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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小說不僅閱讀引人入勝,還能帶來震撼、感動、回味、聯想,引發一系列心理和情感共鳴,不是容易產生的,新加坡女作家蓉子的自傳體小說《別人家神》,做到了。
慢讀了《別人家神》幾遍,之所以這般“細啃”,一是吸引人,耐讀;二是資訊量大,故事曲折,人物關係紛繁;三是潮汕地域的語言文化特質,需要一點點消化。
數年前,我亦曾踏足潮汕地區著名的龍湖古寨。它的古樸厚重,退了色的滄桑痕跡,無言地告訴世人,這裡,這片土地上的世代生民,被歲月覆蓋著多少故事和事件,遮掩了多少人生、命運,動人的、悲涼的。《別人家神》,恰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發生、延展,揭示了潮汕姿娘從傳統走向時代的命運一角。
從這部作品裡可以清晰地看到作者本人,看到她的命運影子石榴。一般人生活在一個時代,一個世界,一個階層;作者蓉子生活了幾個時代,幾個世界,幾個迥異的階層。由此而形成的落差和感知,顯然與眾不同。這些獨特的經歷,勢必生成銘心刻骨的故事,形成《別人家神》的特有色彩。
無疑,《別人家神》是一部敘述歷史、奮鬥勵志的女性文學作品,它更是一曲女性覺醒反抗、堅韌獨立精神的謳歌。文字中,看到了龍湖古寨的背後和往昔;看到潮汕傳統文化和習俗的精彩,也看到它與時代相違背的陋習給女性帶來的沉重束縛傷害;還看到時代變遷和文明的碰撞;看到“下南洋”的五味雜陳;看到潮汕女性命運的自我重塑。
一個潮汕女人的苦與淚
這部小說,描寫了以石榴為主線條的潮汕姿娘,在傳統家族環境中,從屈辱順從和艱辛生存,到自立自強,救贖解放。
查閱資料,AI智慧這樣解釋:“姿娘”一詞源於潮汕方言,用於指代女性。這一稱呼反映了潮汕地區對女性的特定稱謂,具有濃厚的地方文化特色。還在某些語境下用來特指年輕漂亮的女性,強調其雅緻的氣質和美麗的外貌,體現了當地人對女性的尊重和欣賞。—顯然,上述解釋對“姿娘”這一寓意豐富的稱謂,並不很完整準確。
石榴,是潮汕姿孃的典型代表,她身上發生的種種,反映了潮汕姿娘當年存在的普遍性形態。
小說這樣寫道,“石榴誕生落地,陳婆婆撐起豆大土油燈,俯身仔細看,‘咦,姿娘,別人家神’”。這句伴隨著石榴來到人世間的話,冷酷無情地預示了女嬰的地位和命運,扔魚池、送人、養大役使,當然還有嫁人送走、替夫家生仔繁衍—。這些可預見的未來,都等待著這個無辜小生命,因為她是姿娘,因為她註定要嫁出去成為別人家神。於那個年代潮汕底層的觀念,這一切安排在多數人眼裡,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石榴的母親謝菊,生了兒子會有魚肉伺候,生了女兒,能不把“別人家神”丟進魚池,已很慶幸。
謝家大家族人丁興旺,重男輕女觀念依然濃重。在作者所列族系表裡,從老祖宗謝老太太始,向下排列了六代,嫡親人物多達三十九位,還不算石榴的丈夫和婆家。這樣一個大家庭,血緣關係重重迭迭,對各個人物的表述,稍不注意就會懵懂混亂,所幸有這個列表,可以清晰地把族內人物關係捋順。
小說的核心人物是石榴,她也是謝老太太的第四代重外孫女。家族眾多線索中,最重要的是謝老太太的女兒謝大昭所生子女裡的兩位:大女兒謝菊一支,小女兒謝玉一支。而石榴是謝菊所生的第一個女兒,謝玉因沒有生育,石榴被謝菊的婆婆強行送予謝玉收養。石榴的養母謝玉(即她的親姨媽)也非常不幸,包辦嫁給瞞婚瞞年齡的南洋務工的木訥丈夫,婚後飽經窮困和婆母的奴役,事實上這是一段獨守空房的畸形婚姻。然而在家裡,謝玉也對石榴施行了同樣嚴苛的封建欺凌。
石榴幼年,隨養母謝玉下南洋謀生。在馬來亞,她飽經生活和家庭的苦難折磨。不屈的她,讓自己從內心長大,開始求學和獨立謀生。力量的積累,使她逐漸有能力反抗和擺脫封建禮教的壓迫束縛,勇敢地站起來。
成年後,石榴大膽地追求了自己的婚姻生活,並生育了兩個心愛的兒子。當曾寄託厚望的婚姻家庭,因丈夫的品行不端亮起紅燈時,石榴義無反顧地衝破枷鎖,投身到獨立創業發展的廣闊天地中。最終,她掙脫了所有舊傳統的束縛,以解放自由之身,成功地在商業領域和文化領域馳騁。
當歷盡滄桑的石榴,功成名就,該坐享太平和幸福時,她卻與時共進,更上層樓,開闢了南洋的對社會回饋的養老院事業,同時把事業拓展進中國大陸。特別令人感慨的是,她的溫情惠及了潮汕家鄉的父老鄉親,愛心還覆蓋到曾對她百般欺凌的養母謝玉等人身上。壯大成女強人的那個委屈的小女人,用大愛之心,使自己昇華到更寬廣的境界,活出大自在的人生。
這也是一部潮汕史
縱觀全書,一部不足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220頁,不算部頭很大,其內容和資訊含量卻很高,體量超過很多四五十萬字的長篇。通篇讀下來,給我的很深感覺,就是潮汕姿孃的屈辱壓抑和艱辛,身處這樣的日子和環境,她們居然能如此這般地隱忍,默默地操勞,一代代過下去。施虐給石榴的長輩,也是這麼過來的,無論是謝玉或其他女性。長期承受著高度壓抑束縛,於現代人看來很難理解。設身處地,足見當年的社會風氣,舊習俗勢力多麼深地植根在潮汕地區。即便石榴出生和度過童年的時代,已經處於1949年新中國建立前後,儘管解放初期也有大面積大幅度反封建反壓迫,推行男女平等解放婦女,而實際面對一個個基層千年村寨,傳統勢力之大之頑固,在當時人們心中形成影響之深,讓童年和青少年的石榴飽受磨難。書中對此可見詳盡披露。
這是一部社會和文化歷史的社會科學教材,揭示了潮汕地區女性從傳統走向新生的社會發展規律程序。
這是一部潮汕文化、民俗、語言、習俗、餐飲的百科全書,給人以豐富的潮汕文化歷史知識。
這還是一部揭示下南洋華人,真實的觸目驚心奮鬥歷程的寶貴資料。
石榴初到馬來亞的窮困艱難,和大寶鎮亞答厝的狹窄擁擠雜亂,讓我想起不久前去馬來西亞檳城時,參觀早期華人移民聚居在海邊的“姓周橋”等環境簡陋的貧民窟。石榴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小小年紀即自作主張,拔鴨毛掙錢讀書,去工廠做工、給親戚幫忙洗碗筷、替工友熨衣服。第一代清貧移民的所有磨難,她都經歷了。
瞭解了作者的個人身世,更有助於解讀這部自傳體小說的產生和深度內涵。作者幼年曾生活在龍湖古寨那樣的環境,今天,那裡建立了以作者蓉子的名字命名的文學館,聽說館址就設在作者家族的老宅。當親身走過龍湖古寨的街巷宅第,恍若似曾相識,毫不懷疑地確認《別人家神》裡的人物和點滴細節,就真實地發生在這塊無言的熱土上。小說的每個環節,都飽含著作者的親身感受感悟,滲透汗水,沁滿淚水。看到文中描述對女性的摧殘和石榴的堅毅自強,吻合了《悲慘世界》的一句話,“災難是傲骨的奶孃”。《別人家神》已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家族自傳體小說,而是對沒落封建社會殘餘痕跡對女性摧殘的控訴,是女性覺悟與成長的社會發展規律的展示,是這一程序中殘酷碰撞的社會調查與科學驗證。
《別人家神》書寫了女性,書寫了潮汕,書寫了南洋,書寫了命運,也書寫了情感。從而書寫了歷史、社會和人類的共性。
人物和性格
從人物塑造上看,主要人物皆有很大的矛盾表現。如石榴,雖有很強的個性和脾氣,可在養母家和夫家婆家,受到那樣的虐待欺壓,理應迅即激烈反抗,但更多情況下看到的,卻是默默的隱忍,吞嚥苦果。而養母謝玉也曾是在家嬌生慣養之人,到了婆家卻被百般欺壓,也絕少反抗,最終反而把這奴役女性的傳統接過來,施展到石榴身上。讀完全文,長出一口壓抑的氣,回過頭來看軌跡,發現石榴的反抗乃水到渠成,是一點一滴力量積累的結果,慢慢挺直了腰桿,而不是簡單的情緒爆發,這樣的故事更可信,符合真實的狀態。石榴受虐命運的最終結局,和謝玉截然不同,究其因果,既有性格的使然,更有時代和環境變革帶來的覺醒。
小說通篇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委屈和堅韌。傳統的潮汕女人有多苦,小說寫道“女人要下田,還要伺候公婆、帶奴仔、煮食、洗衫、打掃、曬穀、做粿、縫衣—還要梳頭抹粉”。“謝玉趕緊去加了熱水,其實婆婆這張臉,怎麼洗也是冷的”。前段羅列出潮汕女人的艱辛,後一段形象揭示了潮汕女人在傳統家族的地位,這一命運的輪迴。
石榴承受了多少委屈,書中的幾個片段就足見端倪,“石榴端起碗,筷子剛伸到盤邊,橫裡一雙筷子撥來,使勁刮掉菜葉。石榴又去夾蛋,那雙筷子緊隨而至,她抬頭看,筷子的主人正睥睨著,斜眼朝她翻白。”
“謝玉老是愛生氣,動輒打罵石榴。走路腳步響了要罵,吃粥大聲了筷子敲頭,手沒擱桌上筷子猛打,洗碗太慢要打,不乾淨更要打!”
“謝玉回到房裡,找了一捆繩子,抓緊了石榴捆綁,綁了個結結實實,像個粽子,提起來,一把扔到屋外!把門栓了。”
“面對石榴回了幾句嘴,暴怒用‘牛尼索’套上脖子幾乎勒死石榴。”
在家族長輩的眼裡,“一世人,就等丈夫出頭,丈夫就等女人生兒子,兩個人都有夢想。”“沒生兒子的,男的再娶,女的等死”。這就是女人來到世上的命。
可悲的是,所有這些施虐,家族規矩的制定者男人們,大多並不直接施行,而是透過被奴役的女性的手和嘴來完成。
儘管傳統禮教對石榴形成沉重壓迫,家族的長者仍會認為,壓榨奴役石榴的正當性。臨行馬來亞,石榴的奶奶陳婆婆說“將來長大要寄錢來顧家”,謝玉的婆婆李婆也說“不要忘了寄錢回來”。這種代代欺壓,施虐者心裡也很複雜,謝玉垂老時心裡愧疚,“曾經無時不罵,無時不打,一見就來氣的女孩兒,如今全靠她了,老番翻個身,幽幽一嘆—抱著枕頭,禁不住老淚縱橫”。
石榴作為潮汕傳統觀念中的姿娘、“別人家神”,婆婆、養母、丈夫、親戚、鄰里、社會人,都曾是欺壓奴役她的“兇手”或幫兇。全書詳細地鋪敘了這一切的歷史淵源來龍去脈。她在隱忍的背後,用經濟的獨立,知識的豐富,最終改變了多舛的命運。
石榴翻身後,並沒以女強人的個性和實力,順理成章地出氣“復仇”,而是以德報怨,用愛心回饋也曾同樣命運的老人們。“功成名就”之際,石榴以大愛之心,施澤到社會。文中記述了南洋華人向家鄉傳遞僑批,大災之年於家裡煉豬油託船公司郵寄故鄉,新冠爆發捐款郵寄抗疫物資。“石榴全家動員,自1月23日開始,從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採買醫用外科口罩12.5萬個、防護帽8萬個、防護服6680套、護目鏡1000個,總計299箱醫療物資捐給中國”。這既是石榴的行為,也是作者本人家國情懷的真實寫照。
把往昔的恩怨,放到歷史的時代的大環境大氣候中去解讀,去釋懷。作者蓉子說過,“二十歲以前,如有苦難,不是我的錯。二十歲以後,再有苦難,一定是我之過”。這正是主人公石榴後來的人生態度。作者筆下的主人公,恰是遵循這個理念塑造的。
不煽情,卻更動人
小說順敘的全文結構加反覆的插敘倒敘,橫跨百年,處理得線索清晰。更難得篇幅絕無拖拉,以動人的故事,敘述了五六代人的時間穿越,海內外的空間跳躍,跌宕起伏。
小說從語言到細節都極具地域色彩;語句短小精悍無贅言,情節細緻到位。
著名華文文學學者宣樹錚教授認為,“一部文學作品,最重要的是語言”,我很贊同他的觀點。《別人家神》在這方面做出了表率。
印象深刻的是作者通篇用了大量的短句,六七字即可成句,大量句式在十字左右,絕少冗長繁瑣的長句和畫蛇添足的華麗辭藻。此外還特別要提到,潮汕方言、風情習俗,在小說中表現得淋漓盡致。現實中,潮汕方言的範圍並不大,歷史和地理環境等原因,它保留得非常獨特和完整,專家們常說,潮汕方言,是古漢語的活化石,保留著大量古漢語的讀音和語法修辭,有古代中原的語言形態。但潮汕方言對於其他地區的人則非常難懂。需要指出,作者大膽地高頻率使用潮汕方言語彙的同時,巧妙地把它們糅合到通用普通話的敘事中,使不同地區的讀者,在閱讀故事同時,領略潮汕方言的風采,感受潮汕的文化氣息,又避免了大面積的費解障礙。這一嘗試,極大地有助展現和營造潮汕地域的特質屬性和氛圍,不能不說是一次突破。
一部文學作品問世,作者和作品主題的地域屬性,往往帶來一定的侷限和約束。用何種語言來敘事,又不使文字造成讀者閱讀的困窘,考驗過很多作者。熱播電視劇《繁花》,不得不製作成普通話和上海方言兩種版本。京城相聲那老北京的京腔京調,考驗過不少南方聽眾,一度很難走出北方。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京味經典話劇《茶館》,當年走出北京,也是鼓足了勇氣才進入上海。
我在閱讀《別人家神》時,也未被出現的潮汕方言詞彙所羈絆,所有的都順利通讀下來。姿娘、老番、阿公、兜仔、僑批、歌冊、營老爺、英歌舞、“猛關火,赤包了”、“個衫唔穿,做尼脫了”、“歡喜哉,我好減纏二個埃”、“我厝內無抖奔桶”、“老姨你做尼會知?地甜甲你呾過?”這些看似費解的方言,運用得很巧妙,透過上下文的銜接和理解判斷,皆能迎刃而解。適量的潮汕方言,營造了精彩的潮汕文化氛圍。
蓉子的書寫短小精悍,語句中沒有繁瑣的贅言,沒有虛情假意的造作,沒有刻意的華麗辭藻和過度修飾,沒有讓人汗顏的那種矯情的細膩柔情。一如作者為人性格的爽快簡潔,讀來痛快,酣暢。
(六)潮汕主題的其他
現當代以來,主題相關潮汕、南洋的作品,中國的作家和南洋華文作家都有作品敘述。而如《別人家神》這般涵蓋潮汕、南洋、女性、百年曆史和命運變遷諸多豐富內容的長篇作品,確不多見。
復旦大學著名老教授陸士清先生評價此書,“這些年來,讀長篇小說,讀得淚目的,也只有蓉子這部《別人家神》了”,“斗膽說,在我閱讀的海外華文文學作品範圍中,像這部小說語言那樣豐富生動,實不多見”。
資深學者、文學評論家白舒榮老師評價蓉子的寫作,“樸實直白,風趣幽默,鋒芒袒露,簡練生動”。談到本書時說,“很勵志,很正能量,讀來很有興趣,對傳統男女不平等的深刻尖銳批判。語言生動豐富”。
新加坡作家潘正鐳說,“反思女性命運,以達到自我拯救。《別人家神》所承載的,超越一部自傳體小說的含量”。
(本文參閱了陸士清、白舒榮、許通元等學者的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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