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小鳥和人生

啾啾放下手機說:“他剛好在附近,十分鐘就過來了。”

“好呀,擇日不如撞日,就他了。”
這個“他”說的是殺蜜蜂的人。我們家最近窗戶上、窗簾上,總有蜜蜂爬來爬去,早上醒來的時候地上又會有許多蜜蜂屍體,看著讓人又怕又可惜。
午飯後叩叩邀請我去地下室打乒乓球,我拒絕了,晚飯後他又邀請一次,態度雖然謙虛但眼神里非常渴望,一想到家裡三個人裡,我比啾啾還打的好一點點,至少可以得個亞軍,就同意了。下去也就不一半分鐘,叩叩嗷嗚一聲地竄回到樓上,因為球桌上有一隻蜜蜂在爬來爬去,而空中還有一個蜜蜂在撞燈,寂靜的地下室裡迴盪著輕微的撞擊聲。
我在下面幸災樂禍:“叩叩你好像踩扁了一隻。”他立刻開始單腿跳,抬起另一腳看鞋底。青春期的啞嗓子在哇啦哇啦叫,笑死我了。
這麼多蜜蜂一定有其來源。我繞著房子轉了一圈,仔細觀察外牆板。去年封堵的幾處據說是蜜蜂啃咬的地方,面漆已經又傷了,估計蜜蜂也念舊巢,它們回來收復失地啦。但是西邊壁爐的煙囪上,那兩個網球那麼大的圓洞,去年不是堵得嚴嚴實實嗎?今年怎麼更大了?
難道,我們的壁爐裡有個巨大的蜂巢?

我對啾啾說:“大概是因為我們這幾年都沒有點壁爐吧?”

她說:“壁爐要通一下才能用,不然煙會倒灌回來。”

“我先試試,如果現在還是通的呢?”

……
我們都很發愁,想著可能這個問題我們解決不了。要不要請殺蟲公司的人來處理一下呢?啾啾說幹就幹,立刻從網上查到了一個好評很多的機構,說是開頭說的那個“他”,他評分4.8,很高了。

“他說要395塊,6個月內保質量。”

我說:“他太聰明瞭,滑頭呢,馬上冬天蜜蜂要冬眠,明年醒來的時候就超過半年了。”

“那怎麼辦?”

“那也只能這樣啦。剛需呀。”

……
他開著一輛破車來了,車門開了半天才慢吞吞下來,原來是個七十多歲的駝背老頭。他不進門,只一個人繞著房子觀察,要找一下蜂巢的位置。我很想展示一下自己敏銳的觀察力,告訴他我認為的蜂巢位置,但這個時候他敲門說:找到了。
沒想到蜂巢不在牆面上,而是在我們家大門口東側牆角的通風口裡。他讓我們看,果然,小小的蜜蜂在那裡出出進進,進出的時候是沒有聲音的。這麼隱秘的位置,怪不得我們沒看到。但通風口裡有蜂巢,通道的另一頭是我們的房間,怪不得家裡這麼多蜜蜂它們。
如此想來蜜蜂也不怎麼聰明嘛,跑到房間裡來旅遊一下卻的不到回家的路,最後客死在地板上,真慘。要是我,怎麼著也得在花下,吃得滿口蜜再噶,不然多虧。
老爺子很傲嬌,我說會不會是牆面上那個是更大的蜂巢?他懶得看我,只搖搖頭,說:“我做這個已經52年了。”
他拿出噴霧器,戴上頭套和手套,從野薔薇和毒藤中擠過去,蹲在蜂巢前面開始噴藥。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好歹也是個博主,怎麼著也應該拍個影片吧,逆著光,白色的泡沫、慌亂的蜜蜂都很明亮輕盈,但我知道正在發生一件對蜜蜂來說最可怕的事情,正在進行針對它們的大屠殺。我雖然想有點兒同情蜜蜂,卻更關心自己的感受,萬物的悲喜並不相通啊。

僅僅不到五分鐘,老爺子就站起來,動作遲緩地收起自己的裝置,把把它們裝進後備箱,然後開始掏出一個本子開始寫收據。
我覺得這也太快了,就問:“蜂巢難道不是在裡在嗎?不可以掏出來嗎?”

他說:“那就要把牆開啟才行。”

我對他搖搖頭,又問:“我們那邊牆上去年封閉起來的洞今年又出現了,不是蜜蜂乾的嗎?”

他說:“你帶我去看看。”

他瞟了一眼高處那兩個漂亮的圓洞,轉身就往回走:“那是啄木鳥乾的洞,對蜜蜂來說太大了。”

呃……
啾啾付了四百塊錢外加20元小費,老爺子面無表情地彎著腰回到自己的車,跟啾啾說,“這幾天還會有蜜蜂來來回回,很正常。如果有更多的問題可以再找他。”
不知是不是炫耀,他又說:“你們家是我今天掏的第六個蜂巢了,這個月我已經接了80多單了……”
關上門,兩個孩子驚訝得瞪大了眼:“天啦嚕,他這一個月就可以掙夠一年的錢了,這個工作也太好了吧。”
我說:“能不能問問他,收徒弟嗎?我覺得我可以試試。我叔叔是養蜜蜂的,我膽子大。”

叩叩大笑:“媽媽現在很想賺錢。”

……
晚上我再下去地下室的時候,發現紗窗上的蜜蜂少了一半,但我還是有個困惑:我覺得蜂巢那裡的蜜蜂比地下室裡的小,顯然是兩個不同的品種。會不會還有另一個蜂巢沒有被發現呢?這幾天我一定要多留心多觀察,爭取在保質期內把問題徹底解決。
這幾天長島天氣很暖和,蜜蜂很活躍,如果它們都貓冬了,我明年又要多花420塊錢,心疼呢。
住在自然環境好的地方,好像整個生活都不一樣了。大大小小的生物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在城市裡呢,好像只有蚊子會出現在生活裡。如此說來,蚊子的作用也挺大呢,向城裡人代表了整個大自然。
前兩天還有一件悲傷的事情。
我早上送叩叩去了學校,回來剛剛坐下來,聽到一聲撞擊的聲音,趕緊出去一看,一隻灰色的小鳥倒在門外,它飛得太快,在玻璃門上撞傷了。
我趕緊把它託在手裡,用右手的拇指給它做心臟按壓,隔幾下還把它的小嘴掰開吹一口氣,但最後它的小身體還是在我的手心裡慢慢涼了。我心裡難過,又想著它的家人也許會找它,就把它放在向陽的牆邊。果然有一隻同樣的灰色小鳥兒在泳池邊的樹上跳上跳下地叫了很長時間。
這樣突如其來的不幸,縱使一隻鳥兒也很心碎。我不忍多看多想,躲在屋裡看小說,等它叫累了走了,我把死去的小傢伙用紙包起來,在杏樹下挖了一個深深的坑,把它埋了。
不知為什麼,我很不想把它埋在草地裡,菜地裡,我只覺得杏樹那裡很好。顏色再平凡的鳥兒也是曾經在天上飛翔過的,它應該長眠在美麗的地方。
我沒有什麼智慧,從蜜蜂和小鳥的身上,好像也捂不出來多少關於“無常”,關於生死的想法來。它們來了又走了,死後就像灰塵一樣散在地上,我用掃帚把它們歸攏到一起,倒在灌木叢裡。我這麼做的時候沒什麼感想,也沒有什麼悲喜,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我很滿意自己的這種平靜,這種心無波瀾。
無意中讀到一句話,是作家理查德弗里根納在他的小說《深入北方的小路》中說的:“生活只是一則比喻,真正的故事還在別處。”
既然如此,對待生活中所有的遭遇都不要過於執著,你既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也是自己人生的觀眾,可以入戲也可以出戲,重要的只是這個過程。
小鳥兒和蜜蜂肯定不知道這句名言,所以它們更坦然和寂然於生死。在今天這個溫暖的下午,我用這些文字對蜜蜂和小鳥說一聲再見,而不是抱歉。在更高的存在眼裡,我們都是蜜蜂,都是小鳥呢。
                    藍襪子,2024.10.21
左下角就是那棵杏樹
大家可以加藍襪子的微信,進藝術群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