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25年1月1日,在人類發明記錄時間的標尺上,這一天被“加粗”了——不是因為什麼大事件,只是數字進入了一個新的迴圈。
其實,如果日曆和時鐘沒有被髮明,這一天和其他重複了無數次的日子並沒有什麼差別。在我看來,真正讓人對時間感到有特殊意義的,不是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數字,也不是什麼農曆或陽曆紀年法,而是生活中發生的具體事件。
我媽就特別習慣用“事件”來標記時間,她常用的句型是:
你剛上大學那會……
你辭職在家那幾年……
疫情隔離那幾年……
我很喜歡這種說法,她給無痕的時光賦予了獨特的個人生活色彩和意義,好像那段時間本身也會和當事人一樣,有喜悅,有焦灼,有滿意,有悲傷。
也正因此,每一個獨特的個體,對同一段看似相同的時間有著完全不同的體驗——我感受到的平平無奇,卻是你的顛沛流離。
按照這種“事件時間”的思路,此刻的我在回想:過去的那一年,有哪些事情留下了痕跡呢?啊,來怡禾有1年了。
1年來,收穫了很多肯定,認識了很多有趣的人。每次看到那些在後臺用文字表達就診後良好感受的留言,我內心都會升起一份暖流和感動,除了虛榮心被滿足之外,我想,更大的意義在於,這些走心的好評會幫助我穿越未來我可能會遭遇的抑鬱低谷——沒錯,我不認為我可以絕對逃掉抑鬱這類人類的困境。在此,我在內心對你們說一聲:非常感謝。
2
醫生這個職業,我猜,應該是和平年代最接近人類困境和苦難的領域了。我很榮幸,很早就找到了自己願意為此付出精力且能在裡面感到精神滿足的職業。
有一次,我父親問我,你那麼多同學,學什麼專業的都有,如果讓你從頭選一次,你還會選醫學嗎?
我想了一下,說:會。
我父親說,嗯,那就行。
看來,在他眼裡,“無怨無悔”四個字就是人生的答案。
3
無怨無悔……在我心裡盤算這個詞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位病人——一位沒有正式預約的清潔工阿姨。
那一天,在廣州出診。在上午休息的縫隙裡,護士敲門進來問我,說門診有一位負責衛生的阿姨,晚上睡不著,想問我有什麼藥可以吃。
我說,這個問題太大了,得需要找原因才行。護士說,是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想,反正現在有點時間,不如叫她直接進來吧。於是,我說:“她人在哪?”
“就在外面。”
“要不,叫她進來,我來問問。”
“啊?可以嗎?”看得出,護士很擔心會不會影響我休息。
“可以,沒關係。”我給出肯定的回覆。
阿姨被領進診室。
她很瘦,面容和善,一進門就說謝謝,可能也是沒想到我會叫她進來。
我開始問她一些關於睡眠和白天精力的事情。她告訴我,她最近晚上睡不著,而且容易醒,睡著的時間估計也就4小時。白天很累,強撐著工作。說完眼眶就泛紅,開始流淚。沒等我給她紙巾,她繼續說,“我老公最近死了,現在我一個人養家……”
我沉默了,久久不能說話。
“阿姨,你有幾個小孩啊?他們在你身邊嗎?”我試探著問。
她說,她有1個兒子,1個女兒。女兒早就嫁人了。兒子在老家,還沒結婚。“我現在要賺錢幫他蓋房準備結婚……”
“你撐得住嗎?”我胸口有點堵。
“撐不住也要撐啊,沒辦法。”
我不知道她家的具體情況如何,她兒子是殘疾人嗎?是需要人照顧的那種嗎?哎,不管了,先說吧:
“阿姨,有些事你一個人撐不住的,也不該你去撐。你兒子是成年人了,他該為自己的事負責了。幫忙可以,但你不能把自己搞垮啊。”
我猜測了老年人的常見想法,又補充了幾句,“自己身體也要先照顧一下,畢竟,以後還要陪孫子玩耍的吧。”
阿姨又連說了幾聲謝謝。後面我在紙上手寫了幾個抽血的檢查專案,叫她去附近社康做,比較便宜。
阿姨又是連說謝謝。“謝謝你,餘醫生,你人真好,一點架子都沒有。”
這個時候,下一位門診也到了。
中午,我去門診附近找中午飯吃。我走進一家湘菜店,端了菜,找了個位置坐下。吃了幾口飯,聽到一個聲音在叫我:“餘醫生,你來這裡吃飯了。”
我抬頭,又看見那位阿姨。她戴著口罩,圍著印有店鋪logo的圍裙,邊收拾旁邊桌子的飯碗邊側頭問我,“要不要喝水,我幫你倒。”我趕忙說,不用麻煩,謝謝阿姨。同時,心裡被這位母親的勤勞、堅忍而觸動。
她還是幫了倒了一杯水。我忍不住問她:“你中午還有時間休息嗎?”
她只是笑了一笑,然後轉身又去忙了。
這之後,每次我去廣州,只要遇見她,她會來問我“要不要喝水,我幫你拿瓶水”。中午下班,她會問我“餘醫生,你吃飯了沒有,我幫你帶飯,你多睡一會”。
一位丈夫剛去世的女人,忍著悲痛,打2份工;自己晚上睡眠不足,強撐著工作,卻關心我的午睡。我好想告訴她:阿姨,論生活的勇氣,我真的不如你。
4
2025年的第一天,回顧過去的事件,在我所有的門診故事中,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位阿姨。
其實,生活處處都有“阿姨”的故事。她們是女兒,是妻子,是媽媽,她們錯過了學校,她們生活在被人遺忘和忽視的角落,她們被困在某些傳統的家庭觀念裡。她們脆弱到讓人憐惜,她們固執到讓人討厭,她們又頑強到讓人敬佩。
2025年,希望廣州門診的那位阿姨和其他“阿姨們”都能好睡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