點進職場,升遷的速度也會大大放緩。
延遲退休的唯一受益者只有體制內的“優質老人”。體制外的“優質老人”都不在其列。馬雲、馬化騰退不退,和哪一年領養老金沒啥關係。董事會讓他走,他就得走。民企、私企的高管都是如此。而1954年生人的彭教授就不一樣了,多幹一年、少幹一年,檔案幾行字能差不少利益。
不得不感慨,如果搞定延遲退休,體制內“優質老人”的人生就圓滿了。年輕時趕上了改革開放的大潮,獲得了快速晉升的機會。老來還能獲得收穫一波“延遲退休紅利”,高位待機延長。一頭一尾贏兩回的雙贏,妥妥的人生贏家。但是,其他社會成員都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這公平嗎?這種不公平的機制,也是造成我國社保不到二十年就出現了嚴重缺口的直接原因之一。
人家搞了100多年後才出現的困境,
我們僅僅20年就要面對了?
必須承認,彭希哲教授的影片講話,除了“延遲退休不影響年輕人就業”的結論外,還是有不少乾貨的。
他回顧了公立養老制度的發展歷程,指出了這套體系滿打滿算只存在了140年,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這是正確的。
他還指出很多搞“即收即支”型養老金制度的國家,和我國一樣也存在資金缺口問題。這也是正確的。
但是,這些正確的事實,卻很難匯出我們的社保到了非要延遲退休續命的結論。我們的社保基金是2000年才正式設立的,彭教授反覆強調的人均壽命大幅延長等長期因素,並不是構成社保資金缺口迅速擴大的直接因素。人家搞了幾十年、上百年才出現的困境,我們僅僅20年就要面對了?這顯然不正常。
以日本為例,日本的國民養老金制度是1959年《國民年金法》確立的。第一次調整退休年齡是相隔27年後的1986年,把退休金領取年齡從60歲提高到61歲,微調1歲。又過了二十年,2006年日本把法定退休年齡正式設定為65歲,但是要到2013年才實施。
也就是說,日本的國民養老金從確立到入不敷出不得不大幅延遲養老,足足經歷了半個多世紀,期間經受了泡沫經濟破裂、“失落的二十年”、深度老齡化的三重打擊。
日本國民養老金平穩執行期約為30年,缺口放大的加速期約為20年,資金缺口問題的出現遠遠遲於我們的社保,問題惡化的速度也遠遠低於我們的社保。
日本國民養老金也是“即收即支型”的養老福利,但是日本國民養老金沒有退休待遇懸殊的“多軌制”。法定繳納的“人頭費”差距不大,從2008年開始維持在1.6萬日元的月繳費水平。領取標準也很平均,2020年以來基本上維持在每月6.5萬日元上下水平。從退休首相到普通國民,都一樣。首相村山富市在接受採訪時特意講到“我和鄰居們的養老金是一樣的”,百歲老頭還自己騎車買菜。
當然,這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國民養老金體系經歷半個多世紀,最終也扛不過深度老齡化、經濟增速放緩的大環境。但是,半個世紀後日本已經成為全球最發達的富裕國家之一,有厚實的經濟基礎尋找解決養老問題的新辦法。公立養老之外的其他社會養老機制已經有了比較好的成長基礎。
需要說明的是,日本也有退休待遇的區別,這主要體現在退休時機構發放的退職金上。日本官僚在退休時會得到一筆豐厚的退職金,遠高於企業退職金。最高級別的官僚退職金高達1億日元(最高級別的官僚是各省常務次官為代表的頂級公務員,首相等民選官員不在其中,他們任職期長短不一,計算標準也不同,拿不到那麼多)。
對公務員的高薪養廉、長期激勵,是日本國民普遍認可的,視之為行政管理必要的支出。這一支出列入政府年度預算,在人事費用中單列,而不是由國民養老金負擔。
試想,如果這些高額退職金是從國民養老金中支出,日本的國民養老金的健康期會縮短多少年?日本國民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中國的退休待遇多軌制遠比日本官僚公務員的退職金要複雜得多,也龐大得多。除了公務員,還有事業單位人員,乃至國企高管,都是“退休待遇”體系的物件。這些“優質老人”高質量養老到底花了多少錢、由誰埋單的,彭教授提都沒提。
正如彭希哲教授指出的,“即收即支”型的公立養老金制度存在天然缺陷,無法適應人口老齡化、經濟低增長的發展趨勢,這的確是全球共通的問題。但是,彭教授“忘了說”,“即收即支”型的公立養老金制度要高度公平、高度透明,才能撐得久一些。“即收即支”型的公立養老金制度機制性的先天不足,是我國社保缺口的“遠慮”。退休待遇相差懸殊,“優質老人”太多、奉養過厚,遠遠超出社保的承受能力,才是社保缺口的“近憂”。
特定人群合理的退休優遇不是不可以,但是資金出口要清晰,不能打包在社保基金裡搞成了一筆糊塗賬。只有該出錢的出了錢,才能算得清到底該出多少錢。拿別人的錢買自己的單,花多少都是心安理得不心疼的。
結語:輕言“延遲退休”是不負責任
總之,今天中國社保的資金缺口問題,先要解決“近憂”,而不是拿人口結構等“遠慮”遮掩目前的真問題。拿國民繳納的社保費去給“優質老人”的超國民待遇埋單才是“近憂”,造成了社保執行的健康期大幅縮短,加劇了資金缺口增長。
即便將來我們最終不得不用“延遲退休”的方式給社保續命,社保的公開公平依然是重要的前提,否則很難獲得國民的普遍理解,會激化社會矛盾。比如法國這兩年因延遲退休問題引發的持續動盪,就有養老金待遇過於複雜、不同社會成員利益失衡的因素影響。國家芭蕾舞團的演員45歲就領全額養老金,鐵路工人意難平之類的。以當前的經濟形勢、社保公平性受普遍質疑的現狀,不應輕言“延遲退休”。
目前我國的社保基金資金缺口問題已經浮出水面,但是龐大的政府財政為後盾,應該不至於成為迫在眉睫的危機,還有合理調整機制的時間和空間。
彭希哲教授們應該認真思考的解決方向,直面問題癥結,而不是打著自己贏兩次、贏三次的如意算盤,變著法、換著花樣把成本轉嫁給普通民眾。說出“延遲退休不影響年輕人就業”的蠢話,對得起在職的高收入和退休的高待遇嗎?
(免責宣告:本文為經濟學教授據公開資料做出的客觀分析,不構成投資或者購買建議,請勿以此作為投資或者購買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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