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開加油車的這個師傅，簡直是個巨人。他到底有多高我拿不準，至少有1米85以上，可是他體重至少也要有100公斤吧。他每走一步，我都會擔心我家的樓板會震壞。還好沒有。
他最開始只是給我家的燃料罐（tank）加油，也說好了先去給六哥家加滿再來給我家加滿，但他去了沒找到人，回到我家來加滿以後車子就空了，只好改天再去。我讓他給我把鍋爐開啟，他呼哧呼哧地到地下室去，把手指重重地摁在那個紅色的按鈕上，很久也不鬆開。他摁了那麼久，我開始擔心被他摁壞呢，這時候鍋爐開始有聲音，儀表上的字也顯示說“準備打火”，倒計時，然後宣佈失敗了（fault）。
他看起來笨重，竟然是個頭腦很靈活的人。他說：我是個很好的修理工，這個我可以修。
我說：你現在修行嗎？
不行，我下個星期一可以來。
可是晚上很冷，這幾天怎麼辦？
他開啟手機看了下說，這幾天天氣轉暖了，不冷。我這個週末要參加婚禮，不能來幹活。
也是，誰說大塊頭就沒有社交生活了？恰恰相反，可能是更受歡迎的社交物件呢。我心裡暗忖著。他痛快地拿了錢就走了，這是油錢。我家這個油罐真是太大了，650升油，他說大概夠用三個月，太狠了。不過仔細算一下，一個月合人民幣3000多塊，著實不便宜。燃料油和給汽車加的油不一樣，這個已經便宜多了。
郊區的房子有一個重大的缺點就是不通天然氣，做飯用電，暖氣用油。這裡沒有集中供暖，哪怕是小小的公寓，只要是新建的，大機率也都是單獨的一套供暖設施。
不過，無論我怎樣問，他也沒告訴我油表在哪裡。究竟在哪裡呢？以前的油氣公司在哪裡看出來我家沒有油了呢？
……
二
週末還是挺冷的，啾啾回來幾乎是凍跑的，白天還好說，晚上一人一個電油汀，房間裡就不冷了。我可機智了，挑了樓下最小的客房住，只要不出房間就不冷。早上我就拖著電暖氣一起進廚房，煮上粥、喝上咖啡以後就不冷了。
好不容易到了星期一，大個子下午終於來了。他像個笨重的大象一樣，到了地下室去鑽研鍋爐。從兩點半到五點，天都黑了，好像問題仍然沒有解決。地下室裡有一窩野蜂，密密麻麻地在窗戶上爬來爬去，有時候還飛到他頭上盤旋，他一點兒也不在意，連手都不揮一下。
我覺得自己啥都沒有關照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問他要不要礦泉水，他說不要。他眼睛盯著裝置，在那裡滔滔不絕地說著，大意是泵壞了，他要去買一個。如果買到了就會回來，如果半小時以後沒打電話來，就會在星期三來。
想起以前每次只要有白人的技工來，一定是“賊不走空”，肯定要收一筆費用的，我問怎麼付錢？他就笑了，看那意思是，沒修好就不要錢了。
我當然樂意這樣了，雖然看著擺了一地的零件有點兒擔心，萬一這個傢伙搞不定逃跑了，我這鍋爐可咋辦呀？
謝天謝地，這幾天天氣不是一般的好。有多好呢？我白天搬個椅子在太陽底下曬著，感覺就是夏天。這個夏天我沒怎麼曬太陽，現在剛好補上，於是我抹了防曬霜，正兒八經地去日光浴了。我的楓樹不像我這樣傻，它知道現在是秋天，就照常變紅，紅得沒有一點兒雜質，像一把燒得極旺的火炬。晚上也真地不冷，我連電暖氣都不需要了。
三
星期三大個子真地來了。這次他顯得胸有成竹的樣子，只是拿了一個小小的配件，熟門熟路地去了地下室。我很好奇也想跟下去，但他不一會兒就上來了，說換了配件不行，看來就是要換一個泵。
他就這樣地下室—汽車—地下室，來回折騰。我下去看看情況，他正在深沉地端詳著鍋爐。
我說換了泵就好了吧？
他搖搖頭，然後說：可能要拆，裡面有個東西如果壞了就很麻煩。
我打量他，汗衫都溼了，膝蓋上套著髒呼呼的護具，大部分都是跪著作業。想著還是客氣一下，就問：要咖啡嗎？
好呀，不加糖。
牛奶要不？
要一點兒。
……
他點完飲料繼續思考，我則給他做了一大杯最濃的，保證讓他一喝下去腦子像是被人敲了一記，瞬間清醒。他很高興，看向我的眼光溫和多了。我讓他坐下喝，他有點兒猶豫，覺得自己的工作褲子上有灰，只肯站著。
咖啡挺管用的，他很快把裝置拆開，拿在手裡仔細解釋給我聽，又知道我聽不懂，同時做演示，我看明白了：機器裡有個軸滑扣了，它轉動的時候帶不動下一步，於是油就過不去，那當然就打不著火啦。
我真挺佩服自己的，這都聽明白了。
這次真是找到正確的原因了，鍋爐順利點火成功，樓上的暖氣片摸上去微微發熱。我真是太開心了。
四
可是，旁邊的熱水爐的導水口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水一直在流？去年我就見過這個情況，它一直流，雖然水不大，但架不住它夜以繼日地流，後來把地下室的地面都泡了一部分呢。他可是收拾東西要走，我指著那水問他怎麼辦。
大個子嘆口氣說，這個問題我請sean 來解決。雖然我是個很好的修理工，但Sean也很厲害。
我感覺他累了。也可能是沒招兒了。
在等Sean的時候，我們站在大門外聊天。他說，他就在這附近的亨廷頓長大，他有個女朋友也是中國人。
真的？她是中國哪裡的人？北京？上海？西安？福建？
呃……她不會說英語，要是她能像你這樣說英語就好了。
那你們怎麼交流？
我們用翻譯器呀。
你可以吃上中國食物了吧？
是呀，餃子，可是我喜歡吃肉，她是素食主義者。
她是做什麼工作的？
她是清潔工，在一個公司裡。
……
後來我跟叩叩說到這件事，叩叩很好奇：我想知道他們是怎樣搭上的呢？
我腦殘地說：這說明愛是無國界的。
……
五
大個子的名字叫Joe, 他果然是個很靈活的人。就站在門口等人的這一會兒工夫，他注意到我花園裡的灌木處於修剪不妥狀態，就說：我夏天的時候有三個僱工，我們會做花園，剪枝，種花。landscaping。
我心中一喜：太好了，我正需要呢。幫我們家剪草坪的園藝公司的老闆也叫Joe，該不會就是你吧？
他笑：真希望是我呀。
你是不是關於房子的一切工作都會做呢？我的房子去年刷了牆，沒有換屋頂。
他說：如果你想換屋頂可以找我呀，我換屋頂就只換屋頂，不像別人那樣加很多別的專案，收很多錢。
……
傳說中的Sean 總算來了，我心說，你再晚一點兒來，Joe 可能就要跟我籤合同了呢。
Sean果然年長許多，看上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技師，他說話的時候，Joe會全神貫注地聽著。雖然他說得又慢又清晰，但我實在是聽不懂那些複雜的原理，可能他原本也是在講給Joe聽吧，就像師傅在帶徒弟呢。他講完以後又動手修理，解決得非常完美。還叮囑我，如果這幾天有什麼異響，一定要告訴他。
說實話，這次他們收費比我預料的少很多，後來我跟啾啾說的時候，她說：遇到好人了呀。我心說：一定要把電話留好，有事情找Joe兄。於是破天荒地把時間、維修專案都記下來，拿到鍋爐那裡夾起來，下次就有參考依據了。我去夾的時候發現，Joe已經做了記錄，不錯，很專業。希望這次鍋爐生真的好了，至少可以撐過這個供暖季。
現在我每天心裡都很踏實，早上醒來可以光著腳在家裡遊蕩，只有在溫暖舒適的房間裡，看向窗外的時候才會覺得秋天的落葉、冬天的蕭瑟都是美的。
藍襪子，2024.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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