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口述真實經歷:這個完美未婚夫,把婚房變成了殺人現場|聞血識兇04

大家好,我是陳拙。
不知道有沒有人記得這句臺詞?
小時候電視上常有這種情節,現在才反應過來有多詭異。現在再搜尋這個角色,已經是全網吐槽。
我想這種態度的轉變,主要是因為大部分人都變得更加珍視生命了,懂得保護自己、享受快樂,而不是非要虐戀情深。
法醫葉聞血告訴我,現實生活中碰到所謂的“非你不娶”、“非你不嫁”,一提分手就下跪/紋身/自殘的,一定要提高警惕。
他曾經辦過一個案子,兇手在新婚前殺死了女友,抱著她的屍體睡了幾天幾夜,說自己只是不想和她分開。
但在看到屍體的一瞬間,葉聞血就明白,這件事和“愛”沒有一點關係,只是一個惡魔的偽裝。
這是葉聞血【真線】系列的第三篇故事。
後來我才知道,祥源裡小區遇害的那個女人,是她們圈子裡非常著名的“戀愛教母”。
民警解鎖她手機的時候,手機被湧進來的訊息卡了足足10分鐘,全是各種小姑娘在找她諮詢“情感問題”。
她的學生們叫她“秋姐”,語氣充滿尊敬。她寫的一本“戀愛秘籍”在幾十上百個群裡流傳,女孩們在群裡互幫互助,交流各種聊天技巧。
最後一個見到秋姐的是她的大學同學、最好的小姐妹。那天秋姐收拾了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從她們的合租屋搬了出去。秋姐告訴她,自己遇見真愛了,打算退圈結婚。
數天後,秋姐被發現死在一間小公寓裡。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屋子裡只有她和她最喜歡的那隻布偶貓。
電梯往上升的時候,我就開始覺得不對。
案發地位於居民樓的16層,伴隨著電梯的升高,我聞到了現場的味道。但這次的味道很怪,只有血腥味,沒有屍臭味。
一般出現這種情況,說明樓上肯定沒有屍體。可能人沒死,或者樓上只是一個案發現場,屍體被轉移了。
16層到了。電梯門開啟,穿過警戒線的一瞬間,我又聞到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有點像油漆,又比油漆要淡,感覺特別特別熟悉,我肯定在哪裡聞到過,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麼呢?我皺著眉,穿好基礎裝置,走進了房間。
不同於有些破舊的老小區,這個房子裝修得很精緻,簡約輕奢的風格,感覺屋主的品味相當好。穿過玄關後,這種“性冷淡”的風格立刻轉化為一種冷峻,客廳的地面、牆壁、天花板上濺滿了大片鮮紅的血跡,在灰白色調的裝潢中顯得更為刺目。
看這個出血量,我立馬放棄了最初的一絲僥倖心理,人鐵定是沒了。
我跟著血跡走到衛生間,這裡的血跡比客廳還多。我用手電照了一下里面,沒看見屍體,只看見血泊中有大片蛆蟲。
光是血吸引不來這麼多蛆蟲,兇手應該是在這裡分屍了,有碎肉殘留。衛生間狹小、用水方便,很多嫌疑人會在這裡分屍,以為好打掃,但其實各種犄角旮旯都非常容易留下痕跡。
我站在廁所門口做了幾分鐘心理建設,還是不想進去,做了個標記,掉頭往客廳的另一頭走去。
陽臺處隱約能聞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我循著臭味走到陽臺角落裡,這裡放了三個行李箱,還有五六個塑膠的大收納盒。
開啟行李箱,我終於找到了腐臭味的來源。不是人的遺體,是一隻死貓。
小貓又做錯了什麼。我嘖了一聲,蓋上行李箱。
唯一的腐臭味來源也不是死者,再說現場有分屍痕跡,分屍一般都是為了拋屍,按常理來說屍體應該不在這了。但我總覺得還有一點不對。
進門時聞到的那種淡淡的油漆味還沒有找到源頭。
再次搜尋整個房間,我注意到客廳空調旁有個用床單蓋著的大的正方體的東西。油漆味似乎是從這裡傳來的。
我伸手掀開了床單,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玻璃魚缸,裝滿了乳白色的渾濁的“水”。我貼近魚缸的底部,隱約看見了裡面的東西——兩對手臂、大腿和一個被破開的軀幹,就像在學校的標本室一樣,交錯放著。
屍體就在這裡,或者至少,一部分在。頭部不見了。
熟悉的油漆味,原來是福爾馬林。
臥室裡傳來了喊聲,我連忙放下床單跑過去,看見陳哥手裡抓著被子呆呆地站著,床上被子原來的位置,躺著一個圓柱形的密封玻璃罐,玻璃罐裡也是同樣渾濁的液體。
到後來很久,我都非常非常後悔自己當時一時衝動,跑過去看了一眼那罐子。
那一眼讓我永生難忘——我和“她”對視了。
這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我覺得,她的目光很茫然,好像陷在一場深深的夢裡。
舉著解剖刀,我在解剖臺前站了很久。面前這具屍體,似乎沒有什麼需要我動刀的地方,她已經被完全“拆開”了,是我們從魚缸、罐子裡把屍體取出,大概拼了起來。
整具屍體被泡得發白,但基本沒有什麼損傷腐壞。
福爾馬林能延緩腐敗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但實際上做起來並不簡單,直接泡是完全不行的,必須抽乾血液、消毒,然後將福爾馬林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注射進血液,再泡入福爾馬林。
這一套操作難度很高,一點不仔細都會失敗,兇手做到了。整具遺體除了基本的變色、發白,幾乎沒有變化,也沒有濃烈的氣味。
血漬發出異味引來鄰居報案的時間,會比屍體臭掉晚很多,這樣就為他爭取了潛逃的時間。
更恐怖的是,即使發現了屍體,我竟然找不到死者的致命傷。
所有整塊的皮膚上都沒有明顯的創口,所有內臟全部被剪開清洗過。如果說法醫是與死者對話,這個女人,就好像張開嘴衝我大喊著,舌頭卻被人剪斷了。
我盯著分屍的創口,腦海裡想象著到底是誰能做得如此乾脆,突然一個念頭閃過,渾身冷汗就冒了出來——
這些創口如此平滑,沒有一絲拖泥帶水,簡直……就像用我手中的解剖刀劃開的。
我的對手,也許是一個“同行”。他分屍不是為了拋屍,而是為了破壞屍體、毀滅關鍵證據。
我腦海裡想起一個朋友們經常用來打趣我的問題:法醫能不能做到完美殺人?
深呼吸了幾次,我冷靜下來,重新檢視解剖臺上的女人。四肢、軀幹、內臟,唯一基本沒有被破壞的,就是之前嚇了我一跳的頭顱。這裡一定能留下些什麼證據。
許多死法都會導向呼吸、大腦等核心器官,頭顱是最關鍵的證據之一。我懷疑嫌疑人也知道這個道理,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他沒有進行破壞。
我輕輕撬開屍體的嘴巴,死者的牙齒根部泛著淡淡的紅色。這是機械性窒息的跡象。
為了進一步確認,我用刀尖慢慢刮開頸部的肌層。雖然脖子已經被砍斷,但還是能看到皮下出血的痕跡。這似乎也印證了窒息的猜測。
我正要拍照留存,突然發現頸部的斷口處有一處創口好像有點怪,比切割的線要斜一些。
如果是一般的兇手,創口模糊、交錯再正常不過,但這個人,我覺得不會。
我沿著刀痕小心地往下,分離皮肉,果然在下面的頸部大動脈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創口,是生前傷。
我的心砰砰直跳。差點被“他”糊弄過去了。
死者生前可能有過窒息,但頸動脈破裂才是真正的死因,所以客廳才會有那麼多噴濺狀血跡。她的內臟發白,也不止是因為福爾馬林浸泡,還因為大出血導致的蒼白。
所以,很有可能是先用窒息控制,再刺傷頸部;或者刺傷後再悶住口鼻。
我想象了一下那個姿勢,那會是非常快的死亡。
至於死亡時間,我們另有辦法。同事從我沒敢進去的那個廁所裡帶回了一些“白胖胖”,根據它們的成熟度,可以倒推分屍發生的時間:兩週以內、一週以上,案發應該在9月18~20號左右。
室內地面打掃得很乾淨,已經提取不到腳印、拖拽痕跡等,但廁所的地縫裡分析出了兩個人的DNA,一個與死者匹配,另一個則屬於一名男性。
我傾向於認為,這就是兇手的DNA。雖然他表現得冷靜、專業,把屍體處理得非常乾淨,但他還是在分屍時不慎割傷了自己一點,最終留下痕跡。
觸物留痕,即使是“專業人士”,也不可能做到完美殺人。
結束解剖,嫌疑人的形象,在我腦海中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
冷酷準確的分屍手法,熟練使用福爾馬林,證明這個人很有可能有醫學相關經驗。
死者身上沒有掙扎反抗的痕跡,案發又是在室內,她和兇手應該比較熟悉。
屋裡既有男人的衣服、用品,也有女人的。雖然環境中提取的DNA還沒有來得及比對,但可以大膽推測,這是同居的兩人之間發生的一起情殺。
我猜測的另一個依據是,嫌疑人把死者的頭顱帶到了床上,而且明知有證據卻沒有破壞。我覺得這件事肯定是有目的的。嫌疑人可能是想抱著她的頭顱,在兩人共同的床上睡一覺,或者別的什麼。
雖然這麼想有點變態,但解剖同居女友就不是正常人能幹的事,肯定不能用普通人的心態去揣測他。
這也是我報告最後強調的一點,我認為,兇手的舉動不是在簡單地毀屍滅跡,而是明顯有享樂的性質,這個人很可能有精神或心理問題。
人一旦開始“享受”殺人,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在案件分析會上,外偵的同事也展示了他們這兩天拿到的資訊。
根據案發現場房子的戶主反映,這個房子不是出租屋,平時是他們的兒子在住,此人名叫楊文至,今年32歲,是市三甲醫院的一名神經外科醫生。
楊文至父母的DNA與現場提取的男性DNA比中了親屬關係。
醫學博士,神經外科醫生,聽到這個訊息我非常興奮,這不就跟嫌疑人嫻熟的分屍技巧對上了嗎!
可BUG的地方是,無論楊文至的父母還是同事,都說從未聽過楊文至有一個同居的女朋友。
他們對這個人的印象是自律、優秀,平時工作非常忙,下了班就健身,從不讓人操心,也沒什麼朋友,“感覺只愛工作”。
直到警察找上門前,楊文至父母還以為兒子在美國。他們收到的最後一條訊息是9月20日,楊文至告訴父母說自己受醫院委派出國交流,還拍了一張機艙內的照片。
我們查到了楊文至的機票資訊,但航司記錄顯示他根本沒有登機。出國應該只是他的一個障眼法。
緊接著,圖偵警察發現,9月28日,監控拍到了楊文至最後一次進入案發現場。
此時應該已經是案發一週後,他穿著普通的白T,甚至沒有戴帽子口罩遮擋面容,神情非常平靜地上樓,待了半小時左右,又神情平靜地下來了。
在監控裡看到他臉的一瞬間,我腦海裡有一種直覺:就是他。
就是他,平穩地持刀切開自己的戀人的時候,他一定就是這樣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平靜到令人毛骨悚然。
他似乎有充足的把握,我們看不穿他留在屍體上的謎題,也找不到他。
從這段監控往後,我們再也沒有找到楊文至在任何地方出現的監控影片,他的手機也沒有聯網、通話的記錄。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人間蒸發了。
案發第5天,同事在庫裡找出來一起疑似受害者的報案。有一個叫許秋的女人在瑞士失聯,她父母最後一次收到她訊息也是在9月20日。
聯絡上報案人後我們發現,許秋髮給家人報平安的照片和楊文至發給父母的一模一樣,也是一張機艙裡的照片。
楊文至根本沒有去美國,這個許秋恐怕也沒有,甚至,訊息發出去的時候,她應該就已經死在那座小公寓裡了。
可是,為什麼是她?楊文至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
面對我的這個問題,同事的表情變得有點尷尬,他說:“這個許秋……好像是個拉皮條的。”
說拉皮條的還不夠準確,這女人簡直是個戀愛教母。
走訪發現,許秋是一家高階KTV的老闆。表面上,這家KTV只是提供娛樂場所,實際專門給一些大老闆和想傍大款的女孩之間牽線。許秋在其中,負責的是培訓女孩。
她教女孩化妝、整容、穿衣打扮,關鍵是教女孩怎麼撩人、怎麼讀懂男人的需求,怎麼向男人伸手要錢。她帶出來的女孩,有不少最後甚至“上位”成為老闆太太。
而許秋能幹這一行,靠的不是別的,純是經驗。
據說她從大學就開始被包養,最多的時候能同時把著好幾個老闆,一次生日收好幾十萬的禮物。老闆們明知道她幹這行,照樣打錢,說不圖她漂亮,就圖她懂男人心。
聽到這裡我就嘶了一聲:“楊文至和她就是這樣認識的嗎?”
同事搖了搖頭,說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楊文至雖然也是個精英醫生,但收入比起許秋平時找的那些老闆差了十萬八千里。他們給許秋的合夥人看過楊文至的照片,對方也不認識這個人。
我說,那有沒有可能是許秋的追求者?
民警說,也不像。他們查了兩人的經濟往來,發現兩人至少四年前就認識。早期的轉賬基本是許秋打給楊文至,後來才漸漸變成楊文至零碎轉一些給許秋。哪有戀愛教母給追求者打錢的?
而且,許秋的合夥人還提供了一條關鍵資訊,據她說,許秋失蹤前把手裡的股份全轉給了她,說自己遇見真愛了,要上岸結婚,結婚物件是個“圈外人”,她們都不認識的。
她說的這個真愛,會是楊文至嗎?一個反社會人格,騙了一個情感教母?
案發第8天,我們終於找到了楊文至。在隔壁市的拘留所裡,民警指著一個頭發斑白、鬍子拉碴的衰人對我們說:“就是這個了。”
他告訴我們,之前他們在一次掃黃打非行動中將此人抓捕歸案,不久前收到協查通告,才發現正是我們在追捕的嫌疑人。
我還以為楊文至用了多麼高科技的方式躲避我們的天羅地網,沒想到竟然是因為他離開現場後就跑去嫖娼了,一直躲在賣淫窩點裡沒出來。
我也想象過,能做出那樣完美的分屍的神經外科醫生,面對審訊會是怎樣的冷靜、縝密,結果楊文至讓我大失所望——
他直接就是一個無理取鬧、破了大防,先是質疑警察憑什麼進他家,又是抵賴自己沒回過家,最後乾脆破口大罵,要找律師把警察關進監獄……
直到審訊民警脫口而出一句“你父母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一定很失望”,楊文至才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平靜了下來,開始招供。
在楊文至的口供裡,他對許秋的“另一份工作”完全不知情,也沒有什麼反社會人格,他僅僅只是一個被多次劈腿的可憐男人而已。
楊文至在大學城認識的許秋。他對對方一見鍾情,苦苦追了她好多年。
剛開始許秋完全不理他,到後來好不容易鬆口答應了,也一直只肯搞地下戀情,不讓他告訴任何人,甚至不肯跟他拍任何合影。
這段感情非常不平等。許秋性格很傲,經常衝他發脾氣,罵人還特別難聽。她整天出去,卻從來不告訴他自己在幹什麼,一問就發火。
楊文至甚至曾經在女友手機裡發現她和別的男人聊天,但他跑去質問時,反而是許秋先發制人,指責他對自己不夠關心,否則她怎麼會需要向別人尋找慰藉?
這件事最終以楊文至買東西賠禮道歉收場。
就這樣兩人拉扯了四年,楊文至覺得到了結婚的時候。他邀請許秋來他家同居,還專門為女友的貓買了監控攝像頭。
隨後,他就在監控裡看見了女友帶著陌生男人回家。
坐在審訊椅上,楊文至神色十分痛苦,他說其實當時他真的願意原諒許秋,他只是想知道為什麼、自己做錯了什麼,哪怕她像之前一樣埋怨他也好。沒想到兩人爭執起來後,許秋直接提了分手。
“我都沒提分手,她憑什麼?我們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嗎?”說到這裡,楊文至已經掩面大哭。
我都有點看不下去了,下意識想過去拍拍他,結果旁邊的民警一把拉住了我,眼神示意我“看”。
我再一轉頭,就看見楊文至正從手掌的縫隙裡看著我。
他根本沒在哭,那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楊文至還在說著自己如何如何深情:抱著女朋友屍體不撒手,以至於明明有逃跑出國的航班卻忘了坐;不吃不喝差點餓暈過去,決定嫖娼來掩蓋痛苦……
我在屋裡有點坐不下去了,決定出去抽根菸歇歇。
沒一會,另一個同事也出來抽菸了,我倆並排站著,我忍不住問他:“你相信他說的嗎?”
同事反問:“怎麼,你不相信?”
我煩躁地彈了彈菸灰:“廢話,怎麼可能。”
我是一名法醫,我只相信證據。殺完人那麼鎮靜地分屍、掩蓋創口,用死者的手指解鎖手機給死者家屬報平安,完了還撂下屍體去嫖娼,這是老實人?
更何況,他一個醫生,家境工作長相樣樣不差,對方要是對他這麼不好,他幹嘛死乞白賴談了四年,還要跟人家結婚?
兩個人的手機都被他刪光了,現在都由著他說了。
楊文至這個人,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我現在能想到一個可以查的疑點就是,他說自己是誠心計劃和許秋結婚,那為什麼楊文至的父母都說不知道他有女友?
我們打算再接觸一下楊文至的父母,沒想到不等我們上門,這對老人先來了警察局。
之前採血的時候,我見過這兩位老人一面,都是高中老師,說話非常文雅和氣,也十分配合。所以這次見到他們,我心裡更多的是遺憾甚至抱歉,主動把楊文至招供的內容告訴了兩位老人。
就在我面前,兩位老人的面色一點點變了。
楊文至母親眉頭越皺越緊,突然打斷了我:“你們是不是沒腦子?”
我一愣,沒反應過來,楊文至母親就開始瘋狂輸出:“你們就是一群敗類,抓不到殺人犯就抓我兒子來頂罪!我兒子這麼乖巧懂事聽話的一個人,絕對不可能幹得出殺人分屍這種事!你們這麼徇私舞弊是要遭報應的,把我兒子放出來!聽到沒有!不然我就死在你們這裡!”
現場一片混亂,同事拉著我往後退,緊跟著有一個老人的聲音響起:“夠了!”
是楊文至的父親,他狠狠拽住了妻子,怒聲訓斥道:“鬧夠了沒有,嫌不嫌丟人!”
老人轉過來,雙手合十向我們道歉,我們趕忙去扶他。
楊文至父親十分卑微地請求道:“警察同志,我們能不能看看他,如果他真的幹了這個事,我們決不姑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們都是知道這個的,就希望能看他一眼……”
他這一番話說得聞者傷心見者落淚,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讓父子見一面。
戴著手銬的楊文至一齣現,楊文至母親就徹底崩潰了,衝上來拉扯警察,一邊罵我們虐待他,一邊摟著兒子哭喊著:“寶貝啊你受苦了,是不是他們冤枉你,你跟媽媽講,我一定給你申冤,不讓別人欺負你……”
我們正被吵得頭疼,又是楊文至父親一聲怒喝打斷了妻子。他兩眼直直地望著兒子,說:“是不是你乾的?”
楊文至砰的一聲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三個頭:“是,我對不起你們。”
可能是剛才楊文至假哭給我留下的心理陰影太深了,現在看他一跪,我還是覺得他好像在表演。
緊接著,楊文至父親也說話了,他一臉沉痛地轉過頭來,幾乎是抑揚頓挫地對我說:
“警察同志,麻煩你們把這個畜生帶走,我不想看到他,我請求組織上嚴肅處理這個敗類,最好趕緊把他槍斃了——”
這段話和楊文至的哭泣、下跪,給我很類似的感覺,就是假。我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
而另一邊的楊文至,突然瘋了。他大喊著向這邊衝了過來:“老東西,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民警死死按住了楊文至,他還在地上奮力掙扎,兩眼血紅地盯著自己父親:“我走到這一步還不是怪你們?我要是死了,你就斷子絕孫了,你死了也不會有人給你收屍!”
“老東西!你不要在那裡道貌岸然的裝君子,真把自己當個好人了?”
楊文至歇斯底里地大喊著,臉在水泥地上蹭出了一道道血痕,彷彿面具的裂痕。
從被捕時的“發瘋”抵賴,招供時的可憐,向父親謝罪時的痛苦,到現在,我感覺自己第一次“看見”了這個男人的真面目。
而在他的對面,老人的情緒仍然沒有一點波動,那副端莊而沉痛的表情,就像畫在臉上一樣。
直到兒子最終被同事拖走,這位父親還是彬彬有禮的,再次向我們道歉:“讓你們看笑話了。”
他像個得道高僧一樣翩然離去,剩下我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這個家庭,太怪了。楊文至母親顛倒是非的溺愛肯定不對,但楊文至父親的言行舉止也讓我覺得怪怪的,只有大義,沒有真情,好像在我面前演了一齣戲一樣。
我們走訪楊文至父母家,他們鄰居告訴我們,楊家是他們那邊的“明星家庭”,因為兩口子都是老師,以前全小區的孩子都會送到他們家補課,他們家小孩也是。
楊家父母對別人家的小孩都和藹可親,就是對自己兒子嚴格,當別人面也訓。當年他家小孩補課回來經常跟他們說,楊家哥哥又捱打了。
到現在孩子三十多歲,還能聽到他們屋裡楊父大聲訓斥兒子甚至打兒子的聲音。
說到楊文至結婚的事,他們特別自然地說“知道啊”,楊文至上次來串門,還說要請他們喝喜酒。
就是後來他們和他父母提起,老兩口臉色不好看,說沒有的事,“可能是看不上那個兒媳婦”。
這對父子之間,撒謊的竟然不是楊文至,而是他父母。
楊文至到底是本身就有點問題,還是在這個虛偽的、高壓的家庭中一點點扭曲了性格,我們不得而知。
我們知道的是,表面看來,這一家仍然是模範家庭,有一個種滿青竹的小院,一對德高望重的父母,一個在大醫院做醫生、逢年過節都回家的好兒子。
有許多次,這張面具出現過一絲絲裂痕,又很快被縫補:
我們查到,讀書的時候,楊文至曾經用筆插瞎了同學的眼睛,因為楊文至父母四處託關係,他沒有付出任何代價。
有一個鄰居提起,他們附近之前有一戶人家,和楊家鬧過不愉快。好像是家裡小孩走丟了,因為小孩失蹤前和那時候上初中的楊文至鬧過矛盾,那戶人家懷疑小楊文至把人帶到湖邊去了。
但也因為沒有證據,不了了之,後來人就搬走了。
還有一些不著邊際的猜測。比如,楊文至家是一個老小區,我們這邊的老小區大多遍地是流浪貓散養貓,但他家那個小區,我從沒見到過。
唯一見過的一隻,是楊文至家陽臺上那具貓的屍體。
直到命案發生後,楊文至的鄰里、同事仍然堅信這是一個優秀、精英的“孩子”,“可能是被逼急了吧”。
楊文至的父母直接找了好幾家鑑定機構,要給兒子做精神鑑定,說他案發時是精神分裂。楊文至也在拘留所裡拼命“裝”精神病,整晚不睡覺說有人要殺他。
我們再要審訊他進一步的細節,也完全得不到正常的回答了。
楊文至一會神神叨叨地說,許秋沒有死,他(殺人後)想坐飛機離開,是許秋拉住了他的手不讓他走;一會甚至說,自己去嫖娼是為了氣氣女朋友。
最後法院找的司法鑑定機構鑑定出來,還是認為楊文至是完全民事責任人。
他只是在裝瘋,就像他扮演一個正常人、扮演一個好兒子,這麼多年。
直到最後,我也無法確認,那間小公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也許是許秋一直扮演著一個模範女友,就像哄大老闆一樣哄著楊文至,最後秘密敗露,楊文至惱羞成怒殺人。
也有可能楊文至說的一部分是真的:許秋暴躁任性,他則任打任罵。
他可以做到,但這仍然是一場扮演,就像在父母面前扮演完美兒子那樣,只要是扮演,就會有演不下去的一天。
楊文至的雷區是被“拋棄”。在公安局,他被自己親爹當眾大義滅親“拋棄”的時候,那種崩潰,我毫不懷疑,如果沒有民警在旁邊,楊文至會一刀把他爹也捅了。
“戀愛教母”許秋,會發現不了這個男人、這段關係的詭異嗎?
也許真的會。
許秋最親密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楊文至,另一個是大學同學、KTV合夥人、合租室友小媛,案發後也被我們帶回調查。
據小媛說,許秋對於親近的人,總是“刀子嘴豆腐心”,甚至確實有些蠻橫。她覺得許秋是因為幹這一行,積壓了太多的怨氣。
許秋跟第一個老闆的時候,還是個大學生,把包養當戀愛,懷孕後計划著畢業就結婚,結果老闆告訴她,自己家裡有兩個小孩,大的那個比她還大。後來他就跑了,還找了個女孩捎信來說他出事故死了,就怕許秋沾上他。
打那以後許秋就變了。她越擅長哄老闆,對親近的人就越愛發脾氣。本質上,她非常沒有安全感,只會用兇狠的話一次次測試他人對自己的包容。
從大學開始,小媛就像許秋的跟班一樣,許秋做什麼她做什麼。
直到許秋失蹤前不久,兩人第一次吵了一架,因為許秋為了結婚要退出KTV,而小媛堅決不讓她走,甚至拿自己的“乾爹”威脅她。
事情敗露後,這個女人楚楚可憐地對我們說:“這個事情是她要做的呀,她走了,以後出事讓我擔,這怎麼可以?”
如果真的只是怕擔責,她退出KTV不就得了?舔著許秋的這些年,她賺了那麼多錢,卻還留著一手,預備某天KTV的事情暴露,好把許秋推出去當替罪羊。
她從來沒有心甘情願地接受許秋的“刀子嘴豆腐心”。
就像一場黑色幽默,許秋明明有那麼多哄人的招數,卻從來不用在最親近的人身上,一邊真金白銀地給小媛、楊文至花錢,一邊無底線地衝他們撒氣。
她以為對方百依百順就是真愛,可其實,那只是別有用心和病態。最會“談戀愛”的人,最終死在了戀愛裡。
聽完這個故事,我想起兩句話,一句話是“愛一個人,就要愛他的全部”;
另一句話是:“你這個需求只有騙子能滿足。”
我相信愛很偉大,能移山填海,但真正的愛也非常敏感脆弱,它需要“將心比心”,需要不斷維護,而不是說兩個人相愛,就可以把自己的負面情緒甚至惡意都肆無忌憚地發洩給對方,不考慮對方的感受。
我又不是皇帝,真有人給我當丫鬟,我恐怕還得擔心人是不是圖我腰子。
愛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不分貴賤,我們所有人,都配得上一份平等的、有波動然而真實的愛。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卡西尼 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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