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ta們什麼都不缺,但就是不快樂?丨與青少年抑鬱有關的6個事實

最近,全國各地高中紛紛開始落實雙休制度,引發了不小的討論,特別集中在家長群體內部。
有些家長支援雙休制度,認為雙休可以有效給孩子減負,也有一些家長憂慮重重,質疑雙休本身的可落地性,認為「雙休會壓縮本就緊張的學習時間」「孩子根本管不住自己」。
爭議暫且不表,我們想要點出的,是落實雙休背後所折射的一個更值得關注的訊號——青少年群體的心理健康問題。
根據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2021~2022)的資料,14.8%的青少年存在不同程度的抑鬱風險,其中10.8%有輕度抑鬱風險,4.0%有重度抑鬱風險[1]
換句話說,每7個青少年裡,就有一個可能正在面臨抑鬱風險。
現在的小孩真的變得越來越不快樂了嗎?有哪些因素影響著 ta 們的心理健康和實際生活?來看今天的文章。
是的,青少年不快樂
還常被誤解為成長的陣痛
大量調研資料顯示,青少年正在面臨一場嚴峻的精神危機。
據世界衛生組織(WHO)估計,在全球範圍內每7名10-19歲的青少年中就有1人患有心理健康問題,包括抑鬱、焦慮、注意力缺陷多動障礙(ADHD)等[2]
全球背景之下,2022年我國首次開展的全國性規模精神病流行病學調查顯示:覆蓋五個省份的73992名6-16歲的青少年,兒童青少年整體精神障礙流行率為17.5%[3]
不僅侷限於心理層面的困擾,青少年群體自殺、自傷行為也呈現高發態勢。
美國疾控中心(CDC)的一份報告顯示,曾經感受到持續悲傷或絕望的學生比例高達42%,考慮自殺的學生比例為22%,而嘗試做出自殺行為的比例佔到了10%[4]
中國青少年的非自殺性自傷行為(比如割腕、撞牆、燙傷)檢出率為25%[5]
圖片來源:《壁花少年》
讓人唏噓的是,青少年的心理問題常常不能獲得足夠的重視和有效的治療。背後的原因有著內外交織的複雜性——
  • 青少年心理問題更容易被漏診
與成人相比,青少年處於生理和心理急速轉變的階段,以及這個年齡段的人普遍存在易怒、情緒不穩定的表現,這便會導致 ta 們身上的一些病理性症狀被忽視、被錯認[6]
  • 大眾普遍存在認知偏差
很多人常常會低估青少年面臨的精神壓力,孩子出現的負面情緒會被輕描淡寫地歸結為「不過是青春期到了」。
又或者把這些問題簡單粗暴地歸到孩子自己身上,認為「現在的孩子真是太脆弱了,我們明明也是這麼長大的」「ta 就是不想學習,給自己找藉口」。
  • 青少年家長懷有病恥感
很多青少年的父母對心理健康的認知程度不夠,並不認為抑鬱症是一種疾病,只是覺得孩子不高興而已,不相信孩子患病的事實。
一些父母也會擔心外界異樣的眼光,覺得孩子患上心理疾病很丟臉,這種對待心理問題的病恥感阻隔了及時發現、干預和治療[7]
圖片來源:《狗十三》
認同感危機,
是青少年普遍面臨的發展障礙
清華大學心理學教授彭凱平,曾做過一項覆蓋中國30萬名中小學生的追蹤研究,他發現了一個令人擔憂的問題:
如今的青少年普遍存在「四無現象」——學習無動力、對真實世界無興趣、社交無能力、生命無意義感[8]
發展心理學家埃裡克森曾經提出,認同感危機是青少年普遍面臨的發展障礙,這個年齡段的核心心理任務就是建立自我同一性(ego-identity)[9]。青少年會開始思考「我是誰」「我是什麼樣的人」「我以後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進而明確相對清晰、穩定的自我認知。
而對於這一代青少年來說,認同感危機在外部的重壓下更為突出,外界紛至沓來的挑戰進一步加劇了 ta 們的自我認識和探索的難度。
一方面是因為社會環境的變化,資訊獲取的門檻降低得以讓青少年看到更廣闊的天地時,也讓 ta 們在無形中更早地就被推入成人世界。
另一方面,在繁重的學業壓力、日益激烈的競爭下,ta 們成長的主線常常是要如何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但其實未必真正瞭解自己是誰、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圖片來源:《十三邀》
更為殘酷的是,和成年人相比,青少年在面臨身份危機時往往會更加脆弱、無力,因為 ta 的社會支援系統並不完備,自身也缺乏足夠的心理資源來應對。

在「手機式童年」裡
長大的一代,
成年的界限正在變得模糊
另一個視角來自於,這一代的青少年,是在各式各樣的電子螢幕裡度過童年的。
根據中國社科院於2022年釋出的《青少年藍皮書》,中國未成年的上網普及率已近飽和,近半年內未成年的上網率高達99.9%,遠遠高於全國網際網路普及率(73%)[10]
更早一代人的童年是在熟人社會中建構起來的,有更富足的戶外時間,更豐富的集體活動。而如今的青少年,是在虛擬空間裡成長起來的一代,面對面的交往銳減,取而代之的是網路聊天、線上遊戲、瀏覽短影片。
在《焦慮的一代》一書中,海特指出,2010年-2015年是人類童年發生巨大轉型的5年,從「玩耍式童年」轉向「手機式童年」[11]
研究對比了不同年齡群體平均每天和朋友共處的時間。結果顯示,15~24歲的年齡群體下降幅度最大[12]
圖片來源:參考文獻11
網際網路的發展在改變青少年的傳統成長軌跡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隱患。
美國心理學會近期釋出的報告顯示,在社交媒體使用率最高的青少年中,有41%的受訪者自評其整體心理健康狀況為“差”或“非常差”[13]。另有研究發現,課餘時間使用螢幕超過2小時,與較差的心理健康顯著相關[14]
數字環境中的風險也不容忽視,青少年網路欺凌事件高發。相關報告顯示,超七成的青少年遭遇過網路霸凌[15]。與此同時,另一端的網暴者也往往是以廁弟、廁妹自居的青少年群體。
除了心理健康層面的風險,數字時代造成更深層的影響是——孩子和成人之間的界限變得越發模糊。
透過網路,孩子在心理結構尚不成熟的階段提前接觸到了本應屬於成年世界的資訊,ta 們看到的一切更直接、更復雜、也更難被過濾,可能便會出現錯誤效仿、價值觀錯位等問題。
圖片來源:《悲傷逆流成河》
缺乏有效的社交支援
青少年的孤獨被大大低估
沒有朋友已經不是成年人專屬的苦惱了,現在的孩子正在以更早的時間點、更高的頻率,體驗到孤獨的情緒。
2018年國際學生評估計劃 (PISA) 對全球37個國家、超100萬名的高中學生調查發現,對比六年前,報告在校孤獨感上升的青少年幾乎翻了一倍,女孩的孤獨感增幅更為顯著[16]
一方面是因為,緊張的學業節奏下,青少年的社交空間被嚴重壓縮。
在學校裡,課程安排相較密集,甚至在之前的一段時間裡課間十分鐘都變得悄無聲息了。
部分學校要求在課間十分鐘內除了上廁所、接水外不允許出教室,也不允許在走廊裡打鬧、跑跑跳跳,前幾代人珍視的結伴上廁所的友情,在如今孩子的校園生活中幾乎蕩然無存。
而在校外,孩子在休息日奔波於各類興趣班、補習班之中,將原本可以結伴玩耍的時間切割得所剩無幾。
圖片來源:《隱秘的角落》
與此同時,父母對孩子人身安全的高度關注,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孩子的社交機會。
有研究指出,青少年時期刺激的打鬧和玩耍行為稱得上是快速拉近友誼的有效方式[17]
而現在,很多孩子很難以有父母完全放手的玩耍體驗了,父母出於安全考慮,可能會縮減孩子戶外冒險的機會,又或者要求大人必須在場,孩子自主結伴活動的情況變得更加困難。
請假、休學,
孩子們透過暫停日常尋求喘息
不去上學的青少年似乎也變得更多了。
2024年6月,北京兒童醫院開設了拒絕上學門診,這也是我國最早一批開設拒絕上學門診的醫院。截至今年4月初,門診開放10個月內已經接診近一萬名青少年。
在全球範圍內,精神科門診中有拒絕上學行為的兒童大約佔尋求心理諮詢兒童的5%[18]
近期的研究發現,拒學青少年的數量還在不斷上升。廣州市中小學生拒學行為檢出率為22.5%,且拒學行為的檢出率隨年齡增長呈上升趨勢,整個初中階段約1/3的學生有拒學行為,而到高中階段,拒學行為的檢出率高達37.6%[19]
在臨床上,拒絕上學(school refusal)的鑑別診斷標準較為清晰[20]
🔘 對上學的嚴重情緒困擾,可能包括焦慮、發脾氣、抑鬱或軀體症狀。
🔘 父母知道孩子缺席,孩子經常試圖說服父母讓 ta 留在家裡。
🔘 沒有嚴重的反社會行為,例如青少年犯罪。
🔘 在上課時間,孩子通常呆在家裡,因為那裡被認為是一個安全可靠的環境。
🔘 孩子表示願意做功課,並遵守在家完成作業。
從診斷標準可以看出,拒絕上學並不等同於厭學,這些孩子依然有學習的意願,但就是無法再次走進教室。
圖片來源:《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拒絕上學的行為背後,折射出孩子們更加隱匿的心理需求。拒絕上學的孩子會遭受嚴重的情緒困擾,尤其是焦慮和抑鬱[21]
另一項報告顯示,那些診斷情緒障礙的兒童青少年中曾經有過請假經歷的佔比82.3%,有過休學經歷的佔53.85%,平均休學次數為1.71次[22]
換句話說,拒絕上學更像是孩子在高度壓力下做出的一種消極求救,ta 們在心理掙扎中別無他法,只能透過一次次的缺席,來尋求片刻的喘息和自我保護。
然而,不快樂的孩子往往是
系統裡病得最輕的那一個
青少年面臨的心理困境,並不只屬於 ta 們自己。
一項調研研究了1931名患有抑鬱症等精神障礙孩子的家長後發現,其中有20.2%的家長有高抑鬱風險,是全國普通人群的4倍,將近半數(49.20%)的家長表示著自己承擔著重度的照護壓力[22]
家庭系統理論認為,情緒並不是以個人為單位的,而是在家庭中流動和迴圈的[23]。這意味著,孩子的情緒問題會層層傳導,在整個家庭系統裡蔓延開來,就像潮水一樣把家庭裡的每一個人吞沒。
在這個壓力鏈條裡,青少年往往處在痛苦的最末端,ta 們不是問題的製造者,卻承擔著來自家庭、學校、乃至社會的投射。
圖片來源:《十三邀》
那個看起來最不快樂的小孩,是最痛的人,卻也是整個系統裡病的最輕的那一個,ta 們承載了太多不該 ta 們來承載的重量。
而我們當下最簡單卻也是最該做的事情就是,看見、承認、理解 ta 們的痛苦。
不要把 ta 們的累視作偷懶的藉口,不要把 ta 們的負面情緒簡單歸因於青春期叛逆,正視他們的心理健康,真正的改變才可能發生。
世界衛生組織(WHO)指出,成年期一半的心理健康障礙始於18歲以前,但大多數病例未被即時發現和治療[24][25]
漫畫家露·丹碧就有著這樣的經歷。她在16歲第一次發病,輾轉求醫問診,從頻繁誤診到最終被確診為雙向情感障礙,這段路她走了7年,而這個經歷被她畫成了一本漫畫書《我腦袋裡的小狐狸》。
在書裡她這樣形容確診過程的艱難程度,「骨折的手臂、撕裂的傷口……身體上的創傷往往顯而易見,精神上的苦痛卻難以被識別。」
這本書不僅記錄了露的真實故事,同時也點破了很多我們對於雙相情感障礙的誤解——
🔘 被更多人所熟知的雙相情感障礙是雙相 I 型障礙,躁狂和抑鬱的指徵更明顯、症狀更嚴重,但這類雙相患者只佔據1%。
🔘 雙相情感障礙無法真正被治癒,治療的目的是為了弱化患者的情緒起伏,儘可能減緩疾病對患者正常生活和工作的影響。
🔘 天才病是對雙相情感障礙的最大誤解,雙向情感障礙和智商、創造力的高低並沒有直接聯絡。並且在能量高漲的躁狂期之後,必然伴隨著抑鬱期的到來,這種切換會讓人更容易走入身心失控的境地。
🔘 ……
截止至本文發出 72 小時後(2025年4月23日18:00),我們會從留言區裡抽取 5 位讀者送出這本書。
瞭解多一點,我們也許就能多守住一個遊走在風暴邊緣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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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s:
[1](2023). 中國國民心理健康發展報告(2021~2022).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24). https://www.who.int/news-room/fact-sheets/detail/adolescent-mental-health
[3]Li, F., Cui, Y., Li, Y., Guo, L., Ke, X., Liu, J., … & Leckman, J. F. (2022). Prevalence of mental disorders in school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in China: diagnostic data from detailed clinical assessments of 17,524 individuals.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 63(1), 3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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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陶夢陽, 馮龍飛, 郭飛, 海帆, & 楊世昌. (2023). 中國青少年非自殺性自傷檢出率及影響因素meta分析. 廣西醫科大學學報, 40(10), 1627-1634.
[6]Petito, A., Pop, T. L., Namazova-Baranova, L., Mestrovic, J., Nigri, L., Vural, M., … & Pettoello-Mantovani, M. (2020). The burden of depression in adolescents and the importance of early recognition. The Journal of pediatrics, 218, 265-267.
[7]Villatoro, A. P., DuPont-Reyes, M. J., Phelan, J. C., Painter, K., & Link, B. G. (2018). Parental recognition of preadolescent mental health problems: Does stigma matter?.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 216, 88-96.
[8]彭凱平. (2024). 積極心理品質:讓孩子活出美好生活. 湖南教育(A版)(2).
[9]Bourne, E. (1978). The state of research on ego identity: A review and appraisal: Part I. Journal of youth and adolescence, 7(3), 223-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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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中國青年社. (2018). 中國青少年網際網路使用及網路安全情況調研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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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Kessler, R. C., Angermeyer, M., Anthony, J. C., DE Graaf, R., Demyttenaere, K., Gasquet, I., DE Girolamo, G., Gluzman, S., Gureje, O., Haro, J. M., Kawakami, N., Karam, A., Levinson, D., Medina Mora, M. E., Oakley Browne, M. A., Posada-Villa, J., Stein, D. J., Adley Tsang, C. H., Aguilar-Gaxiola, S., Alonso, J., … Ustün, T. B. (2007). Lifetime prevalence and age-of-onset distributions of mental disorders in the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s World Mental Health Survey Initiative. World psychiatry : official journal of the World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WPA), 6(3), 168–176.
本文關鍵詞:青少年心理、青少年抑鬱、童年的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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