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爺丨沒人能吹滅滿天星光

2024年的畢業季,一大批天南地北的畢業生,到了東莞。
OFFER裡,畢業生們的工作地點有的在溪流背坡村,有的在團泊窪,都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但它們更被外人所知的名字,是:
華為松山湖研發和生產基地。
畢業生們大多任職機械和光學崗位,入職的公司,叫新凱來。這是一家新公司,成立於2021年8月底,專門研發製造半導體裝備。
入職幾個月後,新員工們就搬到了深圳。新凱來在龍崗平湖輔城坳附近的園區剛剛建好,還配備了條件不錯的員工公寓。
除了東莞松山湖,也有深圳坂田的員工搬到平湖園區。這是場聲勢浩大的大搬遷,整個過程持續了四個多月,一直到當年年底。
幾天前,上海博覽中心辦了半導體展。讓很多人沒想到的是,在現場首次亮相的新凱來,能在一夜之間成為了頂流。
這家公司蟄伏了三年,為了這次首秀,一口氣掏出了30多款炸裂的新產品。現場的工作人員說,展出的1:15產品模型,大都是已經量產的。其中很多裝置,可以支援7奈米,甚至是5奈米的先進製程。
很難想象,這是一家曾被美國製裁的初創企業。
當中,半導體制造最關鍵的薄膜工藝、外延沉積工藝、刻蝕工藝,他們都有涉及,並以五大名山命名:
長白山、普陀山、阿里山、峨眉山、武夷山。
其中長白山CVD,以25%的價格優勢打進國內8英寸市場,拿下了華潤微電子5臺訂單;
普陀山PVD,直接殺進了AMAT長期市佔超85%的絕對領域;
阿里山ALD,用≤2Å精度的原子級薄膜沉積,打破了ASM和TEL長期的技術封鎖;
峨眉山EPI,正在開發的12英寸版本,將直接對標美國AXT公司的AXT-4000;
武夷山ETCH,良率和其他關鍵指標直接向東京電子同類產品對齊。
新凱來最大的底氣,是他們裝置的核心零部件完全國產化。就算是所有零部件,也能達到90%的國產率。
日本經濟新聞的記者擠進了人潮洶湧的新凱來展臺,回去寫下了:

ASML迎來中國踢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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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凱來在半導體展亮相後,很多人驚呼,這是中國晶片的“DeepSeek時刻”。但其實,新凱來不是橫空出世,他們到如今的成果,是中國近十年的技術積累。
早在2015年,長春光機所就攻克了EUV光刻機的三大核心技術之一,高精度弧形反射鏡系統
但他們用了6年,才拼上了純國產化的最後一塊拼圖。中科院控股北京中科科美,那時研發出了鍍膜精度控制在0.1nm以內的直線式勞埃透鏡鍍膜裝置及奈米聚焦鏡鍍膜裝置
要知道,當時美國剛剛發起對中國半導體的制裁,全世界都不看好中國能渡過這場劫。更有ASML的工程師在網上評論:
就算給中國人圖紙,他們也造不出光刻機。
2021年年底,長春光機所拿出了剛驗收的課題,和新凱來合資成立了長光集智,專門做投影物鏡系統的產業化。
不計成本,飽和式研發,新凱來把長光集智的模式又複製到了宇量昇。2022年7月,新凱來拉來了上海光機所,成立了宇量昇,他們決定共同攻克光源難題。
於是,宇量昇選擇了速度最快、但複雜度也最大的技術路線。
到了2023年4月,長春光機所在自己的官網透露,已經制造出了EUV光源樣機。EUV光源系統,正是EUV光刻機的心臟部件。
4個月後,美國半導體協會的一批企業家開始聯名上書。他們控訴政府的卡脖子,反而讓中國企業突飛猛進。
還說,這邊有幾家公司牽頭,已經完成了國產先進晶片的生產線。當中就有華為。
現在看來,美國企業家背調做的確實沒錯。華為提供的技術能量,確實源源不斷輸入到了很多初創公司。
這些初創公司裡,就有新凱來、宇量昇和長光集智
2
新凱來背後的實控人,是深圳的重大產業投資集團。
深重產投的工商資訊顯示,他們註冊的日子是2019年5月16日。當時,距離美國商務部在官網上公佈禁止使用的實體清單,僅僅只過去了:
一天。
這份制裁清單裡,有華為以及上百個附屬公司。
對於深重產投的使命,就寫在深圳國資委的官網上。深重產投就是要瞄準那些硬核科技,讓深圳積體電路產業實現跨越式的發展。
於是,他們直接或間接投資了不少半導體企業。除了新凱來,還有重投天科半導體、鵬芯微、中芯國際(深圳)、潤鵬半導體、鵬新旭、昇維旭。
也正是在深重產投的支援下,深圳有了中芯國際、潤鵬半導體,二條12英寸的積體電路生產線。
過去,深圳靠著華為ASIC設計中心、中興IC設計部,成為以晶片設計見長的產業城市。
現在,深圳要補齊自己晶片製造的短板。
深圳投資的鵬芯微,是一家晶圓代工廠,2021年6月成立後,就以底價在平湖拿了的一塊工業用地,要在這裡建造新工廠。
鵬芯微的總經理是周勁,之前曾是華為海洋網路公司的CFO。
鵬芯微做的,是化合物半導體生產通訊相關晶片。在他們的計劃裡,今年要達到2萬以上的晶片產能。
像新凱來一樣,鵬芯微也拼命從科技院校招收大量高材生。不光如此,他們甚至拿出500萬臺幣(110萬人民幣)年薪,只為挖到在臺積電工作過的資深員工。
2022年3月,另外兩家鵬新旭和升維旭,幾乎在同一時間成立。新廠房也分別在坪山區和龍華區前後落定。
鵬新旭負責邏輯製程晶圓代工服務,升維旭就負責製造儲存晶片。後者的廠長,是曾在臺積電工廠的南科18廠廠長張曉強。
最近三年裡,深圳東郊的龍崗、坪山,蓋起了不少積體電路製造的工廠。比如,鵬芯微在龍崗平湖的工廠不遠處,就是新凱來在2023年年初蓋起來的園區。他們之前的距離,只有短短的十分鐘車程。
畢竟,深圳給自己設定的2500億半導體營收小目標,單分配給龍崗的就超過了40%。
而平湖,就成了全村的希望。平湖的現在,其實和當年華為剛找到坂田時有點像。1997年,華為進入坂田這片集中開發第一工業園,然後拿到了1平方公里做生產中心。
深圳平湖的思路很明確,就是要大大大:
大空間、大專案,才能拿下大發展、大機遇。
要知道,平湖在最早就是被當作物流重鎮的地方。為了早日出頭,他們在後來也走了一些彎路。
比如,輔城坳在2008年本來就是作為金融服務外包基地來徵拆開發的。等到完全拆完成為淨地,都已經是2022年了。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發展國產半導體產業當時迫在眉睫,近百公頃的輔城坳也成了平湖智造園。
揹負國運的工地連夜施工,以極快的速度蓋好,讓一批半導體企業有了陣地。平湖智造園,也成了新凱來園區的所在地。
到了2023年,平湖的工業投資已經翻了一番不止,成為整個龍崗最生猛的第一街道。而比亞迪先進製造地所在的寶龍街道,工業投資也只有平湖街道的一半了。
3
在深重產投的半導體佈局裡,鵬芯微肩負著矽基追趕的使命,而新凱來,承擔起了換道超車的關鍵環節。
新凱來參與投資的長光集智光學科技公司,是專門研究光刻機配套技術的。而為長光集智提供科研成果的,是長春光學精密機械與物理研究所。
新凱來的另一家子公司,星光立索,也是科研的中堅力量。他們在深圳的新引進博士,數量是僅次於華為和海思半導體的。
星光立索,其實就是原來的星光工程部:

來自華為2012實驗室。

星光工程部的命名,據說來自一句看起來很中二的話“雖然有人擰熄了燈塔,但沒有人能夠熄滅滿天星光”。
2023年的畢業季,星光工程部曾前往眾多高校招聘宣講,不少畢業生紛紛投遞了簡歷。但幾個月後,他們沒能等到面試的通知,而是被告知部門變動,崗位取消。
而就在當年8月,星光立索科技公司成立了。
除了頂尖的科研團隊,讓新凱來底氣十足的,還有背後的資金。
而且不只是深圳,還有背書更強勁的大基金二期。新凱來技術的董事長戴軍,也是大基金二期的監事、中芯國際的董事。
2014年成立的大基金一期裡,300億投入晶圓廠,200億投入積體電路設計,190 億元用於儲存器,100 億投入組裝、測試和封裝。而留給生產裝置的,只有:
20億。
從新凱來這個裝置製造商的角色來看,2019年成立的大基金二期正在重新衡量過去的投資天平。
在晶片戰爭這本書裡,作者克里斯·米勒說,中國對晶片的補貼和投資,相當於全世界其他地區的總和。他還說,晶片這個商業生態系統,得靠企業自己:
自行冒險和優勝劣汰。
這就很容易讓人想到光刻機的來歷。
1997年,英特爾拉上摩托羅拉和IBM,成為兄弟會性質的國際聯盟,霸凌臺積電,不帶他玩。
沒辦法,臺積電只能找到當時也是形單影隻的荷蘭ASML,兩家在上世紀80年代同一時間成立,資歷相仿,經歷也很接近。
都經歷過創業艱辛,融不到錢,被日美企業看不起。後來,還是ASML的親爸飛利浦,成為唯一願意真金白銀資助臺積電的海外企業。兄弟倆臥薪嚐膽,憋著一口氣,聯手推進EUV的開發。
克里斯·米勒在書裡說,EUV光刻機是我們這個時代
最大的技術賭注之一。
1997年,ASML聘請了最資深的學者擔任技術高階副總裁,開始了EUV工業化的專案。
到了2001年,ASML開始分配一小群人,專門來建造原型 EUV 系統
5年後,第一批原型機被送往比利時和紐約的科研機構。也是到了那時,整個EUV才開始真正融入半導體的製造過程當中。
2010年,第一臺 TWINSCAN NXE:3100預生產 EUV 系統跨過大半個地球,送到三星。但真正的交付,已經是三年以後的事情了。
直到現在,ASML都還堅定地認為,他們真正的成功,是有客戶開始相信自己的技術成果,並且願意真金白銀砸錢買自己的裝置。
一直到現在,半導體制造產業鏈裡,最契合的靈魂伴侶莫過於還是ASML和臺積電。ASML負責生產EUV光刻機,而臺積電就是那個唯一能利用EUV穩定生產的搭檔。
最終促使這段緊密關係形成並讓他們更強大的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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