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主不再以愛為使命,
人生敘事就格局大開。
來聊聊《雁回時》。
有瑕疵,甚至不少。但瑕不掩瑜,仍有可圈可點之處。
最難得的地方是,尊重了女性。
它不再將女性圈禁在婚戀之中。
而是將重心,落在了女性聯盟、堅韌復仇、對抗父權之上。
每一個女性,都不是空殼。
有血有肉。
有勇有謀。
不論是詭譎、深沉、步步為營,但又受盡苦難、情深義重的阮惜文;

還是堅韌多智、翻雲覆雨的莊寒雁;

或者被暗中挑唆、當成棋子不自知的周如音;

還有深陷深宮之中,命運不能自主,但仍對亦敵亦友的昔日同伴冒險相助的苗貴妃;

更不用說令無數人熱淚潸然的、於低谷中救贖、於絕境中捨身為人的柴靖……

她們中的每一個,都有記憶點,有令人共情之處。
也有人性高光時。

而這些高光點,從前都是落不到女性身上的。
義勇是男性角色的;
多智是男性角色的;
兩脅插刀是男性角色的;
深謀遠慮、運籌帷幄、不侷限於小情小愛是男性角色的;
如今,她們都回到了女性身上。

它讓女子不再是背景板,不再是成為父權、王權的史詩符號。
女性有了自己的愛與恨,夢與家,來處與去處。

最重要的是,它不再回避苦難的源頭。
從前的宅鬥,是女人之間的互害。
《雁回時》裡,它將爭鬥的罪魁禍首,拎到了日光之下。
是的。
真正掀起無數苦難的人,不是“怨婦”周如音,不是“閣樓上的瘋女人”阮惜文,不是“瘋批”莊寒雁,不是“碎嘴婦人”們,不是“寡婦”,不是被汙名化為野心妖妃的苗貴妃,不是飛揚跋扈的二小姐,也不是在澹洲凌虐莊寒雁的家暴受害者“嬸嬸”……

真正潛藏在暗處,將女性一次次推向苦難深處的——
是“父”。
是權力在握者。

莊寒雁的“父”,是典型的“貪、狠、毒”的代表。

在他的權欲之下,所有人都可以為此犧牲。
整個阮家甚至整個莊家,都因他或直接、或間接陷入災難。
但如此惡人,非常能迷惑人心。
因為父權之下太多堂皇、煊赫的詞彙,都被他用來為自己的殘酷、貪婪、狠毒進行化妝。

比方他默許“天師”將阮惜文雙腿打斷,又將她囚禁蒹葭閣,用的名義是“為了讓她好好養病”,以至於阮惜文徹底失去行走能力,萬念俱灰,日夜煎熬。
再比方,他用禮教倫理之名,禁止莊寒雁與傅雲夕聯姻;
用為國編修之名,逃避殺害阮惜文與宇文伯伯的刑罰;

……
他關上莊宅通往自由的大門,默許宅中內鬥,暗中鼓勵底層互害。
他是那隻看不見的大手。
是房間裡那隻看不見的大象。


他的“慈父”、“忠臣”形象,全是虛構的。
只是一種人設。
一種偽裝。
真實的莊“父”,為達目的,莊宅所有人的幸福、意志甚至生命,都可以被利用來為他鋪路。

在《雁回時》裡,那些被壓迫的女性,慢慢看破他的謊言與陰謀。
她們最終都沒有原諒。
莊寒雁不會與“父”和解。
周如音認清真相,開始與莊寒雁聯手復仇;
阮惜文窮盡半生,只為逃出他的控制,哪怕同歸於盡也不罷休……
她們不再原諒。
也不再“算了”。
她們在另一個架空時空裡,拒絕大團圓,拒絕和稀泥,拒絕對女性苦難視而不見的集體沉默,拒絕用自己的血淚,為表面的家宅安寧刨光刷漆。

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她們都是一個出口。讓被壓抑的千千萬萬的女性,看見另一條路——
逃離父權壓迫,我們可以怎麼走?

那條路,我們都曾看見。
——立身之本。
你要有立身之本,才能自由。
阮惜文的管家權,是虛的。莊宅鑰匙隨時被奪走。她的腿,始終接觸不到大地。
周如音的管家權同樣隨時被剝奪;
莊寒雁縱有通天徹地之能,也在激怒父親之後,失去了莊家的賬冊與管家權柄……

因為,她們都不是真正的資源掌控者。
這便是女子受困之因。
夫權奪走了她的姓名、家庭、財產與前途。
父權堵住了她的去路。
她們要麼成為倀鬼,替“父”權作惡。
要麼失去雙腿,成為深宅冤魂。

好在。
這些困頓在當下已然更改。
我們也早已認清,女子擁有謀生之能,才能不再為一點寵愛,就內卷互害。不再為“父”與“夫”的嗟來之食,就將自己矮化奴化。
我們多有力,走出那道重重封鎖的大門時,就多有底氣。

“父”權另一種陰謀,是它剝削的,不止錢、權、勢。
它還斬斷了女性的親緣。
比如阮惜文。
嫁人之後,她便沒了家。
她的家,只有莊仕洋的家,只有莊宅。孃家回不去,自己無枝可依。
屬於自己的物理上的安身之所,沒有。
心理上的港灣,也沒有。
女兒自一出生,便被送離。在遙遠的澹洲寄人籬下,生死未知。
她連女兒的去留都不能作主。
她的個人意願在“父”權之下,虛弱得風一吹,就沒了。

而當下的我們,女子也不能作主孩子的姓。
嫁人之後,仍然難以回頭。
女性必須為男人延續香火,添丁添福。孩子被視作男方的家族一員。孩子有出息,光的是男方的宗,耀的是男方的祖。
她仍是工具化的。
仍不曾在“父”權之下,擁有自己真正的“歸宿”。

所以,之前有一句話:“鄉愁是屬於男人的奧德賽,逃離是刻進女性身體裡的史詩。”
只有男人是有故土的。
女人沒有自己的歸處。
她只有繼續逃離,繼續尋找。

《雁回時》裡,當莊寒雁傷痕累累、一身傷病,掙扎著回到京城,傅雲夕問她:“你想要什麼?”
她說:“我想要一個家。”
中元燈會,燈火闌珊。
她在拱橋之上,再度回答:“我想要一個家。有血緣相連不離不棄之人。”

身負血仇之時,她依然不改矢志。
“我只想要一個家。”
為何女子對“家”如此執著?
因為——
家,斬不斷親緣。
在這個小小的烏托邦裡,母親與女兒之間,羈絆深重,互助互救,不會因意外與陰謀、人心與世事而更改。
她們是同盟。
是戰友。
是互相救贖的生命之光。
是一個女子與另一個女子的肚臍相連。
是不離不棄的靈魂許諾。
她們緊緊粘合,能拆穿父權的謊言,也能共度人間陰霾與暴雨。
莊寒雁幾度從鬼門關爬出,毅然回到莊宅。

阮惜文讓她滾。
她不走。
她堅信,有母親的地方才是家。
在偽善的父與瘋癲的母之間,莊寒雁一次又一次地,堅定選擇了母親。
她理解她。
“她雖不是善類,但至少,她是一個能自保的女人。”
她鼓勵她。
“母親,你的腿因我而廢,今後,便由我讓你重新站起。”
她們在奔向自由之前,共同期許。
“我們會有一個自己的家。”
這個家裡,沒有功名利祿,沒有壓迫的父、充滿血腥的權。
只有母親、柴靖和莊寒雁。
是至親之人永不離棄的港灣,是滋養著彼此,好好活下去的精神故土。

在劇中,莊寒雁一直在失去。
但她始終沒有失去過她的雁簪。
這是身為江湖殺手的柴靖,在她們相識之後,為她打造的。

古拙,無光,花飾簡單,卻銳利無比。
莊寒雁用它,在暗無天日的困苦中,殺了兩個惡人,並牢牢攥著它,在波詭雲譎的皇城一路前行。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象徵。
鎖在女子腳上的鐐銬,變成了髮飾,也變成了殺人利器。
它是美。
也是血淚。
是愛。
也是義憤。
重要的是,持有它的人,將它變成了何物。
有人用它裝點容貌,在莊“父”們手上,討一口吃食。
另一些人卻用它披荊斬棘,獲得自由,找到自己的路。
前者接二連三地死在了後宅。
而後者走出了大門,看見山高海闊,時代風起雲湧。也看見女性境遇的改變,正在因她、她們而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