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開闢海參崴偵察航線的拼死之搏

中國海軍在V350電子偵察船的第一次遠航偵察中,共開闢了 一、二島鏈範圍內的5段偵察航線。所謂開闢航線, 是指我海軍對某一海域的處女航。其中最兇險的,莫過於對海參崴外海偵察航線的開闢。這次行動中的諸多不測,險些使全船官兵葬身魚腹。儘管過程中歷盡危難,但最終還是化險為夷,圓滿完成了任務。    
一、出航前的插曲:臨戰無圖,一個不可饒恕的小兒科錯誤
我軍第一版日本海海圖的來歷:1903年沙俄完成了對日本海的勘測,據此繪製成了1903版日本海海圖(以下簡稱03版海圖)。1904年,俄軍在日本海大海戰中戰敗,遂在海參崴外海佈設了一個80乘80海里的水雷陣。03版海圖不可能標出這一情況。
我軍收回旅順口後,將蘇軍殘留在洞庫中的沙俄03年版海圖繪製成我軍的第一版日本海海圖,沿用至1990年後。我在草擬偵察方案時,使用的就是這張沒有水雷陣的圖。
上世紀70年代,前蘇聯對海參崴外海水雷陣進行了整修並重新對外公佈了雷區(軍事禁區)範圍。此訊息我國只有《參考訊息》做過報道,並未引起軍隊官方注意。這反映出當時海軍的作戰活動主要發生在近岸,不太會有人關注遠海情況。海軍絕大多數人不知道海參崴外海有水雷陣。
海司作戰部三處劉副處長可能是從一海校(大連水面艦艇學院)海圖教研室一位教員那得知了水雷陣這一情況。他出差返京後看到偵察方案後,說我做的這個方案有兩個問題。
一是用的海圖太老。二是還有一個最致命的問題,是這張海圖沒有標出沙俄在海參崴港外佈設的一個80海里乘80海里的水雷陣。而你的偵察航線,已經穿越了這個水雷陣。他笑著說,你不要命了?聽到這,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技術性錯誤。
如不糾正,足以使這次行動的全軍覆沒。我在修改通訊保障方案時的那種自信,瞬間被恐懼代替了。怎麼辦?但這是當時我能找到的唯一的一張日本海海圖,也是當時海軍唯一的一張經海軍司令部海圖令頒佈的日本海的法定航海用圖。
情急之下,我對這位副處長說:你先不要對任何人說,給我48小時找別的圖。如果到時候還找不到,我會準時告訴你,你再向你們部長報告,行嗎?這位副處長說:行。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到時還找不到,由你向你的直接領導報告,我明天還要出差,沒有時間報告。
我再到作戰值班室去找找其他圖,你去情報部資料室查一下蘇軍對外公佈的海參崴港的軍事禁區,這個禁區就是水雷陣,找到它再修改偵察航線,問題就容易解決了。沒有想到,無論是作戰部還是情報部、航保部的資料室,都沒有這方面的資料。這位副處長也沒找到需要的海圖。此時的我已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突然又想到兩個辦法:一是再到總參測繪局跑一趟,雖然上次去沒找到,萬一這次能有什麼收穫呢?於是,我去了總參測繪局,讓他們又查了一遍,還是沒查到。二是到國家交通部,請中國遠洋總公司幫忙,找民用海圖和跑過海參崴航線的船長,必要時連圖帶人一起緊急徵用。
我立即趕到國家交通部。分管海運的副部長秘書聽我說完要求後,立即拿電話撥通了中遠公司某副總經理,詢問他是否可以找到日本海海圖、有無比較熟悉從對馬海峽到海參崴港航線的船長。
這位副總的回答很乾脆:蘇海參崴港是封閉軍港,我公司從來沒有船隻到過該港、跑過該航線,即無圖、也無人。回來時,已是午飯時分。我沒有餓感,便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盤算著怎麼辦。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已是山窮水盡。報不報告呢?如何報告呢?
海軍已將偵察方案上報了中央軍委。報告了,就給海軍首長出了一道難題:變更決心?修改後再重新上報偵察方案?這海軍從下到上要有多少人擔責任呀?海軍的臉在中央軍委也就丟盡了。
怎麼辦,不行就在執行時利用“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機斷專行之權,去掉海參崴港外這段偵察航線?可是一旦方案獲批,你一個參謀能說服海上指揮員擅自改變原定航線嗎?沒有可用海圖,又怎麼改呢?就算改了,誰來承擔擅自改變偵察方案的責任呢?這麼重大的責任,你一個參謀,能夠扛的起來嗎?不管你主觀上如何想承擔,客觀上一定會有二級部、司令部首長甚至海軍首長承擔責任的。
肯定、否定,否定、肯定,也不知反覆思量了多少次。無心吃飯,也無法入睡。要不,到明天還是如實報告吧∙∙∙∙∙∙。這半天時間,翻來覆去,度時如年。天,差不多快被我捅破了。
從參軍那一時刻起,我就想到過上戰場殺敵,想到過流血、犧牲,也想到過獲獎、立功,但從未想到過因自己的過失導致尚未出師身將死,從而成為國家、民族的罪人!
矇矓中,我的靈魂已經飄走,只剩下一具行屍正步履蹣跚地走向軍事法庭的斷頭臺。我,已經絕望了。昏昏沉沉,已是夜間十二點鐘。我如夢境一般,行進在桂越交界處的十萬大山之中。走在我前面的一位軍人回頭說,XX高地差不多快到了。
於是,我們停住腳步,從圖囊中拿出我軍的十萬分之一地圖和指北針,尋找著所在位置,沒找到。這位廣西省軍區的作戰參謀又從圖囊中抽出另一張參考用圖——我軍從越軍手中繳獲的五萬分之一的美軍三軍聯合作戰用圖(這張英文圖上已用鉛筆標註了對應的中文)。在這張圖上,找到了我們所在位置。
我突然一驚:這不是我在廣州軍區司令部四處當參謀時帶一個小組沿中越邊界勘察陣地時的情景嗎!美軍三軍聯合作戰用圖!美軍三軍聯合作戰用圖!這套圖中說不定有東北亞地區的圖呢!我立即來到辦公室,要通了廣州軍區司令部作戰值班室的電話。接電話的,是一處J處長,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讓他看看還有沒有東北亞地區的美軍三軍聯合作戰用圖。他說美軍的這套圖是整個亞太戰區的,肯定有。我讓他幫我搞兩套,加急送到南海艦隊。他答應了我。我在軍區工作時與他關係很好,他答應我的事,絕對會辦好的。
我決定將海圖的事瞞下不報。立即出發,赴南海艦隊參加出航前的準備工作。艦隊作戰室內。一個參謀正伏在圖桌上標圖。旁邊有一份海軍的偵察指示,還有幾張美軍三軍聯合作戰用圖,這次這份“非法”地圖將成為我們的出海用圖。
這張圖上,清楚地標明瞭蘇海參崴港外80海里乘80海里的軍事禁區(即水雷陣。這個禁區現仍然在),雷陣中間有一個十字空白區。而我原來設計的偵察航線,是一條與雷區南邊緣平行向北5海里的割線。好險啊,幸虧作戰部的這位劉副處長查患在先,挽救了我的這一重大失誤!
二、美蘇中之間的一場海上智鬥,對海參崴海域偵察
我船由東向西航行。在納霍德卡以東航段,沒見到跟蹤的蘇軍艦船,倒是在我船後方,美軍的一艘佩裡級護衛艦時隱時現。還從船上起飛了一架直升機,不時在我船和美艦之間盤旋。
由此啟動了美、蘇、中之間的一場海上智鬥。真他媽不是東西!老子為了隱蔽一點,無線電全部靜默,你小子飛機天上一轉,把老子也暴露了!我狠狠地罵著。又想:不對!美艦的尾隨,直升機在空中的盤旋,不是起到了啟用電磁環境的作用嗎?難道,美國人暗中在幫我們?要麼是藉機製造蘇中之間的矛盾?我滿腹狐疑。
再向西,蘇軍的兩艘船正在漂泊著“歡迎”我們。其中一艘是老對手——北極號破冰船。另一艘是一大型拖船。一前一後,船艏向西。雙方相遇後,既沒有寒暄,也沒有詢問。隨著我船穿過其正橫,兩船在其領海線一側與我一併排、一尾隨航行。
就這樣,蘇船為我“護航”了十來分鐘,沒有挑起纏鬥。很乖嗎。我自言自語道。沒想到這傢伙經不起表揚,話音未落,北極號居然減速繞到我船左舷後再加速,超過我船頭半個船身後與我船保持同速,與拖船一起將我船夾在中間成一字雁行。我快他快,我慢他慢,把我船“粘”住了。他的最大航速可達30多節(由兩座核壓水反應堆提供動力)比我船的最大航速差不多大一倍,所以我無法擺脫其“挾持”。
北極號的艇甲板高度與我船的駕駛平臺高度接近,在我駕駛艙裡看他的駕駛艙需要仰視。北極號以微小的動作對我船向北擠壓,意在用肢體動作對我警告並進行心理戰。尾隨在後的美軍直升機多次跑到我船前方,好像在為我指示航向。
這天晚上九時許,風浪驟然增大。兩艘蘇船先後離去。只有我船尾後的美海軍護衛艦還在隨行。美艦上起飛的直升機不時以很快的速度在美艦至我船前方週而復始地盤旋,好像在暗示著什麼,我完全看不懂。直升機這樣來回轉了三五圈後,美軍艦、機都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三、V350船駛進了風暴中心,險些使全船官兵葬身魚腹
又過了一會兒,風已經增大到了七、八級,船也搖到了二、三十度。一些指戰員已經開始嘔吐。而未接到風暴通報的我船,仍在沿原計劃航線西行。我船當日收到的海軍司令部的氣象通報,是輕浪輕湧,風力3-4級。與我們遇到的情況大相徑庭。
在籌備偵察時,我曾到海司氣象室瞭解我軍對日本海的氣象保障能力,答覆是沒有問題。詢問日本海在歷史上發生颱風的情況,答覆是50年來只有過一次11級風暴。因此,這次就沒有想到進入日本海後會遭遇風暴。但航渡中在穿過巴士海峽之前,我們就發現了海司氣象通報不準。
於是,我採納了通訊偵察組長欣平的建議,令其組織搜尋美軍關島氣象臺、航經國主要廣播電臺的氣象預報節目時間,按時收聽這些電臺的氣象預報,與海司的氣象通報對照印證,改善了氣象掌握不準的問題。
奇怪的是,當日上午的氣象通報,美關島臺、日本NHK臺、蘇海參崴廣播電臺所報道的日本海的氣象情況大體一致,都是風力3-4級,輕浪輕湧。
下午,漏收了關島臺的預報,其他臺的預報與上午所報情況差不多。只有蘇聯的一家地方廣播電臺(好象是福基諾的,記不太準了)說傍晚風力略有增大。沒想到,這一“略”,就略到了9至11級,海上瞬時風力已達12級。而該船的最大抗風力也只有12級。即使是萬噸輪,遇到這麼大的風都會繞道規避,而沒有接到氣象通報的我們,認為只是一場短時瞬變氣象,抗一抗就過去了,竟一步一步沿著計劃航線駛進了風暴中心。
指揮員下令抗風西行。V350船的瞬間橫搖已接近該船的最大橫搖回擺值。也許是由於出航前機電業務長黃山下令將壓艙水全部注滿,使船的穩性得到增加,才救了船一命。船體震顫著持續發出“咔—吱呀呀”、“咔—吱呀呀”的巨響(限於當時船隻的製造水平,該型船的原型船試航時因嚴重共振而報廢。這條船經設計改進後好了許多,但在一定情況下仍然存在共振現象。出廠時廠方給出了允許使用的主機轉速和不允許使用的主機轉速,以避開共振區)。
指揮員擔心船會被攔腰折斷,遂下令緊急避險,先順勢進入風眼區再尋機突出風眼牆,再尋機突出風暴區。狂風、怒濤、烏雲、暴雨,將海面攪的昏天黑地。目力,無法看到地標;雷達,滿屏被暴雨回波遮蔽;GPS,在出海後多次故障,進入對馬海峽前已用完全部備件癱瘓。我船最大航速僅為8.7米/秒,而瞬時最大風速已達34米/秒。
在多次尋機脫離中,都因船的航速無法抗拒風流壓的合力未果。船被風暴裹脅,隨著風暴中心位置的向西移動漸漸向蘇海參崴港外的水雷陣方向漂移。風暴在蘇岸線以南30-40海里、海參崴港外水雷陣以東、納霍德卡以西中間區域長時間旋轉駐留。幾十個小時的多次、反覆、劇烈嘔吐及由其引起的脫水使船上許多人的身體狀況已接近生理能夠承受的極限。
第二天早晨。當在烏雲翻滾的縫隙間露出魚肚白,因而在動態瞬間可以看到地標時,指揮員下令測船位。兩個人分別一手抓住船上固定物,另一隻手摟住航海長的腰,使航海長的身體得到相對穩定。航海長捕捉著在烏雲縫隙獲得光亮的瞬間。一次、二次、三次······,終於,測得了第一個船位。我船位於水雷陣東約20海里多一點。
指揮員下令拉響戰鬥警報,全船人員各就各位。海指成員、船上主官都到了駕駛室。不久,又測得了第二個船位。一推算,我船正以5-6節的速度向雷區漂移。幾個更大的巨湧襲來,隨著船的又一次更加強烈的顛簸震顫,駕駛臺上突然一片黑暗,斷電了。機艙內主機的轟鳴聲停止了。“所有冷卻水管都被震斷,主副機均已停機”機電部門向指揮員報告。
失去了動力的船隻隨著風眼移動,完全沒有了自主機動能力。我船面臨著或傾覆或漂入雷陣的雙重危脅。以推算航速計算,我們能夠自救的時間最多隻有3個來小時。彼得大帝,正在向我們招手。該考慮後事了。
一是要不要呼救。按照《國際海上搜尋救助公約》,我們是可以S.O.S的。但按照這個公約對救助區域的劃分,應該來救助和在3個小時內能夠趕來救助的,只有蘇聯人。在偵察方案中,規定了在緊急遇險時可以到包括韓國、日本在內國家的港內避風,但不準到蘇聯的港內避風。蘇聯是我們這次偵察的頭號敵人和首要目標,勢不兩立,你死我活。接受其救助甚至到其內港內避風,勢必會被其控制,與當俘虜沒有什麼兩樣。毋寧死,不苟活! 
二是要按照預案銷燬密碼和毀壞偵察裝備的重要外掛板將其拋入海中,不能落入蘇聯人之手。對這兩件事,重要的是要選擇好銷燬時間。
三是最後給海司的電文發什麼。說再多也沒有用,不如只發一個“祖國萬歲”吧。我在準備著指揮員詢問我時的意見。由於我是海司這次任務發起部門的唯一齣海人員,所以從一齣海,指揮員就要求我不離他的左右,遇事總要先徵求我的意見,並將我的意見記錄在案。
死,並不可怕。可是,我們是來偵察敵人的。敵人沒有消滅你,而你的船傾覆了,漂進水雷陣了,自己把自己消滅了,這將成為世界海軍史上的天大笑話,丟盡國威軍威,愧對列祖列宗,成為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雖是慷慨赴死,必會遺臭萬年!死也要講究一個死法。自裁成仁,被炸成賊。最後關頭,寧可自沉,也決不能漂入雷陣!這是以指揮員宏圖為首的海指成員、船上領導的共同心聲!
但是,自沉只是死的壯烈,自救才是生的頑強!從最壞情況準備,向最好結果努力,這才是我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指揮員處變不驚,冷靜果斷地下達著命令:“機電部門所有幹部立即到機艙搶修,必須修好水管!”“駕駛臺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誰也不準將現在面臨的情況向下透露!船上幹部除值班者外,都要立即下到各部門,掌握好全船人員的思想動態!”穩定軍心,才能絕境求生。
如果敵前臨危軍心大亂,局面將無法收拾。指揮員們的鎮定自若,極大地堅定了駕駛臺上官兵們戰勝死亡的信心。封鎖訊息的作用是巨大的。直到任務完成後,大多數官兵只知道經歷了一場大的風暴,並不知道我們曾經身陷絕境。此時,用力挽狂瀾來描述我船與海況的搏鬥,顯然已經不太夠用。因為我們面對的不僅是氣象學上的狂風狂浪,而且還有高於其等級之上的暴風、颱風。如果是英雄模範,這時定會邊喊出震耳發饋的口號,邊全力抗風。
而我們天生沒有高喊口號、昭示後人的那根筋,只會忘記生死,全神全力地與風浪搏鬥。此時的臨危不亂、視死如歸足以證明了我們對黨、對祖國、對人民的忠誠。機艙內,幾位老軌正在帶領戰士們緊張搶修。他們在站立都十分困難的情況下,用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修復了所有冷卻水管。副機、主機依次啟動試車了。燈亮了!主機修復了!駕駛臺上一片歡騰!恢復了動力,就提高了抗風能力,就多了幾分生存的希望!
指揮員淡定、從容地指揮抗風,副大隊長、船長輪流指揮操船人員反覆尋勢機動。堅持,嘗試;嘗試,堅持!又經過十多個小時的搏鬥,最後終於突出了風眼牆,突入了風暴區,隨後繼續尋機向南機動脫離了風暴區。第3天早晨,已撤至雷區東南,我船化險為夷了。
這不僅救了一條船、救了178名三軍官兵的生命,更重要的,是挽救了國家、軍隊和民族的尊嚴,展現了族威、軍威、國威。
我們,中國人民解放軍海軍,是永遠不可戰勝的!
後記:任務完成我返回海軍司令部後的一天。我怒氣衝衝地找到海司氣象室主任,讓他解釋氣象保障為什麼這麼糟糕。他從傳真機上列印了起風那天下午16時的衛星雲圖。只見當時的海參崴外海上空,是一接近圓形的大直徑的黑壓壓的烏雲,其餘則看不到什麼。更看不出有起風的跡象。
我要他調淡傳真機油墨的濃度,又重新打了一張。在這張雲圖上,在那片黑壓壓的圓形積雨雲的邊緣,環繞著一圈淡淡的呈逆時針旋轉著的雲絲。這,就是正在形成的風暴。微風起於青萍之末,狂飈遮於烏雲之下!我倆相視無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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