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年來的第一人:一個潮汕女子的傳奇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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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家神》的復調狂歡
“族裡長輩把兩大本沉甸甸的族譜交給我,很鄭重的說:你是700年來,第一個上族譜還有照片的女子。好好珍藏!族譜,是家族的權威記載,也是社會的縮影和歷史。”[1]
一個家族的族譜,700年來才第一次有自己家的女兒榮登,為什麼如此久遠?
男女不平等,重男輕女是舊中國幾千年封建傳統的迂腐思想。把男性的權力和利益看得最重,把女性定性為男性附屬品,限制她們發展個人才能的機會和人身自由。我國潮汕地區,男尊女卑的舊傳統尤重。
每個家族一般都有族譜,去世後能上神臺入族譜受祭者,只有家中的男兒及其配偶,家中的女兒長大後必然他嫁,活是別家的人,死後入別人家族譜、上別人家神臺,故潮汕一帶把女子直接形象地蔑稱為“別人家神”。
新加坡著名作家蓉子的自傳體長篇小說所言說的便是潮汕女子石榴如何艱苦奮鬥,打破舊傳統的藩籬,七百年後,於二十一世紀,榮登族譜,由“別人家神”成為自己家 “神”的艱辛蹀躞奮鬥路。
一、復調合奏——幾代潮汕“別人家神”們的命運曲
所謂“復調”指的是擁有獨立個性的不同主體之間“既不相融合也不相分割”、建構群體性和個體命運的一種多聲部大合奏模式。
《別人家神》咋看頭緒紛紜,邊讀邊不斷翻看書前的人物關係圖,幾經圖與人物表對照,方理出了一個大家族人物幾代關係的頭緒。
姑且以謝家第三代大哥謝健的女人阿銀、妹妹謝菊、謝玉,作為全書人物的橫向座標,瓜瓞連綿縱向上述帶出,有阿銀的婆婆;謝菊的婆婆陳氏及陳氏的婆婆;謝玉的婆婆李氏,由謝玉過番後代出改嫁了的舅媽王南鳳;阿菊、阿玉的下一輩石榴,再下一輩有新時代出生成長的石榴妹妹的女兒楊桃,石榴表弟的孫女真燕,及王南鳳的半個洋曾孫子。
先放下新一代的楊桃和真燕們,能榮登族譜的石榴前半生,也參與了母輩及母輩上幾代,潮州“別人家神”們復調多聲部合奏。
阿銀的母親是小妾,只生下她一個女兒沒地位,自己受氣捱打連
唯一的女兒阿銀也被賣到了鄰村。阿銀從此成為沒孃的孩子,15歲成婚謝家,肚子很爭氣,六年生了四男一女,對得起謝家了。卻不幸丈夫去世,留下孤兒寡母生存艱辛。當地有“疊牆頭”的習俗,即招贅個男人幫助養家。阿銀無能力養活幾個孩子,不得不招了個名叫“土煙”,“長得歪瓜裂棗,開口說話噴出的氣,可以毒死半廳蚊蟲的半老頭子。她不能怨,萬般都是命!”兩人雖然同床異夢貌合神離,辛勞的土煙幫阿銀養大的兒子們成了家後,一聲不響的去了,就像他一聲不響地睡到阿銀床上。土煙也是個苦命人。“阿銀哭得稀里嘩啦,不是歡情,亦非恩情,就是怨恨!怨恨!老天,你為什麼總把悲慘給我?我初一十五,三炷香沒少過呀!怎的一而再讓老伴走在我前面?我一生勤奮、節儉、善良、恭順……沒偷過一隻雞,沒要過不該要的,我做過什麼不如你意的?就因為我是女人,就要受盡悽慘嗎?我帶著天罪來出生啊!”
親鄰勸阿銀的大兒子“一標”,兄弟四人輪流照顧寡母。“一標”卻“痞痞地笑道:‘我把她砍成四塊,兄弟每人分一塊回家,可好?’”“我沒叫她生。”對含辛茹苦養育他們的母親如此般輕賤殘忍,只因她母親是女人,是為了養育他們,容忍了一個自己並不愛的男人。男人可以再娶,女人卻不能再有男人。阿銀去世後,一標仍千推萬辭,遲遲不肯幫母親上謝氏家族的神臺。
阿銀如此,她兩個小姑子,謝菊和謝玉也各自活得不容易。謝菊生下兩子後誕下女兒石榴,女兒是母親的小棉襖。但石榴是“別人家神”,母親再疼,家裡也容不下,謝菊的婆婆、石榴的祖母陳氏悄悄私自把石榴送給了沒生養的謝玉。這且按下不表。
再回頭看看謝菊和謝玉的祖母阿嬤,阿嬤丈夫早逝,五個年幼的孫兒女,一門老弱,家裡沒有頂樑柱,照地方習俗從遠方親戚家過繼了個兒子。這“兒子”作威作福遊手好閒,沒幾年就把家產敗光。
謝菊的丈夫是獨子,婆婆陳氏只有這麼一個兒子,曾經生過五個女兒,都被她的公婆不是扔進魚塘餵魚就是用灶灰悶死了。陳氏只能自嘆:“生為女人,前輩子不修,認命就是。還與天鬥麼?”“委屈一斤多少錢?”
謝菊的妹妹謝玉,小時候運氣不錯,很受阿嬤疼愛,卻被迫嫁到李家。丈夫李富年齡大的可作父親還婚過一次,前妻被母逼死後,又娶了謝玉。李富對前妻難忘,視謝玉作路人,過番下南洋前,夫妻無肌膚之親。謝玉嫁了個對她不聞不問的男人,但婆婆李氏對她音問頗勤。白天伺候百般刁難,夜間還要同床扭掐凌辱兒媳。為生存阿玉忍受,實在忍受不住時,聽鄰人勸,生出逆鱗,狠的怕更狠的,看誰狠過誰 。婆婆的氣焰稍減。石榴是陳氏兩代第一個活下來的女孩,是漏網之魚,天然的不討喜。石榴出生後,祖母陳氏摸黑走出屋外,“三九寒天,冷月疏霜,她望望天空,給孫女兒定了八字。女孩排不上輩序,大哥叫圖榮,她就叫圖榮妹吧。”
圖榮妹,本有一個愛她的母親疼她的哥哥,就因為是女兒身“別人家神”,被祖母送人。祖母應該還算手下留情,覺得送給石榴自己的親姨媽總比別家好。
這親姨媽,嫁夫超級不順心,領養圖榮妹,取名石榴,希望石榴給她帶來吉利多子多福。卻把自己迫嫁後諸般的積怨,傾瀉在養女身上。四五歲的石榴生火做飯料理家務,阿姨稍不順心便拳責棍打。石榴成了受氣包出氣筒。剛去阿姨家時,阿姨送她五個捆綁在一起的小磁鹿,石榴覺得自己成了第六隻小鹿,掙脫不掉。
阿銀、阿銀的親孃;謝菊,謝菊的婆婆陳氏,陳氏的婆婆;謝玉、謝玉的婆婆,以及後文由謝玉代出、曾經的舅媽王南鳳;謝菊的女兒、阿玉的養女——兒時的石榴。
一個大家族,牽牽牽絆絆縱橫交錯的這幾代女性,“別人家神”們相類又各不同的遭遇,復調合奏出舊時代潮州女子們的悲劇命運。
二、“第六隻小鹿”突圍——石榴“離家”和“回家”
石榴是這部自傳體長篇的悲喜女主角,她在楊桃、真燕等晚輩的讚美和敘述聲中閃亮登場。“離家”和“回家”可視作她身世的兩個關鍵詞。
1、石榴“離家”:步步是淚
石榴的母親謝菊生了兩個兒子後,才生下了她這個女兒。前面
有了男兒,按說她可以在自己家享受母疼兄愛的快樂童年,但終究因是女兒身”姿娘仔”“別人家神”,被祖母揹著母親把她送給了沒有生育的阿姨謝玉。
小石榴無權選擇,被自己陳氏家族拋棄了。這是石榴的第一次離家。這次被送離家讓她幼小的心靈遭遇了巨大的傷痛。雖然到的是親姨媽家,但姨媽對她全無親情。
石榴第二次離家,是跟著阿姨“過番”下南洋落足當時尚為英國殖民地的馬來亞。這次離家走得遙遠。沒離開故鄉前,生活在姨媽家雖然受折磨,還有機會看看父母和兄長,但此一去山長水遠,異國他鄉,與父母兄長徹底斷了線。望海水濤濤,嘆一聲“女兒去也”。
本以為“過番”下南洋是去享福,熟知活得還不如家鄉。住的是亞答厝大草棚透氣的分割間,無隱私可言,星星之火,火燒連營,擔驚受怕。姨父做工每月收入僅百元。小石榴依然是家裡的童工,被棒打敲頭仍為家常飯。有一次石榴捱了養母的責打後:
渾身“熱辣辣的痛,頭暈得難受,胃裡陣陣收縮。平日最怕黑,更怕夜犬吠,今夜竟無懼!還有什麼比阿姨那狠惡眼神更可怕!想想平日讀過的書,《東周列國志》《三言二拍》《聊齋志異》……,人物千奇百怪,竟無一個可與阿姨相比擬!她同胞姐妹,性情卻是天淵之別。再三思索,想啊想的,終於想到蒲松齡那本《醒世姻緣》裡的童寄姐和薛素姐,這兩個女人競賽悍潑兇殘,她們是來報前世冤仇,姨父平電似狄希陳那般無能,他前世是什麼人?自己又是哪個來出世?阿姨是仇人嗎?狼虎當道,如何逃生?
茫茫黑夜,玉蘭為伴,幸有一縷幽香來襲,支撐著搖搖欲倒的石榴坐在水溝邊,呆望著,天上有幾顆微弱的星星,能不能許願?思緒動,無處安放。
恨也是無力的,怨也是多餘的!千百個為什麼,在石榴心頭亂竄,為麼要出生?為什麼要過番?為什麼生而是別人家神?
淚已流乾,默問蒼天:阿姨什麼時候不再折磨人!夜風裡雨絲飄飄,陣陣輕寒,石榴一無所覺……
窮人的孩子,唸書借課本,身穿別人的舊衣裳。她課餘賣糖果,拔鴨毛掙點小錢支付渴望買的書刊。勉強在華校和英語學校初中讀了幾年,便因家窮輟學,開始四處流浪走街串巷到外地打工掙錢謀生。酷愛讀書的石榴隨身帶著《古文觀止》和一本《辭淵》,囫圇吞棗,翻到那頁學那頁。
石榴第三次離家,是結婚和離婚。石榴生命中出現了一個重要的人,臺灣留學生別稱黃老邪,模樣俊朗與長成後高挑娟秀的石榴挺般配。
黃老邪是當地富家子,主動約會石榴,非石榴不娶。石榴的家世黃家自然看不上,黃老邪以日本天皇娶平民女子自喻,堅持不懈,終於與石榴在新加坡成婚。
門當戶對是婚姻的傳統,黃家和石榴家庭差距大,勉強被黃家允婚。石榴“原以為熬過養女的非人生涯,結了婚,自此海闊天空,不料黃家的宅鬥演繹更狠、一週兩天的婆家行,折磨得她精神疲憊。”高挑的個子僅剩七十斤。她自嘆自傷“逃過阿姨的虎嘯,轉身卻迎上群狼嚎嚎。準備白首偕老的丈夫,不料竟然賭徒。”
黃老邪賭債高築,又受不了石榴的冷落,竟與朋友妻同流合汙。她痛徹心扉,“昔之蜜糖,今之砒霜。前無路,後無門,親人遠,阿姨冷”,靠借錢度日,日日難熬。想過輕生,又舍不下兩個兒子,石榴盯著自己在住房裡到處貼的警句“臥薪嚐膽! 臥薪嚐膽!”
石榴鼓起勇氣,解脫了痛苦的婚姻。
2 、石榴“回家”;步步重生
改變石榴命運的兩大節點是“寫作”和“返鄉”。
1969年,石榴寫就的一篇廚藝心得,以《食譜——豬肉蒸蛋》為名的小稿,化名試投《南洋商報》。意外竟被刊登時,恰逢長子出生。好事成雙,她覺得這或許是冥冥中的天意,欣喜萬分。小小一篇文章的問世,為她開啟了通向廣闊天地的一扇門,點亮了她幽閉苦澀的生命之光。
婚姻消磨了石榴的精力,一路為命運所激發出來的要強心,絲毫未變。在主流男權社會,女人總低男人一等,女人的使命是婚姻,家庭,孩子,丈夫,把一個家操持得有條不紊,服侍好男人和孩子,就是全部價值體現。傳統觀念把女性孤立於社會之外,為此二十世紀西方便出現了關於女性主義源源不絕的思考。
石榴的生存環境和教育背景,使她當時對女性主義,西方女權運動等未必有多少了解認識,但與生俱來,由於女兒身,婚前婚後所遭受的一切屈辱,讓她天然同女性主義思想不謀而合:堅持選擇自己的生活,絕不讓自己的生命屈從於他人的意志。
“我們既然有生命,我們就應當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幸福。生存這一事實本身,就和‘強’字分不開,活著就意味著生‘存’下來了。那正是以某種形式所顯示的生命力強大的後果。”[2]
“我們的生命是什麼?不過是長著翅膀的事實或事件的無窮的飛翔。在一定程度上來講是這樣。我們被賦予自己的軀體,自己的誕生地和生活中的位置,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改變現狀。我們有可能變成我們想要自己成為的任何樣子。[3]
她默誦著忘了從哪兒看到的名人名言自我激勵,每天起早貪黑勤習寫作,甚至徹夜不眠在廚房趕稿。石榴沒有屬於自己的房間,更沒有什麼經濟收入。她有的只有恆心和毅力。短篇、散文、中篇、報導,作品集一部接一部出版。當編輯,寫專欄,主持信箱,作品獲獎,在新加坡文藝界,石榴的名字響亮起來。
中國大陸改革開放,1983年石榴第一個邀請自己的母親謝菊赴新加坡探親。母親的新加坡之行,成為她回故國故鄉的前奏。
石榴8歲下南洋開啟了另一種人生,母親的到來,為自己女兒搭建了一座橋,為她人生轉折亮起彩虹。生活痛苦也罷,快樂也罷,她離開中國潮州故鄉已經27年。被連根挖起遷徙的一棵小樹,已經在移植的異國他鄉成長。但無論樹長得如何高大,枝葉總不忘向根部垂望。母親探親離去後不久,她迫不及待緊跟著就回潮州探親。從此她不絕往來於新加坡和中國,開拓了嶄新人生,為她的生命和文學創作注入豐富新鮮養分。
潮州人有經商基因和天分,石榴婚前和婚後,為生計,一直斷斷續續做些小生意,鍛鍊了經商才幹。回國探親後,她曾經在中國大陸經營過花崗石生意、開辦信封廠,開辦茶餐廳,還在新加坡當過房地產中介,經營十年護理院……
2000年石榴的長子被派任新加坡駐滬總領事館,任教育與文化領事。她作為家屬隨行,開始長住上海,從此她的人生又翻開新的一頁。
中國和新加坡,一個是她的故鄉,一個是她的家鄉。站在中國的視角,她既是“故鄉人”,也是 “他鄉人”。鄉鄉筋脈骨血相連,兩國的份量在她心裡,幾近難分伯仲。在中國,她為地震等自然災害、為貧困兒童、為家鄉辦學,不斷慷慨捐助。屢獲多種殊榮。
在中國生活期間,石榴曾經多次去醫院,發現中國缺乏方便病患的全科診所。新加坡診所十步一間,滿城林立,十分方便。中國人只信仰醫院,大病小病,頭疼腦熱,全往三甲醫院擠。
石榴決定把新加坡的全科醫療模式搬進中國。家裡的二兒夫妻皆是大全科醫生,是她開辦全科診所的有利條件。她以堅強的毅力堅忍不拔的精神,克服種種困難,在蘇州新加坡工業園區開辦了“新寧診所”。一應經營大小瑣細事務,個人一力承擔。2016年3月,她的診所掛牌上市,這是中國第一家上板的醫療門診,可謂一件劃時代的大事。
新寧診所從一間開到幾間,由蘇州到常熟,醫德醫術頗為病患推崇。她既是董事長又是院長,診所的對外對上關係溝通、聘請外籍醫生考核護士,以及日常事務等等,她必須事事操心,診所是特殊行業,容不得疏忽大意。
她的努力,獲得了認可肯定。新寧診所股份有限公司同菲律賓航空公司、印尼納寶帝集團、正大企業、盤古(中國)有限公司等九家東盟大企業並列 榮獲“中國——東盟商務理事會”頒發的“中國東盟走進中國成功企業”獎。
事業有成,石榴不忘回饋社會,報答故鄉。不僅為地震、為水災、為貧困兒童不斷慷慨捐助,疫情初期更調動全家人採購了304箱抗疫物資運到中國,自己隨身攜帶大量護目鏡,從春節剛過的新加坡返回蘇州的診所堅守醫者崗位。
因家貧讀書少,她對教育尤為熱心。1991年以她為代表的海內外賢達鄉親,在潮州市潮安區金石鎮捐資建立龍閣小學。之後她便把龍閣小學的繼續發展視為己任,不斷捐資完善學校建設和裝置,建樓鋪路,助教獎學,併為小學立“不忘本 不忘責任 不忘求進”的校訓。她說“我自幼失學,又離鄉離親人,唯願鄉村有好的學習環境”。
2014年,她提出潮州鐵枝木偶戲進龍閣小學的倡議,並不斷出資支援。這一舉措幫助這項技藝老藝人的生活和技藝的傳承,得到和當時龍閣小學校長的積極支援,成立了“龍閣小學潮州鐵枝木偶戲學生實踐工作坊”和”龍閣小學潮州鐵枝木偶戲學生表演團”,石榴特別聘請潮州鐵枝木偶戲非遺傳承人,親赴龍閣小學任教。在充分保證正常學習的前提下,木偶團參加了區、市、省各級政府組織舉辦的表演和比賽活動。從2015年開始獲得市二等獎算起,年年不漏,榮獲各種獎項無數,最突出的是獲得廣東省第六屆中小學生藝術展演一等獎和廣東省專案式學習一等獎,突出的成績引來了中央電視臺和廣東電視臺等多家媒體的採訪。
在石榴的支援和校長帶領全校師生共同努力下,龍閣小學成為當地廣受讚譽的名牌小學。陸續獲得多種榮譽稱號:潮安區藝術教育特色學校、潮州市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示範學校、廣東省藝術教育特色學校、首批廣東省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學校、國家教育部認定為“國家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藝術傳承學校”等登榮譽稱號。
石榴對家鄉教育的關心支援,更由家鄉龍閣學校擴充套件到全鎮的小學。近年每到兒童節和教師節石榴都出資發獎鼓勵,尤其她希望“別人家神”們得到更好的教育有更多的發展空間。
石榴家務、商務和社會活動繁忙。身在商海,仍心繫文苑,始終堅持寫新加坡的幾個專欄。常為趕稿徹夜不眠。陸續結整合《老潮州》》燭光情》《上海七年》,《別碰那是別人的丈夫》《文化鐘點工》《中國故事》,主編《魚尾獅之歌》《玄奘之路》《品味上海》《品味潮汕》《僑批裡的中國情》等等,總計出版 三十多種。並組織邀請海外華文作家作品味上海和潮汕活動。
對社會的巨大貢獻和文學創作的突出成績,得到了社會的認可褒揚。高爾基曾說“生活中最大的享受,最高的樂趣,就是覺得自己是為人們所需要的,是使人們感到親切的。”石榴欣欣然,竭誠盡力忘我地不斷貢獻社會。
曾經因女兒身和家貧被輕賤的小石榴,於 2015年9月27日受中國國務院僑辦邀請,出席了66週年國慶招待會,榮登天安門城樓觀夜景。
石榴的努力和所取得的成績,令李氏宗族另眼相看,鄭重的把她的名字和照片上了李氏家族族譜。族裡長輩把兩大本沉甸甸的族譜交給她,對石她說“你是700年來,第一個上族譜還有照片的女子。好好珍藏! ”
千百年後,潮汕女兒被宗族丟棄的石榴,終於為自己正位,那隻被圈在牢籠中“第六鹿”,經過自己頑強拼搏不懈努力徹底從千百年鎖著女性牢籠突圍。
三、“語言雜多”:現代與潮汕傳統文化狂歡
舊時代潮汕女子悲劇命運的群體形象塑造,主角石榴史傳性由家鄉、移民南洋後,精雕細描自我解放的奮鬥歷程,誠如新加坡作家潘正鐳所言:“反思女性命運,以達到自我拯救。這個自我,是個人,亦是群體。《別人家神》所承載的,超過一部自傳體小說的含量。” [4]
我同作者結識較久,為她作品寫過點文章,大致瞭解她的一些身世和作為,《別人家神》更引起我興趣的是全書獨此一家別無分店的語言風格;現代和潮州傳統文化的和諧共鳴、即巴赫金“語言雜多”的狂歡化,令人拍案叫絕。
1、《別人家神》的語言,時見潮州歌冊的身影,具有濃郁的古典韻味
潮州歌冊盛行於潮汕地區、清代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舊時代
潮州女子不能進學堂,多不識字,但祖輩喜歡唱歌冊,歌冊裡有動人的故事,感人的情節,難忘的人物,字句不多,朗朗上口,常常一人唱,眾人聽,善惡有報,福禍相依,可以藉此看社會,觀人心,長知識,疏解自己胸中之塊壘。
在廣東潮劇藝術博物館裡,便陳列有十多種從民間徵集來的潮州歌冊,如《蔡伯皆認相會妻》、《奏皇門》、《玉麒麟》、《雙附馬》、《搜樓》、《浪子收屍》等等。據說目前存留於世的潮州歌冊約有300餘部。
歌冊以說唱的形式建構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和相應人物,獨立存在本身,也為潮劇劇目的產生鋪墊了基礎。歌冊與潮劇可謂血脈傳承,有不少共性。石榴兒時應該在母懷時,在民間聽過一些歌冊,或者可以說,潮州歌冊是她最本根的文學藝術啟蒙老師。她喜歡歌冊也愛看潮劇,曾把用心珍藏近一甲子的四十餘本彩色劇本,捐給汕頭潮劇博物館。
《別人家神》中多處談到歌冊事;“村裡讀書的都是男人,女人煮飯、生孩子、下田幫忙,做粿、繡花、飼豬飼雞鵝鴨、溪邊洗衣挑水,閒來唸念歌冊,老人黃昏哄孫子睡覺也唱曲,就是沒見有讀書的女人。”
從晚輩真燕和南洋過番回家後被稱謂“老番”謝玉的一段對話中也見到歌冊:
真燕急忙岔開話題:“祖姑,您也知道花木蘭的故事?”
“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大孝女,怎麼不曉得?”老番拉高嗓音,有點得意。
“不是說您們那代人沒讀書嗎?”
“沒讀書,有歌冊!我阿嬤繡花時候就會念歌冊,什麼《十八寡婦徵西》《臨江樓》《龍井渡頭》《劉龍圖騎竹馬》《蘇六娘》……故事可好聽,小時候阿嬤抱著,跟鄰居一起念,她手裡葵扇一下一下的搖,我聽啊聽得就睡著了!杜鵑花開枝連理,啼血芳魂喚不起。紅顏命薄為情多,多情誰似蘇家女……”
《別人家神》的書寫語言看得出受歌冊的一些影響,頗有古典韻味。全書開篇《家神臺上的榮耀》,謝玉的嫂子、石榴的舅媽阿銀的登場時,關於許家的盛世光影與謝氏落拓淒涼形象對比的描述可見一斑:
“古寨,老街,下弦月初升,有點朦朧,長長的石板路上,錦衣輕裘,川流於文翰第,鞭炮聲不斷,紅色紙碎飛落庭院,粘上賓客新衣,漫天喜氣,流水席從午時到現在,客人一撥撥,足足吃了一天未停。”
“後院灶臺延長至小天井,食物如山,服務人員半走半跑,臉冒薄汗。大堂上,《奕世流芳》牌匾擦得鋥亮,許氏三代老少,滿面笑容,花團錦簇周旋在賀喜的賓客間。”
一陣爆響的鞭炮,衝出天井,飛越對門,碎屑隨風,徐徐飄浮……無聲無息的二進廳堂,冰涼的地上,蜷縮著一團人影。
人影模模糊糊,那人的意識也模模糊糊。朔風吹,窗扇呯呯響,一聲聲,響在她耳畔,竟似當年她上花轎的熱鬧。
花轎,把剛及笄的阿銀抬進這屋裡來,八十幾年了,屋老,人也老,她該走了。
北風陣陣寒,空氣裡沒一絲煙火味。灶臺冰涼,已經幾天不生火。
大門虛掩,蕭牆破敗,透視著庭院殘舊的門窗,曾經的雕欄,斷裂不成形,牆面蛛絲汙跡斑駁。荷缸內烏黑一片,地面上落葉飄飄。遙想當年,主人意氣風發,曾幾何時,四進豪宅已成危房,微弱的下弦月,於她一片黑暗,對門的喜慶聲音,喚起她一息飄忽的回憶。
她想,活過一百歲,這輩子,什麼都輸,就希望過百歲,能爭口氣。偏偏,還差幾歲,死鬼們就來叫她了!
許氏熱烈喧華,陳氏零落悽清,興旺與末世相較鋪陳,文筆典雅,古風古韻。
2、《別人家神》語言乾脆利落,頗多精短句,節奏鏗鏘,鄉音俚語穿插,豐富生動。
石榴挎著菜籃往大舅家,“看人一路吃甘蔗,蔗渣隨手扔,地上不少曬乾的,她忽然來了主意,把籃裡芥藍菜掛到籃口,俯身撿蔗渣,一路走一路撿,沿著古寨石路,走到舅家宅門,籃裡蔗渣滿滿,大舅在門前補魚網,她喊了一聲,笑嘻嘻跑進門內,大妗在灶前,遞過籃子:“給你做物燃。”大妗高興地說“歡喜哉!我好減纏二個埃。”
“做物燃”當柴燒, “歡喜哉!減纏二個埃”很高興,可以少花纏幾個稻草。
家鄉祠堂辦起了學校,石榴被允許上學;”她出門向右轉,天氣特好,風吹過來,感覺有香氣。前面是條小溪,溪邊有人洗衣,沿溪向左走,溪水長長溪水流,水波盪漾水波跳,老榕樹上的枝椏搖啊搖,抬頭看,藍藍的天空白雲飄,看啊看,天上有人騎著馬,還有一群小羊跟著跑。”
小溪、藍天、老榕樹,小羊、白雲 洗衣女,童謠似精短的句子們頑皮地跳躍著小石榴的歡樂。
過番後,石榴被養母虐打,“提起來,一把扔到屋外!把門栓了。天黑黑,地茫茫,四野無人,風吹椰樹沙沙響,遠處夜犬聲聲吠,石榴無法動彈,臉貼泥地,悽哀無助,泣問鬼神,有路過的嗎?”
養母的惡毒,石榴的悽惶恐懼無助,於精短的文字內活靈活現。
養母謝玉數十年返鄉後登場:“富強嬸閨名謝玉,從南洋回來後,人們給她新稱號,叫她老番。有好事者還給她起了外號,叫鞭炮”。
因為“她又大聲,又急躁,生氣就罵人,中氣十足。”
過番返鄉後,石榴勸她穿衣不要太暗,容易顯老。“為了討喜,討女兒歡喜,老番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有惜神,不敢讓自己黑咕隆咚。”
曾幾何時,被她任情打罵的“女兒”石榴,變成她“討喜”的物件,連穿衣也要儘量順女兒的意。話短意長,謝玉和養女石榴關係的巨大反轉赫然。
謝玉過番數十年後返鄉,普通話顯然不靈,潮州方言俚語,甚至馬來話,多出現在她和晚輩們的話語中,貼合人物,濃厚了地方色彩。
看看這段春節時,晚輩給老番拜年的場面描寫,其中人物的輩分解釋起來比較複雜,無礙理解,便不贅言,直呼其名了;
晚輩“圓頭”剛進屋,“一對大桔正要遞,“阿喜”跟著後頭到:“阿姨,新正如意!”雙手捧上一對大桔,笑嘻嘻:“日日食飽去看戲,清心輕健勿生氣。”
“同同如意,同同如意!”老番歡天喜地,忙著接過大桔,轉身又換來一對,給阿喜:“這對給你新年合想,大大賺賺!”
圓頭也捧上大桔:“老姆,新年輕健!”
“好好!我輕健,你生意大賺,生個兜仔!”
老番端出大紅托盤,上面一對大桔,五顏六色的糖果,還有翠綠的生橄欖,招呼大家,來,大家吃橄欖,吃了統統如意!”
民情鄉俗氣氛十足。桔音吉,春節送大桔,送的就是全年的大吉大利,吉祥如意。
這般乾脆利落犀利的語言風格,在她別的作品亦常見,尤其是她於新加坡主持了三十多年、有關愛情婚姻家庭的專欄“秋芙信箱”所結集的幾部《未了情》《別碰 那是別人的丈夫》等文集中。
如,回答對方關於戀愛的幻想時,她勸告說:“瓊瑤小說裡的男主角,浪漫多情,專一而溫柔,英俊多金,才華出眾,責任感強。”“但這哪是人,神仙轉世呢。”“你再多看一些迷情小說,包你一輩子嫁不成”。
有位女士對求婚物件疑慮多多。蓉子告訴她,思考問題要辨證,事物總有兩方面:“他要與你結婚,是深愛你。你猜他是要利用你,你有金山還是銀山?你說他知道沒有別的女人會看上他,所以要與你結婚。當他與別的女人‘對上了’,你才後悔嗎?說他學歷低,人又矮。學歷低,可能智慧高;長得矮,也許本事強。學歷與外貌,都不及品德重要。別顛倒了!又說他大你幾歲,不過樣子很老。樣子老無所謂,能保持老樣子就好了。妻子年輕美麗,丈夫顯得老醜,他守著你還來不及,焉有餘力外頭打野食?醜男安全,令你放心!反正丈夫不是裝飾品!”。
《別人家神》的文學語言多緊鑼密鼓、音韻鏗鏘、乾脆果斷,不容置疑,一如筆者曾所見、作者在組織文學活動和職場發話時的聲容及行事作風。文如其人!文如其人!
3、濃郁的潮州傳統文化在《別人家神》融通匯演
當年作者曾回潮州細緻入微,尋尋覓覓,認真做了田野調查,將老潮州的歷史傳說、文物掌故、豪宅建築、工匠技藝、鉅商宿儒、名人雅士、街談巷議、民間俚語,貞女節婦、戲曲故事、恩怨福報、懲惡揚善、軼聞趣事、鄉里風俗、語言特色、飲食習慣、山川風貌等等,整理記錄,加之自己的解析品評,透過報紙專欄一篇篇介紹給讀者,結整合書《老潮州》。
為了向世人更多介紹她所熱愛的故鄉,作者還曾為新加坡國慶獻禮電視劇《潮州家族》當顧問,全身心投入跟進。帶著攝製組在潮汕取景尋物,佔了她不少在暨南大學讀研究生的時間,致使未能如期完成研究生學業取得證書。
在《老潮州》一書的前言裡她這樣寫道;
我從潮州來,又到潮州去。
潮州,是我的祖居;那裡有我的童年,我的淚影和笑語。
別了潮州地,思念更殷切。26載長回憶,潮州更雅麗!母親的慈愛,我沒忘記;祖母的叮嚀,長留心底。睡裡夢裡常回去。
是個鶯飛草長的三月天,我重回故里。17年了,我依然欣喜,偶爾也生氣。心中的潮州,難忘難棄!典雅的古城,二千年的歷史,教我如何寫你?
我只能記下,這點點滴滴,讓海外潮州人,在改革開放的潮汕新貌裡,重溫心中的老故事;讓不認識潮州的潮州人,尋找傳統的潮州情。(見《老潮州》新加坡蓉子著
“典雅的古城,二千年的歷史”。潮州不愧是歷史名城,擁有760處文物古蹟,其中8處為全國重點,11處是廣東省級重點,市區級文物保護單位多達55處。
《別人家神》中作者讓她所熟知的潮州著名傳統文化盡情揮灑融通,借描述、背景鋪陳、人物對話、往事追憶等多種方式在公眾面前發聲亮相合唱狂歡。
如念茲在茲的石榴外祖成氏家族所居住過的潮州“龍湖古寨”,對其一千多年曆史中冠蓋雲集的故事如數家珍;因急公好義、在清代被賜贈”資政第”新馬華僑富商陳旭年在家鄉建築的“叢熙公祠”門樓旁幾幅石雕內,“一條牽牛繩氣死三個工匠師傅”的傳說,津津樂道。潮州城內宋代修築的“古城牆”,同趙州橋、洛陽橋、盧溝橋並稱中國四大古橋又稱 “湘子橋”的“廣濟橋”,宋代文豪韓愈任職潮州時為驅趕鱷魚撰寫《祭鱷文》,因而原稱“惡溪”改名“韓江”;生在井邊當了狀元,這個井被尊稱為“狀元井”,牌坊街,華僑為寄信兼寄錢養家的“僑批”;過春節送大桔,看英歌舞、大鑼鼓,雙咬鵝,“老爺遊境,人人膜拜!祈求國泰民安、淨土驅邪、風調雨順、年年豐登。老爺出巡,各村各鎮人潮如流,卻沒聽說這一天有偷啊搶的,想必是賊人也怕神明。”鐵枝木偶,“潮州小故宮”(“陳慈黌故居”),潮州工夫茶,鳳凰單叢、 鴨屎香、蠔烙 菜頭粿、牛雜粿條湯、紅粿、鼠殼粿……
文物,風情,餐飲,茶道……作者所愛的家鄉,濃墨重彩。
悽清陰鬱悲苦,明麗繁華昂揚,“別人家神”今昔命運復調合奏,現代社會進步與傳統文化攜手狂歡。好一部《別人家神》!
2024年12月24日於北京
白舒榮: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現任香港《文綜》雜誌執行總編輯、世界華文文學聯會副會長、世界華文文學聯盟副秘書長、香港世界華文旅遊文學聯會副理事長等,及多家海外華文文學社團顧問。曾任中國文聯出版社編審、世界華文文學雜誌社社長兼執行主編,中國作家協會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聯絡委員會委員等。已出版《白薇評傳》(湖南人民出版社)《自我完成 自我挑戰——施叔青評傳》(作家出版社)《華英繽紛——白舒榮選集》(花城出版社)《海上明月共潮生》(光明日報出版社)《以筆為劍書青史》(臺灣遠景出版公司)等作家評傳類著作等。另有合著多本,主編多種華文文學叢書。
1.本文中凡沒有特別標明出處的引文,皆見於蓉子《別人家神》2023年5月,新加坡潮州八邑會館出版 。 ↑ 
2.參見《日本中篇小說選·夕霧樓》,劉和民主編 徐甲申等譯, 安徽文藝出版社 1985年 第 386 頁。 
3.參見[美]西德尼·謝爾頓《午夜情》,賈貴福等譯 ,陝西人民出版社 1986年 第 116 頁。 
4.參見 蓉子《別人家神》書背引言,2023年5月,新加坡潮州八邑會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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