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峴港前,所有人都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旅行。
稍微有點不同的是,我們約著和艾文同學一家一起去。他和同學T五年級時是同班同學,有個玩伴總是好的。
可惜跟大人想的不一樣,每次大家一起活動,在酒店吃早飯,出發去某地,艾文和T幾乎沒什麼交流。他們各自抱著自己的手機,沉迷在自己的手機螢幕之中。說是一起出來度假,看起來更像是一起出來刷手機。
我和T的媽媽一起抱怨連連,叫小孩不要看,小孩總是看。走路看,吃飯看,坐車看,這些小孩到底怎麼了?不過她透露給我一個訊息:T平常從週一到週五並不用手機,週末才用。我家採用的是限制式,每天限時兩小時,兩小時後還想再用,必須大人同意。這個大人不是我,是小陳。
艾文對父親有點忌憚,時間到時後,他會抱著手機開始做一些極其無聊的事情,比如,ps妹妹的照片,當然不是往美的方向p,而是p得越嚇人越好。他以此為樂,這些我都忍了。不能忍的是,我們經常因為手機的使用爆發一連串的爭吵。
事情發生在去峴港的第二天晚上,經歷過一天的玩耍後,每個人都很疲憊。小陳叫艾文趕緊去洗澡,艾文躺在沙發上,跟往常一樣,還是自顧自刷著自己的手機。爭吵從這個點開始,一步步升級。他顯然不願意這麼快放下手機,立刻去洗澡睡覺。

我和小陳都受夠了。
一切都是因為手機,在家的時候也一樣,小孩因為看手機,拖沓著不願意看書,做作業,每次都要拖延到最後一刻。當他丟開手機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變得跟個炸藥包一樣,有一種明顯的戒斷反應。
他對真實世界極其不耐煩,對親生父母非常暴躁,幾乎是罵罵咧咧地去做著那些小孩該做的事,洗澡,刷牙,上床睡覺。
一陣劇烈的爭吵後,我們平靜了一段時間,先等妹妹睡著。然後三個人進行一場深刻的談話,關於他是怎麼想的,我和小陳是怎麼想的,現在這種生活不可能再持續下去了。
當然,談話過程很不順利,小孩發了幾次火,我們保持強硬態度,最後保留了一點點的視窗。週一到週五禁止使用手機,週末每天可以使用兩小時,沒有任何例外。
出乎意料的是,艾文答應了。
他很快就睡著了。留下我和小陳面面相覷,這麼簡單嗎?不是都說要跟父母打一架嗎?他就這麼屈服了?不會是憋著什麼大招吧?
事後覆盤起這次會議的勝利,我想大概有三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因為他的同學T平常不用手機,他較為容易接受,那就跟T一樣,平常不用,週末用。一開始他擁有手機,也是因為別的同學有,他也想有。小孩之間總是容易互相影響。
第二個原因,我在飛機上緊鑼密鼓看著《The Anxious Generation》,書一開始舉了一個非常形象化的例子。如果你剛滿十歲的小孩,被一名超級富翁邀請去他剛建造的火星基地生活一段時間,你會同意嗎?你的孩子非常想去,他懇求你,讓他去吧,因為他的朋友們都會一起去。
但是這個超級富翁壓根沒想得到你的同意,他只是告訴你,相比大人來說,兒童更能適應火星基地的生活。你的小孩還沒長大,他們的大腦,眼球,各種內臟都在發育階段,火星的重力只有地球的38%。沒人知道這樣的生活會對小孩的健康造成什麼影響,因為從來沒有小孩去過火星。
他們很可能回不來,也可能要付出巨大的健康代價。
你會同意嗎?當然不會。
作者的意思,給小孩一部智慧手機,就像送小孩去火星生活,充滿各種各樣未知的風險。
我在飛機上跟艾文講了這段故事,算是先起點推波助瀾的作用。我還告訴他,現在很多國家已經開始禁止小孩使用手機了,也禁止他們註冊社交媒體。就像小孩不能去買菸,買酒一樣,你還沒到年齡使用這個。
艾文表示困惑:憑什麼不讓我們用?不過他沒跟我爭辯太多,大概他也知道,這是大勢所趨。
說起來全是我的錯,一年前他有了一部手機。當時我覺得,這沒什麼,他又不沉迷電子遊戲。給他手機的原因是,他經常需要一個人出門,週末去植物園或者遠一點的公園拍鳥,他需要使用導航和地圖,還需要跟爸媽聯絡。
我還興致勃勃幫他註冊過兩個社交媒體賬號,一個微博賬號已經停用,另一個小紅書賬號,專門讓他釋出各種攝影作品。艾文用得興致勃勃,因為他很想跟所有人分享他喜歡的野生動物。我們都覺得這個事問題不大,如果能透過照片,讓更多人知道野生動物需要保護,欣賞野生動物的美,或許也是件好事?
問題是他很快被海量的同類影片給拖走了。大資料知道他喜歡鳥,喜歡甲蟲,野生動物,開始瘋狂地給他推薦各種各樣的小影片。
他沉迷其中,無法自拔。
每次跟我一塊出門,走在馬路上,去到公園,都能看到他興致勃勃刷著一個又一個的昆蟲或者鳥類影片。
顯而易見的,他也沒辦法處理社交媒體上的評論,只要有人有一點質疑,比如指出他的作品是在鳥塘拍的,他就非常沮喪。等有人幫他說話,說那個人是嫉妒,他又陷入某種自責,因為這個人不該受這種攻擊。
在《焦慮的一代》這本書裡,作者用一些資料指出,9到14,5歲的孩子,是最容易被別人影響的。如果你現在就送他們去火星生活,相當於改變他們的大腦認知模式。這個作者提出,這一代之所以會變得焦慮,主要原因有兩點。一點是父母在現實世界中的過度保護,家長不放心小孩獨自出門跟別人玩,生怕孩子被綁架或者性侵,總是在一個勁地保護著他們。小孩逐漸喪失了和同伴玩樂的空間和能力。另一點是對孩子進入虛擬世界的不作為,你同意他使用各種軟體,一天瀏覽上千個帖子,卻完全不關心這些帖子到底是什麼內容,有沒有暴力色情等各種有害資訊,讓孩子獨自在裡面衝浪。
作者還指出一點,即便網際網路給孩子提供的內容,刪除了各種有害資訊,這種互動模式,依然會影響到孩子。他們缺乏真實世界裡面對面的溝通,互動,玩樂,只會對著螢幕沉迷不已。而我們人類的孩子,是需要這種真實世界的玩樂的,我們在玩中學習,玩中犯錯誤,同時進一步修改錯誤,沒有這個過程,他們的情緒很容易受到傷害,感到孤獨,不快樂。
焦慮的一代,最大的問題是,這些用著手機成長的孩子,正在變得越來越抑鬱,自殘和自殺比率都在大幅度提高。
我越看越膽戰心驚,自己竟然犯了這麼大的錯誤。

峴港會議的第二天,恰逢週末。艾文可以玩兩小時的手機,不過從那天早上開始,事情就變得不太一樣了。吃完早飯,他去海邊挖沙,緊接著去了水上樂園,和同學T一起大玩特玩。T玩好後回了房間看手機,他因為捨不得那兩小時,繼續去室外水上樂園和妹妹一起玩旋轉樓梯。
我想到兩三年前,他可以在水上樂園玩上整整一天。
傍晚時分,我們一起去會安古城。因為他害怕小偷偷手機,一直沒把手機拿出來過。他跟著我一起閒逛,跟以前一樣,對小攤上的東西興致勃勃。雖然還是會在一邊說:網上說都是騙人的。
不過不妨礙他最終玩了街上的遊戲,買了根雕。這一天太累了,回酒店後沒有任何衝突,兩個小孩在10點左右完全睡死過去。
第三天回程,落地新加坡後,我們正式沒收了手機。
我帶他去剪頭髮,建議他帶上一本書。以前他都是一邊刷著手機,一邊理髮。這回出家門開始,他就把眼睛牢牢地盯在那本《手斧男孩》上。好久不看書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花了兩小時的時間,看完一本書。
第四天,他去上學,這回真的沒有手機了。
我繼續在看《焦慮的一代》,越看越觸目驚心,女孩使用社交媒體比男孩的危害更大,她們會因為評論完全喪失自我。我發誓我女兒絕不會在14歲前擁有手機,她要到16歲才有權利註冊社交媒體。她應該花更多時間,跟她的好朋友一起玩。
想象之中,我以為艾文會非常暴躁,不顧一切想要奪回手機。
後來發現,拿走他的手機後,他反而變得平靜了,他更像原來的自己,而不是那個暴躁得無法理喻的小孩。
我對峴港這地方充滿了感激,沒想到峴港會議能如此成功。
不過到底後續如何,還得繼續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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