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前面種葵花籽,鳥在後面吃……

本文的作者是貓盟的資深志願者珂玥,五一勞動節時期,珂玥來到豹鄉田幫助我們種莊稼。從理性上,在豹鄉田種地,幫助我們進一步瞭解對和順老鄉的生活,以及開發與保護的矛盾。從感性上,紙上得來終覺淺,對關注華北豹和生物多樣性的朋友們來說,每一次種地都是一次難能可貴的人生體驗
南京紅山動物園的志願者們來到和順共建豹鄉田,為我們畫展牌 ©言熙
1. 種土豆
去豹鄉田之前,hannah說這次上山可能山路比較難走,叮囑我們裝備要帶齊,要穿耐磨的衣服,balabalabala講了很多。出於對自己爬山能力的瞭解,以及去年徒步被狠狠摔了個屁股蹲兒留下的心理陰影,在到達和順的第二天一早,含淚揮別上山參與巡護的小夥伴,果斷選擇和另外幾個小夥伴去田裡種地。
口袋裡切成塊的種薯 ©言熙
今天的任務是種土豆。想著去年已經有種土豆的經驗了,那今年一定是手拿把掐。可當站在松好土的一整片田邊時,我就覺得事情有些不簡單:去年種土豆,我們只是往老鄉已經挖好的坑裡丟土豆,然後再把坑填好,就OK了。今年種土豆,不僅要挖坑埋土豆,還要挖坑埋來自紅山的大象便便肥
傑哥給我們說明了每個坑的間距多少,足距多少,土豆和便便肥怎麼間隔埋,告訴我們從哪裡種到哪裡,並讓老鄉給我們踩出了一條分界線,然後打了個樣,就留下農具,跨上電動三輪,一“騎”絕塵,轉眼間就消失了。
大家參考著傑哥留下的範例,用傑哥留在地裡的捲尺,比量著距離,嚴格按照傑哥說的50公分間距和40公分足距的要求,開始刨坑。刨著刨著還要時不時停下來看看,有沒有和前面刨的坑對齊,不然一行坑不抬頭地刨下來,十之八九會歪掉。
大家七手八腳地種土豆,在地上挖坑,放入種薯,放入紅山森林動物園提供的大象便便堆肥 ©言熙
一開始,大家的刨坑工作進展緩慢,為什麼呢?問題出在工具上。鋤頭作為又輕又方便施力的工具,是刨坑的首選,而傑哥給大家留下的只有一把鋤頭和三把鐵鍬。大家剛剛燃起的種地熱情非常高漲,每個人都對刨坑躍躍欲試,所以儘管笨重的鐵鍬在刨坑這塊難堪大用,但是大家還是用了起來。沒過多久,隨著體力的消耗,大家對鐵鍬的忍耐逐漸達到了上限。好在很快我們看到傑哥騎著三輪過來了,找他要來了一把鋤頭之後,刨坑工作順利高效地繼續下去了。
刨坑,丟土豆,再刨坑,再丟土豆,然後在兩個土豆坑中間再挖個坑,然後填上便便肥,這一連串的動作在大家的配合下不斷重複。幹到君姐叫我們去吃午飯,我們才停下。看著已經種好的土豆地,心滿意足,一上午已經種了這麼多了,成就感爆棚。而再放眼望向遠處田的另一邊,要種但還沒有種的地還有那麼多,心裡苦哈哈起來:怎麼努力了一上午,還有這麼多地沒種啊!我們幹得有這麼慢嗎?
我拿著鋤頭在刨坑 ©小陳
慢工能不能出細活我是不知道,但慢工是真的慢啊。
中午在老鄉家吃完飯,回到田裡繼續種土豆。大家快速覆盤了下上午的工作,提出了提效方案,把種地工作進行拆解:刨坑,丟土豆,填便便肥,埋坑,每個人負責一部分,大家可以進行輪換。
分工之後,種地的效率確實有提升,不過大家農活經驗實在有限,沒種的地仍然還有一大片,終於還是老鄉們出手了。兩個叔和傑哥碰了一下,就開始咔咔咔地刨起坑來,我們跟在後面丟土豆,填肥和埋坑,竟然也趕在日落之前把這半畝地的土豆給種完了。PS:以為今天種的地有一畝,結果傑哥跟我們說只有半畝,所以一畝田真的太大了!
志願者們在種土豆 ©言熙
種完地的我,雖然腰也是酸的,背也是痛的,但是心卻是喜悅的。因為這片地裡的土豆和便便肥,我的努力被具象化了,站在田邊看著今天種下的這半畝土豆,一種踏實感油然而生,同時也有了期待,期待秋天挖出來的土豆綿軟香甜。 
2. 種向日葵
種向日葵和種土豆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體驗。如果說種土豆是純體力活的團隊協助,那麼種向日葵就是一項安靜的個人活動。同行的小夥伴說,給她一副耳機,邊聽音樂邊種的話,她都可以進入心流狀態。
我還沒來和順之前,就和蛋蛋說這次我要來種向日葵。對於種向日葵的執念,不僅僅來源於去年春天沒體驗到的遺憾,也在於去年秋天收穫向日葵的快樂。
去年秋天,我記得當我們帶著枝剪和簍子來到向日葵地時,大部分的向日葵花已經謝了,垂下了花盤“大腦袋”。我們在向日葵田裡竄來竄去,抬起一個個“大腦袋”,挑選瓜籽飽滿完整的,舉起枝剪咔嚓一下剪下,為紅山的熊和靈長動物擴充它們的丰容物,快樂得彷彿瓜田裡的猹。更別提大家採摘完之後,坐在田邊,一顆接一顆地磕著從花盤裡扒拉下來的葵瓜子的愉悅和愜意。
今年如果從播種到收穫都能參與其中,完成一整個閉環,那必然是更加完滿的體驗。
去年收穫的向日葵
一部分向日葵送往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成為動物們的零食和豐容 圖片來源: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
我們的種植任務是在豹走廣場旁邊的田裡劃出四分之一的面積,種上向日葵。
怎麼量出四分之一的面積呢?我們學著老鄉的之前的做法,把整個田的長邊走一遍,量出總共多少步,然後從田邊沿著長邊走到總步長的四分之一的地方,轉個身,從田的一頭走到另一頭,這樣就用腳畫出了我們要種的面積。
然後每個人間隔一步的距離,拿著種向日葵的工具——那是一根長管子,一端是尖頭的,還有一個夾子。每走兩步,把尖頭一端插進土裡,把葵花籽扔進長管裡,讓它到達尖頭那一端,再捏緊“長管”側面的把手,尖頭一端的夾子就會鬆開一個口子,葵花籽就可以落到地裡了。然後繼續往前走兩步,重複之前的操作。
播種向日葵的工具就是我手上拿的這個 ©小陳
從上面的種植操作說明來看,種向日葵確實不是個體力活。但它也有它的難點:走直線。
以前總是聽到說,酒喝多的人是走不了直線的。那沒喝酒的人走直線肯定輕而易舉了。其實並不是啊!走直線真的很難。
為了保證每一排向日葵整齊,我們需要儘量保證走直線,這樣每兩步種下的葵花籽基本在同一條直線上。可是,我走著走著就會往右歪,可能是右撇子的緣故吧,在我旁邊幹活的小陳同學又是個左撇子,結果我倆種的兩排葵花籽,越種越密,漸漸地種成了一排。後來我學會了走一段就回頭檢查,看看前面有沒有走歪,歪了就及時校準繼續種。再加上凰凰和小陳會在看到我走歪了的時候提醒我,終於可以走直了。
去年種向日葵的志願者們,在地裡留下一排排足跡 ©大貓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當第二天到達向日葵田邊時,田裡已然成了鵐類和山麻雀的“食堂”,它們在地裡覓食我們昨天種下去的葵花籽,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可能這對於普通農民來說是個令人頭疼的景象,覺得我的產量會因為野生動物的“破壞”而減產。但對於我們這些豹鄉田的共建人來說,這真是個讓人開心的場景,我們的田地除了可以為人類提供食物,也可以為野生動物提供它們的口糧,真的太棒了。
3. 老鄉們
去豹鄉田的第一天,hannah說,因為修路山團線開闢了很多“支線”,怕我們會走岔,所以讓君姐帶我們認個路。一路上,君姐在“導航”之外,也跟我們聊了很多,話題有修路,有村民對地膜的使用,也聊到了當時被大家熱議的話題:中美關稅戰。君姐說,你們知道嗎?因為美國不斷加關稅,現在農民的牛可以賣個更好的價格了!聽到牛價上去了,我特別開心。
想起去年來豹鄉田,我們種田休息之餘,和幫我們一起幹活的老鄉們聊天,問起他們賣牛的收入如何時,有位叔說,養牛的成本越來越高,但賣給屠宰場卻賣不上價,而我們說“我們買到的牛肉價格不低的”,他一臉落寞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我。聽到今年牛價漲起來了,我腦子裡蹦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今年的牛價能讓他開心起來了吧?
牛,是和順一切保護和發展工作都繞不開的問題
正當我們在田裡熱火朝天地種著土豆,田裡來了兩位老鄉,應該是傑哥叫他們來看看我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正要和老鄉們打招呼時,有位叔認出了我,對我說:“你是不是去年也來過?”我沒想到,不過是去年來過兩次,與叔見過幾面,匆匆如過客,卻能被他記住,心頭湧起暖流,“對呀對呀,我去年來過,叔你還記得我呀?”我回答著,臉上笑得像朵花一樣。
一開始我們謝絕了叔的幫忙,但是後來叔們對我們的種地速度實在看不下去了,終於自己下場給我們刨坑。老農果然不一樣,幾鏟鋤頭下去,一個小而深的坑就出來了,很快一整排齊齊整整的坑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大家都對叔們的刨坑技術連連讚歎,“叔,你們挖的坑又快又齊”,“叔,你們太厲害了”,叔,果然還是得靠你們”。叔們聽著我們的稱讚,羞赧地笑著,雖然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是能看得出他們很開心。
老鄉指導志願者們幹活 ©言熙
晚上飯桌上大貓對我們說,你們啊,就是老鄉們的丰容。我覺得這個說法實在是妙。我們的到來,給老鄉們原本一成不變的生活帶來了新的變化,一群新鮮陌生面孔的到來,宛如一股股活水的注入,讓老鄉們的生活變得豐富起來,“空心化”的村子也添加了活力。
這次回到豹鄉田,我突然意識到,這片土地上的人,我和他們的聯結,已經在我未察覺的地方播下了種子,開始生根發芽了,每一次和老鄉們的相處交流,都滋養著它不斷生長。
願它早日長成一棵大樹。
修補豹鄉田和紅山森林動物園共建的科普牌子,豹紋拖拉機再度出鏡 ©言熙
4. 巨難走的山團線
這次去種田的計劃差點“破產”,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修路,hannah擔心路太爛車不好開,會有安全風險。
我想著去年來的時候已經在修路了,那個時候因為要往地下埋什麼東西,所以各處地面都被挖開,車要從坑邊開出的一條狹窄土路上透過,當時山團線(337縣道)已經很不好走了。而又因為要往返豹鄉田和縣城,這段路我們開過兩次夜車。修路+夜路應該已經負面buff疊滿了吧,這次不會比上次的路更難開了吧?
去年因為施工變得忙碌的山團線 ©hannah
事實證明,山團線沒有最難開,只有更難開。之前好歹還有大段大段的水泥路,這次去因為修路面積的擴大,基本只有土路了。
隨之而來的問題,一是因為和順非常乾燥所以車帶起的揚塵非常大。第一天到豹鄉田,我們跟在一輛重卡後面,重卡後面揚起的沙塵,彷彿是場小型沙塵暴,路被隱藏在黃沙之中完全看不清楚,我們只得時不時減速,與前面的重卡拉開距離,好能看清路況。
你問為什麼我們不超車?那是因為路太窄沒法超啦。
第二個問題是土路太顛了,坐車如坐搖搖樂,耳邊好像響起了“爸爸的爸爸叫爺爺”兒歌。時不時還能聽到頭與車頂“親密接觸”的撞擊聲。
還是第一天到豹鄉田,一路顛到田邊,下車時同車的小夥伴說:“我剛才在路上都睡著了。”同車的人都非常詫異,齊聲說:“你是怎麼在這麼顛的路上睡著的?!”小夥伴想了想,“不會是被顛得頭撞車頂昏過去了吧?”眾人紛紛表示竟有幾分合理。
志願者們紛紛表示,腦仁兒都被搖勻…… ©言熙
第二天從豹鄉田到吃午飯的小飯店,依然是一路顛過去的。吃飯中間,小陳去車裡拿水,過了好一會才回到飯桌上,說,咱們的車胎沒氣了。傑哥聽到了之後,讓我們先吃飯,吃飯完再處理。
等我們吃完飯出去,就看到傑哥、傑哥的兩個朋友以及言熙在用千斤頂把車頂起來,準備換胎。
同行的小夥伴們都陸陸續續吃完飯出來了,站成一排圍觀他們換胎,好不熱鬧。胎換下來之後,拿到附近的補胎店去補胎。補胎的師傅看著輪胎上被扎出來的洞,分析了一番:“看起來這胎不是剛剛被扎的,應該是之前就被釘子扎到了,但是釘子也沒掉,所以一直沒漏氣,估計是剛剛你們開過來的這段路太顛了,把釘子顛掉了,所以車胎就開始漏氣了。”沒想到,顛簸的土路還讓我體驗了一次車胎漏氣,讓我第一次見識到換胎、補胎的全過程。真是一次難得的體驗。
修路給我們帶來的是駕駛上的各種問題,但給野生動物帶來的是什麼呢?
記得第一天君姐和我們同行,走在盤山公路上,她說,等下面的公路修好了,這條盤山路應該就沒什麼車了,動物們就可以走這條路了。想起去年就是在這條盤山路上與一隻準備下山的狍子不期而遇,那隻狍子一看到我們的車,立馬掉頭又往山上跑,估摸著去尋找另外一條更加安全的下山路線了吧。如果這條盤山路被棄用了,那隻狍子也許就可以更加安心的上下山了吧。
337縣道車流量增大後,華北豹們的活動範圍紛紛繞開了這條公路 ©貓盟
可是,修路對野生動物帶來的壞處卻更多,去年和今年,每次走在山團線,都讓我具象化地感受到人類改造自然的速度與力量,短短幾個月可能就完全改了模樣。今年走在山團線的盤山路上,看到了對面的山上面一半是綠色,下面一半是土黃色。一開始我只是覺得奇怪:這土黃色也太突兀了。再仔細看看,原來是為了修路開了一半的山
失去了植被的山頭,遠處還可以看到山樑上的風機 ©王身敦
作為人類,我都對這樣急劇的變化感到有些不適應,對於野生動物來說只能更甚。動物們要適應自己的家域被公路分隔得更小,從一塊棲息地到另一塊棲息地變得更加困難和危險,家域內部的競爭可能更加激烈,而這些變化可能是幾個月或者幾周內產生的。
面對這必須要修的路,面對道路開發給動物帶來的影響,即使能改變的很少,但我還是看到了看到了貓盟做出的努力:修建了動物通道,為了保留山體建造了一段隧道,我相信在我沒看到的地方,貓盟付出了更多的努力,雖然巧總說因為看不懂施工圖紙而踩了很多坑。
貓盟在和順橫嶺鎮的上北舍村進行生態修復工作 ©瑩子
太行一號旅遊公路上修建的野生動物過路通道 ©巧巧
我想起一句話:野生動物保護工作,就是在都很糟糕的選擇中,選出那個不那麼糟糕的選項。
而很多時候,這份工作其實是把別人作出的那個選擇,修修補補成一個不那麼糟糕的選擇。
在豹鄉田的三天時間飛逝而過,再一次戀戀不捨的與它告別。為什麼要來豹鄉田,言熙曾經問過我。我想,我想來,願意來,一次一次地來,因為豹鄉田像是我的精神樂園,它有著撫慰人心的力量,我在這裡與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產生聯結,與志同道合的小夥伴們一起勞作,一起觀察自然,內心由此得到充盈,獲得繼續前行的力量。
離開豹鄉田前最後的活:冒雨在本土花園裡種本土植物 ©言熙
從離開的第一天,我已經在期待與它的下一次相見,豹鄉田,咱們下次再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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