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圓圓,藝術家,紀錄片導演。
在拍攝的兩年裡,柯比總是會不斷地提到一個詞,“swan song 天鵝之舞”。在童話故事中,天鵝會在離世前跳最後一支華麗的舞蹈。柯比似乎也把每次登臺都當作自己最後的舞蹈,但她又總會充滿生命力地站在那個舞臺上,再去迎接下一場。
女人世界
2024.06.15 上海
大家好,我是楊圓圓。我做藝術,也拍電影。我一直都對離散華人群體的故事很感興趣,或許這一切源於18歲出國留學的經歷。
這個是我留學時常去的中餐廳,它總讓我有一種強烈的時空膠囊的感覺。
其實很多海外的中餐廳都讓我有這種感覺。無論是餐廳的裝潢,還是其中老闆或服務員說話的狀態,甚至是餐廳裡播放的過時流行歌曲,似乎都停滯在他們移民時的中國時間。



▲ 向左滑動檢視:英國和巴西的唐人街餐館
在英國的唐人街和中餐館,在那些不同時間點移民海外的華人身上,我看到了一種處於兩種文化之間的“中間狀態”。然而,也是因為這種“中間狀態”,使得華人移民的故事往往不被主流關注和講述,無論在中國,還是在異國。
畢業以後我一直都在做創作,透過展覽、書籍和影片的方式講故事。我的工作方式通常都以調研真實的歷史資料為起點,蒐集來自資料館或跳蚤市場的碎片,進行人物走訪。我會把這些素材匯聚在一起,尋找他們中間的關聯點,以真實歷史為基礎,編織敘事之網。

▲ 楊圓圓藝術作品
我希望能夠超越國籍與時間的邊界,去尋找這些有著跨國經歷的小人物在大時代下的命運聯結。
六年前,我開始拍攝自己的第一部紀錄長片《女人世界》。這個電影的主角是一群70-90歲的美籍華裔女舞者,一群非常有生命力的奶奶們。她們有的是昔日夜總會的傳奇人物,有的是在晚年才實現舞蹈之夢的老人。
這部電影關於她們在暮年再次走上巡演之路的故事。

六年前剛開始拍電影的時候,我真的是一個純一人劇組。當時為了確保自己能把相機扛穩,我還專門透過打拳擊來鍛鍊體格。

不過我現在剛剛結束淋巴癌的治療,吃了不少激素,所以胖了20斤。幸好目前已經康復了,頭髮剛長出來一點點。
做這個專案的六年間,發生了很多事。有畢生難忘的美好回憶,也有幾近放棄的艱辛時刻。今年11月5日,這部電影終於即將上映。
開始拍《女人世界》的契機,源於2018年的一次藝術駐地。我受邀去美國進行半年的文化交流,原本是想繼續按照我的工作方式去搜集歷史資料,籌劃一個藝術專案,並沒有想到要拍電影。
我當時一直對美籍華人黃柳霜(Anna May Wong,1905—1961)的背景很感興趣。她是首位好萊塢熒幕上的美籍華人女性。但在很多年裡,黃柳霜留給世人的記憶,主要是西方人眼中扭曲的東方形象,比如她一直被刻畫為 “龍女”,或是當時她演的“蝴蝶夫人”式的角色。

▲ 黃柳霜的“蝴蝶夫人”與“龍女”形象
直到黃柳霜百年誕辰之際,她的生平和演藝事業才得到重新的評價,被定義為一個女性先鋒。
在美國查資料的過程中,我看到了另一個和黃柳霜背景相似的人物——伍錦霞(Esther Eng,1914-1970)。我透過一部叫《金門銀光夢》的紀錄片瞭解到她的生平,在她短暫的56年人生中,她曾經是導演、製片人、餐廳老闆。而且她一直穿男裝,大家叫她“霞哥”。

▲ 伍錦霞
伍錦霞在當時被稱為“好萊塢唯一華裔女導演”。而她的檔案,最初居然是從倉庫無人認領的廢紙堆裡淘來的,這讓我大受震動,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居然會被歷史遺忘。
這激發我去繼續探求這段歷史。我希望去調研20世紀演藝界離散華人的故事,尋找更多被時代遺忘的女性。
在查資料的過程中,我瞭解到舊金山唐人街曾經有過多家夜總會。

因為排華法案和種族歧視的原因,從1882年一直持續到1950年代左右,華人基本是沒有辦法離開唐人街尋求工作的。但也正因如此,人口密集且充滿異域風情的唐人街,成了舊金山熱門的觀光景點。

▲ 唐人街夜總會旅行手冊
當時很多人所見過的華人形象,僅僅是好萊塢熒幕上黃柳霜的“龍女”或“蝴蝶夫人”,而這種刻板的東方美學,也影響了華人夜總會的美學。具有“東方風情”的唐人街夜總會也是誕生在這樣的環境下。
這些夜總會基本都是由“中國符號”命名——上海俱樂部、成吉思汗、大觀天台、紫禁城夜總會等等。


▲ 向左滑動檢視
創辦和活躍在夜總會的華人基本都是生於美國的一代,他們的父母是移民美國的第一代,大部分都是說粵語的。而生於美國的年輕一代,則是受西方文化的影響長大,他們喜歡搖擺舞、踢踏舞,喜歡西方的音樂與文化。
我找到一段1940年的歷史資料,這段資料充分展現了當時舞者身上東西文化的複雜性。
大部分親歷這段歷史的舞者們如今都已去世。在圖書館,我找到一些有關唐人街夜總會的資料,很驚喜地在Trina Robbins寫的一本口述史中發現,居然有一個在今日依然活躍的舞團——都板街舞團。
這個舞團由四位退休的華人夜總會舞者於2004年成立,如今的成員基本都是70-90歲的高齡。

2018年6月,我透過社交媒體聯絡到了舞團創始人,她說舞團正準備出發去拉斯維加斯的“美國風情舞名人堂”進行表演。我不由分說地火速趕往拉斯維加斯。
在那個舞臺上,我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可愛的一群奶奶。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92歲的柯比(Coby Yee)。她穿著翠綠色的華服,頭頂自己手工製作的獨特頭飾,像一隻翠綠色的蝴蝶一樣旋轉,翩翩起舞。
從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一下子就被擊中了,被她的生命力深深吸引。
後來我去她家找她,她很驚訝,“小姑娘,你居然真的找來了!你不是從中國城來,是從中國來的?”
自此往後的幾個月,我就不斷來到舊金山,拿著相機開始拍攝柯比,以及其他舞團的奶奶們,也瞭解了她們更多的人生故事。
柯比的中文名為“餘金巧”,其實她很難寫出這三個字,但是和爸爸學了這個發音,記得很清楚。
柯比1926年出生於美國俄亥俄州的首府哥倫布,她的父親是一代美國移民,來自廣東臺山,20世紀初離開家鄉,透過“買紙”的方式來美國投奔兄弟。

▲ 柯比(右二)家庭照
什麼是“買紙”呢?在1906年舊金山大地震後,這是許多在美華人的一種常見做法。因為大地震導致美國移民局發生了一場火災,過去的身份證明都被燒燬。所以當時想移民的華人們因此獲得機會,可以謊稱自己出生於舊金山,以此獲得美國出生的“新身份”。

從中國移民過去的第一代華人都非常辛苦,只能做一些很底層的工作。而且他們多數都只講粵語,所以大家生活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去粵劇戲臺,和老鄉們聚在一起聊聊鄉音,聽聽鄉音唱的粵劇。
柯比的媽媽也是一個超級粵劇迷,因此,柯比從小耳濡目染。生在美國的她聽不懂粵語,卻喜歡上了粵劇的服飾,也喜歡上了歌舞。
這個就是六七歲的小柯比,她跟著鄰居家小孩學跳踢踏舞,但沒有什麼空間跳,只能在家裡經營的洗衣店裡跳,在家⻔⼝的人行道上跳。當時哥倫布的華人們都知道這樣一個愛跳舞的小姑娘。

後來在柯比16歲的時候,她有機會去華盛頓拜訪家裡的一位叔叔。這個叔叔經營了一家叫皇宮(Casino Royal)的華人戲院餐廳。餐廳舞臺規模很大,有很專業的樂團。柯比看到舞者們漂亮的衣服,覺得“天吶,我也想跳舞”。
就是在這裡,柯比開始學著去成為一個舞者。


▲ 向左滑動查看:皇宮華人戲院餐廳
柯比人⽣中第一套舞蹈服裝是她和媽媽一起做的。那是一身粵劇戲服的改良三件套:最外一層是中式夾克,第二層是摩洛哥式長袍,最裡面是一條桑巴短裙。
所以她會先用中式舞蹈開場,緩緩褪下夾克後,再來一段美國式的搖擺舞,最後,穿著桑巴裙跳上一曲拉丁——以此構建出一套自己獨特的舞蹈風格。

後來在大約十八九歲時,柯比遇到一個經紀人,這個人和她說:“如果你想去更大的場子,你必須穿得更性感一點。”
柯比說:“不,我不想,我只想跳踢踏舞。”
但是經紀人說:“如果你可以穿得更性感,你可以擁有現在三倍的收入!多達1000美元一週!”
這對於當時的柯比來說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她的家境並不富裕,為了賺取更多收入,柯比從一個愛跳踢踏舞的女孩走上了風情舞的道路,她的高收入也讓她成為了全家的頂樑柱。
在那個年代,一個喜歡跳舞的華裔女孩的成長道路總是充滿曲折。我記得在採訪的時候柯比和我說,她一生都不喜歡酒精,這來自年輕時作為舞者的經歷。她說“夜總會里的醉漢是最讓人厭惡的”。
但是柯比會運用自己的才華和獨特的創造力,巧妙地應對困境。比如她是一個很好的服裝設計師,在柯比的一生中,她一直把自己的舞蹈當成一場時裝秀,“你們想看我的大腿,那我就多給自己穿幾層漂亮衣服唄!“

那時,舊金山唐人街的夜總會聲名顯赫,也吸引柯比和她的姐姐搬來這裡。她在諸多俱樂部工作過,其中最大、最有名的當屬查理·劉開的紫禁城夜總會,柯比就成為了這裡的首席舞者。

唐人街的夜總會每晚進行三場表演:八點、十點和十二點。那時候有個說法,叫“Make the rounds 走幾輪”——先去上海樓吃個晚飯,然後去紫禁城夜總會看當晚的第一輪演出,再到上海夜總會看第二輪表演,最後去大觀天台看最後一輪表演。
當時許多遊客從沒見過中國女孩跳舞,在他們眼中,華人在美國無非就是開開洗衣店、修修鐵路,或者開餐廳。所以看到一群能歌善舞的華人,而且跳得比白人更好,這讓他們很驚訝。
舞臺上的舞蹈風格既有東方風情,也有西方的兔女郎,而柯比在舊金山唐人街被譽為“最大膽的中國跳舞娃娃”。



▲ 向左滑動查看:不同的舞蹈風格和“跳舞娃娃”柯比
柯比的第一任丈夫是“大觀天台”的歌手,就是圖上左上角的這一位 Sun Lowe。他唱歌很好,那時候美國有個知名歌手叫Frank Sinatra,而他丈夫就被人稱為“Chinese Sinatra”。柯比當時的綽號叫“Chinese Gypsy Rose Lee(華人吉普賽玫瑰)”,還有的人綽號是“Chinese Fred Astaire” “Chinese Fitzgerald”等等。

事實上,那時唐人街夜總會里能歌善舞的藝人們,只能透過這樣的方式被人記住。他們擁有了不起的技能與才華,卻沒有一個公平的舞臺,甚至在白人觀眾的眼中難以擁有姓名。
柯比經歷過舊金山唐人街的黃金歲月,在第一任老闆退休後,她們全家人買下紫禁城夜總會,柯比當上了老闆娘。但是一邊經營夜總會,一邊當首席舞者,還要養大女兒,讓她身心疲憊。



▲ 向左滑動查看:經營夜總會的柯比
再加上60年代末美國的脫衣舞興起,這種舞蹈型別超出了華人的底線。而那時華人已經可以陸陸續續地獲得一些機會離開唐人街去工作,夜總會的時代,就這樣慢慢走向落幕。
從70年代一直到退休後,柯比一直是一名服裝設計師,給客人提供定製服裝的服務。她在雙重文化的衝擊下長大,這既是她的困境,也滋養了她的設計——她製作的服裝融合了東西文化,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

她還會用給客人做服裝剩下的邊角料給娃娃們做衣服。

直到2000年,柯比70歲的時候,她和比自己小20歲的“年下戀”男友史蒂芬·金(Stephen King)在舞池相遇並相愛了。
史蒂芬經歷了美國60年代反戰運動,是一個老嬉皮,他和柯比兩個人有著截然不同的過往。兩個人在一起之後,柯比是史蒂芬的造型師,她更新了史蒂芬的衣櫥,但凡一同外出,他們從頭到腳都是柯比製作的情侶套裝。

史蒂芬則是柯比的檔案管理員,她畢生積攢的舞者職業照不僅令他著迷,甚至重燃了他的創作動力。
拍攝時特別觸動我的一點,就是有一次史蒂芬和我說:“我們兩個真的太不同了。在現實中,柯比是不會穿著她的小高跟鞋跟我一起去登山的。然而,我可以用拼貼的方式讓她和我共同登上山頂。”


當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時,跳舞不再是一個讓柯比覺得辛勞的工作,而是成為了一件快樂而自由的事。
▲ 柯比和史蒂芬跳舞的家庭影像
除了史蒂芬的陪伴,加入“都板街舞團”也是另一個讓柯比重新找到舞臺樂趣的原因。
2015年,她們首次一起登臺“風情舞名人堂”後,柯比也發現,風情舞文化在當下已經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如今,年輕人積極自信地走上風情舞舞臺,它成為了一種年輕人自我表達的方式。

很長一段時間裡,柯比並不願意去談論自己作為一個舞者的過去。但在此之後,她開始慢慢學著和過去的自己和解。
“都板街舞團”有十餘位成員,都是70-90歲的美國華裔。她們不僅僅是鍛鍊一下身體,隨便跳跳舞,更是在回溯一種失落的文化——透過復古演出,將觀眾重新帶回舊金山華人夜總會的黃金時代。

成員們的背景不同,方美仙(Cynthia Yee)和周笑月(Patricia Chin)都是昔日的職業舞者。Pat剛喪偶時每天在家鬱鬱寡歡,老朋友Cynthia就來找她說,你不能這麼喪著,咱們還得重新面對人生,你出來跟我一塊跳舞吧。所以她倆也是舞團的兩個創始人。


▲ 向左滑動檢視:Cynthia和Pat
舞團裡也有好幾個人曾經是教師。她們都有過跳舞的夢想,但止步於原生家庭對舞蹈行業的排斥。直到晚年,跳舞的夢終於得以實現。
比較有代表性的是退休教師黃應英(Emily Chin)。她是唐人街最大教堂的牧師的女兒,家庭觀念非常古板,別說露腿了,胳膊都不能露,永遠穿得非常嚴實。但她其實是一個性格開朗、喜歡音樂的人,所以到了晚年反而可以釋放一點自己的天性。

▲ 都板街舞團的黃氏姐妹在舞臺上
還有一位詩人馬文蕙(Clara Hsu)。她生於香港,十六七歲跟著父母移民到美國,一直戴著眼鏡,看起來有點像個小書呆子。在加入舞團後,她的造型與性格都發生了巨大的蛻變,朋友開玩笑說她是“和尚蛻變成為女神”。

舞團很多人都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年紀突然獲得新身份,一下子返老還童。
作為一個退休的老年舞團,她們主要在唐人街演出,也走出去為老兵、老人院的老人們表演。一次在夏威夷的老人院,我看到有的老人甚至感動哭了,“這些人八九十歲還能跳成這樣,我也好想他們一樣,能夠get up and dance。”

我們是怎麼走上旅途的呢?因為我曾經去古巴做過唐人街的調研,舞團的奶奶們就說:“天吶!我們從來沒有去過古巴的唐人街,但從小就有所耳聞。如果你還想去,我們也很希望能跟你一起去。”
古巴的唐人街曾經是非常繁華的,古巴和美國兩地唐人街的往來也非常豐富。過去的粵劇戲團總會在多地巡演,比如從香港出發,先到舊金山,又去哈瓦那,然後再去往美洲的其他幾大唐人街。

▲ 鼎盛時期的古巴唐人街
然而在1960年代古巴革命以後,因為唐人街的華人都無法做生意了,所以慢慢地走向衰敗。我曾經去古巴採訪過唐人街今日的老華僑,他們說,最後一次有美國華裔來巡演,已經是1960年代的事了。

▲ 今日的古巴唐人街(楊圓圓攝於2018年)
我當時就萌生了一個想法:如果有一個機會可以讓兩地的華人再見面,再在同一個舞臺上表演,那會是一件多有意義的事情。
所以我費了老大勁兒,安排了一場兩地華人的同臺演出。我給這次演出取名“交錯劇場”,希望能讓美國與古巴兩地的演藝界老人們,再次同臺共舞,圓一個她們的夢。

▲ “交錯劇場”演出海報
拍攝時讓我覺得最動人的時刻,是兩撥老人的見面。儘管語言不通,一撥人說英語,一撥人說西班牙語,但她們說的像孩子般的粵語成為了溝通的橋樑——比如兒時聽父母唱的《月光光》這樣的粵語搖籃曲,或者小時候學會的用粵語數數字。
就是這樣的交流方式,把她們連線在了一起。

我們的演出在一個昔日的老戲院進行,這個戲院現在是一個古巴的武術學校,但曾經有巡演的舊金山樂團在這裡演出過。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又重新激活了這個舞臺。

2018年我的駐地結束,而拍攝剛進行到一個開始不久的階段,我沒有籌到什麼錢,也沒有一個團隊。
到了2019年初,我的父親突然病故。在充滿痛苦的幾個月後,我開始感到一份向死而生的力量。我的父親也是一名攝影愛好者,我其實受到他影響很多。所以我下決心無論如何,砸鍋賣鐵也一定要把長片拍下去,奶奶們的歲數都大了,我不想再在我的人生中留下更多遺憾。
於是我用自己的積蓄,跑去美國開始了後半程的拍攝。
在美國的拍攝度過了半年多的時間,我又獲得一個契機,可以把這些奶奶們邀請來上海外灘美術館做一場演出。因此,我們的旅途又從古巴延展到了中國。

我在外灘美術館設計了一個舞臺裝置,觀眾會先在半透明的簾幕上看到我做的一個短片《紫禁城夜總會的一夜》,然後簾幕拉開,熒幕中出現的人會一個個地走上舞臺。


▲ 向左滑動檢視
我們在上海進行了三場演出,白天觀光,晚上演出。在百樂門跳舞特別有意思,有種兩地舞神大集合的感覺,各種上海愛跳舞的老克勒都來邀請我們舞團的奶奶們現場共舞。
後來我們又從上海來到北京,紫禁城夜總會的舞者們來到了真正的紫禁城。

對於舞團的奶奶們來說,來到中國的意義對每個人各不相同。她們中的大多數都是在1980年代中國改革開放之後的華僑返鄉熱下第一次來到中國,探訪她們父母輩的故鄉,柯比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來中國。
在後來的一些年裡,有的人曾數次來中國旅遊;也有的人,比如柯比,已經幾十年沒有再次踏上過中國的土地。對於柯比而言,中國一直讓她心心念念,也總讓她感到悲傷,因為她的父親在1947年回國,後來就在這裡去世了。

▲ 返鄉的柯比和親戚們
在拍攝的2018到2019兩年間,從舊金山、拉斯維加斯、夏威夷,到古巴的哈瓦那,再到中國,我和一群年輕的老人們一起完成了這樣一段不可思議的旅程。透過這個旅程,我們的生命更緊密地聯絡在一起。
這是在奶奶們離開中國前的最後一晚,我們在一個名叫“哈瓦那”的酒吧裡一起唱歌。
奶奶們離開中國以後,我好好地休息了一段日子,準備之後再回到美國繼續拍攝。沒料到,就迎來了2020年的疫情。
見不到面的日子裡,我和奶奶們一直透過zoom保持密切聯絡,她們透過zoom搞了各種各樣有意思的活動,比如說給朋友過生日、線上教大家做面部拉皮等等。柯比也是第一次學著使用了zoom。


▲ 向左滑動檢視:zoom裡的奶奶們和柯比
2020年8月7日,柯比給我發來她和史蒂芬跳舞的影片,是他們在家門口跳的。
誰也沒能料到,一週後,柯比因病突然離世。
在我們一起度過的兩年當中,柯比總是會不斷地提到一個詞,“swan song 天鵝之舞”。在童話故事中,天鵝會在離世前跳最後一支華麗的舞蹈。柯比似乎把每次登臺都當作自己最後的舞蹈,但她又總會充滿生命力地站在那個舞臺上,再去迎接下一場。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週,她都依然在跳舞。

在悲痛中度過了一週後,8月22日,我突然發現我懷有身孕。知道這個訊息的時候,柯比的女兒哭了,她覺得這就是cycle of life,生生不息。
在2020年至今的四年裡,我經歷了無比漫長的後期之路,也從一個素人導演,一步步瞭解了電影行業的工作方式。我們在2021年進行過一次海外眾籌,當時我都快生孩子了,只是想把宣傳影片放在自己的朋友圈,沒想到第二天睡醒卻看到了幾十萬次的轉發。
我特別感動,所以為了這些支持者,我下決心要努力去拿到龍標,讓他們能看到這部影片。如今這個願望,終於就要實現了。

▲ 影片最後的眾籌者名單(部分)
《女人世界》是我的第一部長片,過去六年裡,我和電影共同生長。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我和影片中可愛的人們一起經歷了跨越半球的冒險;我的父親去世,柯比去世,女兒降臨;我經歷了癌症的生死關頭,又在不久前結束化療,迎來重生。整個過程,真的感覺像做夢一樣。
我一直覺得我們和海外華人之間缺乏一個看見彼此的通道,我非常希望這個片子能夠搭建一個這樣的橋樑。
很開心和大家分享這個故事,你們是上映前第一批和電影結緣的朋友。雖然有那麼多遺憾,雖然經歷了那麼多酸楚,不過幸好這一切都切實地發生,而我們也真切地活過一場。
希望你們在離開電影院的時候,也能有這樣的感受。
謝謝大家。

▲ 導演楊圓圓和柯比
策劃丨陽子
剪輯丨chaos
一本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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