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兒(續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春發夏倦
自從見了尹貞,姜子陽的心一直不平靜。他想到了那個豆蔻年華的少女,那個和他吃睡在一起的嬌娃,在那塊不能褻瀆的神聖之地,他們曾經有過一些少男少女的純真快樂故事,沒有談情說愛,沒有海誓山盟,沒想要廝守一生,純潔無瑕。回想起來,愛心爆表。他心裡一直在揣測,尹貞是否婚配,她如此漂亮,覬覦者、追求者一定眾多。想到她可能屬於他人,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隱隱有些不快。
晚上,軍分割槽禮堂看電影,是剛出品的新片《牧馬人》。因為工作都安排妥當,姜子陽給調查組放了假,讓大家都去看電影。他和鈺成坐在後邊靠邊的地方,禮堂燈光滅了,只有放映機照射出來的一束光,灑在銀幕上,朱時茂和叢珊在上面演繹著靈與肉的情感故事。這之前,他們看過《廬山戀》,也是愛情青春片。
《牧馬人》裡面的愛情故事包括夫妻生活都很純潔,但在那個年代也是很大膽的。愛情是男女都向往的美好生活。生活少不了談情說愛,少不了風花雪月,少不了魚水之歡,但在那個禁錮的年代,只可做而不可說,突然一下子透過許靈均和李秀芝的連理之情說了出來,儘管沒有顛鸞倒鳳的鏡頭,甚至鮮有親吻的情節,還是刺激著人們的心靈,激發出少男少女的荷爾蒙。
姜子陽和鈺成的手不知不覺地握在了一起,兩個人都被影片裡的愛情故事感動了。那個年代,即使艱難困苦,即使滿是傷痕,也不乏美好的愛情。看到影片中郭騙子對許靈均說,“你要老婆不要,等會兒給你送來”時,姜子陽心中一動,輕輕地撓了撓鈺成的手心。撓得鈺成心裡癢癢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跟他擠在一起。她沒有說話,只是感覺到心跳加速。
俊美的李秀芝出現在銀幕上,溫柔賢惠,能吃苦耐勞,就這樣和滿身傷痕的男主角相遇相愛,既簡單又浪漫,難以置信。姜子陽想,鈺成會不會也像李秀芝一樣,什麼都不在乎,跟著自己走?又想起了尹貞,恨自己心存雜念,不能專心對鈺成,卻禁不住還要去想她。鈺成也在想,自己能不能像李秀芝那樣,大膽地住進姜子陽的屋子裡?
雖然羨慕許靈均,姜子陽明白那個年代的生活並不美好。許靈均因為是右派分子,年近四十沒人肯嫁,而李秀芝是在無路可走的情況下,來到許靈均家,只是想找個吃飯的地方。郭騙子把李秀芝帶進許靈均的破房子後,說:“這就是你的家,你們好好過日子吧。”傷痕累累的兩個人就這樣結成了夫妻。他們為了減輕彼此的痛苦,湊合在一起,搭夥過日子,沒有婚前的戀愛。
當然也有浪漫的時刻,當兩人的手在“洞房”中終於相握時,下一個鏡頭就是山花爛漫,萬馬奔騰……
看到這一幕,鈺成心裡只想和姜子陽一起騎著駿馬,迎著風自由自在地奔跑。她不敢表現出親密的動作,只能貼著他的身體。她的情感比姜子陽更加單純,沒有雜念。愛是什麼?人們有很多種說法,其實說來也很簡單,愛就是不可剋制地想和對方在一起的衝動,惦記、心疼、渴望見面,還有吃醋。
這是一種超越理性的力量,讓人神智不清,失魂落魄,胡思亂想,失去盤算和計較的能力,讓人傻傻地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鈺成現在就處在這樣一種莫名其妙的境況,她有些粘姜子陽了。
情深需夜伴,夜長增情趣。夜幕下,人無需扮演角色,新陳代謝旺盛,感情豐富,一天的疲憊也需要感情慰籍,最能激發人的性慾,容易衝動,也容易被感動。
當姜子陽和鈺成耳畔迴響起“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祁連山民歌時,姚衛國終於如願以償,與陸春蘭正式成婚。
姚衛國離開姜子陽後,急急忙忙去向霍之巒報告調查組下一步的工作。霍之巒聽說調查組正式進駐伊江倒沒感到意外,但聽說省裡要求嚴厲打擊“棍刀幫”和緝拿霍海時,卻大驚失色,一陣慌亂。他沉默良久,匆匆把姚衛國打發走。姚衛國回到督察組,賈振京向他出示了病假條,說自己得了肝炎,需要休息,委託他暫時主持督察組工作。姚衛國心裡明白,接過他的病假條,裝模做樣地推脫一番,見推脫不了,便說既然如此,自己暫代組長一職,要賈振京好好養病,重要事情還是會向他彙報。
傍晚時分,陸謙安排了一場鬧新房,市局領導和陸春蘭的親朋都來祝賀,賈振京帶著賽金花來湊熱鬧,賽金花已經被任命為枳城縣文化局局長。他在姚衛國的新房露了個面,就陪著賽金花去了枳城。
這裡,姚衛國不亦樂乎忙著洞房花燭。他哪裡見過如此貌美如花的姑娘,天上掉下這麼個“林妹妹”,把他樂得不知東南西北,肩負的重任早丟在腦後。陸春蘭因這樁婚姻被任命為市局政治處幹部科科長,她雖然很不滿意,但生米煮成熟飯,無奈隨了這個年齡可以做她父親的男人。
當客人散去,缺乏浪漫情懷的姚衛國,早已急不可耐,他省去了所有與愛與情相關的前戲,抱起陸春蘭就放倒在床上,就要在幔帳裡做事。陸春蘭蹙眉,起身推了他一把,要他去把燈關上。姚衛國本想在燈光下好好欣賞她曼妙的身子,現在卻要他去關燈,心裡極不情願。陸春蘭心中煩悶,就自己起身關了燈。
陸春蘭想起那晚酒後,不明不白被這個老男人佔有了。她醒來那一刻,第一眼看到那個昂首的光頭和尚,猶如猙獰的眼鏡蛇,登時驚慌失措。一想到這醜陋的傢伙,竟然恬不知恥侵入了自己的神聖寶地,不禁怒從心頭起。呸!她現在想起來就噁心,還覺得害怕。所以,她非常忌諱在光亮下和他行事。她怔怔的盯著黑暗,感覺到他的粗魯和蠻橫,擔心起未來的夫妻生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打探子陽
陸謙惦記著霍之巒交代的事情,感到壓力重重。他從姚衛國新房裡匆匆出來,直奔帥府飯莊,來到早就訂下的包間。他今天的主要任務,就是從尹蘭姐妹的口中打探姜子陽的底細。
陸謙剛把兩瓶瀘州老窖擺在餐桌上,尹蘭就走了進來,他問“你妹呢?”
尹蘭心中冷哼一聲:“好你個陸謙,惦記上我妹子了!我可不會讓你禍害了我妹子!”她強作笑臉,推說尹貞身體不適,不能過來。
陸謙有些失望,他早就看上了尹貞,一直想找個機會跟她獨處,可惜一直都沒能如願以償。既然她不來,他也沒辦法,總不能去強拉來吧?好在尹蘭不管哪方面都不輸尹貞,且性感更勝一籌,也讓他喜不自禁,他哈哈笑道:“沒關係,沒關係,有你在我就開心。今天沒啥事,就是來聊聊家常。來,你來點菜,喜歡吃什麼,隨便點。”
尹蘭不是省油的燈,見他願意當冤大頭,就毫不客氣地專挑高價菜點了一桌子。自從覃塞那件事後,她在古城待不下去了,就把古城帥府交給朋友打理,自己跑到這裡來散心。沒想到妹妹尹貞讓她幫忙經營這個飯莊,她也是個閒不下來的人,就答應了下來,和伊江地市縣三級官員混得熟絡。
陸謙是這裡的常客,也是大金主,很快看上了尹蘭姐妹,不時來卡油、吃豆腐。尹蘭是那種阿慶嫂式的人物,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反正多說幾句好話,多陪幾杯酒,還多賺錢。但是,誰想接近她的身子,那是沒門的。
陸謙隨意地和尹蘭喝酒吃菜,一邊聊著,“妹兒,我們都這麼熟了,還不知道你是哪裡人啊?”
尹蘭瞥了他一眼,“妹妹是古城人呢。”
陸謙故作驚訝,“呃?古城人?”他故作思考狀,然後問:“你認不認識一個人?”
尹蘭問:“誰啊?”
“姜子陽。”
尹蘭一愣,盯著陸謙,心裡打起小算盤:今天姜子陽剛來,他就跟著來了,這裡面肯定有貓膩。她不想這麼快告訴他認識姜子陽,敷衍道,“你找他幹什麼?”
哼,在我面前裝糊塗!陸謙盯著尹蘭, “有個朋友聽說他來了伊江,想找他聚聚。結果人家說他去了帥府,可是到了帥府,他又走了。這個朋友知道我要來這裡喝酒,就託我問問。”
尹蘭知道他滿嘴假話,卻得到了一個重要的資訊:有人看到姜子陽到了帥府飯莊,和我們兩姊妹熟悉。想到白天有人拍照的事,覺得事情並不簡單。陸謙這是藉口喝酒來打探姜子陽的訊息。她有些好奇:難道這個姜子陽惹了什麼麻煩,讓市局給盯上了?她覺得沒什麼好瞞著的,坦然說道:“是啊,他中午來過。”
“他跟你們很熟?難道他也是古城人?你知道他的情況嗎?他是個什麼樣的人?”陸謙急不可耐地問了一連串問題。
市局局長這麼著急打探姜子陽,更讓尹蘭心生疑惑。其實,陸謙所問,她也回答不了,畢竟自己跟姜子陽只是一面之緣,說了也無妨。便說:“他應該也是古城人,曾經到古城帥府用餐。但我們只是一面之緣,點頭之交。他這次來到這裡,偶然看到帥府山莊,有些好奇,便進來了。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因為都是古城人,多說了幾句話。至於他具體做什麼,是怎樣一個人,說實話,我也不清楚。”
尹蘭想了想,又說,“聽說他在東方鍋爐廠上班,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呃……原來如此。”陸謙重複著“東方鍋爐廠,總算找到一條線索。他心裡很滿意,覺得順著這條線索就能查清他的底細。他哈哈笑道,“好了,不說他了,喝酒吧。”開始跟尹蘭對飲,藉機佔她便宜。
尹蘭心中冷笑,罵他“無恥之徒,打錯了算盤”,婉言拒絕了陸謙要跟她喝交杯酒的要求。後來,她藉口要照顧飯莊,經常離開包間,把陸謙一個人丟在這裡。陸謙見她心不在焉,也失去了興致,覺得今天任務已經完成,便早早離開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查仙樂樓
電影散場後,姜子陽回到住所,聽到一個不好的訊息。張強向他彙報說姚衛國新娶了媳婦,正在鬧新房。姜子陽大驚,他知道姚衛國已婚,怎麼又新婚?現在是非常時期,不能出任何差錯,尤其內部不能出問題。姚衛國的身份太重要了,如果被“美人計”誘惑而出問題,後果不堪設想。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想到姚衛國見到自己時的那絲慌亂,心中一沉:事情不妙!他問張強:“姚衛國不是有家室嗎?”
張強說,姚衛國是有家室之人,老婆孩子都在農村老家,省廳的同事都知道。
這就對了,姜子陽琢磨,現在的問題是,要查清楚他的婚姻出了什麼狀況,以及他現在和誰結婚?還沒容他想清楚這件事,谷浩然急急忙忙過來,彙報搗毀“仙樂樓”一事。
晚上九點,谷浩然和武銘帶領晉江刑警大隊和九碼頭派出所警察,對“仙樂樓”採取行動,封鎖現場,就闖了進去。一樓大廳,昏暗的燈光下,跳著貼面舞;二樓小型舞廳裡在跳裸體舞,一個個包間裡,男女媾和,各種動作不堪入目……
谷浩然讓武銘控制住現場,自己帶人踢開了二樓頂頭辦公室的門,但見一女子雙手撐在辦公室桌上,撅在那裡,一男子哼哧哼哧地在後面使勁,他被身後的巨大響聲驚了一跳,停止了動作,扭頭看到一群警察闖進來,顧不得畫面醜陋,怒吼道:“你們什麼人?竟敢闖進仙樂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谷浩然厲聲問道:“你就是貞峽鎏?”
“你既然知道,還敢闖進來?識相的,麻溜滾出去!”貞峽鎏聲嘶力竭地叫囂。
谷浩然不理會他,大聲命令身後的警員:“抓捕貞峽鎏,對仙樂樓所有涉案人員現場取證,現場審訊。”
警察將一樓涉案人員集中在大廳,二樓的涉案人員集中在舞廳,重要人員分別進行羈押。貞峽鎏還在那裡大聲叫罵,谷浩然罵了一句:“下流坯子,不知廉恥!”命他穿好衣服,單獨關押審理。
初步甄別結果顯示,舞廳裡的大部分是地市縣鎮的官員、官宦子女,以及剛冒出來的暴發戶,甚至還有警察參與其中。更令谷浩然震驚的是,地委辦主任史宕、地區交通局長厲慷被當場抓了現行。當警察闖進二樓一個包間時,他們兩個正各自抱著一個女子,做著不堪入目的事情,被抓個正著。跟貞峽鎏一樣,他們兩個口出狂言,怒斥警察。
當他們被帶到谷浩然面前時,史宕把谷浩然拉到一邊,要他放一馬,日後重謝。甚至言語中帶著威脅,說你知道的,伊江是誰的天下?如果這次放了他一馬,他一定保他扶正。谷浩然不為所動,將他們兩個單獨關押起來,然後來請示怎麼處理?
姜子陽一聽頓覺事情棘手,聯絡到背後的勢力,覺得伊江的問題已經超出了調查組的職責範圍,不是自己能夠處理的。正在理思路,就有電話找他。他指示谷浩然立即查封“仙樂樓。”連夜對現場涉案人員一一調查取證,記錄在案。交代完畢便去接電話。
話筒裡傳來孟立達的聲音,他吃了一驚:“孟伯伯,怎麼是您?”
“你很意外嗎?”孟立達問道。
姜子陽本能地捂住話筒,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說:“孟伯伯,您在哪兒?您來伊江了?”
“我在省軍區。”孟立達說:“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姜子陽聽出了孟立達的嚴肅,他知道在這個敏感時刻,孟伯伯不會無事打電話給自己。他所要說的“幾句話”一定非同尋常,姜子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孟立達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字字如驚雷。他說:“我們已經瞭解了伊江的情況,你們調查組在嚴打中表現出色,已經完成了階段性的任務。如何部署下一步工作,程書記正在瞭解和評估伊江面臨的形勢。在這關鍵時刻,你應該及時向程書記提供參考意見,而不是一味向前衝。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孟伯伯的意思是……”姜子陽有些不明白。
“嚴打是中江當前的重大政治任務,調查組的主要職責也是圍繞嚴打展開工作,你要清楚這個界限,不要越界。”孟立達頓了一下,又換了一個角度,“一個優秀的狙擊手手持一把精準度極高的狙擊步槍,他的子彈能否越過山頭擊中目標?而指揮官不僅要消滅山這邊的敵人,還要全殲崇山峻嶺之外的敵人,你該怎麼做?你是做一個狙擊手,還是做一個好參謀,為指揮官提供一個利用拋物線精確打擊敵人的方案?你的物理知識比我好,應該懂得我想說什麼。”
他最後提醒:“不要只顧埋頭拉車,更要考慮大局。高層領導心中永遠關心的是政治和社會的穩定,這才是大局。好了,不多說了,你認真琢磨吧!但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你得抓緊。”孟立達點到為止,怎麼理解就靠你的悟性。
這就是官場的語言藝術。
孟立達以他所瞭解的情況,感覺伊江就像一個即將點燃的火藥桶,但高層並不希望發生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所以他不希望姜子陽點燃這個火藥桶,否則他出師未捷身先死,大好前程毀於一旦。有句話他沒有說,那就是:“見好就收。”說話太直白了就沒味道了。話說到這個份上,姜子陽如果還不能明白過來,他就不配在官場上混。
姜子陽近來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所以孟立達一說他就明白了。一直以來,他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深知高層最為關心的是本地區的穩定,轄區內發生大的動盪證明你的治理能力有問題,也會被上級追責。所以處理事情要有度,要把握分寸,要知進退。
他在伊江這段時間逐漸形成了一種認知,推動嚴打怎麼幹都沒問題。與社會上的黑惡勢力對著幹,上下都會豎起大拇指叫好。但如果由自己在伊江掀起一場反腐風暴,很可能會捲入省地的政治漩渦之中。權力圈錯綜複雜,各種關係盤根錯節,一個地級領導涉及的是一個龐大的關係網,一旦出了問題,上下左右牽扯到多少官員?裡面的利益糾葛剪不斷理還亂,多少筆墨都說不清楚,何況伊江現在涉及好幾個地市主要領導!
他在想,雖然自己堅持原則,敢於鬥爭,但上上下下都得罪光了,都視你為掃把星,你還怎麼混?如果你幹掉了一眾官員,牽扯出他們背後的勢力,引發政治震動,恐怕上層也不會樂見。以他的資歷和層次,根本承受不了這一切。他可不願意讓上下都覺得他這個人狠辣,不近人情,而被疏遠,被邊緣化。所以,這時候逞強不是什麼好事,也許還沒等他揭開蓋子,自己的仕途就結束了。
退一步是一種智慧,正是權變之道。得意時後退一步,是一種謙虛謹慎的美德;失意時後退一步,是一種豁達淡泊的品格。人生的道路崎嶇不平,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變化無常。姜子陽從父親的曲折經歷明白一個道理,官場是比任何地方都要殘酷的戰場,你失意了、落魄了,立馬門庭冷落,豬狗不如。因此必須懂得“退一步”的為人之道,正如《菜根譚》所說:退一步之法,讓三分之功。如此才能審時度勢,活出海闊天空。
姜子陽想清楚了,他不能忘乎所以,一味往前衝。的確如孟伯伯所言,調查組衝鋒陷陣已經告一段落了,如何開展下一步工作是省委領導操心的事,他要做的就是提供全面真實的資訊,做一個參謀分內的事。他想好了,要在省委領導面前守拙,把問題攤開,把面臨的困難說透,自己後退一步,把決策權交給省委。
想到這裡,他接通了嚴達書記的電話,彙報了查封仙樂樓一事,並表示從目前的情況看,案情大大超出了原先確定的調查範圍,希望當面向省委主要領導詳細彙報一次。嚴達思索片刻後,要他稍等片刻,回來後傳達了程文峴書記的指示,要他即刻趕回省城,程書記要親自聽他彙報。同時要他把“仙樂樓”老闆貞峽鎏和地委辦主任史宕、地區交通局長厲慷押往省廳,交由省廳審理;現場由調查組會同晉江警方處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陸謙耍橫
姜子陽剛放下電話,就聽說仙樂樓那邊出了事情。仙樂樓這邊,陸謙帶領的市局警察正和晉江警方對峙。原來陸謙從帥府出來後,得知仙樂樓被查封的訊息,就召集市局刑警隊和治安隊趕往仙樂樓。負責外圍封鎖的九碼頭派出所所長見到局長大人,立馬閃人。陸謙帶人就往裡闖,但被晉江警方攔住了。陸謙態度蠻橫,“這裡是伊江市局管轄範圍,要查也輪不到你們晉江局。”
武銘與陸謙素不相識,加上手握尚方寶劍,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強硬表示,我們是奉命行事,有問題請直接去問省廳。陸謙不信省廳會直接插手此事,不屑道:“別拿省廳唬人!省廳會管這芝麻綠豆小的事情?”他指揮市局警察要硬闖,雙方相持不下。
谷浩然看到這情形,才讓人去向姜子陽報告。姜子陽沒料到陸謙膽子這麼大,膽敢阻礙省廳執法,於是接通地委書記劉萬春的電話,寥寥數語後,帶上調查組成員趕往仙樂樓。見到陸謙在此耍橫,姜子陽臉一冷,嚴厲質問:“你是誰?敢阻擋省廳辦案?”
陸謙愣了片刻,盯著姜子陽看了兩眼,腦海裡浮現出他看到的那張照片,知道他就是自己要調查的姜子陽。他裝作不認識,反問道:“你又是誰,敢在這裡指手畫腳?”
谷浩然和武銘上前,幾乎異口同聲說道:“姜組長,您來了。”又對陸謙道:“這是省委調查組組長姜子陽同志,省廳授權他指揮這次行動。”
姜子陽威嚴的盯住陸謙,“還有什麼疑問嗎?”
陸謙早就心怯了,但還是故作鎮定地說道:“我們沒有接到省廳指示,也不知道真假。只是這裡屬於伊江市局管轄範圍,這麼大的行動,即使省廳執法也得事先跟我們打個招呼吧。”
姜子陽道:“我知道你是誰,市局局長陸謙吧?”
“你認識我?”陸謙脫口道。
姜子陽沒理會他,繼續說道:“省廳執行任務難道要向你彙報?你有資格知道省廳安排的行動嗎?你是不是認為,沒有跟你打招呼,你就可以阻止我們執行任務?”
陸謙無言以答,一連串質問讓他很不舒服,覺得這個姜子陽太輕視自己了,在這個地界上一向橫著走的他,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頓時升起一股戾氣,口氣蠻橫地說:“既然到了伊江地盤,就得尊重地方,不打招呼就搞這麼大動靜,也太不把我們當回事吧。”又說:“仙樂樓犯了什麼事,你們至少要說個子醜寅卯吧。”
姜子陽沒想到陸謙這麼二貨,完全不識大局,不懂規矩,就不想對他客氣,加重了語氣:“你懂不懂規矩?不給你打招呼又怎樣?”他目光凌厲的盯著他,“要子醜寅卯是吧,好,這就告訴你,仙樂樓涉黃,跳裸體舞,組織賣淫嫖娼,你說該不該查處?我再問你,仙樂樓涉黃已久,你怎麼不查處?難不成你是他們的保護傘?”說完,也不看陸謙,而是面向伊江市局警察,“這裡是省廳執法,沒你們的事,請你們即刻離開。”
陸謙覺得自己完全被無視了,被羞辱了。在自己部下面前,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打擊,蠻勁就上來了,“沒有我的命令,誰敢走?”他抽出手槍,“這裡由我們執法,聽我的命令,衝進去。”
話音未落,姜子陽嚴厲道:“辛錦安、周鎮,下他的槍。”辛錦安、周鎮上前下了陸謙的槍,架住了他。姜子陽轉身對谷浩然和武銘下達命令:“你們繼續執行任務。不論是誰,膽敢妨礙執法者,一律刑拘。”
谷浩然和武銘很解氣,沒想到他如此年輕,卻如此殺伐果斷。
陸謙被這氣勢壓制住了。被下了槍的他認了慫,但心裡仍舊不滿:難道就這麼灰溜溜離開?他帶來的警察第一次看到這個霸凌局長如此不堪,如此被人輕視,早已軍心渙散,但陸謙沒發話他們還不敢走,進退兩難。
這時,劉萬春帶人急匆匆趕來。姜子陽一看,尊敬說道:“您好!是劉書記吧?”
劉萬春伸出雙手握住姜子陽:“姜組長,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來遲了。”又介紹身邊二位,一個是地區政法委書記嚴克難,一個是市長蕭堯歡。劉萬春轉而冷峻地盯著陸謙:“省廳執法,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丟人現眼,還不快滾。”非常不客氣。
陸謙知道再也不能硬扛下去。他怨恨地看了姜子陽和劉萬春一眼,怏怏而去。
劉萬春心裡冷笑,不屑地看著離去的陸謙。很快變了一張笑臉,對姜子陽說,“早就聽省委孟書記說到您,早就想跟您聯絡,因忙於地區嚴打會議耽擱了。”雖然姜子陽級別比他低,比他年輕很多,劉萬春還是稱呼“您”,表達了尊敬。劉萬春說,“擇日不如撞日,請姜組長到我的辦公室聊聊。”
姜子陽說了聲“抱歉”,說他要連夜趕回省裡彙報,如不出意外,明天就會回來,回來後再安排調查組與地委主要領導見面。他靈機一動,何不把穩定大局的責任壓在這個地委書記身上,而且這本就是他的職責。如此一想,便說:“劉書記,這段時間不能再出問題了,希望伊江地委能夠穩定地區大局。”劉萬春自然知道這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再出問題,他這個地委書記可承受不了省委問責。他表態,他將全力以赴,不辜負省委期望。
第一百九十九章 黎霍密談
黎林甫很快知道了“仙樂樓”被查,陸謙耍橫吃癟的事。在姜子陽前往省城的同時,九碼頭派出所沈副所長正站在他面前,講述事情的經過,說這事是地區局副局長谷浩然領著人乾的。黎林甫問抓的都是什麼人?沈副所長說,九碼頭派出所只負責外圍封鎖,裡面具體什麼情況不清楚。
黎林甫又問,谷副局是帶著哪裡的警察干的?
沈副所長說,不像本地警力,都不認識。
黎林甫第一感覺就是,谷浩然如此大動干戈,一定是劉萬春和嚴克難指示他這麼幹的,只是有一點很奇怪,他們從哪裡調來的警力?忽然想到姚衛國說省委調查組已經進駐伊江,心中猛地一跳:難道是這個調查組安排的?難道是省廳派出的警力?他感到了一絲危險和恐懼。
他想找姚衛國打聽這事,不料姚衛國正在洞房點花燭;找陸謙,陸謙離開仙樂樓後不知所蹤;急忙聯絡貞世懷,才知道他去了省城。沒辦法,只得去找霍之巒報告此事。到了伊江縣招待所,發現霍之巒房門虛掩,推門進了客廳,聽見臥室傳出男歡女愛的浪聲,不覺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但事關重大,他不敢掉以輕心,還是拍打臥室房門。
好半天,霍之巒才不耐煩地問“是誰?”知道是黎林甫後,他知道不是出了重大事情,黎林甫不會這個時候來打擾他,慌忙裹了件睡衣出來。
黎林甫瞥見臥室床上的凌亂和杏花的俏臉,不禁打了個激靈:這也太出格了,竟然把貞世懷寵愛的侄女搞上了床,也不怕惹出大麻煩。他想起《玉樹後庭花》這首令人心寒的亡國之音,心想大難臨頭了,他們的掌門仍然沉迷於聲色犬馬,醉生夢死。
黎林甫失望至極,心情墜入冰點。但他已經跟霍之巒的利益捆綁在一起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唯有共進共退,共渡難關,現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在霍之巒坐下後,他穩住心神,緩緩報告了仙樂樓發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看法。霍之巒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陰沉著臉,半晌後才和黎林甫交換看法,重新評估伊江形勢,總而言之,他們感覺危機已經來臨,需要緊急做危機處理。
二人密商了很久。黎林甫離開伊江縣招待所時,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他心裡也蒙上了層層雨霧。他像一隻迷路的狗,在大街上漫無目的走著,渾身上下淋得透溼,似乎是要洗淨心中的汙垢。這是他第一次心亂如麻,以至於有些慌亂。雖然和霍之巒商量了幾套應急方案和退路,但能否如願只有天知道。所謂事在人為,成事在天。
在經歷了陸大海斷根事件後,黎林甫就開始考慮後路。他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小聰明伶俐,八面玲瓏,也曾是天之驕子。青年時代,他也滿懷理想,激揚文字,指點江山。步入仕途後,看慣了官場上的爾虞我詐和殘酷鬥爭,早就洞明世事,知道如果只靠滿腔熱血和悶頭做事,即使再怎麼吃苦耐勞也走不遠。所以他苦心鑽營,終於博得領導信任,再後來被霍之巒看中,跟著他一路走到現在。
他從不衝到一線,甘願藏身於幕後出謀劃策。他也愛權愛錢愛色,但做得極為隱蔽。他玩弄權術,把三大家族玩弄於股掌之中,從他們那裡得到不少好處,卻並沒有深入參與他們的黑色利益鏈。聰明的他早就留有後路,明面上把一些錢財都用在老家建設上了,建學校、修橋、修路,為了應付不測,他每筆收支都留下清單。河口山莊是他一手建起來的,但明面上交由史宕負責,他在背後操縱一切。
他從不在這裡娛樂或玩女人,但他的女人是山莊姑娘們的訓練師,其相貌氣質在伊江可與賽金花媲美。他慶幸及時斷尾求生,拆除了河口山莊。他最為得意之筆,是之後那曲狸貓換太子的把戲,讓河口山莊的人財物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是後話。
黎林甫反覆思量自己在這個團伙中的角色和所做的事情,雖然有些汙點,但不是沒有退路。他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來到了地區局局長律卜偉的家門口,想都沒有想就敲響了門。
大晚上的,律卜偉看到渾身溼透的黎林甫,嚇了一跳,直覺是出了什麼大事。忙把他迎進書房,拿了條浴巾和一套衣服,讓他擦乾身子。然後去泡了一壺熱茶,回來時黎林甫已經換好衣服,喝了兩口茶,平靜下來,恢復了常態。
要說黎林甫真是個人物,順不妄喜,逆不惶餒,安不奢逸,危不驚懼。如果不是站錯了隊,跟霍、陸、貞攪合在一起,他的官場之路也會順風順水。古人說,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黎林甫正是這樣的人。
律卜偉見黎林甫坐在這裡不發一言,便問:“老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黎林甫嘆了口氣,說了仙樂樓被查封的事,但沒有提及他去找霍之巒的事。
律卜偉大驚,“啊,這個谷浩然,怎麼不打招呼,就擅自動手?”
黎林甫說:“老律,你想想看,如果沒有人在背後撐腰,或者說,沒有人給他授權,他一個地區副局長就敢採取這麼大的行動?誰不知道仙樂樓的背景?”
“你是說,劉萬春和嚴克難指使他乾的?”律卜偉意識到了什麼,他知道谷浩然跟劉萬春走得比較近。
“聽說谷浩然動用的不是本地警力,你再想想,這裡面有什麼玄機?”
黎林甫繼續提示。律卜偉又是一驚,“呼叫外地的警力?劉萬春、嚴克難哪有這個權力?”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誰有權跨地區呼叫警力?”黎林甫問道。
律卜偉冷汗直冒,他從警二十幾年,知道呼叫警力的各種規定,跨地區呼叫警力,只有省廳才有這個權力。他感覺事情不妙,呆若木雞。
黎林甫知道律卜偉被驚住了,他不慌不忙從茶几上拿起香菸,看了一眼,大前門的,抽出一根點燃,深吸了兩口,吐出一朵圓圓的菸圈,猶如吐出一口鬱悶。他已經恢復了平靜,他知道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急也沒用。他緩緩說道:“現在仙樂樓裡所有人都被關起來審訊了。目前還不清楚抓了哪些人,有沒有官員牽涉進去。不過,貞家老三肯定跑不了。”
律卜偉一直沒有說話,他思考片刻,拿起電話打給一個人,說道:“老孫,休息了嗎?嗯,好,你現在去仙樂樓看看。為什麼?谷浩然把仙樂樓查封了,你去問問是怎麼回事?搞清楚谷浩然動用的是哪裡的警力?對,他沒有向我彙報,就自作主張地行動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黎林甫知道電話是打給地區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長孫自威,也沒多問,靜靜地等訊息。他們兩個隨便聊了幾句。聊著聊著,黎林甫隨口問道:“老律,你覺得他們為什麼要查封仙樂樓?”
“敲山震虎!”律卜偉毫不猶豫地回答,“槍打出頭鳥是個鐵律。貞家老三太囂張了,明目張膽地搞黃賭毒,嚴打期間都不收斂,還大張旗鼓的搞,不查他查誰?人家也是出師有名。林甫,不是我說老陸、老霍,嚴重判斷錯誤,省裡部署嚴打,他們至少要表現一下,抓幾個地痞流氓做做樣子,可偏偏要護短,以為可以矇混過關。也不想想,嚴打是當前最大的政治,你頂得住?省裡會高興?這不是自找麻煩嗎?”這回輪到黎林甫沉默了,他覺得律卜偉說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