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兒(續集)
第二百章 隱忍大師
半個小時後,孫自威打來電話,說執行任務的是晉江市局刑警大隊,帶隊的是副局長武銘,和他認識,向他詢問了緣由。武銘說是奉了省廳之命,聽從省委調查組指揮。武銘說,這事來頭不小,請伊江地市局不要干預,還好心提醒,讓他不要摻和,離得越遠越好。還說,陸謙在現場被調查組組長姜子陽下了槍,地委劉書記隨後也趕到了現場。
聽罷,律卜偉沉默了,覺得事態嚴重了。他告訴孫自威,只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掛了電話,把情況告訴了黎林甫,問該怎麼辦?黎林甫與他眼神交匯,笑道:“你剛才不是已經決定了嗎?”律卜偉哈哈笑了起來。
“就按照你說的,咱們該幹嘛幹嘛,只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黎林甫意味深長看著律卜偉,“卜偉,依咱倆的交情,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要變天了,咱要順勢而為。從現在起,再不能幹糊塗事了。至於陸謙要去蹚這趟渾水,隨他去吧。”
說完,端起茶杯,輕啜了一小口,讚了聲“好茶”,看向律卜偉,“關鍵是水溫適度。”又品了兩口,放下茶杯,笑眯眯道:“喝茶要講究水溫,剛剛沖泡出來,喝急了會燙了自己,反而放一會,水溫降下來了才好。”
像律卜偉這樣混跡於官場的老油條,哪裡不懂他的話。他也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笑出聲,“還是老兄會品茶,道出了品茶的真諦。”
黎林甫咧嘴一笑,“溫茶對於口渴和急性子的人來說很難等待,難就難在一個‘忍’字。”黎林甫笑眯眯地看著律卜偉,風輕雲淡地講起故事:“歷史上周文王被商紂王囚禁時,被迫含淚吃下親生兒子的肉。這個場景令人心痛。如果你能承受人家拿刀割你的肉,那才是真正的忍。周文王表現出了驚人的忍耐,最終被釋放歸家,經過十幾年的努力,成功推翻了商朝,報了國仇家恨。
“他之後,越王勾踐臥薪嚐膽是忍的典範。後來大家談忍耐時,都舉例韓信忍胯下之辱。但比起周文王和勾踐,他不夠忍耐。最後還是沒忍住去‘謀反’,一代名將就這麼隕落了。唉,他打仗行,搞政治不行。劉備是三國中最弱的一個,一直寄人籬下,隱忍不發,最終成為一方霸主。
“我最欽佩的是司馬懿,忍常人所不能忍,熬死了曹操,熬死了曹丕,把諸葛亮耗得油盡燈枯,成為笑到最後那個人。他才是隱忍大師。”
“老兄說得好,小不忍則亂大謀。”律卜偉哈哈大笑,“正所謂忍一時,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高。”
黎林甫自嘲地笑道:“人生總有不如意、遭遇困境的時候,這時候你還不知變通,那不是自尋死路!看看現在的形勢,省報公開報道厲尚天被捕,地委書記劉萬春突然回來主持工作,省委調查組秘密介入,霍海消失得無影無蹤,仙樂樓也被查封了……這麼多事情接連發生,用屁股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哈哈,陸謙真是不識時務,去招惹調查組,我們可不能跟著糊塗,對吧?”律卜偉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律兄明白就好。”黎林甫挺直了身子,“大家都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個人?”他直勾勾地看著律卜偉,“律兄,如果打麻將,你出牌就點炮,該怎麼辦?”
“哈哈,無非就是洗牌、換風。”
“老兄,你這是常規方法。如果你整晚都運氣不好,洗牌和換風都沒用,怎麼辦?”見律卜偉疑惑地瞪大眼睛,黎林甫笑笑,“你聽說過抽老千嗎?”
律卜偉一愣。黎林甫詭譎一笑,“當然,抽老千需要高超的牌技,而且不能經常用,否則容易被識破。當然,遇到高手時,抽老千也沒用。”
律卜偉心想這就沒轍了。黎林甫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說道:“抽老千還是在玩心眼,還是在賭輸贏,根本就是不肯認輸。在明知大勢已去時,最明智的辦法就是推牌認輸,這才是忍。”
律卜偉道:“對頭,順勢而為。老兄,你說民國那個黎元洪,為什麼任風雲變幻他總在臺上?你看,孫中山當大總統,此公是副總統。袁世凱做了大總統,他還是副總統。袁世凱復闢,給他封個‘武義親王’,袁世凱死了,他直接升任大總統。其間府院之爭,他一度被趕下臺,直皖戰爭結束後,直系又恭恭敬敬地把他請回來,接著做大總統。呵呵,屹立不倒,奇怪不奇怪?
“一點兒都不奇怪,他一身柔骨,看起來沒主見,其實圓滑至極,難能可貴的是他不貪權,甘願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大總統。大家爭來爭去,相持不下,都想到了他,由此實現權力平衡。”黎林甫說道,“其實,與黎元洪相比,更厲害的是馮道。”
“馮道?”
“對,馮道!”看律卜偉滿臉的疑惑,黎林甫就知道他歷史知識淺薄,便沾沾自喜,娓娓道來:馮道這個人不簡單,歷史上的人物,我除了敬佩司馬懿,就是他了。他是五代十國後晉的宰相,歷經四朝十代君王而不倒,期間還向遼太宗稱臣,始終擔任將相、三公、三師之位,世稱‘十朝元老’。他死後被追封瀛王,諡號文懿。你說,歷史上有誰能夠像他這樣善始善終?他處於後晉的亂世之中,在流水的五代成為鐵打的宰相,這才是真正的厲害。”
說到這裡,黎林甫點燃一根菸,猛吸了一口,狠狠吞進去,在心中積聚半晌,才徐徐吐出。他看了律卜偉一眼,若有所思地繼續說:“對馮道最瞭解的,近代當數張之洞。他把馮道的權經歸結為‘權變’二字。認為馮道能夠成為不倒翁,是遵循了適應時代發展的權變之道。‘權變’就是圓潤變通之法,也是功成名就的進退之道。這是守經用權之精髓。懂得權變才能在複雜的政治環境中保持自己的地位,順勢而為。”
“還有一點至關重要。”黎林甫目光炯炯地盯著律卜偉,“為官者都被無數眼睛盯著,你得自身乾乾淨淨,無懈可擊。有個國學大師評價馮道,說他至少做到不貪汙,使人家無法攻擊他。”
“可是,我們……”
黎林甫知道他要說什麼,伸出手指“噓”了聲,說道:“我承認我們的節操沒有馮道高尚,但這點瑕疵也不是不能修補。來,我跟你說……”他湊近了律卜偉的耳朵,低聲說起來。
第二百零一章 穩定大局
姜子陽趕到省城時,已經很晚了。他把貞峽鎏、史宕、厲慷三人交給省廳刑警大隊隊長劉星鎮後,隨嚴達去見程文峴書記。嚴達提醒他,“這麼晚了,程書記還在等你,你要想好怎麼彙報,簡明扼要,抓住重點。”
他們直接去了程書記辦公室,程書記坐在沙發上,微笑地看著姜子陽,“來了,坐下說吧。”
姜子陽見程書記茶杯裡淺了許多,主動去加了水,又去給嚴達書記泡了杯茶,然後坐下,環顧四周,心中納悶:為什麼沒見顧秋?
程文峴看著他:“小姜,我們時間不多,開門見山吧,有什麼想法都說出來。”
姜子陽正了正身子,平視著程書記,不緊不慢開始彙報。在來的路上,他把所調查的情況捋了又捋,反覆歸納自己的想法,思路已經很清晰了。
他從“四公子”到霍海及棍刀幫,從桃花跳江到查封仙樂樓,從沙石案到伊江官場,從伊江到芝輝……抽絲剝繭,概述了伊江案情的來龍去脈,重點指出,“棍刀幫”是霍之巒的獨子霍海和貞世懷的大兒子貞峽丘領導的惡勢力,他們欺行霸市,姦淫女性,橫行鄉里,無惡不作,伊江地區大案要案基本是他們乾的。這背後牽涉到坊間所說的“三大家族”,他們結幫拉派,沆瀣一氣,大搞權錢交易、權色交易,建立了一個名為河口山莊的秘密基地,在那裡荒淫無度、胡作非為,直至出了陸大海強侵事件,逼迫受害女子跳江。而且這個事件跟霍之巒有密切關係。事情敗露後,又下“封口令”。最後毀了河口山莊,試圖抹去犯罪痕跡。
他們利用江堤工程,從砂石供應中斂財,並強制收取運輸過路費,建立了一條黑色利益鏈,所得錢財數目驚人。這個案件已經有霍大來和巫子褚兩人的供詞,並且有振河海公司的賬目和資金流水為證。他們還用其中一部分錢,巧立名目,收買和腐化相關官員,涉及面非常廣泛。芝輝縣副縣長百里達成和縣委書記楊可仲主動揭發了這件事,並提供了他們收受和使用的錢款明細。在這個利益鏈條中,關鍵的人物之一是伊江行署副專員吳善檜。為了便利這件事,伊江行署在芝輝設立了支援河堤建設指揮部,吳善檜擔任指揮長,坐鎮指揮。
最後,談到了督察組組長賈振京和副組長姚衛國被美人計腐蝕,導致督察組失職瀆職的問題。
程文峴問道:“你認為存在‘三大家族’嗎?”
姜子陽說:“程書記,根據初步調查,陸大海、霍之巒、貞世懷確實存在嚴重違紀違法問題,坊間稱他們為‘三大家族’,但是否定性為‘三大家族’,需要謹慎斟酌。”
程文峴又問:“你對伊江的形勢有什麼看法?”
姜子陽說:“伊江的問題非常嚴重,可以說觸目驚心。這已經超出了調查組的調查範圍和許可權。涉案人員眾多,而且層級高,牽涉到地區主要領導及一批縣處級幹部,這次查封仙樂樓,現場抓了地委辦主任和交通局長兩個重量級幹部。”他目光凝重,“程書記,這需要省委直接介入,採取強有力措施。”
程文峴深邃的目光盯在他臉上,“你是不是感覺到了壓力?”
“是的,壓力不小。”姜子陽沒回避。
“遇到困難,打退堂鼓了?”程文峴帶著笑問道。
“困難無處不在,政府官員就是因為要解決一個又一個困難而存在,共產黨人的精神是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我不怕困難,也不會因為困難而打退堂鼓。有省委的領導和支援,伊江的問題再大,也沒有過不去的坎。我是把情況如實報告給省委。”
姜子陽看著這位省裡最高領導,自嘲道:“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我有些擔心,畢竟事情太大,完不成任務不說,總不能給省委添亂吧。”
“呵呵,你倒是說說看,你有幾斤幾兩?”程文峴繼續盯著他。
“書記,我不是怕什麼。我初生牛犢,年輕氣盛,有幾分血性,老虎都不怕,還怕什麼?如果是讓我到伊江去推動嚴打,哪怕‘棍刀幫’再兇狠,哪怕背後的勢力再大,我都將勇往直前,殺出一條血路來,即使犧牲個人生命也在所不惜。”
他正了正身體,態度誠懇地說道:“但事情的發展超出了調查組的職責,涉及伊江地市主要領導貪腐案,就不是調查組管得了的。我沒有考慮個人得失,但如果因為我不慎捅破了天,引發一場政治地震,也許不是省委樂見的。”他既然想清楚了,就不想隱瞞自己的想法,得把話攤開了。
“噢,你接著說下去。”程文峴心中一動,興趣就上來了。
姜子陽儘量放低姿態,口氣平緩地說:“書記,我是個剛入官場的新人,沒有從政經驗,說一些不成熟的看法,提供給您參考。”程文峴點了點頭。
姜子陽繼續說道:“我擔心伊江案會牽連到更高層,弄不好會產生不好影響。我不希望出現這種局面。程書記,能否把嚴打和查處貪腐案分開處理。嚴打要公開進行,聲勢越大越好。貪腐案由省紀委負責查辦,要以事實為根據。我希望避免過去階級鬥爭那一套,不要一棍子打死一大片,不要擴大打擊範圍,不要搞人人過關,不要搞得人人自危……”他說了一些關於黑白灰、逆淘汰的道理,還提出了一些政策建議,比如對脅從者從寬、對自首者從寬、對揭發重大案件者從寬……
程文峴問道:“以你瞭解的伊江問題,說說看,如何實現政治穩定?”
姜子陽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程文峴覺得讓他回答這個問題是難為他了,對他的謹慎感到滿意,同時也想看看他的政治思維水平,於是鼓勵道:“放心說吧,說錯了也沒關係。”
姜子陽受到鼓勵,便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認為,要實現政治穩定,關鍵是穩定幹部隊伍。我個人建議,在處理伊江貪腐案之前,能否先調整伊江地市兩級黨政班子。至於貪腐案,查證一個,處理一個,不管涉案人調到哪個地方、哪個崗位都要追究。這樣逐步化解危機,降低政治風險,避免引起大的震動。
姜子陽的想法說到程文峴心裡去了,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有這份見解。“呵呵。”他臉上露出笑容。姜子陽緊張的心情也一下子放鬆了,他覺得程書記的微笑很燦爛,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他如此輕鬆,是不是世界微笑日來了?
這時,程文峴又提出一個問道:“你怎麼看伊江‘三閒’?”
姜子陽直言不諱:“怎麼用幹部,輪不到我亂說一氣。但既然程書記問我,恕我直言,伊江‘三閒’明哲保身,雖然沒大錯,卻缺乏責任擔當。”說完,他憨憨地笑道:“程書記,我是信口開河的。如何任用他們,想必省委早有考慮。”
“呵呵,信口開河?我看不盡然吧!”程文峴意味深長地笑道。他轉向嚴達,“嚴達同志,你怎麼看?”
嚴達說:“子陽同志把事情都說清楚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個人覺得調查組第一階段任務基本完成,省委是要考慮下一步行動了。對此,省委主要領導需要達成共識。”
第二百零二章 人心不足
當晚,程文峴主持召開了書記辦公會,聽取姜子陽關於伊江貪腐案的彙報。參會的有邵勤褚省長、孟立達書記、張文賢書記、秦雲路書記,以及政法委書記嚴達、紀委書記紀炎和秘書長羋書章。程文峴說,省委調查組去伊江調查嚴打不作為問題,沒想到揭開了伊江貪腐案的冰山一角。因為事情重大,這麼晚召集這個會議,向大家通報情況。
姜子陽按照跟程書記彙報的口徑,彙報了調查組在伊江的工作和初步調查情況。他說,調查組發現伊江地市在嚴打問題上,存在嚴重的不作為、亂作為,甚至出現嚴重貪腐問題,涉及多個領域和部門,牽涉一批幹部。其中,陸大海、霍之巒、貞世懷三人問題最突出。
在彙報過程中,程文峴不時地提出問題,都是姜子陽單獨彙報時他提的那些問題,引導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在姜子陽的說明上。
邵勤褚問了一個問題:“是不是存在‘三大家族’?”
姜子陽知道邵省長關心的是什麼,他說了對程書記所說的觀點,只是語氣更加委婉。他說:“‘三大家族’只是坊間的一種說法,我個人不贊成下這樣的定義。但就目前掌握的情況,陸大海、霍之巒、貞世懷確實存在嚴重問題,具體有多大問題,還要等省委調查結束後才能下結論。”
邵勤褚點點頭,目光深邃地看著姜子陽。
彙報快要結束時,嚴達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他對程文峴說:“程書記,我有個情況要補充。”
程文峴說:“你說吧。”
嚴達說:“剛剛省廳通報了一個訊息,伊江兩名重要犯罪嫌疑人已經招供,並提供了一些有關伊江貪腐案的情況,證據鏈進一步完善。”
嚴達說完,程文峴對姜子陽說:“子陽同志,你可以離開了。在省委沒有做出新的決定前,調查組仍然要履行職責,該怎麼幹還怎麼幹。”略作停頓,他輕鬆地說道:“呵呵,你提的那些政策建議,我看調查組可以先嚐試一下。”說完,他看向在座的各位書記,“我們現在研究一下伊江問題。”
姜子陽從省委大院走出,雨已經停了,他仰望星空,信心滿滿。
這個時候,黎林甫正靠在床頭想心思,一根接著一根抽菸,縱然身邊躺著個絕色美女,他也無心纏綿。從律卜偉家出來,他來到這裡,來見這個女人,卻沒有往日的激情。這是座普普通通的宅院,但裡面裝潢高雅,古典中透著時尚,雅緻不失高貴,特別是主人房的那張大床很有味道。這是一張螺鈿有欄杆的床,闊大無比,楠木打成,可見這床的價值不菲。床頭櫃上一本翻開的《紅樓夢》,邊桌上放了一些鮮花,鮮花叢中有一群陶瓷小愛神,笑吟吟地探著身子,似乎在幽暗中窺視著主人的床笫之歡。
女人抱住他,黎林甫縱然理智過人,感受到這溫軟身體蹦出的心跳,也禁不住心蕩神搖。他從不沉迷女色,唯獨對這個女人上心。女人低聲說,“林甫,我回來可是來陪你的,你都不親我一下。”黎林甫俯身親了親她。
女人撒嬌麥萌,“蜻蜓點水,一點兒感情色彩都沒有。”
黎林甫心裡苦笑,俯身抱住她,“我也想沉睡在你這溫柔鄉里啊。很多人都說願做牡丹花下死……”剛要說出“風流鬼”,心裡打了個冷顫,心想:死了還有風流嗎?他沉吟片刻,叫著女人的名字:“雨燕,你是懂我的。我這輩子除了你姐,只對你上了心,唉,可是還有一句話,‘溫柔鄉是英雄冢’,我不得不為你、為我們的今後著想。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能把你給牽連進來。”
“你一向有大將風度,這是我迷戀你的原因。”雨燕不無擔心地說:“從沒見你如此心事重重的,真有那麼嚴重嗎?”
“情況你都知道了,省委調查組悄無聲息進駐伊江多時,今晚卻大張旗鼓地查封了仙樂樓,這意味著什麼?”
“沒想到事情真到了這個地步!”
黎林甫沒有吭聲,他拿起那本《紅樓夢》,翻了翻,對她說,“你喜歡這本書,第二回賈雨村在智通寺看到的對聯告訴我們什麼?”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雨燕讀出來。這時的她,雙眸似水,卻帶著談談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還不是有些人貪得無厭,現在想回頭都來不及了。”
“雨燕,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情有獨鍾嗎?你冰雪聰明,一點就透。”黎林甫心裡藏了太多的東西,憋得難受,沉吟片刻,喃喃說道:“你說的太對了,這些人啊,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們指望著山重水複還有路,就是沒想到前面可能是萬丈深淵。”
黎林甫凝視著她,“雨燕,你知道我的,我不在乎錢,所以從不沾他們那些東西。可是我不靠著他們,也走不到今天,唉,當官難啊,當個好官更難。”也許是憋得太久了,他不吐不快,“我是看不起他們的,陸大海不只是貪得無厭,可以說五毒俱全,落得現在這個下場,是自找的。貞世懷,心胸狹窄,沒有大格局,是個又當又立的小人,之所以都讓著他,還不是忌憚他身後的那位。原本欽佩老霍,就靠得緊些,沒想到危機來臨卻像變了個人。”
他說了看到杏花在霍之巒床上那一幕,不屑地說:“就如亡國之君陳後主,聲色犬馬,夜夜笙歌,竟然跟貞世懷的侄媳婦搞在一起……衰敗之象啊!”
黎林甫的神色決然起來,“我們要走自己的路。雨燕,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我交待你的事辦好。”
“你說的事我都安排妥當了。”
“你辦事,我當然放心。”黎林甫神情嚴肅起來,“交給你的可是我半生心血,也是我的後半生,這不是兒戲。”
“我知道那些姑娘都是你的寶貝疙瘩,我會調教好他們。”
“你們交接的時候,史宕沒有察覺什麼吧?”黎林甫還是不太放心,他要防微杜漸。
“你放心,百靈是你的人,我沒有露面,是香港那邊來人辦的,史宕做夢都想不到是怎麼回事。”
“好,這我就放心了。”黎林甫心情大好,一下子輕鬆下來,他愛撫著雨燕的身體,說起了情話:“每次看到你,我心裡就有一種激情。你語笑若嫣然,一舉一動都似在舞蹈,纖細的腰肢,平時一襲白衣委地,上鏽蝴蝶暗紋,一頭青絲用蝴蝶流蘇淺淺倌起,有仙子般脫俗氣質……”
雨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幹什麼的?美院的舞蹈老師,在省城是響噹噹的角色。”
“所以我讓你訓練山莊那些農村女孩。”黎林甫一臉寵溺,“我最看重你的,還是你的氣質和學問,不只是形體藝術,還有詩書才情,琴棋書畫,香茗茶事,你是個全才呢。”說著,禁不住和她親熱起來。一番纏綿過後,黎林甫拍了拍她得臉蛋,說“我得走了,今天有一場鬥智鬥勇的較量等著我,我得好好準備準備。”
“不就是動腦筋嗎?就在這裡想,我還可以幫你想想。”雨燕莞爾一笑。
“也好。”他想了想,去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張照片,又上床攬起她的身體,把照片遞到她眼前,“你看看這張照片,有什麼想法?”
“喲,好帥氣的小夥。”雨燕拿過照片,仔細端詳,似乎要把畫面人看個透,“他可否婚嫁?”說著臉有些微微發紅。
“怎麼,喜歡上了?”
“你呀你,到現在還對我不放心啊?”雨燕怪嗔:“女人也愛美男好吧。不過,對我來說,只是欣賞這小子罷了。”雨燕撒嬌道:“實話實說,這小夥挺有精氣神的,應該招人喜歡。”
“你知道不知道,他就是省委調查組組長,叫姜子陽。”
“這麼年輕?”雨燕輕聲沉吟,“能夠擔當如此重任,上面一定有人賞識,相比那種銀樣鑞槍頭,他應該有兩下子。”她兩眼閃光,“林甫,你一向識人很準,你說說,他是怎樣一個人?”
“怎樣一個人?”黎林甫自言自語,沉思片刻,說道,“有能力,這一點沒話說。他來到伊江做的那些事,我都自愧不如,弄得我們很狼狽。這小傢伙前途無量。”他注視著雨燕,“他年輕帥氣,眼光清澈透明,看起來面善心正。他情商很高,重感情,講義氣,身邊漂亮女孩不會少。嗯……這倒值得研究。”
“呵呵,哪個男人不愛色?不愛色的男人是最無趣的,好啊,他情商高好啊,不逗女孩子喜歡的男人沒情商。”雨燕撲哧一笑,“你莫不是要我擺平他?”
“你想到哪裡去了?你那點心思,呵呵……”黎林甫點點她的額頭,正經起來,“現在還不需要你上場,再說我捨得讓你去幹這種事情嗎?嗯,你暫時不要把過多精力放在他身上,也暫時不要去管山莊那些姑娘,她們有百靈管著。你要好好想想怎麼在省城開啟局面。至於那個姜子陽,我料定他很快會回到省城,可能會擔任重要職務,那時自然有你用武之地。”
雨燕心裡樂開了花,眼睛一亮,但轉瞬即逝。
第二百零三章 琴瑟和鳴
姜子陽回到分割槽大院,衝了個涼,出來時又是神清氣爽。他向仙樂樓走去,這裡仍然被封鎖著。他想著谷浩然和武銘他們也許跟自己一樣忙碌了一夜,這個時候不該打擾他們,便原路返回。路過帥府時,鬼使神差就進了院門,聽到臨池塘的附樓上傳來古箏聲,仔細一聽,竟然是《洛神賦》。
他在池塘邊的石凳上坐下來,靜靜地聽著曲子,彷彿看到一個少女坐在荷花之上,美若天仙,纖纖玉指彈奏著樂曲。琴聲婉轉動聽,如夜鶯歌唱,如鳳凰呼嘯,在鳳尾竹間穿梭,在荷葉上跳躍。她用音符訴說著曹植與甄宓相遇於洛水之畔的故事。那是一段人神殊途,卻相思相戀的緣分。曲調時而激昂,如水花飛濺,或如瀑布奔流;時而柔和,如清泉潺潺,或如清風拂面。她的情感在樂曲中流淌,表達著無盡的悲傷和悵惘。
在姜子陽的認知中,曹甄之間不是一種簡單的愛戀。曹植對甄宓更多的是一種依賴感,甄宓是他唯一最安全的心靈歸宿。而甄宓對於曹植的愛十分複雜,是嫂嫂對一個孩子、一個弱者的母愛,還是對曹植的溺愛和心理上的依靠,亦或有生理上的慾望和愛戀,糾結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她自己甚至不清楚這份朦朧的感覺來自何處,是否符合傳統倫理宗法,究竟是親情,還是愛情,或是其他?
不論如何,《洛神賦》沒有任何赤裸的情色慾望摻雜其中,是為了心靈的交流而非肉體慾望的滿足。姜子陽的心神隨著曲子飛向遠方,徘徊於洛水之間,不忍離去。
古箏突然停了下來,世界恢復了寧靜。姜子陽從沉醉中醒來,抬頭望去,只見尹貞憑欄而立,望著自己。她一襲紅裙,秀髮飄逸,如同洛神重現。他倆相隔一池之水,一樓之高,相互凝視著。姜子陽腦海裡浮現出曲子裡與洛神的邂逅,洛神美若天仙,風華絕代,情思纏綿,若有所寄,人神之戀難以言喻。他在想,她為何清晨彈奏《洛神賦》,難道她也是紅顏多情,想傾訴自己心中的柔弱與傷痛?
尹貞也在想,他為何一大早來到這裡,恰逢自己彈奏《洛神賦》,這是否是一種情緣?他能否明白自己抒發的情感與憂愁?良久,尹貞主動招手。姜子陽上樓,被她迎進閨房,嬌羞地凝視著他。
姜子陽看到陽臺上放著一架深黛古箏,琴架呈H型酒紅色。他撫摸著古箏頭,說道:“珍珍,你的古箏楠木製,十分珍貴。”
尹貞回道,“這是老師贈與我的。”
姜子陽說:“楠木古箏,彈奏古曲最佳,韻味濃郁、音色古樸典雅。”似是自言自語:“這色彩,我喜歡。黛,畫眉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尹貞接著吟道:“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姜子陽凝視著她,透過她的秀肩,看到窗格邊掛著一支琴蕭,心裡一動,取下那隻琴簫,前七後一八個音孔,試了試音色,吹起了“洛神”。
尹貞坐在古箏前,非常自然地合奏,好似心靈碰撞,靈魂交合,琴瑟和鳴……合奏完“餘情悅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這段,二人幾乎同時戛然而止,似是心有靈犀,相互對視,含情脈脈。
這時,尹蘭推門進來,看到姜子陽便呆住了。她是尋著尹貞房裡的琴瑟之聲而來,心想:尹貞這麼早和誰在合鳴,沒想到是他。
尹蘭睡眼朦朧,圓領衫繃緊處凸起的兩個圓弧,輪廓鮮明。她對自己身體的曲線很得意,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昨天對他還心存戒備,為什麼現在這種戒備蕩然無存?她知道他在注視自己,似乎隔著薄薄的布衫透視她的心胸,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姜子陽出神地看著她,這是他再次近距離欣賞她的容貌,她和尹貞一樣美,卻比尹貞還要性感,略帶憂鬱的神情讓人憐愛。他的臉不由得漲紅了,不敢再直視她的眼睛。尹蘭看出了他的害羞,心想他一定是個沒有什麼經驗的男人,越發好奇,對他發生了興趣。
姜子陽強自鎮定,禮貌地和她打了招呼。尹蘭也回過神來,假裝驚訝地說:“子陽,你真早啊!”她圍著他和尹貞轉了一圈,故作一本正經地說:“天剛剛泛白,你怎麼就跑到我妹妹閨房裡了?”
姜子陽感到有些尷尬,臉紅了。尹蘭心想,他們肯定有什麼貓膩,調侃道:“子陽,你臉紅什麼呀,莫不是心裡有鬼?”
姜子陽已經恢復了平靜,從容說道:“我現在精神煥發。”
他直視著尹蘭的眼睛,說道:“我平時有早起鍛鍊的習慣,今天散步到這裡,聽到裡面傳來古箏聲,很動聽,就想看看是哪位美女在彈奏,沒想到是尹貞妹妹。彈得真好聽,看到這蕭,我情不自禁吹了起來。”說得尹貞心花怒放。
姜子陽不想給尹蘭更多取笑他的機會,看了看錶,“哎呀,時間不早了,我一會兒還有個會呢,先走了,有空再來。”
尹蘭不甘心就這樣放過他,她想多瞭解他,就說:“子陽,時間還早呢,吃了早飯再走吧。我去準備一下,馬上就好。”說完,不等姜子陽回答,風風火火地跑去了。
姜子陽想想時間的確還早,便留下來了。他走到陽臺上,尹貞跟了過去,二人倚在木欄上,看著樓下的池塘、荷花、鳳尾竹、橘園。周圍靜悄悄,屋後欒樹林傳來陣陣蟬鳴,鴿子在簷下的窠裡咕咕軟語,兩隻紅翼朱雀落在木欄上望著他倆。
他倆捱得很近,尹貞感覺到他肌肉的彈性,看見了他額頭上的細汗,從他敞開的襯衫領口看到他起伏的胸部,注意到他左邊褲袋的輪廓和右邊褲袋露出的手帕,兩條長長的腿自然踏在木欄坎上,他那裹在淡綠色軍褲裡的臀部是那樣結實。
她把手掌放在欄杆上享受清晨的爽朗,胳膊時而和他身子碰在了一起,感覺到他身體的溫暖和胳膊上細小的汗毛,有一種觸電的心悸。尹貞是個很靦腆的人,她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感覺,不知道是十年前的青澀愛意,還是十年後一見鍾情,唯一能解釋的是,子陽哥有某種吸引她的地方。
尹貞說了句,“這裡真美,這感覺真好。”
姜子陽點頭說:“這裡是很美。我喜歡這裡的幽美環境和氣息,有一種家的溫馨。”他喜歡這裡“家的溫馨”,說得尹貞心怦怦直跳,但很快又暗淡下來,家?自己有家,可家如此亂七八糟。唉,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我不配他呀。”
姜子陽看了她一眼,僅僅一瞥,便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她不僅漂亮,而且身材高挑,凸凹緊緻,格外晃眼。雖然他周圍不乏漂亮的女人,但少年時的情愫是那麼深刻,她彈出的“洛神”彰顯她對愛的嚮往和激情。她優雅的神態,高雅的氣質,直擊他的心靈。在他的認知裡,愛應該是靈與肉一體,在肌膚相親時,同時需有靈魂的碰撞。他希望一個美麗、性感和靈魂之約的愛人。這個人是眼前的她嗎?
姜子陽側過身子,正巧她也轉過身子,自然而然觸碰到了她的柔軟處,兩人同時一熱。尹貞感覺到他溫柔的目光灑在自己身上,從上到下,沐浴了她全身,心裡慌亂起來。
姜子陽看著尹貞,眼中滿是愛憐,輕聲問道:“這十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尹貞凝視著姜子陽,眼淚模糊了視線,她把這十年的艱辛一一向他傾訴,說她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說她心裡從未忘記過他,說她為了他改名叫“尹貞”。她剛說到自己的婚姻,尹蘭就進來了,打斷她的話:“她那個所謂的丈夫簡直是個畜生,竟然不珍惜這麼美麗善良的媳婦,自己外面亂搞。”
尹蘭轉向姜子陽:“我這個妹妹真是苦命,心裡一直掛著你。也怪我不明白她的心思,硬是勸她嫁給那個秦觀,本以為能給她一個幸福的家庭,誰知道……唉,都是我害了她。”
姜子陽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尹貞神色黯然,低著頭,不吭聲。尹蘭便把尹貞如何尋找姜子陽,如何保持清白,秦觀如何糾纏不休,她和母親如何苦勸尹貞,尹貞如何勉強答應結婚,又如何冷淡對待秦觀,秦觀如何出軌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姜子陽聽得目瞪口呆,看著失落的尹貞,心中疼痛無比,顧不得尹蘭在旁邊,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尹貞感覺到他溫暖的懷抱,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放聲大哭,彷彿要將這十年的相思和委屈全部傾瀉出來。姜子陽輕撫著她的頭和背,尹貞緊緊地依偎在他的懷裡,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尹蘭靜靜地看著這一幕,感受到姜子陽的真情實意。
第二百零四章 霍海招了
回到招待所,姜子陽就接到劉星鎮的電話。劉星鎮告訴他,霍大來、霍海全都招了,按照嚴達書記的指示,“我把情況跟你溝通一下。”
劉星鎮也是用關黑屋子的方法審訊霍大來,不過有所不同的是,他們把他扔進一個空無一人的大房子裡,任由他孤獨地度過黃昏。黑暗的房子裡靜悄悄的,安靜得可以聽見針葉落地的聲音。霍大來覺得心空蕩蕩的,感到空虛和無助,他厭惡這種感覺,害怕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房子裡迴盪。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遺棄的狗,被全世界拋棄了。他的心裡湧起各種不安、恐懼、焦慮……
他的手腳被銬在一個小椅子上,房子裡只有這個椅子能容下他的身體,空間狹窄,連休息都成了奢望。他想求救,卻無人可求。他的命運完全掌握在別人手裡,無人理睬的失望和沮喪,逐漸變成了絕望。
他和巫子褚一樣,平時風光無限,內心其實脆弱。他在黑暗中待了幾個小時,快要崩潰了,大聲喊著“有人嗎?有人嗎?”
突然三盞強光直射過來,他本來就眼睛不好,一見光就流淚,何況這麼刺眼的燈光。他和巫子褚一樣,一進入審訊就慌了神,尤其聽說霍海和他女兒都被抓了,精神就垮了。
劉星鎮勸他,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女兒想想啊,趕緊交代吧,爭取從寬處理。還說巫子褚也被捕了,什麼都交代了,振河海公司已經被查封,賬戶被凍結了。你不說也沒用,事情會查得清清楚楚。
霍大來徹底崩潰了,一邊哭一邊喊:“政府啊,我說!我全都說!”
根據霍大來的招供,振河海公司是三大家族的企業,分別代表貞(振)家、霍(河)家和陸大海的“海”家。這家公司利用河堤砂石供應合同差價,以及收取過路費,牟取鉅額利益,進行瓜分,涉及省地市縣各層級官員,其中相當部分供霍海的“棍刀幫”揮霍。
劉星鎮拿著霍大來的供詞,立刻對霍海進行了審訊。審訊地點在陸軍總院病房,劉星鎮死死盯著霍海,他已經掌握了他大量刑事犯罪證據,加上霍大來的口供,就算霍海不交代也能定罪。審訊的重點是要讓霍海交代振河海公司的內幕。他採用了單刀直入的方法切入主題,毫不客氣地問起案件的核心問題。
病房裡,除了病床和給霍海吊針,還有一盞強光燈。霍海身體受傷,本就虛弱,在燈光直射的刺激下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漆黑。他想挪動一下身子,卻發現手腳都被銬在床架上,動彈不得,心裡煩躁不安。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落網之後必死無疑,就抱著赴死的決心,但不甘心就這麼死去,他還沒完成對社會的報復計劃,他還沉迷於指揮“棍刀幫”和用金錢操控官場的快感。而且,他還有一個心愛的女人,他答應今年風風光光把她娶進門,計劃一年內讓她為自己生個胖小子。他信奉傳宗接代,不想在他這裡斷了根。
這時,對面傳來一個聲音:“你叫什麼名字?”他不想回答,心想:你們不是知道嗎?但這個聲音不斷重複,讓他非常煩躁,本能地答道:“霍海。”
“你跟振河海公司什麼關係?”
他驚住了,心臟猛烈跳動起來。他本以為會問一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不料問的是這個。這是他和他老爸的最大機密,他們這夥人自以為此事深藏不露、無人知曉,沒想到就這麼輕而易舉被揭穿了。這事太大了,不僅是要了他個人的命,而是要了一幫人的命,他肯定不能回答。
“振河海公司是不是貞家、霍家、陸家的公司?”問題切中要害。
霍海懵了:“怎麼連這麼私密的事也被人知道了?”他雖然沉默不語,聽到上面幾個問題,他明白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所謂秘密不過是自欺欺人,不由得心慌意亂。
“霍之巒,你父親,他在振河海公司一案中涉及多少利益?”
“霍蘭跟這個公司有什麼關係?她有沒有涉案?”
霍海心裡咯噔一下,想到父親辛苦打拼的官位,沒有父親,他們家就完了;想到審訊前見到霍蘭的模樣,她淚眼汪汪地望著他,他心疼不已,於是脫口而出:“跟他們沒關係,都是我一個人乾的。”
“好,那就說說你是怎麼幹的吧。”
為了保住父親和家庭,為了保護他心愛的女人,他咬了咬牙,全說了,反正不說也瞞不住。他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他知道,在操作上沒有留下父親的任何痕跡,更沒有牽連到母親和姐妹,都是用他霍海的名字,他都是用現金方式收取,收取或支付了多少錢,怎麼給的,都是他一手操辦。這些錢不在銀行,藏在什麼地方,除了他和父親,只有老天知道。而他知道,父親絕不會說出來。自己死就死吧,但父親不能倒下,他的女人也要活下去,他深信只有父親能夠給她心愛女人生活保障。
第二百零五章 雷霆萬鈞
陸謙一大早就去找霍之巒,但霍之巒昨晚被杏花這個小狐狸纏得死去活來,他年紀大了有些吃不消,累得半死就睡過了頭。直到八點多,他才被地委辦公室的電話吵醒。一齣門就看到陸謙,就問他“你這麼早來幹嗎?”
陸謙急忙報告了仙樂樓被查封一事。
霍之巒已經知道這事,但聽說調查組組長和地委書記劉萬春都到了現場,眼皮跳了幾跳:這是什麼情況?說明了什麼?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他這個平時從容不迫、老練沉穩的政壇老手,也慌了神。但他沒有失去理智,仔細詢問了昨晚事情的經過,聽說陸謙帶著警察去仙樂樓,和晉江警方發生了衝突,覺得事情鬧得有點大。
唉!色字頭上一把刀,真是恰如其分。一個人為色所困,美色就會給他留下一個無法磨滅的傷痕。想想陸大海的遭遇,霍之巒後悔不已,恨自己在危機四伏時,還沉迷於女色,再這樣下去,那就是“石榴裙下命難逃”的下場。
看到站在眼前的陸謙,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選錯了人,身邊都是些什麼貨色,目中無人,蠻橫無理,惹禍招災,件件樁樁都讓人頭疼。他火冒三丈地盯著這個廢物一樣的傢伙,半天才收回目光,心裡嘆了口氣,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他不痛不癢地說了幾句,就讓他離去。
上午九時,霍之巒走進地委會議室,姜子陽和調查組成員已經坐在這裡了,劉萬春等地委常委、行署領導及市委常委、市政府領導悉數到場。他沒有看到史宕,作為安排會議的地委辦主任,他是應該在會場的。
在場的還有督察組成員,但主持工作的副組長姚衛國卻沒有來。姜子陽想起他的“洞房花燭”,臉就冷了下來,強烈不安在心裡漫延。
今天早上,姜子陽收到省委嚴打指揮部“關於向伊江地區派出調查組的決定”的紅標頭檔案,經過溝通,劉萬春安排了這次見面會。劉萬春宣讀了省委嚴打指揮部的檔案,直接進入主題。他介紹了姜子陽,說請姜組長髮言。
姜子陽起身,環視一圈會場,說:“我是省委調查組組長姜子陽。”算是和大家打了個招呼。這時候,姚衛國匆忙趕到,說了聲“遲到了”。姜子陽盯著他好一會兒,他不敢看姜子陽的眼睛,心虛地低頭找到自己位置坐下。他這兩天如發了情的公狗,一會都離不開陸春蘭,整日里鬧春,直到督察組通知他開會,他才不情不願地起床趕來。
姜子陽沒理他,依次介紹了調查組成員。當介紹到省紀檢委三處處長姬箭衛時,全場一片譁然,連姚衛國也傻眼了:怎麼會有這個人?省紀委派了個負責紀檢地方官員的處長參加調查組,這意味著什麼?當介紹到簫長劍時,全場又一陣竊竊私語。姜子陽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也沒有阻止,任由氣氛發酵。
過了一會兒,在他的示意下,劉萬春說話了:“大家安靜,請姜組長繼續講話。”
介紹完調查組成員,姜子陽說道:“調查組奉省委指示,前來調查伊江地區治安狀況和嚴打進展情況,重點是‘棍刀幫’犯罪案件。”
霍之巒儘管從姚衛國那裡知道了這些,但聽到調查組組長親口說出,心裡還是一緊。
姜子陽看了大家一眼,說道:“下面請調查組副組長、省紀檢委三處處長姬箭衛同志宣佈省委決定。”
姬箭衛起身,宣讀一份檔案:“省委決定對伊江地委副書記、行署專員陸大海強行性侵女性事件立案調查,並授權調查組調查此案。”而後把檔案遞給劉萬春,劉萬春看了一眼便遞給霍之巒。霍之巒只看了眼標題,心就提到嗓子眼了,目光死死鎖在檔案上。
姜子陽盯著霍之巒,“霍書記,是不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
霍之巒一驚,很快恢復了常態,“噢,沒什麼不明白。”
姜子陽道:“還要請伊江地委、請劉書記大力支援,請霍書記積極配合。”
劉萬春當即表態:“伊江地委堅決擁護省委決定,一定全力支援調查組辦案!”
霍之巒聞出了姜子陽話裡的味道,他要劉萬春“大力支援”,要他“積極配合”,內外有別。他又一驚,莫非調查組知道陸大海的事跟自己有關。又一想,河口山莊已經不存在了,陸大海也說不了話,我堅持不說,你沒有證據,奈我何!他故作輕鬆地說,“堅決按照省委決定,積極支援調查組查案。”
姜子陽緊接著說,下面請調查組副組長、省政法委執法監督室副主任聞安卿宣佈另一個訊息。
聞安卿起身,掃視了在場人員,嚴肅說道:“我代表調查組宣佈,省廳和調查組昨晚聯合辦案,查封了涉黃娛樂場所仙樂樓,並依法對現場涉黃人員進行調查取證,刑拘了仙樂樓老闆貞峽鎏,刑拘了現場賣淫嫖娼人員,其中涉及不少地市縣官員,包括地委辦公室主任史宕、地區交通局局長厲慷。貞峽鎏已押往省廳,史宕、厲慷二人已交由省有關部門立案審查。”
此話一齣,全場震驚,都沒想到出了史宕、厲慷這檔子事。劉萬春興奮不已,這無疑剪除了霍之巒的羽翼。霍之巒呆立當場,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夜歡娛,外面卻發生了驚天鉅變。這才覺得還是輕視了這個年輕的調查組組長,這人能量之大超乎想象,一齣手就是雷霆萬鈞。他更清楚省委這次是下決心要解決伊江問題,心裡驟然緊張起來,出了一身冷汗。
霍之巒看向黎林甫,黎林甫沒有迴避,反而平靜的與他對視,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他心裡在說:你看我做什麼?我們不是商量好了應急方案嗎?怎麼事到臨頭如此不淡定呢?他同時慶幸自己當機立斷,沒有捲入昨晚的事件之中。他打定主意,按照計劃退步抽身。
姜子陽沒有給在場人員思考餘地,他說:“根據省委指示和授權,調查組不僅負有調查任務,還可以行使紀檢、檢查、公安聯合辦案職能。昨晚查封仙樂樓是調查組辦理的首樁大案,由異地公安部門配合行動,所有涉黃人員將逐一審查,其中涉案官員交由紀檢部門處理。具體事宜請地委、市委相關部門與姬箭衛處長、聞安卿副主任、馮治安副處長接洽。
他說,從現在起,在伊江地區發現一起大案要案,調查組查處一起,一般案件將移交地方查處,重大案子交由省廳處理。在座的都是地市領導,請嚴格管束自己的下屬和親屬,收斂自己的行為。”又說:“省委主要領導讓我轉告伊江地委、市委,要嚴格按照省委嚴打部署,從重從快嚴厲打擊各種刑事犯罪,徹底整頓社會治安,還老百姓一個朗朗乾坤。下面,宣佈幾條政策……”他把向書記辦公會建議的政策要點一一道出。
在場的伊江地市官員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脅從者從寬、自首者從寬、揭發重大案件者從寬……
姜子陽按照既定思路,自始至終沒有提及伊江地區貪腐案,口口聲聲說的都是嚴打,但黎林甫、霍之巒不認為調查組僅僅是推動嚴打。
第二百零六章 保不住了
這天上午,貞世懷帶著禮品來到省長邵勤褚家。邵夫人吳思賢高興地收下禮品,並逐一展示給邵勤褚看:四瓶茅臺、四條中華、一棵千年人參和一盒燕盞。禮品都十分珍稀昂貴。貞世懷指著人參,笑容滿面地介紹說:“邵省長、吳阿姨,請看這棵人參,雌雄同體,形態似人,身體和根鬚完好無缺。您看,它身上還繫著紅繩,掛著銅錢,這是很難得的東北千年老參,能大補元氣。”
他又開啟禮品盒,對邵夫人說:“吳阿姨,您看這盒燕窩,它來自東南亞的天然金絲燕巢,纖維細密、色澤透亮、微黃髮光。它富含燕窩酸、蛋白質、氨基酸、微量元素和碳水化合物,能滋潤肌膚,滋補身子。”
吳思賢笑著說:“老邵,你看,還是世懷想著我們。”又對貞世懷說:“算我和老邵沒白疼你。”
貞世懷恭敬地說:“這是我應該做的。邵省長日理萬機,吳阿姨家裡家外操勞,都很辛苦,都需要調養身體。世懷非常感謝省長對我的培養、教導和提攜,也非常感謝吳阿姨對我的關心和愛護。”
吳思賢說:“老邵,你看,世懷這麼懂事,知道感恩回報,我們沒白費一番心血。”說完,抱著禮品上樓了。
邵勤褚一直對這位前秘書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夠傳承自己的事業,也用心培養和提攜。但最近的一些傳言,特別是姜子陽在書記辦公會上的彙報觸目驚心,讓他震驚不已,第一次動搖了對他的信任。他今天前來,要是放在往常,邵勤褚會很高興,覺得他懂事和感恩,現在卻覺得他另有所圖,更像是聽到什麼風聲來尋求保護。他難道真的陷入伊江貪腐案中?
邵勤褚不動聲色,保持著平靜。喜怒不形於色,這是一個政治家起碼的素質。到了他這個級別,心裡裝下的事情多了去,即使天翻地覆也會靜下心來細細思量。他笑道:“小貞,你來是有事找我吧?”
貞世懷小心翼翼地說:“是想給省長彙報思想,嗯,嗯,順便彙報一下工作上的事。”
邵勤褚笑道:“你這個小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謹慎的,有什麼就直說,我可沒功夫跟你在這裡磨嘰。”
貞世懷談起自己的思想,訴說著省長對自己言傳身教的點點滴滴,說自己是在省長教導下成長起來的,他不斷表達忠心。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劉萬春重新回伊江主持工作,說到了省委派調查組進駐伊江,話鋒一轉,感嘆現在地方工作不好做,更添油加醋表示,地市縣的官員都覺得省委不相信我們了,情緒低落,恐怕會影響伊江地區的工作。
貞世懷還說,“省長,我們可都是您培養起來的幹部,您可要為我們作主。我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也請您批評指正。”
邵勤褚靜靜地聽著貞世懷的講述,當聽到劉萬春重新回伊江主持工作,笑道:“我知道,劉萬春說他身體恢復了,程書記就同意他回伊江了。”關於省委派調查組進駐伊江,他按照書記辦公會的口徑說:“調查組去伊江,還不是因為你們嚴打不作為。你們沒有管教好子女,任他們胡來,護犢子,這能行嗎?”
邵勤褚沒有提及伊江貪腐案的事情,但不等於他不在意這事,尤其在意貞世懷涉及的問題有多大?
邵勤褚嚴肅問道:“小貞,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跟我說清楚?”
貞世懷心裡一緊,惴惴不安起來,他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有姜子陽的彙報,更由於他的政治敏感性,邵勤褚知道貞世懷肯定有事,語氣嚴厲起來:“如果有什麼問題,你不說,終歸是會被翻出來的。是你現在說給我聽,還是讓紀檢部門查出來?”又逼問道:“你這次來,是要跟我說點什麼吧?”
貞世懷知道不能不說了,況且他此番前來的目的,就是要省長護自己平安落地,便支支吾吾把陸大海斷了命根子的前因後果說了出來,然後望著邵勤褚。
邵勤褚雖然已經知道了這事,還是一驚,這個陸大海居然如此不堪,既然如此,這是自作自受,誰也救不了他。問道:“你跟這事沒關係吧?”
貞世懷說:“沒關係。”
邵勤褚道:“還有什麼事情,都講出來,別像擠牙膏似的。”
貞世懷於是說了大兒子參加“棍刀幫”、么兒子開辦仙樂樓的事情,並不斷檢討,說自己教子無方。
邵勤褚表示,你兩個兒子恐怕保不住了,你自求多福吧。
貞世懷覺得,邵省長會保他,保他也是保他自己。貞世懷明白,他是省長身邊的人,他出了事情,勢必連累省長,至少是識人、薦人、用人不淑,所以他才敢來求省長保他。
貞世懷不清楚的是,邵勤褚已經知道了陸、霍、貞問題不小,省委已經決定省紀委介入調查,他就不想再追問下去。如果貞世懷說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包庇肯定不行,唯有讓他去自首,但他不願牽涉其中,他必須置身事外,否則晚節不保。他知道這個貞世懷保不住了,就對他說:“小貞,你說的我都知道了,快回去吧,不管有什麼事,積極配合調查組的工作。”便把貞世懷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