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當地時間6月22日,伊朗國家電視臺報道稱,伊朗議會批准關閉霍爾木茲海峽,正式的封鎖決定等待伊朗國家安全委員會做出。這條訊息立刻登上了全球頭條。一旦伊朗對霍爾木茲海峽有所動作,就意味著伊以局勢不再侷限於中東或是美伊以三國,而將引起全球能源供應鏈的連鎖反應。
儘管美國東部時間6月2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伊朗和以色列達成停火,但伊朗國內和以色列各地都接連傳來遭導彈襲擊的訊息。“停火”幾小時後,以色列指責伊朗違反停火協議,已下令對伊朗進行“猛烈打擊”。撲朔迷離的“停火”風波後,戰爭將走向何方,霍爾木茲海峽會如何捲入戰事,仍是未知數。
當地時間6月22日,伊朗國家電視臺報道稱,伊朗議會批准關閉霍爾木茲海峽,正式的封鎖決定等待伊朗國家安全委員會做出。這條訊息立刻登上了全球頭條。一旦伊朗對霍爾木茲海峽有所動作,就意味著伊以局勢不再侷限於中東或是美伊以三國,而將引起全球能源供應鏈的連鎖反應。
儘管美國東部時間6月2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伊朗和以色列達成停火,但伊朗國內和以色列各地都接連傳來遭導彈襲擊的訊息。“停火”幾小時後,以色列指責伊朗違反停火協議,已下令對伊朗進行“猛烈打擊”。撲朔迷離的“停火”風波後,戰爭將走向何方,霍爾木茲海峽會如何捲入戰事,仍是未知數。
記者|程靖
編輯|徐菁菁
以色列–伊朗衝突進行到第10天時,局勢出現了外溢的跡象:當地時間6月22日,伊朗國家電視臺報道稱,伊朗議會批准關閉霍爾木茲海峽,正式的封鎖決定等待伊朗國家安全委員會做出。這條訊息立刻登上了全球頭條,意味著伊以局勢不再侷限於中東或是美伊以三國,而將引起全球能源供應鏈的連鎖反應。
霍爾木茲海峽是連線波斯灣與阿曼灣的一個“人”字形海峽,位於伊朗南部與對岸的阿曼(Oman)之間,最窄處約為33.8公里。早在莫臥兒帝國時期,中亞腹地一些貿易商品就要透過霍爾木茲海峽進入阿拉伯海,而後運至世界各地的市場。自海灣地區發現石油以來,它就成為了伊朗、伊拉克、科威特、沙特、巴林、卡達等石油生產國向外出口石油的交通要道。

霍爾木茲海峽連線波斯灣和阿曼灣,透過這一海峽運輸的石油佔全球石油運輸總量大約五分之一。霍爾木茲海峽最窄處大約33.8公里,伊朗位於海峽北岸。(央視新聞截圖)
根據美國能源資訊署(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資料,2024年平均每天有2000萬桶石油透過霍爾木茲海峽;2025年第一季度與去年幾乎持平,經霍爾木茲海峽的石油流量佔全球海運石油貿易總量的四分之一以上,同時佔全球石油和石油產品消費量的約五分之一。此外,2024年全球約五分之一的液化天然氣貿易(主要來自卡達)也透過該海峽向外運輸。
根據《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的過境通行規定,穿越該海峽的船隻必須穿越伊朗和阿曼領海。這意味著兩國的一舉一動都將影響這條“咽喉要道”的石油通行,而人口超過9000萬、有著近百萬兵力的伊朗顯然在這片水域比阿曼更具有影響力。
與伊朗國家安全委員會是否批准封鎖海峽相比,同樣需要關注的是“封鎖”的方式。西北大學區域國別學院副教授曹峰毓告訴本刊,伊朗封鎖海峽的可能方式包括在海域部署水雷,但這種方式“無法控制襲擊準確的目標”;或像2023年10月後的胡塞武裝一樣向過往船隻發射導彈;或有可能透過伊斯蘭革命衛隊(IRGC)利用快艇等小型船隻去騷擾或襲擊過往船隻。但他認為,伊朗以其軍事實力可以在海峽保持短時間的行動,但無法長時間進行封鎖。
伊朗、伊拉克“兩伊戰爭”時期(1980年-1988年),兩國從1984年開始攻擊對方的石油運輸和中立國郵輪,試圖切斷對方的收入。伊朗襲擊經由海灣向伊拉克運油的科威特、沙特等國油輪。伊拉克則利用法國和蘇聯提供的戰機攻擊駛離伊朗港口的油輪。曹峰毓此前撰文指出,“兩伊戰爭”時期共有450多艘商船受損,超過320名船員傷亡,但遇襲商船僅佔通行總數的1%-2%,被擊沉或因襲擊而報廢的商船佔總通行數的約0.2%,國際石油供應並未發生重大中斷。
因此曹峰毓認為,如果今天美國與伊朗在霍爾木茲海峽爆發大規模武裝衝突,伊朗在軍力上的全面劣勢意味著其對航運活動的襲擾能力會進一步降低。但是,霍爾木茲海峽的“安全”有兩個層面,既指“客觀上不受威脅”,也指“主觀上不存在受到攻擊的恐懼”。而霍爾木茲海峽爆發衝突的“擔憂”,要比“實際可能爆發的衝突”更令人恐懼。

以色列海法一煉油廠被伊朗導彈擊中(央視新聞影片截圖)
曹峰毓向本刊解釋,正因為“封鎖海峽”從未發生,國際石油價格才會因恐慌情緒引起波動,若伊朗真正封鎖海峽,風險就成了確定性,各方都會想方設法解決問題,“若發生襲擊商船事件,船公司就會給商船投保戰爭險,就將風險轉化成了成本;或還可能發起護航行動。(2023年10月起)胡塞武裝襲擊紅海商船後,全球貨運價格發生大幅波動,但如今市場已經消化掉了這種波動。”曹峰毓說,霍爾木茲海峽之於伊朗,就像一個國家持有有威懾作用的核武器,“沒有用之前,外界都無法評估可能造成的損害。”
曹峰毓提到,除了海灣產油國依賴霍爾木茲海峽出口外,世界主要石油進口國,如中國、印度、日本和歐洲多國都高度依賴海峽的暢通。相比之下,美國近年來成為石油淨出口國後,對霍爾木茲海峽石油流量的依賴較小,美國對這片水域的關注更加出於地緣政治考慮,“作為當今(符合美國利益的)全球體系的創造者,美國不允許任何一個國家單方面限制任何一條重要水域的通行,否則就意味著美國影響力和威望的衰落。對美國來說,更直接的經濟動因則是封鎖海峽可能推高油價,加劇美國國內的通脹。”
但石油作為一種全球性的大宗商品,它不僅是能源,還是化工業重要的原材料。2024年,中國進口原油5.53億噸,進口量位列全球第一,進口來源國前十位中有7國都位於海灣地區。曹峰毓說,中國除了開發風能、光伏等新能源來替代傳統化石能源外,也在儘可能地增加能源進口渠道,進口來源地區包括中東、東南亞、俄羅斯和中亞甚至是美國,為了減少對馬六甲海峽的依賴還建設了中緬油氣管道。此外,中國還建立了國家戰略石油儲備,必要時可以釋放石油儲備以“撐”過風險時期。

當地時間2025年6月23日,阿聯酋拉斯海瑪,一艘集裝箱貨輪正透過霍爾木茲海峽。霍爾木茲海峽位於阿曼和伊朗之間,連線海灣與阿拉伯海。2025年6月22日,美國對伊朗三個主要核設施發動襲擊後,伊朗議會批准了一項關閉霍爾木茲海峽的措施。(視覺中國 供圖)
壹航運創始人兼執行長鍾哲超告訴本刊,霍爾木茲海峽運輸的商品非常單一,較少涉及工業製成品,在全球航運業中的重要性不及作為貿易大動脈的曼德海峽和蘇伊士運河。但伊以過去十餘天的戰爭已經引起油價和運油船運費的上漲,一旦局勢發酵可能引發的油價大幅變動,這些都可能傳導到全球供應鏈的每一個環節。過去幾年裡,地緣政治變動已經加劇了全球航運業的不確定性,現在的伊朗局勢無疑又將加劇這一狀況:“過去航運有淡季、旺季,比如穆斯林國家的齋月前、西方的聖誕節前,都會有物流旺季出現。但疫情以來,包括俄烏衝突、巴以衝突、胡塞武裝的紅海危機、關稅、美國港口大罷工等地緣政治因素,代替了過去的市場因素成為了航運價格大幅波動的主要動因,全球供應鏈變得非常不可控。”
曹峰毓說,封鎖海峽的舉動對全球石油進口國是‘無差別攻擊’,對伊朗的外交形勢也不會有正面影響。北京時間6月24日,特朗普表示伊朗和以色列已達成停火協議。當天雙方短暫地停火幾小時,但很快彼此又指責違反停火,雙方互射了導彈。封鎖霍爾木茲海峽一事暫沒有後續進展,“對伊朗而言,如果真正使用了(封鎖海峽)卻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未來這一手段就起不到預想中的威懾作用了。……但伊朗的地緣位置決定了它是最有能力封鎖海峽的國家,未來必要時它仍會藉此作為威脅。”曹峰毓說。
過去半個多世紀以來,區域和世界大國一直在爭奪霍爾木茲海峽和波斯灣的掌控權,有時不惜兵戎相見。
二戰結束前,波斯灣水域的控制權基本被英國掌控,但隨著二戰後英國國立的衰退,它在1968年宣佈從“蘇伊士運河以東”撤軍,伊朗趁機奪回了此前被英國佔領的波斯灣三個小島嶼,進一步把握住了波斯灣通往海峽的中心航道。

資料來源: FactSet
冷戰初期,波斯灣地區的石油儲量佔全世界已探明儲量的60%以上,美國為了在海灣產油國保護自己的核心利益、對抗蘇聯影響力,1949年,美國海軍成立了中東部隊(Middle East Force, MEF),標誌著美軍在中東“零星駐留”變成了“長期部署”。儘管有駐軍,但由於深陷越南戰爭,無力抽身應對中東局勢,時任總統尼克松在1969年宣佈了“雙支柱政策”(Twin Pillars),將波斯灣地區的防務交給沙特,以及當時由美國盟友巴列維國王統治的伊朗。但1979年伊朗發生革命,以霍梅尼為首的什葉派教權主義者獲勝後,伊朗與美國關係降入冰點。同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時任總統卡特在1980年1月的國情諮文中說,蘇聯軍力接近霍爾木茲海峽“對石油自由流動構成嚴重威脅”。
霍爾木茲海峽的周邊國家,也會利用海峽來實現自己的外交目的。上世紀80年代兩伊戰爭期間,起初,為了保持航道暢通,伊朗的襲擊僅限於伊拉克船隻。但伊拉克的目的是激起伊朗採取極端的報復措施,比如關閉霍爾木茲海峽的海上交通,從而讓域外大國(主要是美國)介入局勢。1984年起,伊朗的襲擊目標擴大到了任何支援伊拉克的海灣國家油輪。為了響應科威特的護航需求,美國在1987年7月22日在波斯灣開展了名為“摯誠意志”(Earnest Will)的護航行動。這場自二戰以來規模最大的護航行動,以美軍護衛艦被炸傷、一架載有290名乘客和機組人員的伊朗客機被美軍誤擊落,以及伊朗海軍被重創而終結。對波斯灣商船的襲擊,直到1988年8月兩伊停火後才徹底停止。
曹峰毓說,美國在波斯灣的邏輯是“不能允許一個大國在此保持絕對控制力”。兩伊戰爭讓伊朗和伊拉克“能量耗盡”,1988年戰爭結束後,戰爭不再是影響霍爾木茲海峽安全形勢的主要因素。但伊拉克在1990年入侵科威特,讓美國必須遏制伊拉克的野心。此後伊拉克落敗,沙特的軍事實力又較弱,在波斯灣找不到另一個國家來遏制伊朗。因此海灣戰爭過後,美國不得不“親自下場”來遏制伊朗。1991年,美國與科威特簽署防務合作協議,在科威特和沙特建立營總部和空軍基地;1995年美國第5艦隊在巴林成立,接管輪換到地區的所有海軍部隊,成為美軍阿拉伯海與波斯灣地區的核心海軍力量。

央視新聞影片報道截圖
“9·11”恐怖襲擊後,美國透過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進一步在中東乃至海灣地區的軍事存在。而伊朗曾數次威脅封鎖霍爾木茲海峽。
2007年,伊朗快艇與美國軍艦在霍爾木茲海峽發生對峙,時任革命衛隊指揮官的穆罕默德·阿里·賈法裡(Mohammad Ali Jafari)表示,如果以色列或美國攻擊伊朗,伊朗將封鎖海峽,重創石油市場。那是近20年來伊朗首次威脅將封鎖霍爾木茲海峽。四年後,時任伊朗副總統拉希米(Mohammed Reza Rashimi)威脅稱,如果經濟制裁限制或切斷伊朗石油出口,伊朗將切斷該海峽的石油供應。同日,美國航空母艦約翰·C·斯坦尼斯號從阿聯酋前往阿富汗支援美軍行動時路過霍爾木茲海峽,伊朗表示感到威脅。作為回應,伊朗舉行海上軍演,並一度表示要切斷霍爾木茲海峽的石油運輸。
2018年特朗普單方面將美國退出伊核協定(JCPOA)並重啟對伊制裁後,伊朗又再次威脅要封鎖海峽。次年美國終止伊朗的石油豁免,該豁免允許部分伊朗客戶進口伊朗石油、無需承擔美國經濟制裁帶來的經濟處罰風險。當時,伊朗伊朗武裝部隊少將巴蓋裡(Mohammad Bagheri)說過,“如果我們的石油無法透過霍爾木茲海峽,其他國家的石油也同樣無法透過霍爾木茲海峽。”此後,途經霍爾木茲海峽的油輪發生數次疑似遭襲事件和船員被扣押事件。
對於這條關鍵水道的“封鎖”和“反封鎖”,伊朗、美國在過去20餘年裡分別進行過多次海上軍事演習,雙方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己方“有能力實現目標”。而為了應對“封鎖”這一還未發生過的“風險”,沙特、阿聯酋等國從2012年起重啟了穿過阿拉伯半島的輸油管道的建設。沙特的管道從伊拉克途經沙特通往紅海港口,阿聯酋的管道從阿布扎比(Abu Dhabi)連線位於阿曼灣的富查伊拉(Fujairah),都繞過了霍爾木茲海峽。但管道的運量遠遠不及海運:阿布扎比-富查伊拉管道的最大輸油能力是每天150萬桶,不到霍爾木茲海峽目前海運流量的十分之一。

當地時間2025年6月23日,在霍爾木茲海峽沿岸的沙迦酋長國主要集裝箱港口之一、該地區唯一的天然深水港——霍爾法坎集裝箱碼頭,可見多艘油輪停泊。(視覺中國 供圖)
截至北京時間6月24日晚7時,布倫特原油指數跌至68.9美元/桶,油比6月20日約77.3美元/桶下跌了11%,而前一天伊朗向位於卡達的美軍基地發射導彈,導致卡達、阿聯酋等中東航空樞紐國家短暫關閉了領空。曹峰毓觀察到,這一輪戰爭中,國際油價的反應並不是很強烈。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中,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向以色列及西方國家發起石油禁運,海灣戰爭期間,西方國家對伊拉克實施石油禁運等等危機期間,油價都曾劇烈波動。相比於上世紀70年代巴列維時期每年石油出口額達到數百億美元,如今伊朗石油出口因制裁而嚴重受限,難憑出口來對全球石油市場造成影響。曹峰毓提到,“影響石油價格可能透過三種方式,沙特等產油國可以依靠產量,美國可以依靠金融手段,而伊朗則掌握石油運輸通道。但目前的情況表明,國際社會尚不認為伊朗有能力或意願去中斷石油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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