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地獄》在內地開始上映了,這部電影已經領先去年的《毒舌大狀(毒舌律師)》,成為了香港歷史上票房最高的華語電影,也是香港歷史上觀影人次第二高的華語電影(僅次於1982年,許冠傑/麥嘉/張艾嘉的《最佳拍檔》。)

而我前段時間去廣東出差的時候,順便坐了15分鐘高鐵去看了一場《破·地獄》,也算是為票房做了一點貢獻。因為對“重工業電影”越來越無感,我這些年已經很少看港片了。還好最近兩年突破本土票房紀錄的《毒舌大狀》和《破·地獄》,說明香港電影人開始重新尋找適合自己的道路。
當然,這兩個電影賣座的核心,還是黃子華。我在大銀幕上看的時候,開始還驚奇他居然可以在演技上完全不遜色於老戲骨們,但後來想想,他也65上下了,《阿呆拜壽》都過去了30年了啊,的確保養得好。
但這兩部作品,尤其是《破·地獄》的成功,也不僅僅是因為子華神從票房毒藥變為這一代香港電影的旗幟。更重要的,還是香港電影開始嘗試從單純的感官刺激,迴歸到關注於普通人的生活,開心和傷痛。
不過今天並不是想寫電影推薦(雖然推薦大家去看,尤其是粵語版),而是想聊一下,我們為什麼會需要這樣一部引發觀眾思考死亡和生命的電影。

過去的5年中,我們在迷茫和混亂中尋找未來的方向。很多人對影視作品的需求,也開始從簡單粗暴的感官刺激,逐漸變得更加內斂,希望透過探討一些更深層次的話題,進行一些思考,來獲得平靜,減少時代帶來的焦慮。有點像日本經濟停滯後帶來了巖井俊二、庵野秀明的作品。2008年的金融危機給《入殮師》帶來了奧斯卡小金人一樣。
《破·地獄》的成功,背後是因為這個時代的觀眾需要這樣一部電影。
雖然主線上《破·地獄》和《入殮師》有些相似,都是因為經濟困頓而開始從事殯葬業的主角,隨著近距離地接觸死亡,從而重新理解生的意義。相對而言,《破·地獄》的視角要更深入和廣泛。當然另一方面這也讓這部電影的前後半的節奏切換有點“割裂”。
對於內地的觀眾來說,看在這部片的時候,或許會有一些“水土不服”,不僅僅是因為粵語門檻,也因為我們比較少接觸“破地獄”這樣的傳統殯葬儀式活動。

破地獄是道教的殯葬儀式,它作為香港殯葬業現在主流的模式之一,不僅僅是因為宗教信仰。對於死者的家屬親友來說,因為“天各一方難見面”,所以自然會產生對於死者進入未知世界後的境遇感到擔憂和恐慌。而如電影中所描寫的,破地獄這樣的儀式,可以給沉浸在哀痛中的親友帶來心理安慰,讓他們可以告別過往,繼續自己的人生,畢竟“生人也有很多地獄”。
而另一方面的作用,在電影並沒有明示,那就是當社會形成了自己的殯葬傳統。人在面對死亡這種人類永遠的未知時,就會多一點點確定性,至少知道自己死後會有怎樣的儀式。這點確定性就會讓人減少對未知的恐懼。就像我以前也寫過,現代人立遺囑、買人壽險,古人給自己選墓地、選棺材,也都可以減少自己自己因為永恆的死亡陰影而產生的焦慮,從而有更好的心態面對生活中的各種“地獄”。
“死生亦大矣”,在人充滿各種偶然的一生中,唯有死亡是必然的。但這個必然到來的終點,我們不僅僅不知道它之後是什麼,也完全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到來。從而造就了人類自古至今最大的恐懼之一。
而面對終極的不確定性,人類所找到的克服這種恐懼的最重要和有效的工具,就是信仰。透過堅定的信仰,讓自己認知到死亡可以擁有的確定性。從而不那麼懼怕必然會到來的死亡,以及擁有更積極的心態。

信仰並不一定就是要信個神明或上帝,比如無神論同樣是一種廣泛的信仰。
前幾周瓊瑤的去世,引發了很多關於“死亡”的討論。無論媒體是否用“輕生”這個詞來描述這件事。但看完她的遺書後,相信大部分人都能瞭解,她的選擇,並不是出於恐懼或者焦慮,而是以她的方式去踐行了她對於“生命”的信仰,如她臉書賬戶釋出遺書時配的影片中說的:“我心翩然自如”。

而7年前,當時79歲的瓊瑤第一次更新自己的臉書時,就曾發表過一篇長文,闡述自己對於生死的觀點。我下面節選其中的幾段話:
『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談到“生死”,我要告訴你們,生命中,什麼意外變化曲折都有,只有“死亡”這項,是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也是必然會來到的。倒是“生命”的來到人間,都是“偶然”的。想想看,不論是誰,如果你們的父母不相遇,或者不在特定的某一天某一時某一刻做了愛,這個人間唯一的你,就不會誕生!更別論在你還沒成形前,是幾億個王子在衝刺著追求一個公主,任何一個淘汰者如果擊敗了對手,那個你也不是今日的你!所以,我常常說,“生是偶然”,不止一個偶然,是太多太多的偶然造成的。死亡卻是當你出生時,就已經註定的事!那麼,為何我們要為“誕生”而歡喜,卻為“死亡”而悲傷呢?我們能不能用正能量的方式,來面對死亡呢?
當然,如果橫死、夭折、天災、意外、戰爭、疾病……這些因素,讓人們活不到天年,那確實是悲劇。這些悲劇,是應該極力避免的,不能避免,才是生者和死者最大的不幸!(這就是我不相信有神的原因,因為這種不幸屢屢發生。)如果活到老年,走向死亡是“當然”,只是,老死的過程往往漫長而痛苦,親人“有救就要救”的觀念,也是延長生命痛苦的主要原因!我親愛的中維和琇瓊,這封信不談別人,只談我——熱愛你們的母親,懇請你們用正能量的方式,來對待我必須會來臨的死亡。時候到了,不用悲傷,為我歡喜吧!我總算走完了這趟辛苦的旅程!擺脫了我臨終前可能有的病痛!
無神論等於是一種宗教,不要用其他宗教侵犯我
你們也知道,我和鑫濤,都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尤其到了晚年,對各種宗教,都採取尊重的態度,但是,卻一日比一日更堅定自己的信仰。我常說:“去求神問卜,不如去充實自己!”我一生未見過鬼神,對我來說,鬼神只是小說戲劇裡的元素。但是,我發現宗教會安慰很多痛苦的人,所以,我尊重每種宗教,卻害怕別人對我傳教,因為我早就信了“無神論教”!』
從瓊瑤寫下這篇文章,到7年後最終離開,她人生所致力的最後一件大事,是推動社會關於“尊嚴死”或者“安樂死”的認知和討論。而我們無論是否認可她的觀點。至少從她的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即便沒有宗教和神明的幫助,在面對死亡時的態度,也不會是避諱、恐懼或無助的。

而我個人,雖然理解和尊重瓊瑤最終的選擇。但八成不會選擇她那樣的方式離開。因為這不符合我個人的信仰,或者說我個人關於生死的認知 —— 中國傳統儒家生死觀:存,吾順事;沒,吾寧也。
從先秦不斷發展完善數千年儒家的生死觀,其實也足以讓中國人直面生死。就像王夫之說的:草木任生而不恤其死,禽獸患死而不知哀死,人知哀死而不必患死。
我們會因為生物的生死無常而哀傷,卻不需因此恐懼死亡。就像我們會看到秋冬萬物沉寂而感傷,但卻不會因此恐懼四季變化。因為這就是自然的道理所在。
有生必有死,有始必有終,自然之道。在人類存在之前,在人類滅亡之後,任何的生物都會生死,甚至每個星球,整個宇宙也會經歷生與死。存在與消亡,這就是自然的規律。
我們不需要恐懼這個世界的自然道理,因為我們自己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這是我們人類作為理性生物,努力去探究道理所獲得的特權。
而相對於死亡,我們更應該在乎的是生:我們有沒有好好的、充實的活著,有沒有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有沒有努力去追尋自己的目標,有沒有在這個宇宙中留下那麼一點點痕跡。
我們不害怕死亡,但我們希望能在離去的時候,可以平靜地跟自己說,自己沒有荒廢這隻有一次的機會。 “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
這是我個人對於生死的信仰。就如黃子華最近幾年的電影中,我最喜歡的,是他在《毒舌大狀》中的一句臺詞:十個人有九個是帶著後悔進棺材,我不想是其中一個。

生與死,就在我們的眼前,貫穿我們的一生。我們避無可避。在這個新的時代,我們整個社會也需要去思考這個問題,從而去追求心靈的平靜,減少不必要的焦慮。
這需要我們每個人去找尋屬於自己的信仰,無論是宗教、無神論,儒家文化或者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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