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選秀冠軍”



“我也要搞直播了,進軍抽象音樂!就叫……就叫,《明日之子》第五季冠軍,最後一個選秀冠軍,抽象之子、六盤水伍佰 —— 蔣先貴!”

這位馬上要進軍直播界的“AAA 蔣少”,是個搞音樂的。之前最出名的 title 是“貴州六盤水之子”,00 後的他是個小有名氣的明日系列選秀冠軍(《明日創作計劃》)。對於這個經常穿花襯衫、頂蘑菇頭、眼神迷離得像沒睡醒的高中男生,deepseek 的介紹是:“擅長用電子樂混合縣城煙火氣,把髮廊霓虹燈、街邊麻將聲寫成魔幻現實主義音樂日記。代表作《愛人與玫瑰花》被樂評人稱為「縣城版《重慶森林》」,用貴州方言唱盡小鎮青年荒誕又詩意的生存哲學。”(各位自己品鑑吧。)
搞完最新一張專輯《2020 沒有宇宙飛船》後,蔣先貴又回到貴州過年。他說六盤水正在變得越來越無聊,身邊的人都在努力搞網紅經濟。作為獨立音樂人的他,日子也不好過。
“今年實在沒辦法了。人嘛,在生存這種大是大非面前,我還是能拎得清的。”蔣先貴說,“我現在(搞才藝)直播一次也能收個一百二八的,能喝三杯 IPA。”
他直白地說:“以前夢想專輯一張接一張、演出一場接一場,現在就希望能用自己的音樂和才華賺點錢行了。”

蔣先貴手寫的春聯,想“暴富”的心情一覽無餘哈
蔣先貴出乎意料地坦誠,他說現在自己真的是裝不了一點,“你還真別說,剛下節目的時候確實還有點小裝,但也沒裝多久,可能就倆禮拜。”
2021 年獲得明日創作計劃“最強廠牌”時,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復讀考上川音後,他又從成都去無錫參加節目,再是奪冠後搬去北京,幾級跳躍的生活令他惶恐。他說,有一種在高速公路上超速行駛的感覺。正經兩秒後,蔣先貴又來上一句,“早知道那時候幹直播了!潑天富貴沒有接住哈哈哈。”

我問他,覺得自己去參加節目,某種程度上被時代看到,是運氣還是必然?蔣先貴毫不猶疑地說:“可能是一種必然。那時我還會說一些口號式的話,比較有煽動性,比如特‘裝’的那句,用創作對峙生命底色的虛無。太裝了!”後面他一直都很抗拒說這類媒體和文藝青年愛聽的話術,不願重複一直塑造的玫瑰花的形象,是一個不停變化的人。
他也坦誠,熱度下去之後六盤水的街上都沒人認識他了,也沒資本裝了。過去一年,他從北京鼓樓附近搬回了六盤水,房租從 4200 銳減到 600 塊錢,“誰還沒體會過這種輝煌一刻跌到路人的感覺。”
他覺得搞音樂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上天給的,時運不濟,老天爺不賞了也沒辦法。物慾不高的他,賺錢也並非虛榮,只是音樂行業的不確定性實在太強。“更賺錢了,我就能做更長時間的音樂,做更長時間的音樂我就能更開心。”他說做這個只是為了讓自己開心,錢只是一個媒介,而他也並不期待靠音樂撈錢。
在跟隨專輯首發的紀錄片《無訊號》開頭,他就在刮彩票。他說,音樂夢想這個詞真的很搞笑,我們這個時代已經不是談夢想的時代了,但凡深入一點就會發現,有趣的東西別人也做過。你擁有的夢想可以去堅持,但不堅持也沒人會怪你,不一定非要有主角式的那種吶喊,就踏踏實實做音樂。短片裡也提到了前年很火的《宇宙探索編輯部》,電磁波是宇宙誕生時的餘暉。他覺得這非常有堂吉訶德式的浪漫主義,就是對一切即將犧牲的東西都懷有深深的哀悼,印證了,犧牲是英雄主義最極致的顯現。

說回他的這張專輯,他在 2024 年尾捧出的這張專輯,也和宇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專輯他只願形容為“淡淡的感傷”,就像是他的歌詞那樣,“像我們這樣軟弱的人類,唯一的辦法就是飛到宇宙裡面去。”
“現在沒有有趣的東西”


搞抽象的背後其實也是他不願意音樂那麼無聊。專輯取名叫做《2020 沒有宇宙飛船》,他的解釋是很多傳言都將 2020 年作為一個科幻元年,但現在已經證實賽博社會不可能了,就取了這個名字。

而在專輯的介紹中,我最喜歡的可能是這樣一段話:“人類紀元浪漫史也走向消亡。我們不得不面對沒有宇宙飛船,沒有飛天汽車,沒有星際旅行的絕望。對宇宙而言,我們脆弱又無助。同時,我們依然處於週而復始的分崩離析之中。我想到一句歌詞 —— ‘啊!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然而現實是,人類富有感情,卻又如此無情。”充滿了少年才有的惆悵。
蔣先貴說,他在塑造自己看到的社會的樣子,夢幻、飄忽。他形容自己的音樂是藍紫色的,藍色偏向於冷淡,而紫色又比較魅惑,而這其實就是貴州在他心目中的樣子,邊緣、野性同時充滿失落。彷彿一切都只是為了講述童年。
《山坡上的文慧》是他以母親為原型寫作的一首獨立民謠歌曲。文慧,又有文化又有智慧。我問他為什麼選擇一種虛構和非虛構雜糅的方式表達,他說,老是第一人稱講故事太油膩了,像是喝大了在飯桌上開始憶往昔的中年人。他不想這樣。
《愛情的魔法》則是在致敬一些像《12 大美女泳裝海底城》的盜版臺語歌 VCD、伍佰,還有各種電影、動漫、MV 等 2000 年前後的東西。它們是他在六盤水的成長時期裡重要的文化符號。他也喜歡看很多動畫片,比如黑澤明的《用心棒》。“本質上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勇者斬惡龍的故事,但我就是喜歡這種東西,很純粹、不復雜。一個流浪的人遇到不公平的事,就解決這個事再悄悄離開。”
《兒童樂園》這首歌,怪誕實驗的聽感彷彿模擬了一場“中式夢核”。他很多次都在採訪中提到童年的他住在山坡上,村子和工廠之間的一塊荒地,就是他們的“兒童樂園”。遍地鋁粉,在重金屬上,孩子們玩著托馬斯迴旋。陪伴他成長的科幻小說中 UFO 降落的工業化場景很容易就對應上村子對面被圍牆圈起的工廠,構成一個縣城少年對世界的想象。
仁科對他的評價是“縣城科幻”,是一種珍貴的人文感。而音樂上的實驗性,就看製作人怎麼說的吧!

在進化耳朵的一則採訪中,對於《兒童樂園》《20001208》和《山坡上的文慧》這樣的作品,蔣先貴表示,“這些很難說,就是我腦袋裡衍生出的音樂,和我的本色很像,晦暗、低迷,情緒沒有那麼多。”
這種本色很難和成長中目睹六盤水這座西南三線建設老城的變化無關。早在他的上張專輯,他就表達過,犧牲或者消亡本身,都有著非常浪漫主義的色彩。那是很悲傷、很悲傷的氣場。

在《20001208》這首歌中,蔣先貴用貴州方言講述著一段外星人降臨地球的故事,縣城敘事包裹的是時代灰暗的背面,是無煙煤和水洗煤,和近年來大熱的東北集體傷痕是如此相似:
光裡飛下來兩個外星人,
問我:
“現在地球的煤炭好多塊錢一噸”,
我講:
“要看你問的是無煙煤,還是水洗煤。”,
他們沒有再問,
沉默地飛走。
他在節目中說:“我的故鄉不是一個發達的地方,所以我的歌的大部分,到最後都是釋懷的。節目後搬去安身的鼓樓也熱鬧不再,呈現衰退。”他感到一種理想主義的消亡和社會活力的喪失。
“什麼有趣啊?現在沒有有趣的東西。”他說。
專輯結尾的《鋼鐵阿波羅》正是一曲歡送和謝幕。製作人說:“這首歌本想做成慶典上的遊行樂隊或馬戲團樂隊的感覺,最後做成了高校音樂節學生樂隊的感覺。臺上混進來了一個黑管高手,臺下聽眾寥寥無幾但多少給個面子。”

筆架山公園中他最愛的神龍也消失了
在無聊中,找點“有聊”


在專輯《2020 沒有宇宙飛船》中,你不僅可以聽到 70 年代藝術搖滾的迷幻音色,80 年代合成器流行的氛圍,90 年代時髦迪斯科和東南亞律動,還可以聽到當代獨立民謠和兒歌。蔣先貴說自己以前也接受不了“無序”,所謂的經驗主義和大眾觀點肯定是通往標準化、固定的風格化和整體性。但他現在覺得這太無聊了,所有人都這麼做。

蔣先貴 2025 同名專輯巡演海報。巡演已於今日正式開票
這張專輯是他籌備了兩年、在 2024 年的最後兩個月緊鑼密鼓倒飭出來的 。他和製作人季得住經北京阿梅酒館主理人古來讓介紹認識。季得住是飛椒樂隊的成員,蔣先貴和他在六百多平別墅裡一見如故。為什麼呢?因為“大部分製作人都裝修工作室,鋪點地毯,整點小木板,再弄點發光燈條,但他的工作室很簡單,琴到處亂擺,挑高很高,裝置零零散散。”
他說,自己和季得住都喜歡復古音色,對方家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裝置。《山坡上的文慧》就是用以前貓王用過的一支年代久遠的同款麥克風錄製的,《鋼鐵阿波羅》裡的豎笛則是用十幾塊錢在文具店就能買到的那種。


蔣先貴形容季得住看起來很糙但是很細膩,願意去嘗試不同音色,不會嫌麻煩。他們也沒有吸音裝置,就在的房間裡自己弄混響,用耳朵去聽。蔣先貴很喜歡這種“業餘”的想法,“我的概念裡不存在專業,也不存在大師,藝術很簡單,大家都只是在還原自己大腦裡神給的靈感。”拍攝的短片裡,他用抽象模糊的話語給季得住描想要的感受,滿意時會笑得像個孩子。
採用反工業化製作方式的同時,他們類似 70 年代搖滾樂隊的編曲製作方式也令蔣先貴很滿意:所有人住在一棟遠離城市的房子裡,每天早上九點起床,吃了早飯就開始集中做事,做到凌晨才睡覺。去年生日時,季得住還送了蔣先貴一個同款咖啡機,希望他把每早起來泡咖啡的習慣保留下去。

他們倆之間是一種同為“夾縫人”的惺惺相惜。蔣先貴一直都有很強、很尷尬的夾縫感,在草根與精英之間,在貴州與北京,一個在邊緣成長的年輕人落入娛樂圈,不屬於任何一個文化圈子。遷徙和流動所帶來的身份迷茫,早就是我們這代年輕人的常態。
他觀察到大家都是在找圈子,去音樂節搖大旗、開火車也好,去 club 蹦迪也好,都是在尋找一個歸屬,一種覺得自己很酷的感受。蔣先貴說自己現在已經不在乎酷不酷了,“不酷就不酷了唄,又不是青少年。”身體代謝不了那麼多飲料了,第二也是覺得無聊了。他如今更願意做些真的有用的事,比如打八段錦,買菜做飯,看喜歡的動畫片,過好自己的生活。

世界變得無聊了,彷彿是身邊人一種集體的無解感受。蔣先貴很認真地說,我現在已經不需要用創作去對抗虛無了,我已經戰勝虛無了。他早已接受生活是一場盛大的虛無,幾分尼采所言的積極的虛無主義意味。他說,「沒訊號,也無所謂」。
那為什麼還要繼續做音樂呢?他說,多虧了哇唧唧哇,竟然還願意給我做專輯,下一張我準備做 Y2K,多做一張就是賺到。
消亡、虛無、迷幻、縣城土味、惆悵……這些情緒看起來很難屬於一個 00 後。他說著搞錢夢想暴富,而專輯的音樂卻藏滿了青年真正的心事。“像我們這樣軟弱的人類,唯一的辦法就是飛到宇宙裡面去”,但《2020 沒有宇宙飛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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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先貴2025最新京、廣、滬巡演「2020沒有宇宙飛船」已於今日正式開票。
//作者:酒喝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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