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雁回時》王豔飾演的周姨娘,一出場讓人如沐春風,說話溫溫柔柔還是晴兒的味道。

結果一招白切黑,才知道夢迴的是白飛飛,童年回憶真的拉滿了。

不得不說,《雁回時》第一集確實有股子低低低低配版《紅樓夢》的味道。
且說莊寒雁初入莊府,步步留心,時時在意,正憂心這個家是否能有自己的位置。此時周姨娘急匆匆地趕來慰問。
連丫鬟都不解,她是此前被趕出家門的嫡女,您有莊府唯一的兒子,這地位誰高誰低還說不準呢。
而那周姨娘卻是一副好心小娘模樣,嘴上親親熱熱喊著寒雁,擔憂著天寒地凍地上路滑,結果自己摔了一跤。明明莊寒雁才是剛從那鄉野歸來,周姨娘卻搶著說,你看我這粗蠢的模樣,讓你見笑了。

莊寒雁還沒問呢,就主動報上家門,我不是夫人,我是妾室,喚我周姨娘就行,還殷勤地給她披上披風。
這誰見了都是頗有氣度的姨娘形象啊。看著寒雁挨主母打,還跟著寒雁一起捱打。
哪知道這溫柔刀暗藏玄機,刀刀要人命。
明知道自己兒子的個性,還將寒雁安排進兒子的房間,故意引起衝突;莊寒雁揹負這麼多年的赤腳鬼汙名也和她脫不了干係。

一個心機深沉的姨娘確實把前幾集的宅鬥格調拉起來了。
這邊對著老爺莊仕洋,一副溫柔解語花模樣;
那邊得知主母私會男子,一場捉姦戲,倒是氣勢十足。

終於得償所願拿到掌家權,也沒有小人得志,對著嬤嬤也不擺架子,你我都是奴婢,我全靠得了老爺賞識。

虛偽但確實滴水不漏,沒莊寒雁的心眼子,還真讓人難以辨別。若不是被莊語遲莊語山這一對清澈而愚蠢的兒女拖了後腿,早早暴露了本性,倒是做得成宅鬥裡的boss。
雖然也有很多刻板的地方,但確實鮮活,倒是可以藉此一探這些姨娘小妾的生存之道。

現在的劇多是擁護嫡嫡道道,不僅《雁回時》,之前的《九重紫》《墨雨雲間》《似錦》,女主都是嫡女出身,但宅鬥劇也是流行過一陣子庶女翻身的。

但無論是捍衛嫡庶有別還是主張摒棄出身,證明自己的機會也永遠輪不到妾室,宅鬥劇裡姨娘小妾總是反派專業戶。
宮鬥劇中,老爺升級成了皇上,妾才逆襲成了主角,皇后成了白切黑。倒是《如懿傳》重新舉起嫡庶神教的大旗,甚至掩蓋不住其中對妾的霸凌,正妻求愛那是山無稜天地合,妾室又爭又搶那是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如學”引來的諸多爭議,有一點倒是精準的,那就是妾室無論爭什麼那都名不正言不順,安分守己伏低做小才是安身之道。
本質在於妾大多身份低微,上位之路靠年輕貌美的皮囊,而且看似上位,實則還是“半奴半主”的尷尬位置。
《知否》裡的曼娘,戲班出身,楚楚可憐小白花,標準直男最愛。

林小娘更是技高一籌,之後韓國綜藝中狠狠出圈的“好涼”,《知否》早就揭開了其中氛圍感的秘籍,要的就是這一縷頭髮。

《大宅門》裡的楊九紅更是青樓頭牌,白景琦被美色吸引展開瘋狂追求,甚至還為她坐了牢。

但美貌對她們而言只是敲門磚,並非一勞永逸。
白景琦追求楊九紅時大張旗鼓,到談婚論嫁就沒了後文。楊九紅能進白家大門,靠的還是“死纏爛打”。
她為自己贖身,一心要跟著白景琦走,白景琦並無這樣的打算她也要以死相逼,嫁了之後還不甘願做外室,非要去北京要進白家大門。
比起楊九紅那般過分強求,曼娘和林小娘顯然更有頭腦。她們雖不是強者,深知自己無法獨立謀生,依附男性才是唯一的出路 ,但是會利用自己的弱勢,以退為進。
盛家能寵妾滅妻二十年,全靠林小娘這溫柔刀枕邊語,以柔弱勝剛強。
盛紘自己是庶子,又是靠大娘子的嫁妝發家,本來就對自己吃軟飯的鳳凰男人設十分介意。大娘子一整天風風火火懟天懟地,著名金句“我這大娘子不做也罷,洗手與你家做妾吧”。

那顯然是示弱和取悅那一套更有效,誰聽著林小娘那“放著外面的正室不做,來這裡給你做小,我對你是痴心一片”的說辭不心疼呢。

靠著盛紘這一絲愧疚,林小娘在家裡名正言順。
在家裡名正言順了,之後才能行得正坐得直,做事才能有底氣和耐心。
自己兒子把家裡嫡長女的聘禮輸掉,此等大事她也不自亂陣腳,錯了就規規矩矩認錯,認錯的姿態擺對了,樣子做足了,自己把退路留出來,一切就好說了。之後連搞死衛小娘,林小娘都能顛倒黑白、矇混過去。

而大娘子之後都抓到了林小娘變賣田產的大把柄,最後還能被她反殺,就是不夠有耐心,反而林小娘手裡握著的大娘子放印子錢的事,能在最佳時機一擊必勝。
曼娘呢,更是柔弱不能自理,一副離了二郎便活不成的樣子。
別人看得透徹,這哪是痴情,分明是脅迫啊。但顧廷燁就是深信不疑,就算所有人都要揭露她的真面目,他也要說這哪裡是妖孽,她是祥瑞。畢竟自己承認曼娘無情,這不是在否認自己的魅力嗎?
她們也不只有弱者的姿態,也有強者的氣魄。

拿的是讓人憐愛的假面,實際上絕不自憐。
對曼孃的虛偽,常嬤嬤甚是不齒,爺們兒看不透你的狐媚做派,院子裡討生活的女人可把你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曼娘無比自洽地回擊:奴婢出身卑下,可也得在世上過日子,老天生我一場,總不能叫我去死吧。堪稱宅鬥反內耗第一人。

強者能以退為進但弱者也有弱者的武器。
《紅樓夢》中劉姥姥這樣的俗人都有大智若愚的生活智慧,但趙姨娘之粗鄙,是曹雪芹直接審判“辱親女愚妾爭閒氣”的程度。

自己是姨娘,卻被丫鬟們瞧不起,直接對芳官等人大打出手,上演一齣鬧劇。平時也總是如市井潑婦般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
但撒潑未嘗不是一種市井智慧,發瘋就是弱者的武器。
將不入流的招數發揮到極致,賈母王夫人這些人也拿她沒辦法,更不屑對她下手,趙姨娘這生活倒也樂得自在。

美貌和手段是上位之道,但不是長久之計。
《橘子紅了》中的嫣紅,年輕漂亮,是有名的“交際花”,還能替容耀華打點生意上的關係,迅速變身容二太太,一人獨寵。
但她知道在容耀華眼中女人能生孩子才是最重要的,甚至焦慮到假孕。假孕戲被拆穿後,嫣紅從風光的二太太又迅速變成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只會耍不入流手段的瘋女人。

生了孩子呢,也不見得好。不論是裝強者以退為進的,還是作弱者撒潑打滾的,一旦要幫孩子謀劃未來,她們的操作就不免要變形,之前的生存法則全然失效。
做慈母難。
連周姨娘這樣善於偽裝的聰明人,也會百密一疏。
莊寒雁在宅鬥中成功贏下一局,但傷害值拉滿的還是這一句:慣子如殺子,若是母親將孩子嬌慣成不堪一擊的蠢貨,他們又該如何入世求生。

和兒女培養感情也難。
妾室的孩子往往不能養在自己身邊。趙姨娘的一對兒女,探春從小養在賈母身邊,對著親生母親趙姨娘也只得呼姨娘,賈環更是爛泥扶不上牆。
探春理家時,趙姨娘不滿探春在處理自己舅舅喪事賞銀一事過分公正,當眾哭訴,探春回懟:“誰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

言下之意,王夫人才是我母親,我舅舅那是王夫人的兄弟。
趙姨娘還有行事粗鄙,惹得探春看不起的緣故。而楊九紅在白家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只因那無法改變的出身。
自己的女兒白佳莉從小在二奶奶身邊長大,她不僅不認親媽楊九紅,還認為自己白家大小姐身份的唯一汙點就是這個窯姐出身的媽,楊九紅一直希望把她帶回身邊,不過是心術不正,想進白家大門的手段罷了。

這是封建家族中嫡庶矛盾和階級差異必然給妾室們和兒女們的關係帶來的畸形和撕裂。
孩子不承認自己是楊九紅最大的痛,後來甚至帶走外孫女來報復自己的女兒,要她也嘗一嘗骨肉分離的痛苦,母女兩人至死都是仇人。
要是把孩子當鞏固地位的籌碼,想爭口母憑子貴的氣,一心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樣也難。
林小娘算是栽在女兒身上。
她自己靠著自以為的高超手段受寵二十年,卻把自己身上的成功經驗誤以為是強大世界的通用規則,以為她在盛府的地位全靠自己。
她將這樣的錯誤認知也傳遞到女兒墨蘭身上,要求墨蘭要向上爬,只要能俘獲男人的心,名利地位都不是問題。後面不惜用自毀名節的低端手段讓墨蘭嫁給伯爵府的嫡次子。

她不愛女兒,只想借女兒攀高枝自己沾光嗎?也不是如此,她只不過是按自己會的那一套教女兒罷了。
自己裝裝可憐就能俘獲盛紘,把盛家人耍得團團轉;自己不出力,靠著算計全家人就能得到一門好親事。全然不顧盛家寵妾滅妻二十年,除了自己的盡力表演,還有盛紘的配合演出,以及旁觀者盛家人本性善良的居多。

總說妾婦之道,裡面固然有封建體制剿殺女性的刻板印象,但也揭示出她們身上攜帶著不可避免的短視,在宅斗的淺水區尚且還能自由呼吸,一旦到了深水區,便暴露無遺。
林小娘見著明蘭待人以善,不會撈好處,還感嘆這個家離了我可怎麼辦啊,沒一個聰明人;盛紘勸她嫁高門大戶不見得好,她也只覺得是華蘭沒有手段而已。

只掌握了一套規則,就覺得在這套規則之外的人都是傻子。
曼娘本來有顧廷燁的寵愛,還有一兒一女傍身,顧廷燁當初愛她愛到娶正妻不為自己,而是知道她的出身沒辦法成為正妻,只希望為她尋個善解人意、能對她好的正妻。

若是當時真有個好脾氣的正妻進顧家,雖當不了正妻,她的日子或許根本不會太差,但她偏偏帶著孩子大鬧一場,攪黃這樁婚事,一心只想著自己成為那大娘子。

曼娘得知顧廷燁被趕出侯府,害怕後半輩子要過苦日子,立刻偷偷出去典賣家當,把家中看得到的、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拿去賣掉。一直偽裝成功的深情假面也因此被識破。
孩子是現成的謀長久好處的路徑,但人永遠得不到認知之外的好處,此話不假。就算有了孩子姨娘們也總是急功近利,因小失大。
但短視也不是天生的,而是被打造的。她們很難擺脫過去苦難生活的陰影,以及對自身滑落的恐懼。
所以姨娘妾室大多都活不到最後,得不到好結局。


林小娘演了那麼久,順利讓女兒高嫁後反而不演了。
明明對著盛紘認錯還有機會逆轉乾坤,最後她卻偏要坦白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情意,逼得盛紘破防。

其實也能理解,這本來就是她給自己設定的最後關卡,順利實現了自己也沒什麼伏低做小的動力了。
但之前依附求生的陷阱就出現了,上位者施捨的愛隨時可以收回,權力又不會由性傳播。而且在家門名聲家族榮耀面前,這愛也算不得什麼。
小秦氏更是如此,為了自己兒子能承襲爵位她可謂是用心良苦,當了一輩子聰明人,最後還是落了個火燒祠堂自焚而亡的結局,兒女也沒落到好處。

終究是機關算盡一場空。
《金粉世家》裡的兩位姨太太是少有能活下來、有個好結局的。
三姨太只要錢,本來就是老夫少妻,早就為跑路做好了準備,沒事就問金銓要錢,金銓去世後,頭七沒過三姨太就第一個跳出來要求分家產。

自己沒孩子,但是很會打點和家裡兒子兒媳的關係,除了無法改善關係的大太太,全方位保證自己在這個家裡過得舒服。
二姨太是保全孩子的忍者路線,只不過她的忍找對了物件,而且忍到了極致。自己不得寵,又看出家裡大太太的話事權大,所以對著大太太伏低做小。老爺死後她直接殉情,希望大太太念著她的深情,好好安置她的女兒梅麗,好在被救回,最後也過上了好日子。

這倒說明不必沉溺於妻妾暗鬥的勝利,藉著男人狐假虎威,一旦失去庇護便會迅速跌落。選擇攀附家族、寄生權力,為自己和孩子尋一條更為妥善的長久之計或許也是一條出路。
《情深深雨濛濛》裡的雪姨,看似是宅鬥冠軍,實則早就看破了所謂賢良淑德這些虛偽道理,她早就認定陸振華不過是當時自己能抓住的幫她改命的一根稻草。之後一步一步成功趕走其他女人,成為陸家明面上的唯一女主人後,果斷撕下面具——
你陸振華有八個老婆,我憑什麼不能在外面找男人?

現在我們確實識別出了雪姨無理潑婦表面下清醒大女主的面目,但實際上她所謂的反叛也不過是對陸振華的拙劣模仿,你風流那我也可以追求愛情,但是又沒有真正獨立的精神,所以最後幫扶多年的情人厭棄她,相伴多年的老爺不管她,還是逃不出被拋棄的命運。
《大紅燈籠高高掛》更是無比直白地揭露出高門大院中,一代代女性被父權所吞噬的宿命。

電影里老爺沒有面目,但是他作為權力的實體無處不在。讀過書的頌蓮不喜獻媚爭寵那一套,但憑新人身份獲得了老爺的寵愛,也遭到了其他女人的憎惡。
於是頌蓮身不由己地從一個嚮往自由的女大學生變成了一個爭寵求生、整日算計的籠中鳥。就算是爭來榮寵,爭來那個代表寵幸的紅燈籠,能有些宅院裡的小權力,實際上也只是作一時權力的寄生蟲,真正做的還是一步步被規則所異化。

妾室的生存之道,好像一向就與大家所推崇的理性、剋制、冷靜這些生活智慧截然相反,無法直接獲取權力資源只能內鬥互害,從中也很難生出對男性的反叛來。
所以現在大家更願意看到一種更爽的女性形象。對男人絕不付出真心,所求的並非男人的愛,而是利用他們的愛給自己實現資源交換,爭一個好前程。
所以魏嬿婉下線之前也要對著皇上說出那句你從未得到我的真心。

看起來《雁回時》裡的周姨娘也要緊跟時代潮流,識破這真心錯付的騙局,自己一直以來不過是在壓迫底下討生活。

這當然爽,畢竟之前靠男人實則悲劇的偽成功學我們已經看了太多,多掀幾次桌無妨。
但也有更簡單的做法,想逃出男人的手掌心,直接不把男人的手掌心當舞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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